【長篇評書小說·皇城遺臭】吃鴨案

一、
一只烤鴨味道香,
香飄四處引豺狼。
狼狗搶食爭寸地,
地道故事又幾樁。
今兒也是小老兒給各位看官說書講古。
哪朝哪代呢?還是晚晴時候的那點破事兒。
說晚晴那時候雖然內(nèi)憂外患,軍爭四起,民生凋敝,人民相食,可皇宮里依舊倒驢不倒架,一如既往地窮奢極欲。
見天兒吃著民脂民膏;穿著百姓血淚織就的綾羅綢緞;住在烈日下工匠一磚一瓦搭建的廣廈大屋,玉宇瓊樓;享用四方供奉,八面威風(fēng)。
有道是:朱門酒肉臭,天天有批透,我輩窮酸仔,吃糠把淚流。
眾多享受里尤以吃喝這方面最為糜爛,那真是只有你們想不到的,沒有人家宮里頭吃不到的。
咱就說那老佛爺,口腹之欲堪比肉欲還要旺盛許多,什么黃龍灌腸,什么樹上摘的大西瓜,洋鬼子進(jìn)貢的拿破侖(蛋糕),吃得那叫一個香,那叫一個地道。
這都不算啥,當(dāng)年盛傳老佛爺肌膚如雪吹彈可破,活賽十多歲的大姑娘那般柔嫩,結(jié)果您猜怎么著,全仰仗著天天喝人奶養(yǎng)出來噠!
您說這不是把人間的享受琢磨到極致了?
眾多老百京頓頓離不開的美食里,御膳房的“特品烤鴨”算是“蝎子粑粑獨一份兒”。
烤鴨子算是老百京的特色,什么老便(便宜坊),老全(全聚德),那都是鼎鼎有名??衫戏馉斁偷靡膺@口兒“蝎子粑粑”,一頓不吃就滿地打滾兒,那叫一個口兒口兒香!
可注重吃喝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當(dāng)年祖訓(xùn)有云,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動三筷子以上,防止有人下毒,可還是有人把老祖宗的話當(dāng)放屁。
這不,就因為一只烤鴨子,出了大事兒了。
不過出事的不是西佛爺,只是區(qū)區(qū)一個下等太監(jiān)。但俗話說得好哇,太監(jiān)無大小,籃子有乾坤,誰知因為一名下等太監(jiān)的死,竟然引出了一樁驚天大案子。
人前搖扇,醒木拍桌,且聽小老兒給列位看官說上一說。

二、
那是己亥年的事了。己亥年七月的一個夏天,百京城熱得賽東來順涮肉的紫銅鍋子。
京城“捕豪”風(fēng)三爺穿著不透風(fēng)的朝服,發(fā)福的身子汗如雨下,在紫禁城內(nèi)四處詢問勘察,乃是為了查辦宮中的“秘寶失竊案”。
您猜怎么著?禁宮大內(nèi)居然鬧賊啦!大約半年以前,宮里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丟了不少東西,什么珍妃子穿過的原味兒肚兜,慈禧用過的雙喜痰盂兒,光緒小時候的尿屁簾兒,連同一多半宮里的古董字畫等等寶貝,統(tǒng)統(tǒng)不翼而飛。
其實宮中寶貝丟了事小,畢竟連國土那么大事兒,這老不死的慈禧也是說送就送,不見她放一個屁。可自己的私密之物被人帶出皇宮,流落民間,若被人當(dāng)作茶余飯后的笑柄,這可怎么得了?
于是她連夜命人叫“捕豪”風(fēng)三進(jìn)宮查案。
風(fēng)三爺是京城有名的神捕,數(shù)年前破了宮里的“割肛案”名動京城,后來連破“保龍七案”,深得皇家信賴。
然而這案子卻多少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意味。
“秘寶案”看似驚天動地,對閱案無數(shù)的風(fēng)三爺來說純是個玩鬧的活兒。說穿了,宮里的盜竊案無非是那么回子事兒:多為內(nèi)鬼勾結(jié)外賊,把大內(nèi)的寶貝折騰出去賣掉牟利,至于那什么肚兜痰盂兒尿屁簾兒,無非是順手給拿走罷了,誰讓紫禁城里哪怕日常用品也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連個馬桶都tm是鑲金邊兒的呢?
可侍衛(wèi)們都不想承認(rèn)自己疏忽,或者自己有內(nèi)鬼的嫌疑,一來二去竟然把這樁案子安插到神偷“燕子李”的頭上。不僅給自己開脫,還給風(fēng)三爺找了個大大的麻煩。
唉,猢猻散漫,大樹將傾,大清護(hù)龍侍衛(wèi),竟然無能至此,您說好笑不好笑吧。
此外他們還處處作梗設(shè)防,不給風(fēng)三爺透露半點可用的線索,令他這個“外人”著實是難受得一逼。
眼看著和老佛爺約好一個月的破案期限將至,卻連賊影兒還看不著,真叫個愁煞人也。而最讓他頭痛的是查不出贓物如何運到外面,竟然一點痕跡都沒找出來。

三、
一天中午太陽毒得嚇人,風(fēng)三爺挨不住這份熱,便在家中午睡等著天晚生涼再去宮中調(diào)查。正睡得意亂情迷之時忽聽得有人叫門。待他打開門來,見一只猿猱般的瘦瘦黑影溜了進(jìn)來。
“三爺!可找見你了!”
“榮祿大人?”
沒錯,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年與他一同調(diào)查“割肛案”的瓜爾佳·榮祿,屬正白旗,官拜左都御史。
榮祿當(dāng)初請風(fēng)三爺出山,既是他知遇的伯樂,二人又一見如故(都是吃貨),常常一同游玩吃喝,是多年的交情了。榮祿見面不曾寒暄便直奔主題,拉著還香肩半露,面色嬌羞的風(fēng)三爺就要往外走。
“三爺,跟我走,咱查案去!”
“這……大人,下官還在整理案卷,現(xiàn)在外出調(diào)查怕是不妥,不妥啊……”
其實是他怕自己沒穿衣服出去丟人(可以公開的情報:風(fēng)三爺是裸睡派)
“不是這個案子,宮里有人死了!”
“什么?”
“時間來不及了,快上車,咱路上聊!”
一路馬蹄揚塵,車上搖晃震顫,兩人嬌叫連連不在話下。(因為京城這破路堵車不說,還瞎幾把修,工部衙門屬實鐵憨憨)
說話間二人就到了紫禁城——墻根兒旁邊的“烤鴨衙門”(可以公開的情報:就是上次的“割肛衙門”,改了個名而已)。

四、
原來死者不是別人,乃是宮里御膳房打雜的牛二公公。
一天前的傍晚,傳菜太監(jiān)馬道路過御膳房。見地上有只被咬了口的烤鴨,他心想是誰這么暴殄天物,吃了一口就扔地上,可惜了了啊!
他剛要進(jìn)去嘗嘗這御膳房特品烤鴨,也算給自己開開葷,誰知踏入那個門兒就在也沒胃口了。
地上紫的紅的黑的黃的,好似染坊炸了缸,眾多“顏料”中間兒竟然裹著一坨人(因為死前痛苦扭曲,縮成了一團(tuán))……一坨口吐黑血的人。
雖看不清面相,但仔細(xì)一瞧那人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籃子皮帽。整個紫禁城戴這缺德玩意兒的沒別人,只有小牛子——牛二公公!
此時牛二已經(jīng)斷了氣兒,小鼻子小眼兒小耳朵外帶一張大嘴直往外涌黑血,一股一股的倍兒嚇人。
馬道見狀坐了個屁股蹲兒,當(dāng)時就嚇得“滿檔洪”(尿了)。
后經(jīng)仵作驗尸,原來牛二是吃烤鴨中毒死了,死前嘴里還有一口沒咽下去的烤鴨屁股肉。
這位常聽小老兒說書的看官說了:怕不是替哪位達(dá)官貴人做了替死鬼?
哎!還真讓您說著了,這牛道吃的鴨子不是給別人,乃是給當(dāng)今圣上預(yù)備噠!如果他不偷嘴吃,那死的人就是……

五、
“原來如此??磥磉@人是中毒死的,毒多半下在烤鴨里……而那位牛公公多半是做了替死鬼,有人想暗害我主萬歲?!?/p>
風(fēng)三爺看罷記錄案情的卷宗,不禁驚愕道。
此時兩人已經(jīng)在榮祿剛成立的“烤鴨衙門”(割肛案的割肛衙門改了名字)落座,旁邊的小廝帶來案卷,并且把那只咬了一口的毒鴨子一并呈上。
“眼瞅著老佛爺和皇上都要和解了,又出這么檔子事兒,這……”
榮祿憂心忡忡,將那證物的烤鴨端起來看了看,又給放下了。
當(dāng)時革新失敗,辛酉政變,光緒被囚禁瀛臺,從此兩人不再見面。但慈禧的心也是血肉所凝,天天看著小皇帝軟禁受苦,心里頭還真不落忍。當(dāng)初西逃一路上兩人相扶相攜,少了紫禁城中的心機算計,反而多出幾分“患難見真情”的感覺。
就算不是自己生的,也“親爸爸”“親爸爸”地叫了這么多年,于是她命御膳房特地做一只烤鴨給皇上送去,補補身體。
親爸爸要給光緒皇兒加餐,這可是難得的好事兒,不少朝中文武都替皇上高興,說不準(zhǔn)以后老佛爺年事已高,還得光緒替她養(yǎng)老送終。唉……也是時運使然,光緒皇帝一生顛簸,一生愁苦,變法未遂,大志難成,就連吃頓飯也總被那些嘴饞的死太監(jiān)偷吃,著實可悲可憐……但幸得是有人偷吃,居然擋下了降臨在光緒頭上的災(zāi)禍。
奇哉,怪也。
“可是榮祿大人啊,下官這邊也……”
眼見著兩樁奇案同時發(fā)生,風(fēng)三爺不禁犯了難。畢竟自己是太后叫來專辦“秘寶失竊案”,貿(mào)然插手其他案子也不太好,況且秘寶案時限將至,那邊破不了案也是個死罪。
“這倒好說,三爺只管查案,太后那頭我去搪塞一番便好?!?/p>
“也只好如此了?!?/p>
“那咱們——”
咕嚕——
“烤鴨衙門”大廳靜悄悄的,仿佛等待著這份尷尬且地道的“五臟廟吆喝”,與二人身上的汗臭味一并發(fā)酵。
風(fēng)三爺見榮祿滿臉油光,腹中嘰里咕嚕,斷是連午飯都沒吃就來找他,二人對視一笑,莫逆于心,這就相約京城名店“爆肚馮”。

六、
十來盤芫爆散丹下肚,榮祿恢復(fù)了些氣力這才與風(fēng)三爺探討起“烤鴨殺人案”的細(xì)節(jié)。
“敢問這牛二公公是何許人也?”
風(fēng)三爺把盤中的碎肚子和香菜一并扒到料碗,邊吃邊說道。
“當(dāng)年割肛案的替罪者牛道公公被趕出皇宮,但牛二公公,也就是他的胞弟還在宮里供職?!?/p>
“竟有這事,當(dāng)年割肛魔豬道已死,牛道出宮,看來這事和割肛案已然牽扯不大。不知牛二公公的死狀如何?”
“聽傳菜的太監(jiān)馬道說是口吐黑血,這卷宗里都記了。三爺還想知道些什么?”
“還有別的么?比如死者死前的樣子,有無遺言,這些細(xì)節(jié)說不定隱藏著其他的線索?!?/p>
“遺言應(yīng)該是沒有了,否則卷宗自當(dāng)記錄。要不……咱去問馬道公公?他是第一發(fā)現(xiàn)人?!?/p>
“也好,等吃完再去問也不遲。”
二人風(fēng)卷殘云吃了頓老百京地道的爆肚,什么鹽爆,水爆吃了個遍,這就要酒足飯飽去日pi……這就直奔了御膳房,正巧看到門口有個抱著賬本模樣?xùn)|西的中年太監(jiān),魂不守舍,那便是他們要找的馬道了。
馬道自幼入宮,與牛道兄弟倆算是一塊兒噶籃子的交情,用當(dāng)官兒的話說叫“同科”,牛二的死也是他最先發(fā)現(xiàn)。
“榮、榮祿大人!風(fēng)三爺?您二位來這兒是……”
“沒什么,只是——”
風(fēng)三爺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說出來意,以防馬道有戒心。
“風(fēng)三爺餓了,想問問有什么吃的沒有?”
“少扯,不是榮祿大人您沒吃飽……嗝,咳咳,剛才吃了十多盤兒爆肚還不夠?”
榮祿心說沒想到三爺演技這么牛叉,強忍笑意,接著他的話茬兒說道:“也不要公公您給額外照顧些什么,您給姆們對付七個菜八個菜的就成。咱們要不去御膳房里找補找補?”
合著這倆老不正經(jīng)的東西一邊探馬道的口風(fēng),一邊拿他尋開心吶!但三問兩問也漸漸接近了他們想要知道的事。

御膳房此時沒人,畢竟還不是飯點兒。
在膳房的角落還畫著牛二倒下時的人形,這是跟洋人學(xué)的刑偵手段。
“說起來這里就是牛二公公身亡之地,唉……可憐他牛家兩位公公對太后忠心不二,誰料竟然一瘋一死,真是可惜,可嘆啊?!?/p>
榮祿指了指地上的人形,故作嘆惋,同時擦了擦流下來的口水。
“呃……不知牛二公公死前吃的烤鴨到底是什么味兒啊”
“而且下官也很好奇另一件事,您說一個因偷嘴吃而死的人,死前得是個什么樣兒呢?不知馬公公可還記得?”
“??!這……沒什么的,牛二死的時候身體僵直,口吐黑血,倒在那里不動,先前侍衛(wèi)們給我做筆錄就是這樣記載的?!?/p>
聽馬道說話含糊半片,支支吾吾,又見馬道目光躲閃,斷是有什么隱情,風(fēng)三爺忽然有了主意。
這就給了榮祿一個眼色。
榮祿也是個老謀深算的老官油子,這就虛張聲勢地喊道:“胡說!牛二死的時候有人看到他留下了記號!就在他手上!”
“什么記號?奴才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休要說謊!看來牛二是你害死的!又是你賊喊捉賊,究竟是也不是?!”
“不,不是我,我……我什么都沒做,他只是——”
砰——
一聲槍響,驚破了原本燥熱的紫禁城。馬道捂著胸口開的那個大洞,眼中滿是驚恐與詫異。
轉(zhuǎn)瞬便倒在地上,身旁涌出一泊殷紅熱血。

“不好!有刺客!大人小心!”
風(fēng)三爺?shù)降资遣犊斐錾恚v然人到暮年依舊身法矯健攔在榮祿身前,同時查探狙擊手的所在。正巧看到遠(yuǎn)處樹林里藏著一抹瘦長黑影。
“什么人?!”
等二人追將出去,刺客早已不見了蹤影,好似那猴兒拉稀——躥啦!
而等風(fēng)三爺和榮祿趕回來時,馬道也隨著牛二去了,兩眼發(fā)直,呆呆看向,真叫個死不瞑目啊。
“果然這案子蹊蹺很多。刺客自以為滅了口,卻不知道這樣做反而把牛二公公的死狀變得更可疑了?!?/p>
風(fēng)三爺替馬道掩下雙目,思忖道。
“馬道說謊,看來牛二公公的死一定有文章。但這廝已死,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線索又?jǐn)嗔??!?/p>
“未必吧?!?/p>
他忽然微微一笑,指了指地上的尸體。
“可以問的又不一定非得是活人?!?/p>
“三爺難道是說……”
“不錯,正是牛二本人?!?/p>
二人說話間就到了宮里的停尸房。

七、
相傳停尸房位于一處偏僻的角落。平時鮮有人來往,四周寂靜,雖是正午亦如夜半,死寂的庭院散發(fā)出一股“死”的氛圍。
榮祿跟著風(fēng)三爺走到門前,堆笑著道:“就是這兒了,三爺您慢慢看,我……呃……外頭候著,您隨意?!?/p>
“榮祿大人莫不是怕了?”
“怕……倒是不能,我瓜爾佳榮祿乃是左都御史,滿洲倒數(shù)第二勇士,大活人我都不怕,還怕個屁的尸體?”
“哦?那就請把門兒開開吧?!?/p>
“好!”
榮祿這人雖然年歲不小,可還是一副爭強好勝的心性,被風(fēng)三爺一激竟然大搖大擺開了門。
朱紅的漆木門剛打開,“噗”地一股惡臭迎面襲來。
“草!你小子忽悠我是吧!這都什么味兒?。 ?/p>
“噗哈哈哈哈,大人您是不知道,這停尸房尸體多,又是大熱天的關(guān)門關(guān)窗,味道肯定,咱們先放放,不忙進(jìn)去?!?/p>
“不早說……”
過了半晌,兩人才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去。
榮祿也拽一塊手絹捂住了口鼻,風(fēng)三爺平素查案經(jīng)常和死人打交道,全然不把這尸體惡臭當(dāng)一回事。
兩人查看了一通,最后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牛二的尸體。
“這一具應(yīng)該就是牛二公公了,三爺你慢慢看……??!”
榮祿說著掀起了蓋在上面的白布,但白布一掀,竟然陡生一股白焰!
“不好!是白鱗的味道,原來停尸房里的臭味把白磷的味道掩蓋了!”
風(fēng)三爺話音剛落,隨即四周也被這焰火引燃,將兩人困在一片火海之中。不止牛二的尸身被火焰徹底吞沒,連同周遭的幾十具尸體也一并被點燃。
眼看著四面火起,燒焦的尸體散發(fā)出惡臭伴著黑煙,榮祿苦笑道:
“沒想到,當(dāng)初算命先生說我年中必有一火劫,本來還以為是抽煙燒了褲襠,誰成想他媽的原來在這兒啊??蓱z三爺你竟然也要陪我一同……慚愧,慚愧……”
“大人休要自怨自艾,看這白磷的用量,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我們。這多半就是此案真兇的主意了?!?/p>
“可是現(xiàn)在自身都難保了……咳咳……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榮祿坐在地上,神情委頓。
烈火與濃煙的交織下,空氣燥熱膨脹,兩人身上大汗淋漓,卻永遠(yuǎn)無法熄滅眼前的絕望之火。

可要不怎么說天無絕人之路呢,風(fēng)三爺此刻身處險境,反倒越發(fā)從容,竟然發(fā)現(xiàn)了墻角有一小小的狗洞。
“大人你看!墻根兒有個狗洞,咱們鉆出去就是了。”
風(fēng)三爺一指墻角,榮祿看到那邊不知是何時竟然有了一個不小的墻洞,許是狗洞。眼下情勢萬分危急,只有這一處生門。
這本是大好的消息。可那榮祿還是一臉難色,始終扭扭捏捏不肯彎下那鐵骨錚錚的腰桿兒?!斑@、這這這,我榮祿好歹也是正白旗出身,一家三世在朝為官,竟然要鉆狗洞求生”
…………
……
“哎我說三爺,這狗洞鉆起來還挺舒服的,我感覺做一條狗……好蕩漾~~三爺,您要不也來試試?!?/p>
“bie(四聲)說騷話了大人!趕緊tm鉆出去得了!再不快點我就成盤錦燒烤啦!”
“哦……”
但到底是求生欲勝過了一切,榮祿也沒想太多,先一步從狗洞里鉆了出來??达L(fēng)三爺還在那里凝望燒焦的牛二公公尸體,大喊道:
“三爺!快!”
“可惜啊,牛二死前的秘密看不到了……嗯?”
風(fēng)三爺回頭望向牛二的尸體,隱隱約約看到他豎起的大拇哥,豎在胸前,仿佛在為誰叫好稱贊。
但這只是片刻的印象,他們此時急于求生,連忙鉆了出去。

此時已是傍晚。灼熱的殘陽散發(fā)出最后的余溫,炙烤著這座百年的宮宇。
盡管外面還是熱得批爆,但二人逃出生天,卻也好似到了沙漠綠洲,蓬萊仙境,在大太陽下的草地上大口呼吸。
歇了一會兒風(fēng)三爺爬起來并把榮祿一并攙起。
“依下官之見,兇手心思縝密,頻頻干預(yù)我們查案,可見此案定然非同小可。也許兇手還會對皇上再次下手,應(yīng)當(dāng)叫皇上多加小心?!?/p>
“是了,咱們這就去找羊總管說明此事,再由他稟明太后與皇上,咱這就Go!Go!Go!”
“您是當(dāng)狗當(dāng)上癮了吧……”
“這tm叫洋文,學(xué)著點兒吧三爺?!?/p>
榮祿沒理他,一臉嘚瑟的樣子,灰頭土臉興高采烈地直奔羊道府邸。

八、
去找羊總管,這時多半要去他小羊尾巴胡同的家里?,F(xiàn)在管這胡同叫小羊宜賓,只是當(dāng)初“小羊尾巴”的美化諧音。
羊道此時正在家中享用茶點,乃是跟英國佬學(xué)的老倫敦地道下午茶。管家通報二人到訪,他立刻滿臉堆笑出門迎接:
“喲,榮祿大人,風(fēng)三爺,這可都是稀客啊,來來來,嘗嘗姆們老百京的地道咯吱盒兒,”
兩人盡管吃了幾十盤兒芫爆散丹,可剛才那么一折騰又餓了,要不怎么說人都是餓死鬼托生的呢,見羊道手里的咯吱盒兒金黃香酥,瞬間饞涎縱橫,好似汪洋大海,再不攔著怕不是要把羊道的府邸給淹咯。
于是三人一邊吃一邊聊起牛二之死。
“就勞煩羊總管了?!?/p>
“好說好說,咱這就去奏啟太后老佛爺,再傳話到南海瀛臺讓皇上也小心點兒,唉……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本不該說些什么,可皇上是咱看著長大的,他受苦,老奴才也心疼,看著老佛爺和皇上本就要和解了,先蹦出個狗屁康有為,又出了烤鴨這么檔子事兒,外頭都說老佛爺這是要害死皇上?!?/p>
羊道自小就嘎了籃子入宮伺候皇上與嬪主子們,一生無兒無女,此刻真情流露老淚頹然,也著實是可憐見兒的。
榮祿怕羊總管再傷心,趕忙岔開話題。他左右顧看,發(fā)現(xiàn)這四合小院兒挺有內(nèi)味兒的。不光有各式盆景,更是營建了假山池塘,外帶,活脫脫一個大觀園,于是朗聲稱贊說:“話說羊總管您家可真是地道,甚么都是咱老百京的風(fēng)味兒,”
“那是!”
羊道此刻還紅著眼圈,卻搖了個花手,把大拇哥豎在胸前。
風(fēng)三爺看到這花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羊總管,您這是……”
“呃……咳咳,三爺您說這花手兒?這是姆們老百京的規(guī)矩,這叫……老百京花手,”
“這叫啥老百京?我——我還真沒見過,羊總管不愧是地道的老百京?!?/p>
但那榮祿也是老百京,哪兒見過這個。只是風(fēng)三爺一個眼神,他也明白了羊道有些問題。
又聊了幾句吃喝的事兒,二人出了羊道府邸。

九、
離開羊道的府邸,風(fēng)三爺與榮祿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道:
“羊公公也有問題?!?/p>
“他們似乎都隱瞞了什么的樣子……可見這案子牽連甚廣。三爺您說接下來該怎么查?”
“已經(jīng)有了線索,”
風(fēng)三爺一邊說著一邊將大拇哥豎起,立在胸前。
“花手?!”
“不錯,剛才的所謂的老百京花手就是新線索。我在停尸房看牛道也有這個動作,一個死人為什么還要,多半是給調(diào)查之人留下的信息?!?/p>
榮祿眼前忽然一亮……卻又黯淡下來,因為他們畢竟不是太監(jiān),這些太監(jiān)的暗號只有太監(jiān)內(nèi)部才懂??墒侨缃瘳F(xiàn)噶籃子入宮也來不及了。
眼看著剛到手的線索又步入死局,榮祿嘆息道:
“但這多半是太監(jiān)的隱語,我們這些外人又去哪兒打聽呢?”
“看來此案若想探究真相,需要一位對老百京掌故頗為精通的人……有了!看來需要請他幫幫忙才行?!?/p>
風(fēng)三爺說至此處神采飛揚,得意地捋了捋頷下三寸黑髯。但榮祿還是一頭霧水,不知是哪位京城奇人。
“何人?”
“鐘青子?!?/p>
“可是住在碧麗胡同,專好考據(jù)歷朝大內(nèi)掌故趣聞的鐘青子先生?”
“正是!”

“這個么,確實是宮里太監(jiān)們的暗號。喚作‘真地道’,一般都是對某種吃喝或者行為的贊美之舉,有些上了年紀(jì)或是資歷較深的太監(jiān)還會多加一句‘咱值薄寥’,緬懷自己被嘎的籃子。”
鐘青子說罷,將前清屠巍先生的筆記《快手》呈給風(fēng)三爺,風(fēng)三爺看罷又轉(zhuǎn)交給榮祿。
當(dāng)時已是申時,京城里夜幕幽然,華燈初上。
兩人出了小羊宜賓胡同,轉(zhuǎn)身就直奔碧麗胡同的鐘家宅邸。見花廳有一人道骨仙風(fēng),正在翻閱歷來的古史,這便是那鐘青子了。
幾句寒暄過后,風(fēng)三爺將花手等事告知,對方當(dāng)即就把各中掌故由來講與二人聽了。
原來“花手搖”是清宮太監(jiān)的隱語,大多是為了傳達(dá)一些私房話,避開主子的監(jiān)視,如牛道牛二羊道等人在胸前豎大拇哥,即是在說“真地道”的意思。
榮祿聽得鐘青子一番解釋,拍手笑道:“不愧是老百京的學(xué)者鐘青子先生,受教了。不過這地道……又是何意呢?”
“地道是老百京的眾多口頭禪之一,多半是用來形容吃喝玩樂的東西好,或者來路正宗?!?/p>
“真地道?這就奇了,吃口毒烤鴨,死到臨頭還夸地道,這窮講究倒是真有點老百京的味兒了。真地道?地道……地道!也許秘寶失竊和牛二公公中毒身亡,是同一人所為!”
風(fēng)三爺反復(fù)念叨著,突然兩眼精光驟現(xiàn),似是悟到了什么。榮祿見狀也有了精神,全然不顧一日奔波之苦,搖晃著風(fēng)三爺?shù)募绨颉?/p>
“三爺你說什么?!”
“也就是說牛二這廝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蓄意謀殺,因為他留下的那個花手,是臨死前留給世人的消息?!?/p>
“而他只是被滅口了?對咯!我想起來啦!牛二這小兔崽子和他哥一個操性!都他媽饞嘴。聽說頭個月給品嬪珠子端一碗兒炒肝兒還給嗦了一口,被施以‘打尻’之刑,半個紫禁城都能聽見他屁股蛋子啪啪啪地響個不停??隙ㄊ怯腥酥浪@個壞習(xí)慣,故意給他設(shè)的套兒!”
“這下……全都連起來了!”
風(fēng)三爺兩手一拍,眼中靈光大現(xiàn),好似森羅萬千,包含宇宙。兩人這就要辭別鐘青子,回到烤鴨衙門整理案情去也!
臨走前鐘青子將風(fēng)三爺叫住問道:
“風(fēng)三爺這是去查甚么案子?可否給在下告知一二?”
“無可奉告?!?/p>
風(fēng)三爺神秘地笑笑,并沒有過多透露。
“也好,那么來日等案件偵破,我定要與三爺痛飲千杯,再說說這樁奇案?!?/p>
“一定,一定,絕對不會讓先生失望。”

十、
烤鴨衙門里此時剛剛掌燈,風(fēng)三爺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祥]目梳理案情。榮祿則對外面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發(fā)號施令,今晚注定將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半刻鐘過后,風(fēng)三爺與榮祿帶著一隊人馬直沖紫禁城而去。到達(dá)宮內(nèi)的兵士們二話沒說這就開干!侍衛(wèi)們按照風(fēng)三爺?shù)牟渴?,在偌大的皇城里東挖挖,西刨刨,南鏟鏟,北鑿鑿,好似四大盜墓門派之卸嶺群盜。
“三爺,這能成嗎?”
榮祿看著宮里“挑燈夜戰(zhàn)”,擔(dān)心出了什么事自己兜不住,不禁心下略慌。
“這是牛二臨死前留下的最后信息,應(yīng)該沒錯?!?/p>
“就憑這說明,也太牽強了吧,保不齊人家就是說那口毒烤鴨,牛二和牛道一個操行,在宮里呆了這么些年,除了吹牛B之外屁都不是,我說——”
“稟大人!在坤寧宮,儲秀宮,乾清宮,養(yǎng)心殿,南書房等處均發(fā)現(xiàn)了地道!煩請大人和風(fēng)三爺前去驗看!”
“走吧,我的大人?!?/p>
不出三個時辰,將士們果然在各個宮殿下面發(fā)現(xiàn)了地道。而且這些地道竟然縱橫交錯,勾連成網(wǎng),連通之密,綿延之長,直直通達(dá)宮外。
同時也找到了躲藏地道里搬運的猴道和梅道。
“沒想到紫禁城如此莊嚴(yán)的外表下竟有這種隱秘的所在。”
此時風(fēng)三爺和榮祿在地道中,不禁感慨戒備森嚴(yán)的皇宮大內(nèi)竟然有如此暗道,往日在地面走動絲毫不曾察覺。
“以前聽說雍正皇爺對付呂四娘就用了皇城底下的密道(參照電影《雍正命喪少林門》),看來是有人走漏風(fēng)聲,讓密道重見天日,后又被拓寬營建,用以輸送贓物。”
說罷,榮祿蔑視地看著還縮在一角等候發(fā)落,面如土色抖似篩糠的兩名犯人。

十一、
后來經(jīng)過審訊,得知梅道、馬道、猴道、牛二正是之前“秘寶失竊案”的犯人,它們借著職務(wù)之便,在宮內(nèi)盜竊寶物。
而他們的靠山和外部銷贓,都是由大總管羊道負(fù)責(zé)。宮內(nèi)的寶物運到宮外,在羊道名下的古董店“御寶齋”脫手。但這些太監(jiān)似乎也只是“下線”,贓款的流向尚且不明。
至于牛二與馬道之死。只是牛二太沒本事,只拿了慈禧的痰盂兒,珍妃子的原味兒,光緒的尿屁簾兒,被人嘲笑,喝了大酒說要把這事兒扯出去讓外頭知道;馬道則是因為良心發(fā)現(xiàn)(其實就是膽兒小)想要金盆洗手,被下令抹殺。
一夜審訊,直到天亮才完事兒。
榮祿與風(fēng)三爺正在烤鴨衙門的正堂用茶休息??粗稚虾?、梅二人招供的記錄,榮祿笑道:“這樣一來不光是烤鴨案,連三爺您全權(quán)負(fù)責(zé)的盜寶案也結(jié)了吧?!?/p>
“此案牽涉之廣,人員之多,怕不是能草草完結(jié)的啊。如果想繼續(xù)查下去,恐怕要奏請?zhí)罅??!?/p>
“好,我們明日同去!”
“不,看來是今日了?!?/p>
風(fēng)三爺指著外面泛起魚肚白的天空。

十二、
第二天正是“秘寶失竊案”時限的倒數(shù)第二天。風(fēng)三爺和榮祿將辮子梳成大人模樣,換上一身帥氣僵尸裝(官服),這就進(jìn)宮覲見太后。
儲秀宮里此時涼得一逼,雖是七月中,卻因為長白進(jìn)貢的“雪緣奇冰”,猶似正月那陣子的寒涼。
慈禧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小宮女耳語一番她才睜眼看人。見是榮祿與風(fēng)三爺來告知案情進(jìn)展,這老娘們兒卻并沒有多待見他倆,反而有些郁郁不樂的樣子。
“榮祿?喲,三爺也來啦?!?/p>
“微臣叩見太后?!?/p>
“奴才叩見老佛爺?!?/p>
“免啦免啦,今兒來可是要說那樁案子的事兒?賜座!”
慈禧擺擺手,示意二人站起來說話,又吩咐宮女給他倆拿了兩個小馬扎兒。
風(fēng)三爺與榮祿坐在馬扎上,看著十分乖巧,如果再有一副象棋就和胡同口兒的老大爺似的啦。
“太后,我等今日是來告訴您案子已經(jīng)偵破。牛二被殺與秘寶失竊為關(guān)聯(lián)案件。”
“哦?這倒有意思了,接著說?!?/p>
慈禧從果盤兒里拽了個櫻桃,一邊レロレロレロレロレロレロ(花京院吃櫻桃的那個動作),一邊饒有興致地說著。
“是這樣的,根據(jù)犯案的太監(jiān)猴道、梅道供認(rèn),牛二與馬道均參與了秘寶盜竊一案,但牛二與馬道有泄密的意圖,被人殺害,至于他們運送贓物的方式則是以地道運出宮外,由大總管羊道名下的古玩店‘御寶齋’銷贓?!?/p>
“就這?”
慈禧依舊神色冷淡,好像昨夜的黃龍灌腸沒讓她滿足似的。
“啊,這……”
“啊,這……”
風(fēng)三爺和榮祿也是兩臉懵逼,只得在馬扎上干坐著。慈禧莞爾一笑,對外面喊道:
“來人!賜兩位愛卿宮中美食!”
說著,殿外走來幾十個宮女,各個美若天仙,而她們手中端著的則是一只只精美的瓷盤兒。
霎時間屋內(nèi)滿是飯菜的香味兒。
“兩位愛卿今兒來得早,怕是還沒用過飯,念你二人有功,就在這兒就活就活吧~”
滿桌的飯菜頓時惹得兩位老饕驚奇不已。
您猜怎么著,慈禧口中的“便飯”與“就活”,哪是咱們理解的就活?
余杭的兵坑筍,雪蘭茶,西北的奶酪羊羔肉,內(nèi)蒙的肥牛,東洋的鮮鯛伊勢蝦,還有美國大饅頭,非洲黑香蕉……
幾十樣菜可謂古今中外,南北東西,凡是有名的吃食都置辦齊了。甭說風(fēng)三爺這等下級官員,就算是榮祿這樣的滿洲貴族也不曾見過此種奢華的宴席。
咱開頭說紫禁城里講究吃喝,但這等盛宴依舊只是“便飯”,著實嚇壞了兩人。
“我說你們倆就甭慎著啦,吃?。 ?/p>
看他們不動筷,慈禧眉頭一皺,一聲令下,好似萬國運動會的發(fā)令槍,風(fēng)、榮二人頓時下箸如雨,嘴快如風(fēng),慈禧抿了一口雪蘭茶道:
“兩位愛卿吃得香甜,本宮也看得開心。就出個題兒考考你們,這頓飯值多少銀兩?”
“這……斷不是我等能吃得起的,如今得嘗美味,還要多謝太后賞賜?!?/p>
風(fēng)三爺把一塊上品鯊魚翅“吸溜”一聲喝下肚,清了清嗓子答道。
“哦?本宮還想著讓你們二位出這頓飯錢呢。”
這一句話,令榮祿和風(fēng)三爺停下了筷子。

“太后說笑了。若是尋常飯菜還好,這頓御宴奴才哪兒能吃得起啊?!?/p>
“哼,真虧你們也知道?。嵲捳f吧,這頓飯值十萬雪花銀!”
慈禧態(tài)度忽然一變,語氣仿佛那長白奇冰似的,令風(fēng)、榮二人后脊陡生一股寒氣。
“十萬兩銀子,剛才就被吃得干干凈凈,二位以為如何?。俊?/p>
“這……”
“自然是我大清,國富民強……”
榮祿到底是官場老手,拍馬套話章口就來??衫戏馉攲@套阿諛奉承的話并不在意,轉(zhuǎn)而問向風(fēng)三爺。
風(fēng)三爺此時不再動筷,慈禧有些好奇地問道:“風(fēng)三爺為何不吃了?”
“臣有罪?!?/p>
“哦?”
“臣以為,太后您變賣祖宗的寶貝維護(hù)吃喝上的講究體面,著實不妥。”
“風(fēng)三休要無禮,當(dāng)著太后的面前喝酒喝醉也就算了,為何胡言亂語?!”
榮祿聽罷臉色慘白,隨即明白了風(fēng)三爺?shù)囊馑迹B忙替他開脫這大不敬之罪,嘴里那塊海參都滑了出去也沒注意。
“老佛爺,三爺……風(fēng)三這廝只是吃酒吃多了,胡言亂語,還望您明察——”
“榮祿你這奴才給本宮閉嘴!”
榮祿聽得慈禧訓(xùn)話,低頭沉默著,卻同樣也沒有繼續(xù)吃喝,風(fēng)三爺明白的事兒他此刻也明白了。
這頓飯,也許就是前幾天宮里丟的哪件寶貝換來的。
原來一切都是慈禧的意思,叫風(fēng)三爺查案,殺掉牛二和馬道,都是為了保全這樁“地道生意”。叫風(fēng)三爺來查案,從一開始就沒期待他能查明真相,只是為了對外有個說法;甚至當(dāng)風(fēng)三爺和榮祿接近真相的時候,打算讓他們與牛二在大火中同歸于盡。
因為宮中一直以來的窮奢極欲,都是太監(jiān)們偷偷倒賣宮里寶貝才得以維持的。
至于牛二妄圖泄密,除掉他更是慈禧親自下的命令,同時用“下毒誤殺”的消息,震懾光緒。
方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氛圍漸漸消散,慈禧坐在榻上無力地對二人擺了擺手道:
“算了……你們走吧。愛卿們都是聰明人,今天知道的事,該怎么辦怎么說,你們自己回去想想?!?/p>
見風(fēng)三爺還在那里跪著愣神,榮祿趕忙將他的頭按下,自己也跪下行禮。隨后拉著風(fēng)三爺逃也似的離開了儲秀宮。
剛走到門口,只聽身后傳來慈禧蒼老的聲音:
“風(fēng)三,人家都叫你風(fēng)三爺,本宮長你幾歲,就叫你一聲風(fēng)三,你可別見怪?!?/p>
“微臣不敢……”
“有些事不是你該管的,也不是你能管的,有時候太執(zhí)著真相對你沒好處。”
“臣……明白。”
二人連滾帶爬逃出皇宮,大口喘息著灼熱的空氣,仰天望去,烏云籠罩著百京城的一多半天空。
也許一場大雨就要來了。

十三(日后談)、
夏天,雨總是格外的多。特別是七月的雨,宛如美女青絲,擾動著人們煩躁的心弦。
全聚德此時人并不算多,而二樓雅間更是相當(dāng)僻靜。當(dāng)桌四道涼菜冷盤:鹵鴨胗,拌鴨掌,糟鴨心,鹽水鴨肝,又有一壇子狀元紅。風(fēng)三爺夾了一塊鴨肝,榮祿挑了塊鴨胗,兩人碰杯吃菜,不在話下。
“唉,到頭來案子就這么不了了之,還險些被老佛爺降罪責(zé)罰,真是諷刺啊。”
“大人想必不常查案吧,莫要說大清全國,只是京城這里的懸案卷宗就能把一間房子填滿,這世上還有太多的罪惡無法得到懲罰?!?/p>
“至少那些案子還有偵破的可能,因為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掌權(quán)者就是我們的靠山,可我們這次面對的惡意……正是來自我們倚靠的對象?!?/p>
將送到嘴邊的糟鴨心放在吃碟里,榮祿嘆息著望向窗外。雨依舊沒有停下的跡象。
“是啊,這次面臨的惡意……太過龐大了。”
“從馬道被殺到停尸房著火,還有羊道支支吾吾不肯透露花手的含義,里面哪件事不是得有莫大的權(quán)力在背后撐腰才能實現(xiàn)的?也許在那時候我們就該想到了。”
“看來我們就算查得再清楚,也比不上太后的用心啊?!?/p>
風(fēng)三爺與榮祿一同慨嘆著,把四冷盤吃得干干凈凈。
雨淅淅瀝瀝從窗邊流到地上,但宮里流出來的不僅是雨水,還有皇家最后的一點尊嚴(yán)。
也許以后宮中的寶貝還會繼續(xù)丟失,畢竟就算死了一個馬道,梅道,還會有猴道,驢道……
想到這里,風(fēng)三爺忽然皺緊了眉頭。榮祿見他還在執(zhí)著,便替他倒了杯酒說道:
“算了,咱喝酒,別想那么多?!?/p>
“是啊……”
二人正說著喝著呢,新出爐的烤鴨子也端上了桌,方才在鴨坯子上寫的四個大字“尋真無悔”還在,是他們烤的那只。轉(zhuǎn)眼又上了四熱菜,炒鴨腸,燴鴨胰,火燎鴨心,燴鴨四寶,外帶荷葉餅蔥絲面醬,這菜就算齊了。
“真相或許并不一定帶來美好的結(jié)局,但至少我們沒讓牛二和馬道死得糊里糊涂?!?/p>
“有道理,三爺這杯我敬你?!?/p>
“干!”
“干!”
一杯狀元紅下肚,二人腦子里熱乎乎醉醺醺。
這世界是真是假,又有誰在乎呢?
這正是:
烤鴨腹內(nèi)有乾坤,
花手地道亦成文,
真相縹緲尋何處,
不如一醉酒尚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