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神理市，有人把偷情談成戀愛，有人把復(fù)仇當成父愛。城市的繁榮和個人的哀怨。大世界的小人物，也要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旦你決定開始，何時結(jié)束就不是你能決定了。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未馬?| 動漫編劇、編輯。在“成為一名科幻作家”的邊緣瘋狂試探。

神理市

第七章 有休眠權(quán)真了不起

全文約37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7分鐘

此時此刻，周一的零點35分，白啟陽像是被火星點燃的旱季草原，憤怒從胸口，逐漸灼燒至身體各處。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腦中嗡嗡作響?？酥扑坪跻脖环贌M，他的皮鞋踏在大理石樓道中的每一步，都像是要跺碎地面一樣，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爆響。

“X他媽的！傻X走路能不能小點兒聲！別人還得睡覺呢！”

狹長的走廊里，一扇公寓的門打開，一個似乎還沒睡醒的年輕人探出頭，沒好氣地罵罵咧咧道。

尹喬奇剛剛參加完一場漫長如馬拉松的線上會議，是海關(guān)部長臨時加開的入境處誓師動員會，據(jù)說是因為最近偷渡人數(shù)激增，海關(guān)工作被市長點名批評。事態(tài)嚴重，連幾名處長都被從休眠中強制喚醒參會。會議持續(xù)了8個小時，直至時間逼近零點，部長才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會議結(jié)束前，尹喬奇看到自己處長的臉色難看，想來是被強制喚醒極度不爽。一想到明天還要參加他的周例會，他大概率會把今天部長釋放的壓力再添一層下放到他們下屬員工的身上，尹喬奇就煩得不行。

估計那會是一場比今天的會還要漫長無聊的牢騷會。

這群“青蛙”，他們每周只醒一天精力當然好，自己上竄下跳也就算了，從來不考慮他們這些人的死活。雖說受到出行日的限制，他們名義上每周只用出門上一天班，但是其余的時間他們依然要在家里遠程處理工作內(nèi)容，還要隨時待命準備應(yīng)付領(lǐng)導(dǎo)突然的抽崗匯報、參加各種線上會議。比起工作，開會是一件更加耗費心神的事，天天被這些上司輪番用這種長會索命，又沒有休眠艙續(xù)命，尹喬奇惟一能依靠的就是用良好的生活規(guī)律來保持健康，他還想活到自己能賺到休眠權(quán)的那天呢。

今晚本來就焦慮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才剛剛?cè)胨?，尹喬奇就又被門外啪啪啪的腳步聲砸醒，他一時心頭火氣沒壓住，開了門罵人。

聽到身后的罵聲，白啟陽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回身走向那扇開著的門。尹喬奇看他竟然走回來，一把推開本來虛掩著的門，挺起胸站在門里仰頭道：“呀，怎么著？你還有理了？”

“閉上你的嘴?！卑讍㈥枆阂种胍还苋叨槐崴活D的沖動，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fā)顫，“只要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為什么我會在這個時間出門，而你睡覺還會被吵醒？”

我是一個擁有休眠權(quán)的人，而你連休眠艙都沒有。

尹喬奇愣了兩秒，品出了白啟陽的潛臺詞。表情換成了半驚半怒。

不過，吃驚的不止他。就連白啟陽自己也無法相信剛剛竟然說出了這種沒什么品格的威脅。

他是綿里針的性格，和不少情緒極端的反對分子打過交道，他鮮少使用恐嚇或是身份壓制的手段，最擅長的是用溫和的語氣丟出一些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他的從容和懷柔向來是利東最欣賞的特質(zhì)。

然而今天，他竟然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失態(tài)了。究竟是自己的哪個部分坍塌了，他一時還無法反應(yīng)過來。

尹喬奇的表情雖然僵硬了一些，然而自尊不允許他在這里退卻，“有休眠權(quán)了不起啊！有休眠權(quán)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他人感受了？！”他用手重重地點向地面，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對于部長處長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來，義正言辭地說出下面的話，“無論是否擁有休眠權(quán)，在神理市，所有人皆為平等公民。這是市長在建市二十周年演講里說的！”

“我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就站在他身邊?！卑讍㈥柪涞乜粗八阅?？”

尹喬奇萬萬沒想到迎接他的是這樣一句話。茫然就像清晨湖面上驟起的濃霧，把他的臉遮得結(jié)結(jié)實實，他張著嘴，好像自己組織好的下一句話隨時會沖口而出，但是他的頭腦里卻沒在準備任何反擊的語言，只是在揣摩著這男人有多大的可能是在嚇唬自己。

神理市會為獲得居住資格的每位普通市民分配一所公寓作為居住地，雖然有錢人們可以買到更好的獨棟住宅，但是為了杜絕腐敗，政府公職人員卻沒有這個特權(quán)。所以有資格站在市長身邊的人，理論上真的可能和他生活在同一棟建筑里。那穿著呢？他的衣服、眼鏡，看起來確實像是貴價貨。還有他的語氣，有夠嚇人。不過，一個公職人員會說出這么不入流的話嗎？聽起來明明更像是一個不知深淺的富二代才會有的言論。

等尹喬奇再回神時， 發(fā)現(xiàn)自己深陷觀察與推理的游戲中無法自拔，以致張嘴空白的時間過久，再說什么都顯得氣短了。

“所以，我們是平等的?！彼麖姄沃?，說出了吵架中最忌諱的一類話——空泛、不言而喻的大道理。既無殺傷力，也沒士氣加成，甚至還帶挑釁Buff。

聽完這句話，白啟陽深吸了一口氣。

尹喬奇不自覺地向后挪了一小步，覺得自己大概率要挨揍的時候，那個男人卻只是說：“你說得對。希望你享受、并永遠保有這份平等 ?！?/p>

男人說完就走了。只留下尹喬奇在原地發(fā)愣。

發(fā)生了什么？他要的是祝福嗎？他要的是道歉啊。而且那算什么祝福，聽起來……好像是在警告自己，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拿到休眠權(quán)了？

尹喬奇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身子有些發(fā)軟。

白啟陽開車前往夏溫所在的金烏圍的路上，心情愈發(fā)煩躁。他感覺到了那種久違的，因為失控而帶來的恥辱感。把優(yōu)越感那么赤裸地甩在那個年輕人臉上的行為，像是剛躋身上流社會的暴發(fā)戶全身掛滿金飾出席宴會一樣張揚淺薄。想到這里，他砸了一下方向盤，心里作嘔。

人的安全感，就這么脆弱嗎？他問自己。

苦心經(jīng)營奮斗那么多年積累下來的東西，難道就如一根絲線一樣系在一個休眠權(quán)上。當那根絲線崩斷的時候，他也跟著墜入深淵了？

不、不會的。他安慰自己，他有體面重要的工作、有市長的信任，還有阿甘，他對自己的依賴和尊重，當然也不是因為休眠權(quán)才產(chǎn)生的。休眠權(quán)更像是一個結(jié)果而已。只是這個結(jié)果現(xiàn)在發(fā)生了一些些偏差，他只要盡快把它修正就可以了。

夏溫。

那個造成一切混亂的源頭，只要擺平她，自己的生活就可以重歸正常了。

金烏圍。

白啟陽在夏溫家附近的咖啡店坐了很久，眼看著休眠者們結(jié)束了兩波工作間隙的用餐時間，一直等到10點，他想著夏溫應(yīng)該睡醒了，才上門按響了她家的對講機。對講機響了很久，沒人應(yīng)答。他只好給對方打去了電話。

“喂？”年輕女孩的聲音和呼嘯的風聲一起涌入。

“夏小姐嗎？我叫白啟陽，是市長委派與你進行工作對接的人。請問你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工作對接？”女孩子笑出了聲，“說得這么正式啊。那你來天臺找我吧。”

金烏圍和其它幾個居住區(qū)域一樣，巨大連綿的建筑群落穹頂，設(shè)置有綠植露天公園、健身跑道、運動器械和小坐休憩區(qū)。不在出行日的人們，也可以選擇來樓頂感受戶外和進行社交。

如果是這么一大片地方，白啟陽想找夏溫還真不容易，但是白啟陽聽到夏溫說的天臺，就立刻理解，她所指的并不是頂樓穹頂區(qū)域，而是穹頂之上的一個設(shè)備平臺。

果然，女孩子穿著吊帶背心和短裙的睡衣套裝，正靠在水泥圍墻邊，似乎在等他。

“白秘書！”看到他的身影出現(xiàn)，女孩子愉快地伸出手揮舞道。

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這種熱情洋溢的打招呼方式，任何男人看到都免不了生出好心情，但是白啟陽卻不為所動。

“你沒來之前我就在想，在天臺對接工作，好像老電影里的臥底和接頭人見面的情節(jié)噢。我們第一次見面還真是很戲劇性呢?！?/p>

她開著玩笑，白啟陽卻連一點反應(yīng)也沒給她。

“夏小姐。今天我們要處理的事情有以下幾件。”不管夏溫在沒在聽，白啟陽只顧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夏溫微微愣了愣，隨即輕輕搖晃起身子，似乎并不在意白啟陽對自己的無視。

“首先我們要到出行管理處正式辦理我們兩人的全時段出行權(quán)。然后我們要去更改體內(nèi)生物標記的出行信息。我剛才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因為被檢測到在非出行日出行被警察攔下來了好幾次。辦完了這些之后，你我的全時段出行權(quán)才算正式生效。那接下來，我想和你聊一下你之后的工作安排……”

“工作安排？”夏溫又笑起來。

“對。夏小姐向市長要這個全時段出行權(quán)總是有些目的的吧？”

你有，你一定有，你一定要有。白啟陽在內(nèi)心祈禱著，拜托了，你一定要有點目的才好。只要你有目的，我就有辦法幫你實現(xiàn)。這樣，我們兩個人都能盡快解脫。

“我沒什么目的??？”夏溫笑起來，嬌嗔道，“就是不想一周要被困在家里六天嘛?！?/p>

白啟陽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涼意從胸口往下沉入。

“你知道我是偶像團體的成員吧？”

“知道。Weekly girls，你是負責周三的……Wednesday girl?！闭f出這些娛樂化的無腦名詞的時候，白啟陽忍不住因為羞恥感停頓了半秒。

“肉麻吼。”夏溫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我也覺得。誰要當什么Wednesday girl啊，簡直就像是逼著那天出行的人喜歡你一樣，我才不要，我要給人們選擇權(quán)！”

“什么意思？”白啟陽抬頭，從她的話里嗅到了一絲希望。

“有了全時段出行權(quán)之后，每一天我都可以露臉了啊，每一天出行的人們都可以看到我，他們可以選擇的偶像變多了，他們也可以選擇喜歡或者不喜歡我。選擇權(quán)變多了，永遠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不是嗎？”夏溫一臉天真無邪地笑著說。

白啟陽卻嗅到了她純良的話語背后一絲咸腥的氣味，那氣味他很熟悉，是名為野心的味道。比團里的其它成員一下子多了幾倍的曝光量，這看似毫無心機的女孩子原來打算的是這個。

也好，雖然名氣是一個沒有盡頭又虛無飄渺的目標，但是有總比沒有好。到時候，是讓她在自己的欲望中瘋狂，還是讓她被自己的欲望擊碎呢？白啟陽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盤算了。

“但是你這么做，其它幾天的成員們，恐怕不會高興吧？公司也不見得允許。”白啟陽試探著。

“嗯嗯。”她擺了擺手，“我沒那么婊，去搶人家的風頭了?！彼毖圆恢M地說，“我和黃總談過了，我可以用別的方式活躍，不會去打擾其它成員的日?；顒印！?/p>

“別的方式？”

“白秘書，”夏溫湊了上來，仰著頭，貼近白啟陽的臉仔細觀察，“你的臉長得很上鏡。你之前有沒有，上過綜藝??？”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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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攻殼機動隊》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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