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沒什么熱鬧瞧了，也就散了。倒是方遙思捧著一袋子銀子局促不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自己一定很窩囊吧，別人為自己出頭，而自己卻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因為一直低著頭，所以他沒有看到楊若蕪是什么表情。

“哼，什么東西嘛，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喂，人都走了，你怎么還傻愣著呢？”

“?。慷?、多謝這位少俠仗義執(zhí)言，方遙思銘感五內(nèi)?！?/span>

“別客氣，你幫別人差點賠上自己都不奢求回報，我不過是說了兩句實話，怎擔得起你的感謝呢？”

楊若蕪說得坦蕩，眼神也清澈，不像其他人那樣藏著算計。方遙思看得癡了，差點連口水都流出來，真是丟人。他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可也不敢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F(xiàn)在他只是個殘廢，連衣食起居都不能自理的殘廢，又如何能耽誤別人呢。

可楊若蕪卻沒有嫌棄，反而將他送回了家。他那個家也是夠寒磣的，里面就沒幾件像樣的家具，屋頂漏雨、墻縫漏風，看起來就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遙思實在不好意思請楊若蕪住下，太委屈人了。但楊若蕪卻說可以就近照料，堅持住了下來。

事實證明他并沒有吹牛，即便是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楊若蕪依舊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己，從來不曾抱怨過。對于萍水相逢之人都能如此熱心，方遙思相信楊若蕪是難得的好人。可惜啊，他卻不能永遠留在蓬萊，很快就會離開。

方遙思即便不舍得，也不敢強留。送他離開的前一天，方遙思一整晚都沒睡，以致于隔天眼睛黑得跟熊貓似的。走的時候，楊若蕪問他可有話要說，方遙思猶豫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真心喜歡一個人，他高興就好了，不一定要將人綁在自己身邊。

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方遙思明白楊若蕪是個喜歡游歷江湖的人。如果自己還是完好無損的，那么一定會拋下一切隨他而去。然而現(xiàn)在卻是不可能了，何苦拖累他留在蓬萊照顧自己這個殘廢呢。

看著船只遠去的影子，方遙思百感交集，連淚水滑落都沒有注意到。多年之后他曾經(jīng)回想那一日的事情，如果當時他出言挽留了楊若蕪，他是不是就不會遇見燕榮澤那個人渣，也就不會遭受那些殘酷的折磨。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當初只是蓬萊島上方氏一族很偏的一支。后來你怎么會成為閻羅獄的獄主，還跟我演了這么多年的戲？”

“此事說來話長，只怕你不想聽?！?/span>

“別給我找借口，趕緊說?！?/span>

“你剛才也說了，我祖上雖也姓方，但并非嫡系血脈。到了我父親這一輩，他就更加不甘心因為血脈緣故而無緣家主之位。一方面他刻苦學習各方面知識，讓自己在其他競爭者面前有一席之地。另一方面他娶了一位很有家世的女子，就是我母親。依仗我母親娘家的勢力，他在那一屆家主候選人中也是炙手可熱?！?/span>

“然而即使他如此努力，最后卻輸給了內(nèi)定人選。他很不服氣，可是也沒有用。方家家主之位向來如此，哪怕大家都知道不公平。他對我母親本就沒什么感情，一開始就說清楚是為了彼此的家族利益。當他落選后，對我母親的態(tài)度就更冷淡了。雖然衣食不缺，可跟守活寡沒什么區(qū)別?！?/span>

“我父親覺得繼續(xù)留在蓬萊島上也不會有出路，便尋了機會離島去了中原。他一年也就回來一兩趟，所以我母親在成親第五年才懷上了我。因我資質(zhì)不佳，所以他對我也不甚上心。我幼年時期很少見到他，就算見到了也說不上一句話。母親總是跟我說，父親在外面搞事業(yè)，我們不要打擾他?！?/span>

“母親總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不知道是認命了還是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但是我卻還是希望父親能分一點點關愛給我，哪怕只是一絲半毫?？墒侵钡轿夷赣H去世，我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影?！?/span>

“在我母親下葬五個月后，我的父親終于回來了。他對我母親的死一點都不在乎，就好像死的是一個陌生人一樣。我質(zhì)問他，為何對我們母子如此絕情，可他卻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浪費。最后只留下一句話，閻羅獄中尚有要事不能多留?！?/span>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閻羅獄這個組織，他是我父親一點一點打拼出來的。他在意閻羅獄更勝過我們母子的性命，所以從那時候起，我恨他，也恨權勢?？晌耶敃r也半大孩子，再有骨氣還是要面對現(xiàn)實。他給的錢和東西，我也只能選擇留下，除非我打算自取滅亡。”

方遙思的口氣中飽含著濃濃的無奈之情，楊若蕪難以想象，他在蓬萊島上孤獨地過了這么多年。即便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又如何，旁系子弟注定難有出頭之日，被羞辱欺壓也能默默忍受。自己出現(xiàn)的那段日子或許是他晦暗的人生中少許的光芒，可惜卻沒能照亮他的未來。

“后來因為救鳳仙瑤，我成了殘疾，我父親更是對我失望至極。但我了解他這個人，極度自私。就算他在外面又有了家室，也不過是把對方當成對他有利的工具而已，就像是我母親一樣?！?/span>

“你離開蓬萊后的每一天，我都念著你，這樣日子也不會太難熬。不是沒想過出去找你，可是我當時行動不便，就算是見到了你，又能如何呢。再三糾結(jié)后，我還是厚著臉皮去長歌門找你，因為你跟我說過你是長歌門弟子。”

“可惜我到的時候你并不在長歌門，恰在此時又從昆侖傳來了噩耗。我哀求你的師兄楊庭笙送我去見你，日以繼夜趕路總算是見著了你。可你卻是奄奄一息，毫無求生意念?？粗鴿M身是傷的你，我心痛極了?？墒墙o你治傷的大夫卻告訴我更令人震驚的消息，我當時就懵了?！?/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