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故人的時候，人們的臉上會帶著什么樣的表情？似乎我們能想象到的都是傷感、遺憾的場景。但其實并不總是如此。

父親是一個非常孝順的人，在爺爺晚年時，他時常握著爺爺那瘦得皮包骨的手，用大拇指輕輕撫摸爺爺?shù)氖直?，眼里滿是心疼。父親又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更確切地說，他是一個非常堅韌的人，始終在我們的面前扮演者頂梁柱的角色。爺爺也曾是父親的頂梁柱。失去爺爺之后，每每聽父親講起，他總是帶著點惋惜，說爺爺沒多享幾年福氣。我猜父親肯定在某些寂靜的夜里偷偷傷感過，但他一定不會承認的。為了避免父親難過，在爺爺去世之后，我很少在他的面前談到爺爺。

那天父親回來，我聽他說起了近期回老家吃壞肚子的經(jīng)歷。大概是那晚父親吃了生腌和大量的牛肉，肚子積食讓他徹夜翻來覆去，腹痛難忍。父親說：“真的是肚子痛到受不了，還好在你爺爺?shù)拇差^柜那找到了一罐整腸丸，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辦。”父親在說這段話的時候是笑著的，我能清晰地看見他眼角的笑紋，甚至還看到了一絲驚喜的眼神，仿佛在說，是爺爺從天上看到了，送來了一瓶救急的藥。

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母親也曾有相似的經(jīng)歷。有次母親站在老家的龍眼樹下聊天，走著走著高跟鞋突然踩空，差點踩進樹下排水的小水溝，“啪”一下摔倒在地上。我記得母親摔得很重，但扶起來時只看到了手肘和膝蓋的擦傷。具體的細節(jié)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母親堅定地說，她感覺是外公“扶了一把”。母親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也從來不相信逝去的人會以某種方式“回來”。但在那一次，母親非常肯定，她覺得是已故的外公在冥冥之中保護了她。

原來在緬懷一個人的時候，也可以是溫暖的。在父親發(fā)現(xiàn)爺爺留下的那瓶藥時，在母親發(fā)現(xiàn)重重一摔帶來的只是皮肉擦傷時，他們是驚喜的，慶幸的，更是溫暖的。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復雜情感，那是一種逝去之人愛的延續(xù)，那是一種特別而珍貴的緬懷瞬間。我突然覺得，人們對已故之人避而不談的方式并非一種好的選擇，那種感覺好像在讓值得緬懷的人一點一點地被遺忘，一點一點地消失。告別不是遺忘，遺忘才是真正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