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原文

? ? ? ?教坊梨園，單傳法部，乃威武南巡所遺也。然名妓仙娃，深以登場演劇為恥。若知音密席，推獎再三，強而后可。歌喉扇影，一座盡傾。主之者大增氣色，纏頭助采，遽加十倍。至頓老琵琶、妥娘詞曲，則只應(yīng)天上，難得人間矣！

　　裙屐少年，油頭半臂。至日亭午，則提籃挈榼，高聲唱賣逼汗草、茉莉花，嬌婢卷簾，攤錢爭買，捉膀撩胸，紛紜笑謔。頃之，烏云堆雪，竟體芳香矣。蓋此花苞于日中，開于枕上，真媚夜之淫葩，殢人之妖草也。建蘭則大雅不群，宜于紗幮文榭，與佛手、木瓜，同其靜好，酒兵茗戰(zhàn)之余，微聞香澤。所謂“王者之香”，“湘君之佩”，豈淫葩妖草所可比擬乎！

　　南曲衣裳妝束，四方取以為式，大約以淡雅、樸素為主，不以鮮華、綺麗為工也。初破瓜者，謂之梳櫳；已成人者，謂之上頭。衣飾皆主之者措辦。巧制新裁，出于假母，以其余物自取用之。故假母雖高年，亦盛妝艷服，光彩動人。衫之短長，袖之大小，隨時變易，見者謂是時世妝也。

　　曲中女郎，多親生之，母故憐惜倍至。遇有佳客，任其留連，不計錢鈔。其傖父大賈，拒絕弗與通，亦不怒也。從良落籍，屬于祠部。親母則所費不多，假母則勒索高價。諺所謂“娘兒愛俏，鴇兒愛鈔”者，蓋為假母言之耳。

　　舊院與貢院遙對，僅隔一河，原為才子佳人而設(shè)。逢秋風(fēng)桂子之年，四方應(yīng)試者畢集。結(jié)駟連騎，選色征歌。轉(zhuǎn)車子之喉，按陽阿之舞；院本之笙歌合奏，回舟之一水皆香?；蜓罩畾g，或訂百年之約。蒲桃架下，戲擲金錢；芍藥欄邊，閑拋玉馬。此平康之盛事，乃文戰(zhàn)之外篇。若夫士也色荒，女兮情倦，忽裘敝而金盡，遂歡寡而愁殷。雖設(shè)阱者之恒情，實冶游者所深戒也。青樓薄幸，彼何人哉！

　　曲中市肆，精潔殊常。香囊、云舄、名酒、佳茶、餳糖、小菜、簫管、琴瑟，并皆上品。外間人買者，不惜貴價；女郎贈遺，都無俗物。正李仙源《十六樓集句》詩中所云“市聲春浩浩，樹色曉蒼蒼。飲伴更相送，歸軒錦繡香”也。

　　發(fā)象房，配象奴，不辱自盡；胡閏妻女發(fā)教坊為娼：此亙古所無之事也。追誦火龍鐵騎之章，以為嘆息。

　　虞山錢牧齋《金陵雜題絕句》中，有數(shù)首云：“淡粉輕煙佳麗名，開天營建記都城。而今也入煙花部，燈火樊樓似汴京?！薄耙灰辜t箋許定情，十年南部早知名。舊時小院湘簾下，猶記鸚哥喚客聲?！薄敖鑴e留歡恨馬蹄，勾欄月白夜烏啼。不知何與汪三事，趣我歡娛伴我歸?！薄皠e樣風(fēng)懷另酒腸，伴他薄幸奈他狂。天公要斷煙花種，醉殺瓜洲蕭伯梁?！薄邦D老琵琶舊典型，檀槽生澀響零丁。南巡法曲誰人問？頭白周郎掩淚聽。”“舊曲新詩壓教坊，縷衣垂白感湖湘。閑開閏集教孫女，身是前朝鄭妥娘?！毙鲁峭跞钔ぁ肚鼗措s詩》中有二首云：“舊院風(fēng)流數(shù)頓楊，梨園往事淚沾裳。樽前白發(fā)談天寶，零落人間脫十娘。”“舊事南朝劇可憐，至今風(fēng)俗斗蟬娟。秦淮絲肉中宵發(fā)，玉律拋殘作笛鈿?！币陨辖詡竦豕?、慷慨流連之作，可佐南曲談資者，錄之以當哀絲急管。黃山谷云：“解作江南斷腸句，世間唯有賀方回?！碧扔銎焱じ枵?，不能不畫壁也。

自譯

? ? ? ?培養(yǎng)藝人的教坊梨園，世代相傳明朝宮廷樂曲，是由于明武宗南巡而開始在南京流傳的。但是名妓仙娃，對登場演劇感到非常的羞辱。如果親密的知音在場，再三的推許獎勵，才會勉強答應(yīng)。歌喉和扇影，在場的人看的都很傾慕。主張的人大增氣色，贈賞歌舞人財物，就加了十倍。到了頓老（頓仁之后，琵琶系家傳之藝）彈琵琶、名妓鄭妥配樂唱曲，那就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span>

? ? ? ? 修飾華美的少年，頭發(fā)涂了油穿短袖上衣。到了每天中午，就提著數(shù)層盛放各種花卉的提盒，高聲唱賣逼汗草、茉莉花，美麗的婢女們卷起簾子，搶著分擔出錢購買，握他的臂膀挑逗他的胸，眾多人一起雜亂的開玩笑。不一會兒，黑色的頭發(fā)雪白的肌膚，遍體芳香了。大概這個花含苞待放在白天，盛開于夜晚夢中，真是諂媚夜晚的放縱之花，糾纏人的妖草啊。建蘭則是品德高尚與眾不同，適合放在紗廚文榭，和佛手、木瓜交好，同它一起很嫻雅合適，喝酒品茶之后，隱約聞到香氣。正如孔子所說的“王者之香”，屈原寫的“湘君之佩”，哪里是淫葩妖草所可以比擬的！

? ? ? ? 南曲妓女的衣裳裝束，天下都拿來當成模板，大多是以淡雅、樸素為主要，不以顏色鮮艷、華麗為精巧。剛滿十六的，稱之為梳攏；已經(jīng)成人了的，稱之為上頭。到時都要舉行儀式，衣飾都要主人籌劃辦理。制作精巧新布裁剪，因為出錢的是假母，剩下的物品都可以拿來自己用。所以假母雖然年紀大，也是盛妝艷服，光彩動人。衣衫的長短，袖子的大小，隨著季節(jié)而做變化，看見的人都稱真是當代風(fēng)行的裝飾。

? ? ? ? ?曲中的女郎，大多都是親生的，所以母親十分的憐惜。碰到好客人，隨便他滯留，并不計較錢財。如果是鄙陋粗野的商人，就拒絕不與他來往，又不會激怒對方。從良脫離娼籍之事，歸屬祠部負責。親生母親就花費的錢財不多，假母就會勒索高價。諺語中某些人所說的“娘兒愛俊俏，鴇兒愛錢財”，大概都是說的假母。

? ? ? 舊院與南京貢院（江蘇、安徽兩省的鄉(xiāng)試之地）面對面，只隔著一條河，本來是為了才貌相當?shù)膼蹅H安排的。遇到鄉(xiāng)試之年（每三年舉行一次，俗稱“秋闈”），各個地方參加考試的人都在這里聚集。出行排場闊綽，挑選美女征召歌伎。婉轉(zhuǎn)的歌聲像有車子（三國曹魏著名歌者）的喉嚨，按照陽阿（古代名倡，善舞者）的舞蹈表演；舊院演唱的腳本都有笙歌合奏，回船整個身體都香了。有的邀請短暫的歡愉，有的訂立婚約。葡萄架下，為討佳人歡心出手大方；芍藥欄邊，男女交換定情信物。這是唐代長安平康坊開始的美事，是科舉之余附帶的。假如夫士（有知識的男子）沉迷于女色，年輕姑娘們對感情已經(jīng)倦怠了，很快就皮衣破舊用盡錢財，于是歡樂變少愁緒變多。盡管設(shè)置陷阱的人是出于人之常情，但是嫖妓的人要深以為戒啊。青樓妓女也責怪薄情負心，那是怎樣一種人??！

? ? ? 曲中的店鋪，異常精致潔凈。香囊、云舄（繡鞋）、名酒、佳茶、餳糖（麥芽糖）、小菜、蕭管、琴瑟，全部都是上等物品。外界來買的人，不惜出高價；女郎贈送的，都不是一般的物品。就像李仙源在《十六樓集句》這首詩中所說的“市聲春浩浩，樹色曉蒼蒼。飲伴更相送，歸軒錦繡香”啊。（詩意大概是：集市的聲音在春天格外喧鬧，樹木的顏色在清晨顯得郁郁蔥蔥。喝酒的伙伴互相送別，回到自己的居所有錦繡的香氣。）

? ? ?靖難之師攻入南京的時候，明成祖朱棣凌辱忠于建文帝的大臣妻女及家屬，把她們嫁給馴象所的象奴，不甘受辱而自盡之事很多；胡閏的妻女都被發(fā)配到教坊為娼：這可真是開天辟地以來沒有過的暴行。猶追述太祖的火龍鐵騎，為此嘆息。（這一段說明了為何明朝官妓盛行。）

? ? ?虞山錢牧齋的《金陵雜題絕句》中，有好幾首說：“淡粉輕煙佳麗名，開天營建記都城。而今也入煙花部，燈火樊樓似汴京。”“一夜紅箋許定情，十年南部早知名。舊時小院湘簾下，猶記鸚哥喚客聲。”“借別留歡恨馬蹄，勾欄月白夜烏啼。不知何與汪三事，趣我歡娛伴我歸。”“別樣風(fēng)懷另酒腸，伴他薄幸奈他狂。天公要斷煙花種，醉殺瓜洲蕭伯梁。”“頓老琵琶舊典型，檀槽生澀響零丁。南巡法曲誰人問？頭白周郎掩淚聽。”“舊曲新詩壓教坊，縷衣垂白感湖湘。閑開閏集教孫女，身是前朝鄭妥娘。”新城王阮亭《秦淮雜詩》中有二首說：“舊院風(fēng)流數(shù)頓楊，梨園往事淚沾裳。樽前白發(fā)談天寶，零落人間脫十娘。”“舊事南朝劇可憐，至今風(fēng)俗斗蟬娟。秦淮絲肉中宵發(fā)，玉律拋殘作笛鈿。”以上這些都是感傷如今追憶往昔、情緒激昂留戀不舍的作品，可以佐證南曲談資的人，記錄下來用來當做悲哀的弦樂聲。黃山谷說：“解作江南斷腸句，世間唯有賀方回。”（大概詩意是，能寫出江南情腸哀斷好句的，世間也只有賀鑄了。）倘遇旗亭歌者，不能不畫壁也。（指的是《集異記》里說的：開元中詩人，王昌齡、高適、王之渙齊名。有一天一起到酒樓喝酒，聽到歌妓唱詩，憑誰的詩入歌最多為勝，并在墻上畫壁作記號。此處是遇到才氣不相上下的，也要效仿比試一番才是。）

如果翻譯有錯誤請不吝指正。本人文盲一個，望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