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雨
? ? ? ?樓上的男人死了。在過去的兩個星期里,我每晚都能聽見他的呻吟。
? ? ? ?我是先看到單元樓下擺著的花圈,然后發(fā)覺前一天晚上那異常的安靜,最后才意識到他死了的。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大腦明明已經聯(lián)想到很不好的事情,但意識卻在拼命地阻止它一樣。我與那個男人連一面之緣都沒有結上,僅有的聯(lián)系,是他的妻子與我們曾在裝修之前見過幾次面;我平靜得理所應當,就算鞭炮聲在早上把我吵醒,就算裝滿飯菜的陶瓷大碗摔碎在單元樓門前,我仍在觀察那天的云朵,判斷著那其中是不是飽含一場說來就來的雨。
? ? ? ?這個季節(jié)的雨似乎帶有一種使命感。麥子搶收之后,陽光炙烤一切,情緒融化在熾熱的波浪中,思考也變得困難;雨就在這時落下,往往毫無征兆,像是對高溫的突襲。它不屑于作為一種意象到來。它唾棄著多愁善感,在云團的覆蓋范圍里傳播自然的意志。如果不是旁人非要找些事物寄托,雨又何曾悲傷過?
? ? ? ?思維受天氣影響是很滑稽的事情,但我轉念又覺得這種想法太過不近人情。我也許是在否認,否認那天我的平靜——我甚至在傍晚買了五十塊錢的炸魚;而關于樓上那死去的男人,卻只在飯桌上提了寥寥幾句。半夜時分我突然又和別人說起此事,那人告訴我說在生活中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才更加絢爛。
? ? ? ?放下手機之后,我望向漆黑的窗外。夜晚并不安分,不遠處的燴面館傳來喝酒劃拳的喊叫,街道外響起環(huán)衛(wèi)車清理垃圾桶的聲音;但死亡的陰云扭曲了我的意識,使我不再注意“有些什么”,而更在意“少了什么”。從去年年末到現(xiàn)在,好像每天都有東西在離我而去;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只好裝作毫不在意,然后在背后偷偷地回想,試圖挽留住過去的日子,好在其中打撈出最為珍貴的記憶。
? ? ? ?可這都只是徒勞。爆炸過的鞭炮永遠不可能再度響起,摔碎了的陶瓷大碗永遠不可能重新拼合,已經落下來的雨永遠不可能回到天上,消失了的回憶永遠不可能憑空浮現(xiàn)在腦海;剩下的就只有越來越安靜的夜晚,越來越熱的天氣,以及越來越平靜,不再掙扎的我。
? ? ? ?隔天,萬里無云,大地燒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