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的靈魂與三次黃昏-

現在我邀請你來與我一同讀詩,
雖然閱讀詩句并不會讓我們的欲望得到滿足,或者吃飽。
但藝術是拯救。
所以今天我要向你介紹美國著名現代詩人——
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他的文字就像是你手里拿著味道最中意的冰激凌,
但是它已經融化了。
誰是笨蛋?誰比誰更聰明?你拿著名為“思想”的利刃,不停切割著世界,
也切割著你自己。

都鐸之火。
論現代詩歌
這詩寫思想在行動中尋找
令人滿足的東西。卻并不總需要
去尋找;布景已搭好,它重復
腳本中已有的東西。
然后劇院變成
別的什么。它的過去是一種回憶
它必須活著,學習當地的語言。
它必須面對這時代的男人,會見
這時代的女人。它必須思考戰(zhàn)爭,
尋找令人滿意的東西。它必須重新
搭一個舞臺。它必須站在臺上
像位永不滿足的演員,慢慢地,
沉思地,誦出臺詞,在耳朵中
在思想敏銳的耳朵中,準確地
重復它想聽見的東西,一群無形的
觀眾,正在傾聽這聲音,
不是在聽劇,而是聽自己
在兩個人的情感中得以表現,
兩種情感結合為一體。演員
是黑暗中的玄學家,撥動
樂器,撥動一根金屬琴弦,
發(fā)出的聲音突然穿透正確,整個
包容了思想,既不低于思想,
也沒超越思想的欲望。
它必須
成為令人滿意的東西,可以是
滑冰的男人,跳舞的女人.
或梳頭的女人,思想的行動的詩。
西蒙 水琴 譯

瀆神與下跪。
-壇子軼聞-
我把壇子置于田納西州
它是圓的,立在小山頂。
它使得散亂的荒野
都以此小山為中心。
荒野全都向壇子涌來,
俯伏四周,不再荒野。
壇子圓圓的,在地上
巍然聳立,風采非凡。
它統(tǒng)領四面八方,
這灰色無花紋的壇子
它不孳生鳥雀或樹叢,
與田納西的一切都不同。
飛白 譯
-宣言的隱喻-
二十個人走過橋梁,
進入村莊。
那是二十個人走過二十座橋梁,
進入二十座村莊。
或是一個人
走過一座橋進入一個村莊。
這是一支古老的歌
它不會宣泄它自己的意思……
二十個人走過橋梁,
進入村莊。
那是
二十個人走過一座橋
進入一個村莊。
這村莊不愿顯露自己
但肯定有自己的意思……
人們的靴子踏上
橋梁的邊緣,
村莊的第一座白墻
自果樹叢中升起。
我在想些什么?
而意思已逃離自身。
那村莊的第一座白墻……
那果樹林……
孟猛 譯
-詞語造成的人-
沒有情感的神話,人類的夢幻
死亡的詩歌,我們會是什么?
閹割過的朦朧月亮——生活
由有關生活的計劃組成,夢幻
是一片沙漠
我們在那里精心籌劃,被夢境撕裂,
被失敗的可怖的符咒所撕裂
被失敗和夢幻同為一體的恐懼所撕裂。
所有人是同一個詩人
記述著命運的偏執(zhí)打算。
孟猛 譯

-生命和心靈的碎片-
幾乎沒有什么親密溫暖的事物。
仿佛我們從未作過兒童。
我們坐在屋里,在月光中,
仿佛從未年輕過,這是真的。
我們不應醒來。夢中
一個亮紅色的女人將起身,
站在紫色金輝里,梳理長發(fā)。
她會沉思地說出一行詩句。
她認為我們不太會唱歌。
另外,天空這么藍,事物會自己
為她唱歌。她傾聽著
感到她的色彩是一種冥想,
最最快樂,但仍不如從前快樂。
留在這里,訴說熟悉的事情。
十三種看烏鶇的方式

1
二十座覆蓋著雪的山嶺之間
唯一移動的
是烏鶇的眼睛。
2
我有三顆心,
就像一棵樹上
停著三只烏鶇。
3
烏鶇在秋風中盤旋,
它是啞劇中不起眼的角色。
4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是一。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和一只烏鶇
是一。
5
我不知道更喜歡哪個,
歌唱的美
或者暗示的美,
鳴叫時的烏鶇
或者鳴叫之后。
6
小冰柱在長長的窗戶上
畫滿了野性的圖案。
烏鶇的影子
在它們之間穿梭。
情緒
在影子里找到了
無法破解的原因。
7
瘦削的哈丹男人,
為什么你們只能想象金色的鳥?
難道你們沒看見烏鶇
怎樣繞著你們周圍女人的腳
行走?
8
我知道高貴的音調
以及明晰的、注定的節(jié)奏;
但我也知道
烏鶇與我知道的
有關。
9
烏鶇在視野中消失的時候,
為眾多圓圈中的一個
標明了邊界。
10
看見烏鶇
在綠光中飛翔
最顧忌音韻和諧的人
也會尖叫起來。
11
他乘著一輛玻璃馬車,
穿過康涅狄格。
一次,他突然感到一種恐懼,
他誤把行李的影子
當成了烏鶇。
12
河流在移動
烏鶇肯定在飛翔。
13
整個下午都是晚上。
一直在下雪。
而且將要下雪。
烏鶇坐在
雪松的枝椏上。
靈石 譯
絕對存在
心靈末端的那棵棕櫚,
遠過最后的思想,樹立
在青銅色的布景中。
一只金色羽毛的鳥兒
在棕櫚樹上歌唱,沒有人的意義,
沒有人的感覺,一首異族的歌。
于是你明白并不是理智
使得我們快樂或者不快樂。
鳥兒歌唱。它的羽毛閃光。
棕櫚屹立在空間的邊緣。
風在枝葉間慢慢移動。
鳥兒的火焰般的羽毛紛紛搖落。
羅池 譯
黑色的統(tǒng)治
在夜里,在爐火邊,
樹叢的各種色彩,
落葉的各種色調,
重復出現.
在房間里翻卷,
就像樹葉本身
在風中翻卷
是?。簼饷艿蔫F杉材的色彩
大步走來。
我想起了孔雀的叫喊。
孔雀尾翎的各種色彩
也像這樹葉
翻卷,在風中,
在黃昏的風中。
色彩掃過房間,
就像孔雀從鐵杉樹上
飛落地面。
我聽到他們呼喊——這些孔雀
那呼喊是抗議暮色,
還是抗議樹葉自己
在風中翻卷?
翻卷,好像火焰
在燃燒時翻卷,
翻卷,好像孔雀尾翎
在喧鬧的火焰中翻卷,
高聲地,好像鐵杉樹里
充滿了孔雀的叫喊。
要不這呼城是在抗議鐵杉自己?
從窗口望出去,
我看到行星聚攏,
就好像樹葉
在風中翻卷。
我看到黑夜來臨
大步走來,像濃密的鐵杉的顏色,
我感到害怕,
我記起了孔雀的叫喊。
趙毅衡 譯
星期天早晨

一
怡然于披著晨衣,灑滿陽光的椅子上
遲遲未動的咖啡和蜜橘,
地毯上一只自在的綠鸚鵡,
這種種樂事攪在一起,沖散了
耶穌殉難的神圣靜穆。
她夢魂稍動,感覺到
那古老災難的黑影逼近,
猶如水波中無聲的陰影。
刺鼻的蜜橘和明晃晃的綠翼
仿佛是夾在死者行列中的東西,
蜿蜒爬過廣袤的水面,杳無聲息。
白晝也如廣袤的水面,萬籟俱寂,
好讓她夢一般的雙足
跨過海洋,走向寂靜的巴勒斯坦,
那鮮血與墳墓的疆域。
二
她為何竟向死者饋贈禮品?
倘若神性只能在無聲的陰影
和夢中顯現,那算什么神性?
為什么她不能從太陽的撫慰中,
從刺鼻的蜜橘和明亮的綠翼中,
從世上其他的醇香和美麗中.
找到彌足珍貴的東西,比如天堂的思想?
神性惟能留存于她心中:
雨的欲念,落雪的心境;
孤獨中的悲戚,林花怒放時
難耐的歡欣;以及秋夜?jié)衤飞?/p>
進發(fā)出來的陣陣激情;
念及盛夏的綠葉和冬的殘枝
萬般歡樂與痛苦便如潮般誦起。
這些才是衡量她靈魂的尺度。
三
高居云端的朱庇特絕非凡胎。
沒有母親給他哺乳,沒有甜蜜的大地
給他神奇的心靈注進萬般風情。
他走在我們中間,像一位低語的皇帝,
威嚴地走在一群紅鹿中間,
直到我們貞潔的鮮血,與天國
融為一體,把這種酬勞送給欲望,
那群紅鹿看到了酬勞,從一顆星中。
我們的鮮血會白流嗎?或許它將成為
樂園的鮮血?這片土地
是否會變成我們想象的樂園?
那時蒼天會比現在更友善,
勞作和痛苦,在名份上
僅僅次于萬古長青的愛,
而不是現在這般生分而冷漠的一片藍。
四
她說:“我心滿意足,當蘇醒的鳥兒
在飛翔之前,用美妙動聽的詢問
試探迷霧蒙蒙的田野是否實在;
但當鳥群遠去,溫暖的田野
也一去不返,那時.何處為樂園?”
這里再也沒有預言常往之地,
再也沒有出沒墓地的老妖怪,
再也沒有金色的地府.也沒有
曼歌的仙島,精靈們曾在那里聚集,
再也沒有幻夢中的南國,在那遙遠的仙山
也沒有了濃蔭如蓋的棕櫚,那棕櫚
已經凋零,像四月的綠葉過了時令;
或許樹葉還會泛青,像她對鳥兒的回憶
以及她對六月和黃昏的渴念,
從燕翼絕妙的比劃中抖落。
五
她說:“然而.在滿足中我仍然
感到需要某種不朽的賜福?!?/p>
死乃美之母;唯有自她那里
我們的夢和渴望才變得圓滿。
雖然她在我們的道路上,
撒下片片遺忘的落葉,
這難堪的遺憾之路,有幾段路途
勝利敲響過它黃銅般的聲音,或者
愛情發(fā)出過溫情脈脈的低語!
她讓柳枝在陽光下悚悚顫動
為那些習慣于坐著凝視草地的
個個少女重又站起身來。
她使男孩子們在被人遺忘的
盤子里,堆滿新采的梅子和梨。
少女們嘗后,欣喜地去踏葉漫步。
六
樂園里難道沒有死亡嬗變?
成熟的果子不落?沉甸甸的枝椏
水遠沉重地懸空在完美的天空下?
其實酷似我們生生死死的塵世,
那里的河流也在尋找海洋,
卻無法找到,那里也有退潮的
海灘,卻永遠無法感受不可言喻的痛苦?
為什么把梨擺放在河岸兩旁,
或者用梅之芬芳把河岸切成兩半?
啊,它們應披上我們午后的綢衣,
披上我們的絢爛的色彩,
撥動我們單調的琴弦!
死乃美之母親,神秘的母親,
在她熾熱的懷抱中,我們讓
自己塵世的母親無眠地等待。
七
狂熱的人群將在一個夏日之晨
在祭奠酒神的儀式上圍成一圈
熱烈而虔誠地把太陽頌贊,
不把它當作神,只當作“若神”,
裸露于他們之間,如原始生命之源
人群高唱頌歌,宛如天堂圣樂,
發(fā)自肺腑,又復歸云端;
此起彼伏的歌聲,頌揚著
為他們的主人喜愛的風中湖泊,
還有天使般迷人的樹林.
以及歌聲回蕩的深谷山巒。
他們會深刻地體會到,注定一死
的人類的神圣情誼,夏晨般短暫,
他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足上的露珠將使之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