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jié)與死亡》-第一部分-第24節(jié)

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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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全死了,可自動炮還在開火。死亡的機組成員的手緊緊抓著火控開關(guān)。武器陣列將曳光彈傾瀉到黑暗的天際間,直至彈藥打空或時間終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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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耳火炮科瑪格VI型是印度尼西亞集團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末期生產(chǎn)的一種輕型突擊武器。它是目前仍在服役的上百種年代久遠的武器制式之一,造價低廉,易于保養(yǎng),能滿足基本需求,通常被發(fā)放給陸軍輔助部隊的下級士兵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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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琳·伊卡羅試圖記起該怎樣使用它。它并非她慣于使用的戰(zhàn)爭工具。作為戰(zhàn)爭法庭泰拉戰(zhàn)術(shù)指導分部的次席女官,她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碰過槍了。但她年輕時曾兩度在巢都防衛(wèi)隊中服役,以滿足進入戰(zhàn)術(shù)學校的要求。這本該是最基本的知識。它有三個控制裝置,其中一個是扳機。她摸索著。她的雙手沾滿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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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圍在她身旁亂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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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進運輸機里去!”她喊道,“快他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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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辦事員、初級職員、抄寫員和助理文員都看著她,雙眼圓睜。她能看出這群人全沒了主意,頭腦里充滿了恐懼和困惑。她知道她自己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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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一側(cè)被迫擊炮夷為平地,僥幸逃生的人都涌上了街道。濃煙以一個奇怪的角度飄了過來。伊卡羅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逃出來的。透過身旁的建筑和高塔,她還能看見南方三公里外的要塞。巴布要塞如同一根可怖的火炬般熊熊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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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他媽進運輸機里去!”她又喊了一遍,“我們得離開這個區(qū)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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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從她身邊擠過去。她努力推搡并引導他們。她從幾百米外一個民兵的尸體上取下了這把科瑪格,連帶的還有兩個備用彈匣。她覺得這倒霉玩意被卡住了。她將注意力全部放到清理科瑪格的工作上??偙认胫鴦偛诺氖虑橐?。末日來得竟如此突然。他們盡可能地延長了著停留的時間。太長了。伊卡羅覺得他們現(xiàn)在恐怕無法安全抵達帝國圣所的安全地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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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影跌跌撞撞地走過。在他們中間,他們還帶上了卡塔琳。伊卡羅不確定這樣做的理由??ㄋ铡ぐ瑺柛耧@然已經(jīng)死了。她的身體覆蓋上了厚厚一層灰白塵土,頭顱和胸口處的白灰被鮮血浸透,干結(jié)成深紅的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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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叫他們把可憐的卡塔琳放下,這樣他們還能行動得快點。但她無法忍受將卡塔琳留在這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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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斯特連長在哪兒?有人看見沃斯特連長了嗎?”她喊道。沒有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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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米爾?奧薩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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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將人們趕向最后一趟運輸車。第一波炮火已經(jīng)攆上了他們。自動開火。有些人倒下了,仿佛他們終于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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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坎姆斯大人在哪兒?”她喊道,“有人看見我的阿坎姆斯大人了嗎?他出來了嗎?”
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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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炮火打來。兩百米外,叛徒部隊逐漸現(xiàn)身。那是步兵部隊,由帝國軍隊腐化而成的惡魔所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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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坎姆斯大人在哪兒?”伊卡羅喊道。她左邊的一個男人被高速子彈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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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琳·伊卡羅記起了她曾受過的基礎(chǔ)訓練。她清出堵塞物,重新塞入彈匣,抬起科瑪格VI型,開始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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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樂沿著格拉西斯大街行走,沿途經(jīng)過一列列被沖天炮火震得六神無主,精神渙散,不知該去往何方的人群。秘密會議在一家一度生意紅火的飯店一樓設(shè)立過援助站。韋萊夫特(Wereft)就在那里。她問他有沒有還能用的通訊器,他說他去找一個。她站在門廊下等他。幸存者蹣跚而過。許多人蒙住了眼睛,還有一些人跌跌撞撞地走著,手中手鈴搖晃出哀怨的音色。為了不接觸到地上的碎玻璃、有毒污水和泄露出的病菌,許多人腳踩用樹枝或磚塊加高的高蹺或鞋子。大多數(shù)人臉上都蒙著布,或是揮舞著散發(fā)惡臭的香爐來抵擋污濁的空氣和腐蝕性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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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委部的官員在附近設(shè)立了一個檢查站。政委部是一個新興權(quán)力機構(gòu),盡管和監(jiān)軍毛爾及其手下打過交道,琪樂對這個部門的了解也還不是很深。它由哈斯卡爾禁衛(wèi)創(chuàng)立,比起保護人民似乎更關(guān)注紀律與士氣的表面概念。甚至是毛爾本人在履行職責方面也有些一言難盡。琪樂懷疑政委部其實是最高層構(gòu)思出來的一個想法:在對混沌究竟是什么沒有明確理解的情況下,以此遏制和抵御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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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別處一樣,這里的官員們也在檢查人們身上是否有疾病或感染的跡象,查驗是否有傷痕或腐化的痕跡。他們主要關(guān)注的是那些身體健全的人、達到作戰(zhàn)年齡的人或是脫離部隊的士兵。如果有人通過了檢查,政委部就會給他們打上純潔標簽,用的訂書器還是原先后勤部用來給服役人員釘命令和部署標簽的。純潔標簽意味著你適合服役。有了它,你就能進入救助站和施粥場。它還表明你是可以被信任的。除此之外,標志和徽章,甚至是統(tǒng)一的服色,都不再有意義。所有群體都發(fā)生了變化。敵人可以是任何人。哪怕那些徽章還有什么意義,如今也沾滿污垢,再難辨認。純潔的印記成為了忠誠的唯一標志,比鷹徽或任何帝國象徽都更具意義。它象征著忠誠。那些拿到它的人,會用唾液和搓來搓去的手指保證它不被蒙塵,能被別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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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沒有走開的人,全都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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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檢查的漫長隊伍中,琪樂看到一些人用鞭子抽打自己,以此去除任何有可能被誤認為不潔的痕跡或傷疤。他們殘酷地懲罰自己,只為看到自己皮膚剝落,鮮血淋漓的模樣;而他們能對自己下如此狠手,自然也體現(xiàn)了其決心之堅定,無論其身上有什么印記瘡疤。另一些人正在自殘,他們切掉身上的疣和瘊子,刨去因疫病而感染潰爛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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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必須這么做嗎?”她對政委部的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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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正沒這么要求過,”他回道。他是名監(jiān)軍(boetharch)。他穿著黑色風衣,上面有兩道紅色琺瑯紐扣,戴著紅色手套,佩戴著他所屬部門的銀色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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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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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法要求他們做任何事,”他說,“你的標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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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需要這種東西,”韋萊夫特在臺階上說道。監(jiān)軍聳了聳肩。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沒空和他爭論。一位法務(wù)部資深執(zhí)行官的話確實可以作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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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向韋萊夫特,正準備說些什么,突然一個巨大的物體在她身后的天空中炸開,令她面朝下摔在地上。沖擊波擊倒了街上的大部分人,掀翻了檢查站。街上殘存的窗戶也被震碎了。
當韋萊夫特將她扶起時,她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個巨大的火球暈散著升入東方的天空。一縷縷烈焰的絲線,一片片紛亂的碎片,如水母的絲腕一般從它的底部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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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努力吞咽了一下。巨大的壓力影響了她的聽覺,聲音都變得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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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械廠,”韋萊夫特說道?!八S安拱門的另一邊。我猜是341號軍械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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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那里著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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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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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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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它剛剛連帶著里面的垃圾一起燒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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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再有軍火運送了。起碼這個區(qū)域不會有了。如果在通訊器在方才爆炸引發(fā)的電磁脈沖后還能運作,她要聯(lián)系前線部隊,告訴他們貨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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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必須前進。他們必須督促人群北上。附近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恐慌和推擠。一場踩踏正在醞釀。他們必須努力讓人們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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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需要幫助,”她對監(jiān)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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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什么?”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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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她說,“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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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線破裂了。來自12個不同兵團——包括泛北第110兵團的將近3萬名步兵,在普林西帕里亞加德燃燒的廢墟附近的開闊平原上恢復了一些勢頭,隨即沖向了安納普爾納門前人數(shù)遠高于己方的叛徒大軍。硝煙密布的戰(zhàn)場上,經(jīng)過16分鐘野蠻殘酷的戰(zhàn)斗,叛軍被逼退到一側(cè),部分隊伍甚至已被壓到了橫亙東西的巨型土方工程面前。此時的戰(zhàn)斗再沒有光彩可言。在以太能量形成的氣候的影響下,土地結(jié)霜冰凍,戰(zhàn)斗已淪落到相互拼刺刀的階段。一塊翻涌攪動,足有10平方公里之巨的厚重泥潭成了他們的主戰(zhàn)場,數(shù)千士兵深陷其中,扭打成一團。在低垂的閃電的照耀下,兩支軍隊面孔相貼,呼吸相聞,面對面地研磨著對方。叛軍的陣型即將瓦解。隨后,被血的味道所吸引的吞世者突然從南方?jīng)_了過來,于是忠誠派指揮官們到目前為止所維系的,脆弱而堅定的紀律幾乎立刻就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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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崩潰。局勢翻轉(zhuǎn)。陣線破裂。屠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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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杰上尉和他的科文吉輕型炮兵師團沿著山脊擺開戰(zhàn)線,他們原以為自己還有時間布置火炮并對其進行測距。然而時間已經(jīng)被碾成粉末,機械教叛軍在他們尚未安放炮火的后坐力裝置時就淹沒了他們??莆募勘谒麄冞€未來得及發(fā)射的大炮旁力戰(zhàn)至死,死時手里僅有手槍、匕首和鐵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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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樂在隊伍里等候。她排隊,接受檢查,最后拿到了一個純潔標簽。她認為,如果別人看到她這樣做,他們也會效仿。言傳身教。他們看到你站起來,于是他們也會這么做。她相信這是現(xiàn)在唯一有意義的標志,一件信仰的載體。一個希望的護身符,用來抵消出現(xiàn)在每一面墻上的暴行符號。她不喜歡政委部在實施過程中的冷酷無情,不喜歡他們的排除方式,但她提醒自己,她還有更偉大的目標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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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德(Eild)召集秘密會議,并派出演講者吸引人群向北。據(jù)他估計,有將近100萬人正在從帕拉亭南部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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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她對他說道,“這就是計劃。告訴他們‘向北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