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 待麥穗嵌套成環(huán) (Act Ⅰ)
我找到了此生中最飽滿的麥穗。
“我們的故事就在那天開始。”
老去的他總是喜歡講過去的故事。
她的妻子,空弦,或者說是席德佳修女,總會淺淺地笑著聽他說,聽他一邊嘮叨,一邊聽墻壁上的時鐘發(fā)出困乏的滴答聲。她原本以為某些流失的回憶已經(jīng)隨著麥田的金黃麥浪一起涌進了拉特蘭的天際線中,但當自己耳邊傳來他的滄桑嗓音時,萬千事物總是無可避免地重新匯聚在那段美好的日子,他們在麥田上初識,相愛,悲歡離合,麥仁與她金色長發(fā)的光澤依舊,連同啤酒與面包的飄香、博士在夕陽下的背影,甚至嘴唇的傳來的溫潤觸感都真真切切的重現(xiàn)。
彼時,博士在田野邊上漫步時,誤打誤撞地撞上了空弦。
而命運總是令人感慨,他想起自己在某個陰沉的下午處理新到干員們的簡歷時,看到空弦簡歷的大頭照上,她安靜地笑著,溫和的笑容像向日葵,一頭稍稍彎曲的金發(fā)似麥田的波浪。而午后乍響的一聲蟬鳴帶去了他的注意力。無意中被合上的檔案被輕輕放在一邊,在隨后的零零散散的工作中被遺忘,那本未被仔細閱讀的檔案就被助理塞進檔案庫中。
就在一個星期后,粗心的報應(yīng)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他的胸口上,讓他不知所措,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坐在地上,睜開一雙清澈的異色眸,含著淚揉了揉光潔的前額??吹竭@不太熟悉的俊俏面龐,他回想起那時翻看檔案的懶散模樣,開始后悔叫不出她的名字。
他愣住了,被遺忘的名字甚至讓他難以開口。他看到少女歇息的陰涼地上,一張?zhí)刂频拇蠊卜€(wěn)地躺在地上,褐色的鞣制箭袋中,箭頭閃芒,大弓的鐵弦都能在風(fēng)中發(fā)出嗚鳴。他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倒不如說是她的代號:空弦。
這正是收獲的季節(jié),灼目的陽光并不會因為閑人的到來而消減半分。他疑惑著向空弦伸出手,輕輕說了一聲她的代號。隨之被拉起身的少女,疑惑地看著博士,緊接著瞪大了眼睛,意識到這身著黑色衣服的人正在叫自己,她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干員胸牌,然后低下頭,尷尬地捂住了嘴巴:“對不起,博士,我還有些不適應(yīng)干員的生活。”
她點了點自己左胸前的名牌說:
“也可以叫這個名字......席德佳。”
即使很多年以后,他不厭其煩的講述這個被修飾太多遍的故事時,她會想到她丈夫的撞上自己時的迷茫眼神,縱使時間大肆掠奪了她的記憶,但她總是能在其中窺見新的感覺...那感覺難以名狀,就像是一些悠遠故事的開端,是微小的故事最終也能被二人的步伐拓出一個悠遠而跌宕的長卷的欣慰與感嘆。
自從他結(jié)識了這位來自蘭登修道院的修女,他便做了很多有關(guān)空麥田、陽光、風(fēng)、以及風(fēng)車的夢。他開始在窗前眺望,在滿是淺綠亦或是金黃的窗前眺望,開始想象有關(guān)拉特蘭的一切,關(guān)于拉特蘭城中的故事她鮮有耳聞。但城市的郊野屬于她,屬于這個經(jīng)常在陽光下帶著草帽漫步的姑娘,她能將那兒如風(fēng)的故事用詩篇與歌喉娓娓道來,總是讓他如癡如醉。酒釅醇濃的故事就著她沖泡的紅茶,那也許是他最有閑情逸致的日子。
相較于兩年前初識的拘謹,這時的空弦已經(jīng)完全放得開了。一口流利的維多利亞語和拉特蘭語讓她和來自那里的干員們打成一片,博士也成了她的無間之交;她跟著角峰學(xué)習(xí)著做飯的手藝;經(jīng)常因為身高問題和博士拌嘴;也鼓起勇氣向凱爾希申請在島上釀酒,因為申請被駁回而傷心;因為外出進行商業(yè)談判沒成功,被轟出門外,在當博士助理的時候哭出聲、傾訴、流淚、然后默默擦掉....
空弦當助理的日子,博士會看著趴在自己桌上因勞累而睡著的空弦感嘆。年紀還不算大,而手背卻都是滄?!毿〉膫獭⒉惶毮伒钠つw....他有時會忍不住想要觸碰、撫摸。終于有一次,他趁空弦睡著,輕輕地摩挲了幾下,不太細膩的觸感中,他想到很多。就像是在空弦身上,找到一種消失已久的感覺,一種作為人該有的感覺......
那是某個陽光充沛的秋日午后。相處已久的二人剛從清朗白晝的昏沉睡眠中醒來,稍作休息后便投進這焚膏繼晷的工作中,讓一張張合同在惺忪的睡眼中瀏覽而過,伸著懶腰的空弦攤倒在沙發(fā)上,做醒來后的夢境回溫。
林蔭的耀目光斑總是無一例外地透過落地窗鋪滿辦公室。而午后的陽光偏移,慢慢曬在空弦的長發(fā)上,她慢慢起身,躲在辦公室的陰涼處,徘徊在博士身后,無所事事的她,輕摟著博士的肩膀,看他在一張張商業(yè)合同間沉思。
一瞬間涌上來的溫軟觸感讓他一顫,身后的少女玩味一般地輕輕搖晃,用維多利亞語輕聲吟唱不知名的歌曲。
她悅耳的聲音猶如秋日里的一串歌謠,仿佛將他圈在一團遙遠的燭光內(nèi)。透過光,能看到枯老的枝椏,為他粲然的晚霞,還有某種莫名升起的曖昧味道,怎能不讓人為之沉醉,讓人甘愿遠離紛爭呢?
她感到博士的肩膀開始輕微起伏,空弦看到他在合同的署名處填上自己名字,印上羅德島的黑色印記。伴隨一聲悠長的呼氣,她明亮的異色眸子笑成一道線,釋然地笑著,她直起身,用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抓住他的衣領(lǐng),她慢條斯理地將領(lǐng)子抻直,再整整齊齊地折好。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令他停下筆......他驚覺,這一切不是戰(zhàn)場之上的喧囂,也不是麥田的寂寥,一切如入無人之境。他意識到辦公室里只有他們二人,空弦與自己只是員工與上司的關(guān)系。卻因他和空弦相處已久,很多事,二人都潛意識的認為稀松平常,導(dǎo)致他以為自己真真正正的與她生活于此的錯覺。他甚至為此沉醉了三秒,只因這一切都如想象中的婚后生活那般,平淡而沁人心脾。
“博士,你。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沒,沒......專心做好自己的事...”
她看到博士停下的筆,以及不再起伏的肩膀,空弦不自覺的驚詫了一下。似乎是意識到與博士的相同的想法吧?她不自覺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甜蜜笑意,少女的戀愛情節(jié)總是催促她再去嘗試一次,可怯懦的雙手卻不聽使喚,再做不出那么親昵的動作。矜持許久,也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手中的合同還沒告罄......只剩下在沙發(fā)上泛紅臉頰的空弦與不停深呼吸的博士撰寫在訂單中不斷增多的錯字.....
此后的兩年中,他有關(guān)空弦的記憶如水到渠成一般,被無數(shù)曖昧的瞬間染上一層淡黃色的濾鏡。有陽光,有光斑與樹與影,有每一秒與她的相處,每一塊分享的點心,每一捧麥穗,每一次的戰(zhàn)斗與受傷之后的撫慰、偶爾穿插的爭吵......都如黑面包裹上了晶瑩剔透的麥芽糖,微苦中帶著令人心動的甜,飄來的酒香與麥香也將刻進他往后的生活里。
毫無疑問的,他愛上了拉特蘭的獅鷲。
而她也用同樣的溫暖為他給予回贈。
但羅德島畢竟是醫(yī)藥公司,走廊盡頭總會飄起源石粉塵,其干澀的味道總是讓他感到離別,這會讓他感到煩悶。當博士再次回憶起那個撞個滿懷的下午時,又是一個收獲季節(jié)。
這次收獲季節(jié)的結(jié)束總是伴隨著些許傷感與遺憾,博士的金黃色的麥田夢好像出現(xiàn)了裂痕。愛人的即將離開,還有尚未完全綻放的愛情,是一場落日的熔金,是夜色的悲愴前奏。他知道空弦與羅德島的合約也即將到期,回歸拉特蘭的規(guī)程也被提上日程,所以他盡量表現(xiàn)地處之泰然,他像往常那樣幫助空弦收割完小麥,若無其事地為她倒上一杯啤酒,像往常那樣。
羅德島探進黑夜迷宮的深處,西方天邊寥落無幾的薄星探上夜空,籠罩羅德島的幽暗帶著夕陽的橘色煙霧。不久后的卡西米爾天際線將在陰沉的琥珀色與灰色中初露華光。收獲之末,她摟著最后一捆麥穗沉默了。她以為博士已經(jīng)走遠,她看著夕陽,瘦小的背影一點點垮下來,陷進落日余暉的最后一抹光中,像個空心的麥穗,慢慢將麥穗放進倉庫,坐在田壟上,彎著腰,將膝蓋環(huán)抱。低垂的眸子看著腳下松軟的麥稈,凝固、沉默。
這讓遠處的他感到不知所措。
恍惚中,靠近自己的人讓她不自覺的轉(zhuǎn)頭,夕陽下,一滴淚水順著臉頰劃出淚痕,被落日的橘黃浸染,如無暇的琥珀上的一道裂痕。他們身下的麥稈發(fā)出聲聲細微的脆響,些許泥土的味道蕩漾,博士在一旁的靜默,竟讓空弦感到一絲安心。以及,更多的不知所措:真情的流露被撞破,眼淚訴說著不舍。她只能搖頭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博士,你真的很適合干農(nóng)活。”她說。
她伸手,摘下他頭發(fā)上沾染上的麥穗。拍打了他幾下沾上灰塵的肩頭。
“是嗎?我可不這么認為,你看我的手...”
“至少比我的姐妹們靈巧得多?!彼掌鹫毫怂陌咨纸?,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了博士的口袋?!靶疫\的是,羅德島的麥田并不大。但成就感絲毫不遜色與在修道院勞作的日子啊?!?br>“修道院啊...從沒聽空弦仔細說過呢..能講講這個嗎?”
身邊,嬌小的少女挺起胸,右手攥拳在嘴邊,輕咳了一聲。
“那我可要好好講講了?!?br>這個嬌小,卻挺直身子的姑娘,此時此刻,講述的模樣更像一位傳教士。她說,拉特蘭給她的感覺就像是畫卷,高塔之上的琉璃折射出的七色光芒中,空弦的修道院獨屬于收獲的金黃光。往后的一個小時里,她就著熱乎的濃湯,敘說著修道院如畫一般的生活。他們沉浸在某本金黃色的故鄉(xiāng)之書中,其紙頁如焚,墨痕都能飄來麥香,無數(shù)美好事物都朦朦朧朧映在修道院的彩色玻璃之中。
“博士,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堅韌不拔。我只是喜歡麥田的味道,喜歡風(fēng)拂過麥田的聲音。雖然我沒見過大海,但當風(fēng)壓彎麥穗的腰,萬頃麥田間翻涌起黃金麥浪之時,我的家鄉(xiāng)就絕不遜色于多索雷斯的碧波......以愛作為理由去贊美祂,那就足夠了?!?/p>
伴隨著風(fēng)的溫度愈發(fā)變冷,她慢慢感傷起來,講述起修道院的衰落,如眼前逐漸熹微的陽光那樣。在她口中,名為主教的人仍在捍衛(wèi)已經(jīng)失落了的詩意與理想,修道院周圍開始生出起絨草與麝香薊,修道院在衰落,自己喜歡的事物在離自己遠去……在她充滿宗教色彩的言語中,博士捉風(fēng)捕影般地嗅到一縷追憶往昔的氣味,乃是引律正身者的嘆息濃縮:摻雜著追尋過去的味道,奇怪的緣由與秘密糾纏在不知不覺、日復(fù)一日的隱秘時光中。
“總之!我一定會重振修道院...博士,我可能會離開...但你永遠在我心里有一席之地。假如修道院在我心中的分量是第一位,那博士就是當之無愧的并列第一。”
他先是一愣,歪著頭,再三審視著空弦認真的臉頰,最后釋然地笑出聲:
“謝謝。希望羅德島能幫上修道院的忙?!?br>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耳羽,緩慢地摩挲中,她的姣好面容飄上一抹可人的淺紅。
“為喜歡的事情奮斗,很值得夸贊?!?/p>
少女側(cè)著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起伏的前胸緩緩起落,不太精致的雙手倒是在身前雙雙重疊,一副飽含修養(yǎng)的模樣,注視夕陽沉進天際線,微張的嘴唇閃爍點點晶瑩,歇息之余還不忘突然輕唱起那個夏日午后的無名歌曲,挾著含糊不清的鼻音。佳人傍身,清光一脈。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直著身子,感受愛人相依的感覺直至日落西山,黑幕吞下天空最后一輪橘黃與灰白,夜的浪潮開始漲起。讓幽暗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鋪散在一個個凸起的階梯,如同游走在琴鍵之上,其間光線黯淡、滿目是金屬折射的微光,猶如浸入深海。
他們步入深邃的長廊,秋夜的風(fēng)肆意吹動身體,蕩起她的長發(fā)。博士在她身后,望著她,不禁入神。嬌小的少女低垂著眼眸,發(fā)覺身后穩(wěn)健的腳步聲消失,她便扭頭望向身著黑衣那人,披肩的金黃色長發(fā)上灑滿羅德島的冷色燈光??吹剿驹谠?,神情恍惚的模樣,微愣,隨即抿住嘴唇,帶著一身的溫和與寧靜看著他。
“博士?博士??”
空弦的清脆嗓聲接連在耳邊響起,他才驚覺,只得顧自微笑,抿嘴,搖著頭道了歉。
“博士,我們是不是向來習(xí)慣于等待?”
“是...有些事的確無能為力,就只能看著她開始,等待她結(jié)束?!?/p>
“麥穗可不會因為干涸而不再去結(jié)實?!?/p>
“可是,席德佳,這樣長出的麥穗,麥殼干癟,也是空心的....”
“那我們最后也會這樣嗎?”
他似乎感到到空弦話語中的一絲茫然若失與試探。
自己也愿意讓這段未滿的感情輕易結(jié)束嗎?相必自己也是不甘心吧?幾年的相互陪伴。太多比這樣還要曖昧的事情都發(fā)生過,怎么會在邁開這一步上感到怯懦呢?
空弦邁開步子,走到他身邊。彎下腰,輕輕抱住了博士......他一愣,嗅到那金色的長發(fā)飄來些許雜糅的茉莉香,有整日的陽光將柏木曬出悠遠味道,茉莉香味就藏于其中,想要急切的冒出尖來,呼之欲出。蜜糖一般的嗓音中訴說不舍、未結(jié)的呼氣聲如釋然:
“不,不會的...”
飄旋的灰塵、凝滯的空氣,以及冷似冰封的空間,散逸著白光,如同蝕刻版畫的灰紙,衣服相觸碰的窸窸窣窣和肢體在之中彼此纏絡(luò)。那是個沒有鉛云的遲晚、沉暗的光將他們映亮,把所有角落和凹陷投進陰影之中,萬物凝滯,卻令他心醉神迷....
“我們不只是合作關(guān)系,對吧....?”
“博士...我們都心知肚明?!?/p>
“我怕我會太傷心,這個感覺,不出意外能糾纏、折磨我一輩子?!?/p>
“主見證了我們的感情。那我…那我就不怕那種感覺嗎?博士?”
她感到了博士加快的心跳,身體的溫度。窗外白光如月芒,為走廊鍍上冷輝,可空弦卻感覺格外熾熱,比以往都熾熱滾燙,讓她難以呼吸,睜大雙眸。這種感覺被她拖行了幾十年,以至于每次與他親熱時,貼緊的身體、傳遞來的體溫總是無可避免的想到這晚,每次讓她心中不由一顫。
格外溫暖的一瞬間,不是嗎?愛人的相擁,感受著彼此的溫度,溫軟的熱氣透過單薄的襯衣沖散在胸膛。他摟著空弦,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后背。銘刻一生的話語他未過腦海,被不假思索地般說出口...
空弦的身體在打顫,自己只得迷亂地將側(cè)耳貼緊她的鬢發(fā)。沉默片刻后,他又將告白的話語規(guī)以誓言,起初,她的手不斷在顫抖,直到那個字眼被重提二遍,面龐染上的緋紅再難掩歡愉,她閉著眼,轉(zhuǎn)而釋然、安心,傾吐早就積聚在嘴邊的情話,如癡如醉,而又充滿甜蜜與未來企望的話語。
她注視著博士的眼睛,似有似無地映出對面這雙眸子中散發(fā)的嚴肅。但感情依舊依然豐沛、泛濫。似乎未來的命數(shù)正在此刻的靜謐中緩緩熟透。
“我找到了我此生最飽滿的麥穗。”他說。
她毫不吝嗇自己的笑顏,用自己光潔的前額抵住他問:“那你要不要看看是不是空心的?”
這句話讓他產(chǎn)生了些許誤解。空弦的身體現(xiàn)在正緊緊貼著他,胸前的飽滿溫潤無異訴說著一個黃金季節(jié)的豐年,轉(zhuǎn)念就仿佛看到脖頸之下一抹裸露的柔軟、鎖骨如壑,正嬌羞著等待采摘?
“怎么說?等等,你是不是要...?”
他的唇舌間慢慢感到一陣溫潤,空弦嬌小的身體抵住了他,空弦未盡的話語淹沒在一個滿是愛意的吻里,舌尖溫軟如玉滑進嘴中。直至她慢慢脫開,氣息綿長,嘴角在冷光下微微發(fā)亮。
“......這樣可以證明嗎?”她笑著問。
雖然不是他料想到的那樣,她釋然著放出一次二人都不曾擁有過的幸福,但這可能是她表達感情最勇敢,最貼切的方式了吧。但這樣足夠了,就足夠了....

這個秋天將要慢慢轉(zhuǎn)冷,越走進秋天的深處,白晝會更短,將思緒的夜晚拉長。
昨晚的一吻好似被深秋的露水打濕,唇邊的感覺被放大。他的老朋友極境起得很早,在還沒進入會客室中八面玲瓏之前出來透氣。在艦橋上,他們相談甚歡,分隔許久也未見有隔閡,依舊像往常那樣,靜默著聆聽彼此故事。只不過這次,交談的內(nèi)容和往日無異,但空弦,或者是席德佳這個名字也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他的口中。
“說起來,空弦上次跟你出了任務(wù)對嗎?”
“與其說是任務(wù),倒不如是一場啤酒的推銷。”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倫蒂尼姆城實在不是推銷啤酒的好地方。他們該去城郊,去有著風(fēng)車與城堡遺跡的城郊。因為倫蒂尼姆酒館根本看不上這種私釀的啤酒,早些發(fā)布的禁酒令雖然已經(jīng)取消,但仍有遺風(fēng),但還保留禁酒之風(fēng)的都是倫蒂尼姆的家庭主婦們,他們嫌棄丈夫每日都泡在工業(yè)的塵灰與酒中,不會顧家...
“總之,在倫蒂尼姆,我們幾乎沒簽下任何單子,空弦?guī)缀醵际强迒手樆亓肆_德島?!?br>“以后還有機會呢?!?br>“機會嗎?我不知道?!?br>“想想你面對戰(zhàn)場上你怎么做?”
“處理這件事上,比戰(zhàn)場上謀略縱橫要難得多?!?br>
遠處,空弦穿著一件針織外套。金黃色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飛,背對著博士和自己的老搭檔極境,隔了很遠,揮了揮手。他似乎對昨晚的結(jié)果不斷質(zhì)疑。周圍充斥著閃爍的沙沙聲和輕柔的低吟,仿佛黃綠相間紙屑拂過纖細的樹枝,那時女貞樹的葉子,盡管不少還沒發(fā)黃,變脆。
“不開玩笑了,博士,我不知道凱爾希的意見怎么樣,但你們的事我完全沒有插手的余地嘛?!?/p>
他伸手,示意碎嘴的極境停下喋喋不休的嘴巴。緊接著扭頭,凝望著田壟上的女貞樹。
過去三年他注視落葉如船飄蕩,望盼新芽再度萌發(fā),往往復(fù)復(fù)。從落葉到萌生再到碧綠,直至再度迎來凋零。這已是窗外那棵女貞樹盛衰起伏的第四個輪回了。窗外的女貞樹的葉子自入了這個秋,每天被風(fēng)刮走得越來越多,終于,樹上幾乎沒有葉子了,而他透過枝杈,看到已經(jīng)被收割完的麥田,肥沃的土地正等待著再次播種。
他總是能想到某個慶功晚會上的維多利亞歌謠,在歌與詩的描述里,秋夜的篝火照耀著豐收的晶瑩莓果;是司空見慣的舉杯慶祝;是萬千人對豐收的畢生向往......豐收與蕭索相伴,黑面包再難以下咽也有麥芽糖的甘甜以輔。這本就是屬于自己的豐收季節(jié)。可收獲之后呢?只能擁抱著收獲后的感情余溫來品嘗寂寥干澀的相思嗎?
恐怕她也在思考這個伴隨人一輩子的問題。她不知道答案,所以只能皺眉,在遠處微笑,側(cè)身,眼睛的余光所見浸潤眼角。
“空弦...我們這樣做只會讓彼此更加難耐,有些東西就如同楔子,嵌進去就再取不出了,你能明白嗎?”
他得到了他此生所遇的最飽滿的麥穗。他想,該舉杯慶祝了,慶祝收獲,酩酊執(zhí)愛,以迎接荒蕪。
“再見,席德佳?!?/p>
”再見,博士。”

過去的他一向?qū)λ募緵]有什么敏感的認識,但他知道自己的四季離去了。遠去的秋天出現(xiàn)了裂痕,這個冬天也在主觀的意識中結(jié)束得很晚,命運以悲景對他橫加鞭撻,他的脾氣就像源石粉塵被驅(qū)動一樣,無可奈何的躁動起來,情欲亦是如此。
某個陽光充沛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樣,打開窗,點燃起一根卡西米爾香煙。浮動的白斑映在他的眸中,為手中的白色裹煙紙撒上一抹明眼的亮白,視野中的飛鳥如幾顆緩慢飛行的黑色流星,帶走了他一根煙中所有說愁的咨嗟,隨之慢慢熄滅。
“您的私人信件,博士?!遍T外的助理叩了叩門,隨即將信箋放在他的桌面上。
他懷擁暖光,準備將信件仔細閱讀,可未曾想,僅僅是第一句話便讓他一顫。
那邊的姑娘自拉特蘭發(fā)來問候,信箋末,秀麗的字跡勾勒出一份來自蘭登修道院的盛情邀約。他匆匆忙忙的跑回窗口,一陣炫目的白光將他視線籠罩,恍惚中,他看到她金黃色長發(fā)如麥浪翻涌,修道院的琉璃彩光將他淹沒,將他帶去更悠遠的地方,與她一同訴說彼此感悟的真理,與生命的真諦將一同在金色的世界里發(fā)光......
他看向窗外的麥子與女貞樹,發(fā)現(xiàn)又是一輪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