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醫(yī)生”與病患（其三）

只有流浪者、走私犯與偷渡客才會光臨楓葉大橋，只有真正無家可歸、連樹皮與紙箱也無處可尋的人才會選擇在它的橋洞下過夜。

可就在今夜，克里斯必須邁入這座荒廢已久的橋洞—停下警車，撥開一道道藤蔓，扒開一叢叢生長到有些詭異的灌木。啪嗒，克里斯的胸口，突然遭到一根洗灌木枝的精確打擊，灌木枝頭懸掛的紅色漿果，在被這一擊碾碎后，很快便化為幾灘血狀的粘液?？死锼挂步邮芰艘粋€事實：等這件事結(jié)束后，他又要去一趟干洗店了。

原本，楓葉大橋在最初被建成時是為了迎合兩百年前的“淘金熱”—礦工的貿(mào)易往來與黃金、煤礦的運輸，直到蒸汽革命的鐵路邁入龐頓中城，這座石橋與它的橋洞也就近乎荒廢了。蘑菇、灌木、爬蟲與老鼠們將這里占據(jù)，藤蔓在橋洞底下生長蔓延。自從1950年一伙芝加哥流亡來的匪幫在此火拼后，這處橋洞便與違法活動地點畫上等號。

毒品，槍支，違規(guī)藥品，甚至是皮肉交易對象與生化病菌。走私販子們無所不售，并且從不會在此久留。橋洞右側(cè)有一扇木門，推開后便是個放這些床板的老舊房間—曾經(jīng)的中轉(zhuǎn)站與礦工酒吧，現(xiàn)在卻連一點兒酒水也無處尋覓了。

不要帶槍，單獨過來。這是向自己發(fā)送留言的綁匪們，對自己做出的要求?？死锼固呱⒁欢褦r路的金屬罐頭，藏匿其中的老鼠們叼起奶酪與幾片爛火腿，在克里斯的腳邊四處流竄?？死锼挂业牟皇撬鼈?，他要找出維多莉婭—而這處老橋洞，就是染谷向自己提出的會面地點。

讓克里斯感到不解的是，染谷所要的居然不是什么贖金，哪怕道森向他開出一個天價數(shù)字，他的回答也是一個“不”—他只是想讓克里斯親自前來會面，孤身一人，僅此而已。

對此，克里斯也并非是毫無準(zhǔn)備。

輕扣開礦工酒吧的大門，散落一地的酒瓶、木杯與蛛網(wǎng)率先映入眼簾，之后便是撲面而來的灰塵，與來自發(fā)酵空氣的酸餿之感。克里斯也通過一個調(diào)侃來緩解緊張：希望那名綁匪有戴口罩？最好是防毒面具！

礦工酒吧的內(nèi)層，是一間小到僅能容下四人的單間。有傳聞稱，兩百年前的酒吧老板與鎮(zhèn)上的神父是忘年之交，而神父總喜歡手握十字架、領(lǐng)著自己妻子以外的女人或兒童進入這間小室。克里斯不關(guān)心那位老神父的戀愛取向，他也沒功夫去思考那些，因為那間小室的陰影之外，便是他要尋找的人?？伤荒芫瓦@樣靠近對方—因為那躲藏于陰影之后的暗殺者，他也定會對自己揮出手上的奪魂鉤鐮。

“維多莉婭—”

克里斯剛想對小室中的囚徒進行呼喊，可理智與謹慎又及時封住了他的嘴巴—維多莉婭在那里，這么說，綁匪應(yīng)該也會躲在附近。貿(mào)然行動無論何時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這就是克里斯“熱愛”生活的原因之一：它總是充滿挑戰(zhàn)與選擇，并且，其中一些選擇的錯誤選項，還可能會要了自己與他人的命。

更何況，眼前這間小室，無論怎么看都是進行偷襲埋伏的絕佳地點。

維多莉婭大口索取著污濁空氣中的氧分，現(xiàn)在她的左臂刺出一道巨大的裂隙—從背后直達胸口，而染谷的右手還在不斷刺激著那道傷口，他知道那些靜脈血的損失還不足以致命，他欣賞著維多莉婭的慘狀，聆聽著維多莉婭的喘息。維多莉婭在短時間內(nèi)還不會死去，可她會活得非常痛苦。

“你的名字，是叫維多莉婭?格蘭吧？”染谷口中的濕暖氣息，一字一頓地拍打著維多莉婭的耳廓。將維多莉婭的身份證件塞回錢包后，染谷的五指又向傷口深處繼續(xù)探尋，“你看你手臂上的傷，我剛剛才用斷鋼筋把它戳穿，現(xiàn)在都能透過傷口感受到門口吹來的風(fēng)了呢！如果再向下幾厘米的話，恐怕你的大動脈就會—”

染谷的聲音十分細微，同時又夾雜著一種處刑人的溫柔—像是加了砒霜的砂糖蛋糕般違和、詭秘。暗紅色血液，自維多莉婭手臂的傷口中再次流出—她知道染谷沒有說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便是染谷的籌碼。

“—你的動脈就會嘭地一聲炸開，就像不小心被煙頭點燃的輸油管那樣，如果要換句話說的話，我的意思是—”染谷伸出舌頭，用沾著些唾液的舌尖舔了舔維多莉婭的銀發(fā)，“—難道你真的想死嗎？快啊，維多莉婭，快把克里斯他叫到這個房間里—！”

克里斯就站在門框之后，距離黑暗的小室僅有三步之遙。染谷又用指甲劃過維多莉婭的脊背：“你看，你們的關(guān)系也不過是同事而已，到時候就判他因公殉職好了！你也不會付出什么代價，否則，如果我的手指就像劃過你的脊背那樣，劃過你的血管的話—”

“快，快告訴他說這里沒有別人，只有你一個吧，”染谷抬起頭，透過陰影望向門框外的克里斯，“你看他認為這里有問題，說什么都不肯進來呢！快，求救吧！”

“你現(xiàn)在的勝算，可以說是連百分之一也不到了啊，如果你對他叫聲救命，”染谷對維多莉婭的威脅，還尚未結(jié)束，“我就不劃破你的大動脈了，我可以饒你一命哦警官小姐！我這個人打心底里還是善良的，我也知道什么叫憐香惜玉—”

“咳咳—！”維多莉婭咳出幾口帶著血絲的唾液，她的身體開始因失血與寒冷而顫抖。染谷那陰影下的笑容，也在瞬間凝固為一種不可名狀的死寂。語氣中的溫柔大幅度消退，語氣中的威脅感則全數(shù)增加。

“所以，只要我，只要我把他叫進來，你就會去襲擊他，你就會放我出去了么？”維多莉婭表達出自己內(nèi)心的疑惑，她之后像是怕染谷沒有聽清一般，再次重復(fù)自己的問題：“只要把他，只要對他求救就好么？”

說完，維多莉婭的身體，傾入她身邊的陰影之中。她的呼吸頻率變得急促，哪怕是橋洞下的骯臟氣息，其中所含的氧分也成了她生存所需的無價之寶。染谷滿意地將手抽離傷口，用身邊的小水灘洗凈手指后，濕潤冰冷的五指又攀上維多莉婭的肩膀—

“對極了我的警官！這是一場交易，用他的命換你的命！你現(xiàn)在的體力應(yīng)該還夠用吧？我這里有維他命水和餅干。如果體力夠用那就喊出來吧，快，快點叫出來啊—！”

“但是，我拒絕?！?/p>

“什么？”維多莉婭的回答，讓染谷不禁大吃一驚，他將身體后傾靠上墻壁后，抓住維多莉婭的五指也更加用力，緊緊扣住這名俘虜?shù)募绻恰?/p>

“克里斯，就是現(xiàn)在，快開槍！”維多莉婭迅速臥倒，抓住染谷的左臂后，通過在地板上的翻轉(zhuǎn)對染谷的后腦勺擊出一腳?？死锼挂布泵θ竟攘脸鰳尶?，一顆子彈，不帶任何偏差地集擊中罪犯的眉心，穿破顱骨與大腦皮層，攜著血液與腦漿鑲?cè)肴竟壬砗蟮氖鰤Ρ?。維多莉婭松開染谷的尸體，可肩膀與手臂上的傷勢，卻無法再允許她繼續(xù)逞強。

可她沒有栽倒在地，而是在克里斯的懷里。

“維多莉婭，你做的很好。我從心底里敬佩你的沉著與覺悟。能與你共事，我感到榮幸…”

用大衣幫維多莉婭捆束止血后，克里斯將她扶上車座。他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這通電話打給警局，他需要道森警長派人來處理染谷的尸體。

之后，載著維多莉婭，他驅(qū)車趕往醫(yī)院。

盡管染谷已經(jīng)死了，可他身上所發(fā)生的故事卻值得重提。例如，為什么他會對人體的血管分布如此熟悉？這還要從石原醫(yī)生利用他的身體做出第二輪實驗說起。

“看好了哦染谷，這里是你的大動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幫你止血了，記住，以后如果我們遇到敵人，要首先切斷這個地方，這個能流出好多鮮紅血液的地方！聽清楚了沒有？”

染谷是實驗品，也是石原用于教導(dǎo)他的教具之一。為他安裝機械假肢時，沒有麻醉，沒有防護措施。只有一句句喪心病狂的話語，與那癲狂的實驗者圍繞于他的心間。

他就這樣成為了一臺執(zhí)行機器，一臺只聽從石原命令的殺戮機器。

現(xiàn)在，他的殺戮結(jié)束了。

一份15美元的兒童套餐，一杯汽水，一個可以自選醬汁的漢堡，最后是一包法式薯條。石原用吸管扎破汽水的封蓋，吸管底部剛好戳到杯底的冰塊。他很喜歡芥末醬與炸肉排混合后的口感，可是，當(dāng)他的手機接收到一段信息后，那段信息的沖擊，徹底打破了他內(nèi)心的平靜。

“什—什么—”

“不可—能—！”

石原的手機墜落在地，在腦中的最后一滴血漿流盡之前，染谷拼盡全力，向他的醫(yī)生發(fā)出一條信息：他失敗了，他沒能讓克里斯栽在自己手里，還失去了維多莉婭這名人質(zhì)。

“染谷啊，我這樣疼愛你，栽培你—”

“你是我的驕傲啊—”

“可現(xiàn)在看來，這都是些可悲的過去罷了—”

“你失敗了啊，你這個辜負我的人渣—！”

“我也該親自去活動活動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