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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存】魯迅文摘——《墳》

2021-04-29 00:43 作者:人間窺視_  | 我要投稿


  其次,自然因為還有人要看,但尤其是因為又有人憎惡著我的文章。說話說到有人厭惡,比起毫無動靜來,還是一種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們多著,而有些人們卻一心一意在造專給自己舒服的世界。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給他們放一點可惡的東西在眼前,使他有時小不舒服,知道原來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滿。蒼蠅的飛鳴,是不知道人們在憎惡他的;我卻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飛鳴就偏要飛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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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對于以真話為笑話的,以笑話為真話的,以笑話為笑話的,只有一個方法:就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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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從此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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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說胡須》




? ? ? ? 是說,此后覺醒的人,應(yīng)該先洗凈了東方固有的不凈思想,再純潔明白一些,了解夫婦是伴侶,是共同勞動者,又是新生命創(chuàng)造者的意義。所生的子女,固然是受領(lǐng)新生命的人,但他也不永久占領(lǐng),將來還要交付子女,像他們的父母一般。只是前前后后,都做一個過付的經(jīng)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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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后起的生命,總比以前的更有意義,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價值,更可寶貴;前者的生命,應(yīng)該犧牲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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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可惜的是中國的舊見解,又恰恰與這道理完全相反。本位應(yīng)在幼者,卻反在長者;置重應(yīng)在將來,卻反在過去。前者做了更前者的犧牲,自己無力生存,卻苛責后者又來專做他的犧牲,毀滅了一切發(fā)展本身的能力。我也不是說,──如他們攻擊者所意想的,──孫子理應(yīng)終日痛打他的祖父,女兒必須時時咒罵他的親娘。是說,此后覺醒的人,應(yīng)該先洗凈了東方古傳的謬誤思想,對于子女,義務(wù)思想須加多,而權(quán)力思想?yún)s大可切實核減,以準備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況且幼者受了權(quán)力,也并非永久占有,將來還要對于他們的幼者,仍盡義務(wù),只是前前后后,都做一切過付的經(jīng)手人罷了。


……


便在中國,只要心思純白,未曾經(jīng)過“圣人之徒”作踐的人,也都自然而然的能發(fā)現(xiàn)這一種天性。例如一個村婦哺乳嬰兒的時候,決不想到自己正在施恩;一個農(nóng)夫取妻的時候,也決不以為將要放債。只是有了子女,即天然相愛,愿他生存;更進一步的,便還要愿他比自己更好,就是進化。這離絕了交換關(guān)系利害關(guān)系的愛,便是人倫的索子,便是所謂“綱”。倘如舊說,抹殺了“愛”,一味說“恩”,又因此責望報償,那便不但敗壞了父子間的道德,而且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實際的真情,播下乖剌的種子。


……


  無論何國何人,大都承認“愛己”是一件應(yīng)當?shù)氖?。這便是保存生命的要義,也就是繼續(xù)生命的根基。因為將來的運命,早在現(xiàn)在決定,故父母的缺點,便是子孫滅亡的伏線,生命的危機。


……


  所以覺醒的人,此后應(yīng)將這天性的愛,更加擴張,更加醇化;用無我的愛,自己犧牲于后起新人。

? ? ? ? 開宗第一,便是理解。往昔的歐人對于孩子的誤解,是以為成人的預(yù)備;中國人的誤解是以為縮小的成人。直到近來,經(jīng)過許多學(xué)者的研究,才知道孩子的世界,與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蠻做,便大礙于孩子的發(fā)達。所以一切設(shè)施,都應(yīng)該以孩子為本位,日本近來,覺悟的也很不少;對于兒童的設(shè)施,研究兒童的事業(yè),都非常興盛了。

? ? ? ? 第二,便是指導(dǎo)。時勢既有改變,生活也必須進化;所以后起的人物,一定尤異于前,決不能用同一模型,無理嵌定。長者須是指導(dǎo)者協(xié)商者,卻不該是命令者。不但不該責幼者供奉自己;而且還須用全副精神,專為他們自己,養(yǎng)成他們有耐勞作的體力,純潔高尚的道德,廣博自由能容納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末的力量。

? ? ? ? 第三,便是解放。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類中的人,因為即我,所以更應(yīng)該盡教育的義務(wù),交給他們自立的能力;因為非我,所以也應(yīng)同時解放,全部為他們自己所有,成一個獨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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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便是父母對于子女,應(yīng)該健全的產(chǎn)生,盡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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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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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上言,生物為要進化,應(yīng)該繼續(xù)生命,那便“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三妻四妾,也極合理了。這事也很容易解答。人類因為無后,絕了將來的生命,雖然不幸,但若用不正當?shù)姆椒ㄊ侄?,茍延生命而害及人群,便該比一人無后,尤其“不孝”。因為現(xiàn)在的社會,一夫一妻制最為合理,而多妻主義,實能使人群墮落。墮落近于退化,與繼續(xù)生命的目的,恰恰完全相反。無后只是滅絕了自己,退化狀態(tài)的有后,便會毀到他人。人類總有些為他人犧牲自己的精神,而況生物自發(fā)生以來,交互關(guān)聯(lián),一人的血統(tǒng),大抵總與他人有多少關(guān)系,不會完全滅絕。所以生物學(xué)的真理,決非多妻主義的護符。?


  總而言之,覺醒的父母,完全應(yīng)該是義務(wù)的,利他的,犧牲的,很不易做;而在中國尤不易做。中國覺醒的人,為想隨順長者解放幼者,便須一面清結(jié)舊賬,一面開辟新路。就是開首所說的“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边@是一件極偉大的要緊的事,也是一件極困苦艱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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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我們怎樣做父親》




  滿心“婆理”而滿口“公理”的紳士們的名言暫且置之不論不議之列,即使真心人所大叫的公理,在現(xiàn)今的中國,也還不能救助好人,甚至于反而保護壞人。因為當壞人得志,虐待好人的時候,即使有人大叫公理,他決不聽從,叫喊僅止于叫喊,好人仍然受苦。然而偶有一時,好人或稍稍蹶起,則壞人本該落水了,可是,真心的公理論者又“勿報復(fù)”呀,“仁恕”呀,“勿以惡抗惡”呀……的大嚷起來。這一次卻發(fā)生實效,并非空嚷了:好人正以為然,而壞人于是得救。但他得救之后,無非以為占了便宜,何嘗改悔;并且因為是早已營就三窟,又善于鉆謀的,所以不多時,也就依然聲勢赫奕,作惡又如先前一樣。這時候,公理論者自然又要大叫,但這回他卻不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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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論“費厄潑賴”應(yīng)該緩行》




  就是在座的諸君,料來也十之九愿有天才的產(chǎn)生罷,然而情形是這樣,不但產(chǎn)生天才難,單是有培養(yǎng)天才的泥土也難。我想,天才大半是天賦的;獨有這培養(yǎng)天才的泥土,似乎大家都可以做。做土的功效,比要求天才還切近;否則,縱有成千成百的天才,也因為沒有泥土,不能發(fā)達,要像一碟子綠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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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土要擴大了精神,就是收納新潮,脫離舊套,能夠容納,了解那將來產(chǎn)生的天才;又要不怕做小事業(yè),就是能創(chuàng)作的自然是創(chuàng)作,否則翻譯、介紹、欣賞、讀、看、消閑都可以。以文藝來消閑,說來似乎有些可笑,但究竟較勝于戕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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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土和天才比,當然是不足齒數(shù)的,然而不是堅苦卓絕者,也怕不容易做;不過事在人為,比空等天賦的天才有把握。這一點,是泥土的偉大的地方,也是反有大希望的地方,而且也有報酬──譬如好花從泥土里出來,看的人固然欣然的賞鑒,泥土也可以欣然的賞鑒,正不必花卉自身,這才心曠神怡的──假如當作泥土也有靈魂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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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未有天才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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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堅壁清野”雖然是兵家的一法,但這究竟是退守,不是進攻?;蛘呔鸵驗檫@一點,適與一般人的退嬰主義相稱,于是見得志同道合的罷。但在兵事上,是別有所待的,待援軍的到來,或敵軍的引退;倘單是困守孤城,那結(jié)果就只有滅亡,教育上的“堅壁清野”法,所待的是什么呢?照歷來的女教來推測,所待的只有一件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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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太平或還能茍安時候,所謂男子者儼然地教貞順,說幽嫻,“內(nèi)言不出于闊”,“男女授受不親”⑩。好!都聽你,外事就拜托足下罷。但是天下弄得鼎沸,暴力襲來了,足下將何以見教呢?曰:做烈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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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以來,對付婦女的方法,只有這一個,直到現(xiàn)在,還是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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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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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似乎除此之外,儒者,名臣,富翁,武人,闊人以至小百姓,都想不出什么善法來,因此還只得奉這為至寶。更昏庸的,便以為只要意見和這些歧異者,就是土匪了。和官相反的是匪,也正是當然的事。


……


  連土匪也有堅壁清野主義,中國的婦女實在已沒有解放的路;聽說現(xiàn)在的鄉(xiāng)民,于兵匪也已經(jīng)辨別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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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堅壁清野主義》




  首先的疑問是:不節(jié)烈(中國稱不守節(jié)作“失節(jié)”,不烈卻并無成語,所以只能合稱他“不節(jié)烈”)的女子如何害了國家?照現(xiàn)在的情形,“國將不國”,自不消說:喪盡良心的事故,層出不窮;刀兵盜賊水旱饑荒,又接連而起。但此等現(xiàn)象,只是不講新道德新學(xué)問的緣故,行為思想,全鈔舊帳;所以種種黑暗,竟和古代的亂世仿佛,況且政界軍界學(xué)界商界等等里面,全是男人,并無不節(jié)烈的女子夾雜在內(nèi)。也未必是有權(quán)力的男子,因為受了他們蠱惑,這才喪了良心,放手作惡。至于水旱饑荒,便是專拜龍神,迎大王,濫伐森林,不修水利的禍祟,沒有新知識的結(jié)果;更與女子無關(guān)。只有刀兵盜賊,往往造出許多不節(jié)烈的婦女。但也是兵盜在先,不節(jié)烈在后,并非因為他們不節(jié)烈了,才將刀兵盜賊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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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的疑問是:何以救世的責任,全在女子?照著舊派說起來,女子是“陰類”,是主內(nèi)的,是男子的附屬品。然則治世救國,正須責成陽類,全仗外子,偏勞主體。決不能將一個絕大題目,都閣在陰類肩上。倘依新說,則男女平等,義務(wù)略同??v令該擔責任,也只得分擔。其余的一半男子,都該各盡義務(wù)。不特須除去強暴,還應(yīng)發(fā)揮他自己的美德。不能??繎蛣衽?,便算盡了天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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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上文的節(jié)烈分類法看來,烈的第一種,其實也只是守節(jié),不過生死不同。因為道德家分類,根據(jù)全在死活,所以歸入烈類。性質(zhì)全異的,便是第二種。這類人不過一個弱者(現(xiàn)在的情形,女子還是弱者),突然遇著男性的暴徒,父兄丈夫力不能救,左鄰右舍也不幫忙,于是他就死了;或者竟受了辱,仍然死了;或者終于沒有死。久而久之,父兄丈夫鄰舍,夾著文人學(xué)士以及道德家,便漸漸聚集,既不羞自己怯弱無能,也不提暴徒如何懲辦,只是七口八嘴,議論他死了沒有?受污沒有?死了如何好,活著如何不好。于是造出了許多光榮的烈女,和許多被人口誅筆伐的不烈女。只要平心一想,便覺不像人間應(yīng)有的事情,何況說是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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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問多妻主義的男子,有無表彰節(jié)烈的資格?替以前的道德家說話,一定是理應(yīng)表彰。因為凡是男子,便有點與眾不同,社會上只配有他的意思。一面又靠著陰陽內(nèi)外的古典,在女子面前逞能。然而一到現(xiàn)在,人類的眼里,不免見到光明,曉得陰陽內(nèi)外之說,荒謬絕倫;就令如此,也證不出陽比陰尊貴,外比內(nèi)崇高的道理。況且社會國家,又非單是男子造成。所以只好相信真理,說是一律平等。既然平等,男女便都有一律應(yīng)守的契約。男子決不能將自己不守的事,向女子特別要求。若是買賣欺騙貢獻的婚姻,則要求生時的貞操,尚且毫無理由。何況多妻主義的男子,來表彰女子的節(jié)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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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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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民將到被征服的地位,守節(jié)盛了;烈女也從此著重。因為女子既是男子所有,自己死了,不該嫁人,自己活著,自然更不許被奪。然而自己是被征服的國民,沒有力量保護,沒有勇氣反抗了,只好別出心裁,鼓吹女人自殺?;蛘咂夼畼O多的闊人,婢妾成行的富翁,亂離時候,照顧不到,一遇“逆兵”(或是“天兵”),就無法可想。只得救了自己,請別人都做烈女;變成烈女,“逆兵”便不要了。他便待事定以后,慢慢回來,稱贊幾句。好在男子再娶,又是天經(jīng)地義,別討女人,便都完事。因此世上遂有了“雙烈合傳”,“七姬墓志”,甚而至于錢謙益的集中,也布滿了“趙節(jié)婦”“錢烈女”的傳記和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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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自己不顧別人的民情,又是女應(yīng)守節(jié)男子卻可多妻的社會,造出如此畸形道德,而且日見精密苛酷,本也毫不足怪。但主張的是男子,上當?shù)氖桥印E颖旧?,何以毫無異言呢?原來“婦者服也”,理應(yīng)服事于人。教育固可不必,連開口也都犯法。他的精神,也同他體質(zhì)一樣,成了畸形。所以對于這畸形道德,實在無甚意見。就令有了異議,也沒有發(fā)表的機會。做幾首“閨中望月”“園里看花”的詩,尚且怕男子罵他懷春,何況竟敢破壞這“天地間的正氣”?只有說部書上,記載過幾個女人,因為境遇上不愿守節(jié),據(jù)做書的人說:可是他再嫁以后,便被前夫的鬼捉去,落了地獄;或者世人個個唾罵,做了乞丐,也竟求乞無門,終于慘苦不堪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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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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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還有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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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jié)烈難么?答道,很難。男子都知道極難,所以要表彰他。社會的公意,向來以為貞淫與否,全在女性。男子雖然誘惑了女人,卻不負責任。譬如甲男引誘乙女,乙女不允,便是貞節(jié),死了,便是烈;甲男并無惡名,社會可算淳古。倘若乙女允了,便是失節(jié);甲男也無惡名,可是世風被乙女敗壞了!別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歷史上亡國敗家的原因,每每歸咎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擔全體的罪惡,已經(jīng)三千多年了。男子既然不負責任,又不能自己反省,自然放心誘惑;文人著作,反將他傳為美談。所以女子身旁,幾乎布滿了危險。除卻他自己的父兄丈夫以外,便都帶點誘惑的鬼氣。所以我說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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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jié)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要表彰他。凡人都想活;烈是必死,不必說了。節(jié)婦還要活著。精神上的慘苦,也姑且弗論。單是生活一層,已是大宗的痛楚。假使女子生計已能獨立,社會也知道互助,一人還可勉強生存。不幸中國情形,卻正相反。所以有錢尚可,貧人便只能餓死。直到餓死以后,間或得了旌表,還要寫入志書。所以各府各縣志書傳記類的末尾,也總有幾卷“烈女”。一行一人,或是一行兩人,趙錢孫李,可是從來無人翻讀。就是一生崇拜節(jié)烈的道德大家,若問他貴縣志書里烈女門的前十名是誰?也怕不能說出。其實他是生前死后,竟與社會漠不相關(guān)的。所以我說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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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這樣說,不節(jié)烈便不苦么?答道,也很苦。社會公意,不節(jié)烈的女人,既然是下品;他在這社會里,是容不住的。社會上多數(shù)古人模模糊糊傳下來的道理,實在無理可講;能用歷史和數(shù)目的力量,擠死不合意的人。這一類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里,古來不曉得死了多少人物;節(jié)烈的女子,也就死在這里。不過他死后間有一回表彰,寫入志書。不節(jié)烈的人,便生前也要受隨便什么人的唾罵,無主名的虐待。所以我說也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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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自己愿意節(jié)烈么?答道,不愿。人類總有一種理想,一種希望。雖然高下不同,必須有個意義。自他兩利固好,至少也得有益本身。節(jié)烈很難很苦,既不利人,又不利己。說是本人愿意,實在不合人情。所以假如遇著少年女人,誠心祝贊他將來節(jié)烈,一定發(fā)怒;或者還要受他父兄丈夫的尊拳。然而仍舊牢不可破,便是被這歷史和數(shù)目的力量擠著??墒菬o論何人,都怕這節(jié)烈。怕他竟釘?shù)阶约汉陀H骨肉的身上。所以我說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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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據(jù)以上的事實和理由,要斷定節(jié)烈這事是:極難,極苦,不愿身受,然而不利自他,無益社會國家,于人生將來又毫無意義的行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了存在的生命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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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了還有一層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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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jié)烈這事,現(xiàn)代既然失了存在的生命和價值;節(jié)烈的女人,豈非白苦一番么?可以答他說:還有哀悼的價值。他們是可憐人;不幸上了歷史和數(shù)目的無意識的圈套,做了無主名的犧牲。可以開一個追悼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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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追悼了過去的人,還要發(fā)愿:要自己和別人,都純潔聰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虛偽的臉譜。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強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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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追悼了過去的人,還要發(fā)愿:要除去于人生毫無意義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賞玩別人苦痛的昏迷和強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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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還要發(fā)愿:要人類都受正當?shù)男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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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之節(jié)烈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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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們的造物主──假如天空真有這樣的一位“主子”──就可恨了:一恨其沒有永遠分清“治者”與“被治者”;二恨其不給治者生一枝細腰蜂那樣的毒針;三恨其不將被治者造得即使砍去了藏著的思想中樞的腦袋而還能動作──服役。三者得一,闊人的地位即永久穩(wěn)固,統(tǒng)御也永久省了氣力,而天下于是乎太平。今也不然,所以即使單想高高在上,暫時維持闊氣,也還得日施手段,夜費心機,實在不勝其委屈勞神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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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使沒有了頭顱,卻還能做服役和戰(zhàn)爭的機械,世上的情形就何等地醒目呵!這時再不必用什么制帽勛章來表明闊人和窄人了,只要一看頭之有無,便知道主奴,官民,上下,貴賤的區(qū)別。并且也不至于再鬧什么革命,共和,會議等等的亂子了,單是電報,就要省下許多許多來。古人畢竟聰明,仿佛早想到過這樣的東西,《山海經(jīng)》上就記載著一種名叫“刑天”的怪物。他沒有了能想的頭,卻還活著,“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這一點想得很周到,否則他怎么看,怎么吃呢,──實在是很值得奉為師法的。假使我們的國民都能這樣,闊人又何等安全快樂?但他又“執(zhí)干戚而舞”,則似乎還是死也不肯安分,和我那專為闊人圖便利而設(shè)的理想底好國民又不同。陶潛先生又有詩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边B這位貌似曠達的老隱士也這么說,可見無頭也會仍有猛志,闊人的天下一時總怕難得太平的了。但有了太多的“特殊知識階級”的國民,也許有特在例外的希望;況且精神文明太高了之后,精神的頭就會提前飛去,區(qū)區(qū)物質(zhì)的頭的有無也算不得什么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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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春末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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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在戲臺上罷了,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譏諷又不過是喜劇的變簡的一支流。但悲壯滑稽,卻都是十景病的仇敵,因為都有破壞性,雖然所破壞的方面各不同。中國如十景病尚存,則不但盧梭他們似的瘋子決不產(chǎn)生,并且也決不產(chǎn)生一個悲劇作家或喜劇作家或諷刺詩人。所有的,只是喜劇底人物或非喜劇非悲劇底人物,在互相模造的十景中生存,一面各各帶了十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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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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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種奴才式的破壞,結(jié)果也只能留下一片瓦礫,與建設(shè)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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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但鄉(xiāng)下人之于雷峰塔,日日偷挖中華民國的柱石的奴才們,現(xiàn)在正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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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礫場上還不足悲,在瓦礫場上修補老例是可悲的。我們要革新的破壞者,因為他內(nèi)心有理想的光。我們應(yīng)該知道他和寇盜奴才的分別;應(yīng)該留心自己墮入后兩種。這區(qū)別并不煩難,只要觀人,省己,凡言動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據(jù)為己有的朕兆者是寇盜,含有借此占些目前的小便宜的朕兆者是奴才,無論在前面打著的是怎樣鮮明好看的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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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再論雷鋒塔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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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老先生說:“毋友不如己者?!逼鋵嵾@樣的勢利眼睛,現(xiàn)在的世界上還多得很。我們自己看看本國的模樣,就可知道不會有什么友人的了,豈但沒有友人,簡直大半都曾經(jīng)做過仇敵。不過仇甲的時候,向乙等候公論,后來仇乙的時候,又向甲期待同情,所以片段的看起來,倒也似乎并不是全世界都是怨敵。但怨敵總常有一個,因此每一兩年,愛國者總要鼓舞一番對于敵人的怨恨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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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是現(xiàn)在極普通的事情,此國將與彼國為敵的時候,總得先用了手段,煽起國民的敵愾心來,使他們一同去扦御或攻擊。但有一個必要的條件,就是:國民是勇敢的。因為勇敢,這才能勇往直前,肉搏強敵,以報仇雪恨。假使是怯弱的人民,則即使如何鼓舞,也不會有面臨強敵的決心;然而引起的憤火卻在,仍不能不尋一個發(fā)泄的地方,這地方,就是眼見得比他們更弱的人民,無論是同胞或是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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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中國人所蘊蓄的怨憤已經(jīng)夠多了,自然是受強者的蹂躪所致的。但她們卻不很向強者反抗,而反在弱者身上發(fā)泄,兵和匪不相爭,無槍的百姓卻并受兵匪之苦,就是最近便的證據(jù)。再露骨地說,怕還可以證明這些人的卑怯。卑怯的人,即使有萬丈的憤火,除弱草以外,又能燒掉甚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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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要說,我們現(xiàn)在所要使人憤恨的是外敵,和國人不相干,無從受害??墒沁@轉(zhuǎn)移是極容易的,雖曰國人,要借以泄憤的時候,只要給與一種特異的名稱,即可放心剚刃。先前則有異端,妖人,奸黨,逆徒等類名目,現(xiàn)在就可用國賊,漢奸,二毛子,洋狗或洋奴。庚子年的義和團捉住路人,可以任意指為教徒,據(jù)云這鐵證是他的神通眼已在那人的額上看出一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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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們在“毋友不如已者”的世上,除了激發(fā)自己的國民,使他們發(fā)些火花,聊以應(yīng)景之外,又有什么良法呢??墒俏腋鶕?jù)上述的理由,更進一步而希望于點火的青年的,是對于群眾,在引起他們的公憤之余,還須設(shè)法注入深沉的勇氣,當鼓舞他們的感情的時候,還須竭力啟發(fā)明白的理性;而且還得偏重于勇氣和理性,從此繼續(xù)地訓(xùn)練許多年。這聲音,自然斷乎不及大叫宣戰(zhàn)殺賊的大而閎,但我以為卻是更緊要而更艱難偉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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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則,歷史指示過我們,遭殃的不是什么敵手而是自己的同胞和子孫。那結(jié)果,是反為敵人先驅(qū),而敵人就做了這一國的所謂強者的勝利者,同時也就做了弱者的恩人。因為自己先已互相殘殺過了,所蘊蓄的怨憤都已消除,天下也就成為太平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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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我以為國民倘沒有智,沒有勇,而單靠一種所謂“氣”,實在是非常危險的?,F(xiàn)在,應(yīng)該更進而著手于較為堅實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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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雜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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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你看,唐朝的詩人李賀④,不是困頓了一世的么?而他臨死的時候,卻對他的母親說,“阿媽,上帝造成了白玉樓,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边@豈非明明是一個誑,一個夢?然而一個小的和一個老的,一個死的和一個活的,死的高興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著。說誑和做夢,在這些時候便見得偉大。所以我想,假使尋不出路,我們所要的倒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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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萬不可做將來的夢。阿爾志跋綏夫曾經(jīng)借了他所做的小說,質(zhì)問過夢想將來的黃金世界的理想家,因為要造那世界,先喚起許多人們來受苦。他說,“你們將黃金世界預(yù)約給他們的子孫了,可是有什么給他們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將來的希望。但代價也太大了,為了這希望,要使人練敏了感覺來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靈魂來目睹他自己的腐爛的尸骸。惟有說誑和做夢,這些時候便見得偉大。所以我想,假使尋不出路,我們所要的就是夢;但不要將來的夢,只要目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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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娜拉走后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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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著,即一天一天的墮落著,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后來每不想光復(fù)舊物,而只去贊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后,也每每不思懲兇、自衛(wèi),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彷佛亡國遭劫的事,反而給中國人發(fā)揮“兩間正氣”的機會,增高價值,即在此一舉,應(yīng)該一任其至,不足憂悲似的。自然,此上也無可為,因為我們已經(jīng)借死人獲得最上的光榮了。滬漢烈士的追悼會中,活的人們在一塊很可景仰的高大的木主下互相打罵,也就是和我們的先輩走著同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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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fā)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dǎo)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這是互為因果的,正如麻油從芝麻榨出,但以浸芝麻,就使它更油。倘以油為上,就不必說;否則,當參入別的東西,或水或堿去。中國人向來因為不敢正視人生,只好瞞和騙,由此也生出瞞和騙的文藝來。由這文藝,更令中國人更深地陷入瞞和騙的大澤中,甚而至于已經(jīng)自己不覺得。世界日日改變,我們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并且寫出他的血和肉來的時候早到了;早就應(yīng)該有一片嶄新的文場,早就應(yīng)該有幾個兇猛的闖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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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氣象似乎一變,到處聽不見歌吟花月的聲音了,代之而起的是鐵和血的贊頌。然而倘以欺瞞的心,用欺瞞的嘴,則無論說 A 和 O,或 Y 和 Z,一樣是虛假的;只可以嚇啞了先前鄙薄花月的所謂批評家的嘴,滿足地以為中國就要中興。可憐他在“愛國”大帽子底下又閉上了眼睛了──或者本來就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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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沖破一切傳統(tǒng)思想和手法的闖將,中國是不會有真的新文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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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論睜了眼看》




……較為通行的是先將自己照下兩張,服飾態(tài)度各不同,然后合照為一張,兩個自己即或如賓主,或如主仆,名曰“二我圖”。但設(shè)若一個自己傲然地坐著,一個自己卑劣可憐地,向了坐著的那一個自己跪著的時候,名色便又兩樣了:“求己圖”。這類“圖”曬出之后,總須題些詩,或者詞如“調(diào)寄滿庭芳”“摸魚兒”之類,然后在書房里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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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Lipps 在他那《倫理學(xué)的根本問題》中,說過這樣意思的話。就是凡是人主,也容易變成奴隸,因為他一面既承認可做主人,一面就當然承認可做奴隸,所以威力一墜,就死心塌地,俯首帖耳于新主人之前了?!袊UZ說,臨下驕者事上必諂,也就是看穿了這把戲的話。但表現(xiàn)得最透澈的卻莫如“求己圖”,將來中國如要印《繪圖倫理學(xué)的根本問題》,這實在是一張極好的插畫,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諷刺畫家也萬萬想不到,畫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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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xiàn)在我們所看見的,已沒有卑劣可憐地跪著的照相了,不是什么會紀念的一群,即是什么人放大的半個,都很凜凜地。我愿意我之常常將這些當作半張“求己圖”看,乃是我的杞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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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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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中國的最偉大最永久的藝術(shù)是男人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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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性大抵相愛。太監(jiān)只能使別人放心,決沒有人愛他,因為他是無性了,──假使我用了這“無”字還不算什么語病。然而也就可見雖然最難放心,但是最可貴的是男人扮女人了,因為從兩性看來,都近于異性,男人看見“扮女人”,女人看見“男人扮”,所以這就永遠掛在照相館的玻璃窗里,掛在國民的心中。外國沒有這樣的完全的藝術(shù)家,所以只好任憑那些捏錘鑿,調(diào)采色,弄墨水的人們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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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中國的最偉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藝術(shù)也就是男人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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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照相之類》


PS:這段之前,魯迅先生有借梅蘭芳先生諷刺男人扮女人的藝術(shù),但我認為,一是大可不必認為梅蘭芳先生就怎樣不好,戰(zhàn)爭爆發(fā)后,梅先生是做過蓄須罷演的事的,他值得尊敬。二是不必借此諷刺魯迅先生片面,這篇文章寫于1924年,魯迅先生當時并不十分了解梅先生,蓄須的事更是發(fā)生在這之后。最重要的是,魯迅先生不是圣人,我們不需要也不應(yīng)該把他的一切話都奉為圭臬,又或者一有瑕疵就大加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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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愛我的作品的讀者,有時批評說,我的文字是說真話的。這其實是過譽,那原因就因為他偏愛。我自然不想太欺騙人,但也未嘗將心里的話照樣說盡,大約只要看得可以交卷就算完。我的確時時解剖別人,然而更多的是更無情面地解剖我自己,發(fā)表一點,酷愛溫暖的人物已經(jīng)覺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來,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樣。我有時也想就此驅(qū)除旁人,到那時還不唾棄我的,即使是梟蛇鬼怪,也是我的朋友,這才真是我的朋友。倘使并這個也沒有,則就是我一個人也行。但現(xiàn)在我并不。因為,我還沒有這樣勇敢,那原因就是我還想生活,在這社會里。還有一種小緣故,先前也曾屢次聲明,就是偏要使所謂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幾天,所以自己便特地留幾片鐵甲在身上,站著,給他們的世界上多有一點缺陷,到我自己厭倦了,要脫掉了的時候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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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說為別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為連我自己還不明白應(yīng)當怎么走。中國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輩”和“導(dǎo)師”罷,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們。我只很確切地知道一個終點,就是:墳。然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無須誰指引。問題是在從此到那的道路。那當然不只一條,我可正不知那一條好,雖然至今有時也還在尋求。在尋求中,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實偏偏毒死了偏愛我的果實的人,而憎恨我的東西如所謂正人君子也者偏偏都矍鑠,所以我說話常不免含胡,中止,心里想:對于偏愛我的讀者的贈獻,或者最好倒不如是一個“無所有”。我的譯著的印本,最初,印一次是一千,后來加五百,近時是二千至四千,每一增加,我自然是愿意的,因為能賺錢,但也伴著哀愁,怕于讀者有害,因此作文就時常更謹慎,更躊躇。有人以為我信筆寫來,直抒胸臆,其實是不盡然的,我的顧忌并不少。我自己早知道畢竟不是什么戰(zhàn)士了,而且也不能算前驅(qū),就有這么多的顧忌和回憶。還記得三四年前,有一個學(xué)生來買我的書,從衣袋里掏出錢來放在我手里,那錢上還帶著體溫。這體溫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寫文字時,還常使我怕毒害了這類的青年,遲疑不敢下筆。我毫無顧忌地說話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罷。但也偶爾想,其實倒還是毫無顧忌地說話,對得起這樣的青年。但至今也還沒有決心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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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寫在<墳>后面》 




  要攻擊高門大族的堅固的舊堡壘,卻去瞄準他的血統(tǒng),在戰(zhàn)略上,真可謂奇譎的了。最先發(fā)明這一句“他媽的”的人物,確要算一個天才,──然而是一個卑劣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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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等人”還未暴發(fā)之先,自然大抵有許多“他媽的”在嘴上,但一遇機會,偶竊一位,略識幾字,便即文雅起來:雅號也有了;身分也高了;家譜也修了,還要尋一個始祖,不是名儒便是名臣。從此化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輩一樣,言行都很溫文爾雅。然而愚民究竟也有聰明的,早已看穿了這鬼把戲,所以又有俗諺,說:“口上仁義禮智,心里男盜女娼!”他們是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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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們反抗了,曰:“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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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人們不能蔑棄掃蕩人我的余澤和舊蔭,而硬要去做別人的祖宗,無論如何,總是卑劣的事。有時,也或加暴力于所謂“他媽的”的生命上,但大概是乘機,而不是造運會,所以無論如何,也還是卑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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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論“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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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記得那時我懷中還有三四十元的中交票④,可是忽而變了一個窮人,幾乎要絕食,很有些恐慌。俄國革命以后的藏著紙盧布的富翁的心情,恐怕也就這樣的罷;至多,不過更深更大罷了。我只得探聽,鈔票可能折價換到現(xiàn)銀呢?說是沒有行市。幸而終于,暗暗地有了行市了:六折幾。我非常高興,趕緊去賣了一半。后來又漲到七折了,我更非常高興,全去換了現(xiàn)銀,沉墊墊地墜在懷中,似乎這就是我的性命的斤兩。倘在平時,錢鋪子如果少給我一個銅元,我是決不答應(yī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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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當一包現(xiàn)銀塞在懷中,沉墊墊地覺得安心,喜歡的時候,卻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后,還萬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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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有一種暴力,“將人不當人”,不但不當人,還不及牛馬,不算什么東西;待到人們羨慕牛馬,發(fā)生“亂離人,不及太平犬”的嘆息的時候,然后給與他略等于牛馬的價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別人的奴隸,賠一頭牛,⑤則人們便要心悅誠服,恭頌太平的盛世。為什么呢?因為他雖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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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不必恭讀《欽定二十四史》,或者入研究室,審察精神文明的高超。只要一翻孩子所讀的《鑒略》,──還嫌煩重,則看《歷代紀元編》,就知道“三千余年古國古”的中華,歷來所鬧的就不過是這一個小玩藝。但在新近編纂的所謂“歷史教科書”一流東西里,卻不大看得明白了,只仿佛說:咱們向來就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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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實際上,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xiàn)在還如此,然而下于奴隸的時候,卻是數(shù)見不鮮的。中國的百姓是中立的,戰(zhàn)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屬于那一面,但又屬于無論那一面。強盜來了,就屬于官,當然該被殺掠;官兵既到,該是自家人了罷,但仍然要被殺掠,仿佛又屬于強盜似的。這時候,百姓就希望有一個一定的主子,拿他們?nèi)プ霭傩?,──不敢,是拿他們?nèi)プ雠qR,情愿自己尋草吃,只求他決定他們怎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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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使真有誰能夠替他們決定,定下什么奴隸規(guī)則來,自然就“皇恩浩蕩”了。可惜的是往往暫時沒有誰能定。舉其大者,則如五胡十六國的時候,黃巢的時候,五代⑩時候,宋末元末時候,除了老例的服役納糧以外,都還要受意外的災(zāi)殃。張獻忠的脾氣更古怪了,不服役納糧的要殺,服役納糧的也要殺,敵他的要殺,降他的也要殺:將奴隸規(guī)則毀得粉碎。這時候,百姓就希望來一個另外的主子,較為顧及他們的奴隸規(guī)則的,無論仍舊,或者新頒,總之是有一種規(guī)則,使他們可上奴隸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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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憤言而已,決心實行的不多見。實際上大概是群盜如麻,紛亂至極之后,就有一個較強,或較聰明,或較狡滑,或是外族的人物出來,較有秩序地收拾了天下。厘定規(guī)則:怎樣服役,怎樣納糧,怎樣磕頭,怎樣頌圣。而且這規(guī)則是不像現(xiàn)在那樣朝三暮四的。于是便“萬姓臚歡”了;用成語來說,就叫作“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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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憑你愛排場的學(xué)者們怎樣鋪張,修史時候設(shè)些什么“漢族發(fā)祥時代”“漢族發(fā)達時代”“漢族中興時代”的好題目,好意誠然是可感的,但措辭太繞灣子了。有更其直捷了當?shù)恼f法在這里── 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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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種循環(huán),也就是“先儒”之所謂“一治一亂”;那些作亂人物,從后日的“臣民”看來,是給“主子”清道辟路的,所以說:“為圣天子驅(qū)除云爾?!爆F(xiàn)在入了那一時代,我也不了然。但看國學(xué)家的崇奉國粹,文學(xué)家的贊嘆固有文明,道學(xué)家的熱心復(fù)古,可見于現(xiàn)狀都已不滿了。然而我們究竟正向著那一條路走呢?百姓是一遇到莫名其妙的戰(zhàn)爭,稍富的遷進租界,婦孺則避入教堂里去了,因為那些地方都比較的“穩(wěn)”,暫不至于想做奴隸而不得??偠灾?,復(fù)古的,避難的,無智愚賢不肖,似乎都已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就是“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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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們也就都像古人一樣,永久滿足于“古已有之”的時代么?都像復(fù)古家一樣,不滿于現(xiàn)在,就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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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也不滿于現(xiàn)在的,但是,無須反顧,因為前面還有道路在。而創(chuàng)造這中國歷史上未曾有過的第三樣時代,則是現(xiàn)在的青年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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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燈下漫筆》




【自存】魯迅文摘——《墳》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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