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18
? ? ? 窗外隱約有幾聲鳥鳴,鼻翼間似乎有股若有若無的淡淡花香,在這個美好的早上,沈夜巍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身上有些腰酸背疼,但昨晚好像做了個夢,夢里的阿夜是溫暖如火,不再冰冷。他在軟軟糯糯的喊著自己“哥哥”,一遍又一遍。好像還說了些什么,但醒來卻不記得了,只覺得應(yīng)該是個好夢。
? ? ?陽光灑在臉上,有些刺眼。
? ? ?該起床了~~可此時的眼皮卻像是被粘住一般,不想睜開。他抬手拉起被子蓋住了頭:要不再瞇一會~~?鬧鐘還沒響,不急……。
? ? ?頭頂處似乎傳來一聲輕笑,半夢半醒之間是誰在摸他的頭發(fā)?一下又一下,和擼貓似的,弄得他無法繼續(xù)入睡。
? ? ? “阿夜,別鬧?!北且魸庵?,聲音沙啞,含含糊糊,記憶明顯還停在夢里,未與現(xiàn)實(shí)接軌。
? ? ??他用手揉了揉眼,努力睜開:入目是潔白的墻,沒有柜子,也沒有平時那諾大的玻璃窗。這是哪?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間。不過吉他倒是老老實(shí)實(shí)被自己抱在懷里,可能是抱得久了,倒也溫暖了起來,眼鏡也按照習(xí)慣放在了枕邊,而眼睛旁卻放了一朵剛剛盛開的梔子花,尚待著清晨的露珠,嬌艷欲滴。
? ? ? 一切都和平時一樣,那這是哪?花又是哪來的?沈夜巍躺在床上發(fā)了一會呆,思緒慢慢回到現(xiàn)實(shí)中,好像該起來給井然做早餐了。他懶洋洋的伸了一下手,掀開被子準(zhǔn)備翻身起床之際才發(fā)現(xiàn)有一只不屬于自己的手正搭于自己腰間,落于吉他上面。因?yàn)槭芰c(diǎn)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之前一直沒發(fā)現(xiàn)。這是誰的手?他一扭頭,看到一張放大的笑顏,差點(diǎn)沒把他嚇跳起來。
? ? ??“井然?你在這干嘛?”沈夜巍明顯還沒有清醒,整個人顯得呆呆的。
??? ? ?井然正躺于呆巍巍的身后,一手?jǐn)堉难?,笑瞇瞇的看著他:“巍巍,早上好!”說罷又伸手揉了揉沈夜巍睡得有點(diǎn)凌亂的頭發(fā)。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剛睡醒的沈夜巍:凌亂的頭發(fā),失焦的眼神,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像只睡得糊里糊涂的貓咪,看著就想讓人擼毛。
? ? ? 顯而易見,這只小貓還在狀況外,一時還沒有轉(zhuǎn)過軸來。
? ? ? 沒想到平時里那么清醒、講邏輯的沈醫(yī)生、沈老師還會有這種呆萌的時候,不應(yīng)該是雷厲風(fēng)行的范嗎?怎么早上睡了還是會個賴床的主?井然起身湊過去吻了一下那光潔的額頭:“醒了就起來了,給你買了早餐。”
? ? ? 什么情況?早餐?平時不是自己起來煮的嗎?今天怎么有早餐了?
? ? ? 不對!剛剛那是什么?被吻了一下?三十三歲的大男人,早上起床時被親額頭?!這是什么情況?沈夜巍只覺得剛睡醒的他,腦子好像有點(diǎn)不夠用。
? ? ? 他想了想,終于還是爬了起來,四處張望:原來自己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打開了,從沙發(fā)變成了一張1.5米的沙發(fā)床,所以才會覺得特別軟不習(xí)慣。自己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他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一下呆,記憶才慢慢回來:
? ? ? 昨晚他倆聊得太晚了,因?yàn)樵∈抑灰粋€,他便于讓井然先去洗,然后就不記得了,應(yīng)該是在等待中睡著了。他伸手去拿眼鏡,指尖剛碰到微涼的眼鏡架,余光就瞥見井然拿出了小提琴,于陽光下架于肩上,儒雅、輕柔的小提琴聲響起,仿佛是一個離鄉(xiāng)的游子正在熱切地奔向溫暖的故鄉(xiāng)。
? ? ??沈夜巍抬起頭凝望著光暈中的井然,他正這靜謐的時空里散發(fā)自己的光芒。接觸到那脈脈的眼光,沈夜巍只覺得心跳停了一拍。
? ? ? 這人在干什么?一大早就和只孔雀似的。又是早餐,又是花,還親額頭,外帶音樂叫醒服務(wù),這太不正常了。
? ? ? ?這種待遇,他還是第一次享受。沈夜巍紅著臉,匆匆去洗漱、沐浴??伤曇惭诓蛔∏僖簦唤z一縷的穿進(jìn)去,無孔不入,無處不在。
? ? ? 怎么辦?臉,好像越洗越紅了。
?
? ? ?昨晚兩人伴著星光,聊至深夜,其間沉默多于相談。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這樣,并不是非得語多言深,可能只是輕輕點(diǎn)到,便能意會明了。
? ? ? 井然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年,從大學(xué)時的人言可畏,到實(shí)習(xí)公司的明槍暗箭,再到自己創(chuàng)業(yè)時的爾虞吾詐,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不少世情冷暖,該明白的人心也都早已看明。他很清楚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子,清楚它有多壞、有多好,也清楚這世界上最臟莫過人心。
? ? ? 可能越是明了這世間多少赤紅之心尚可被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帶走溫度,便更會為這立于寒峭隆冬,遍體鱗傷仍執(zhí)著初心的人所著迷。
? ? ? “他人所求高官厚祿,我則只愿水晏河清?!?/span>
? ? ? 井然自認(rèn)為早就已經(jīng)能將這些世間的明暗全部容忍,無所謂爭執(zhí)什么,只求在深夜里裹緊衣袍,不被刮落便好,這世間如何,又與他何干?可那一刻,他的心還是又疼又堵,為本該好好的兩兄弟,為那曾經(jīng)兄友弟恭的家,更為身邊這個言及自身就輕描淡寫的人。連敞開傷口讓人憐惜都不會,只是一味的忍著還去安慰別人。
? ? ? 待他沐浴出來,只見那人已抱著吉他斜倚在沙發(fā)上,枕靠在琴肩上沉沉睡去。
? ? ? 井然蹲在沙發(fā)前,托著腮看了一會:這人怎么連睡個覺都不安穩(wěn)?眉目間都是克制與隱忍,可還是那么吸引人。井然越看越挪不開眼,不忍就這樣不管不夠的將人抱上樓,?怕是會吵醒這人,擾了清夢吧?但就這樣放著不理,又怕他睡不踏實(shí)。
? ? ? 左右為難的井然好不容易才想起來:這是一張沙發(fā)床,只是買回來到現(xiàn)在從未展開過。因?yàn)樗呐笥驯人O(shè)想的要少得多,而媽媽過來時也只會睡樓上,以致于他剛才一下子沒想起來。
? ? ? 自己可真夠傻的。他自嘲似的裂了裂嘴,將沈夜巍的重心先扶至扶手上,然后躡手躡腳地打開沙發(fā)床,從自己房里抱下床單、枕頭、薄被,簡單的輔了兩下,放好枕頭,將人扶起,放于枕上。卻不曾想剛把吉他拿開,沈夜巍就翻動了起來,可抱著個硬硬的吉他又怎能睡得好?就這樣架著手,也不怕手麻?難怪天天都是涼涼的。
? ? ? 井然情急之下一把就抓住了那亂動的手,沒料那手卻趁勢環(huán)上了自己的腰,如抱著琴腰一般,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 ? ? 看來這人睡覺是習(xí)慣抱著個東西,那要不給他個抱枕?可自己一走開,怕是又要亂動了。
? ? ? 正在井然進(jìn)退維谷之際,許是感覺到了熱源,沈夜巍閉著眼睛,悶頭就往井然懷里拱了拱,似乎對于這個軟綿綿、熱乎乎的“吉他”十分滿意,便又摟得更緊了一些。
? ? ? 幸福來得太突然,溫香暖玉抱于懷,井然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順勢也就躺到了一旁。倒也不睡,只是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扇子般的睫毛,高挺的鼻根和紅潤的嘴唇。后來的井然想,若當(dāng)時自己不管不顧一些,會不會就能一親芳澤?但奈何看著眼前的人兒,他不敢孟浪,只想用手去細(xì)細(xì)描繪他的眼眉,撫去他眉間的皺褶。
? ? ? 想起昨晚沈夜巍的狀態(tài),井然還是心有余悸,從酒吧里的“沈夜”到“沈巍”的切換,前后太明顯,還有在車上人偶般的樣子,都讓他揪心。他也不是沒有接觸過催眠,每次壓力太大時,他也會去找催眠師。但催眠師說他的心防太盛,暗示性低,很難進(jìn)入深度的催眠,但就從助眠和放松的角度來說,還是可以做到了。
? ? ? 像沈巍性格這么堅(jiān)定的人,又怎會輕易被催眠?甚至到忘記自己,完全活成另一個人的地步。這不是電視劇,現(xiàn)實(shí)里哪有那么容易。除非是“當(dāng)催眠師的指令與來訪者的意愿深度吻合時,就算暗示性低的人,也會很容易進(jìn)入催眠狀態(tài),并且會因?yàn)閬碓L者的抗拒而很難完全解除?!?/span>
? ? ? 沈巍是不是因為對弟弟的愧疚,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活著的是弟弟,他想把命還給沈夜,所以才會這么容易被催眠?那有沒有可能催眠并沒有徹底解除?才會出現(xiàn)這種明顯的狀態(tài)切換?井然不清楚,看來改天要去問問專業(yè)人氏才能安心。
? ? ? 聽著懷里淺淺的呼吸聲,井然只覺得腦子很清醒,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之前在車上時,他想著只要這個人在這自己身邊就可以,是誰都不要緊??墒乾F(xiàn)在不是了,他想要的,愛著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沈巍”,他愛著那個顆隱忍堅(jiān)強(qiáng)的靈魂,與陽光開朗,愛慕自己的“沈夜”無關(guān)。他可以接受被“沈夜”的性格所感染,變得開朗愛笑的“沈巍”,但不能接受一個借由“沈巍”的皮囊而活著的“沈夜”的靈魂。
? ? ? 對不起,從明天起,我不會再叫你“阿夜”,我會叫你“巍巍”。因?yàn)槟闶巧蛭?,不是沈夜,我想留下來的也是“沈巍”,無論是以前那一個溫潤儒雅的“沈巍”,還是細(xì)心照顧、行多言少的“沈巍”,又或是那個一被觸碰就全身僵硬不適應(yīng)的“沈巍”,甚至是那個抱著吉他,與人隔離、浸滿悲傷、默默無語的“沈巍”,無論是好是壞,是明是暗,我都會視為珍寶。
? ? ? 井然忽然發(fā)現(xiàn)這段時間都是沈巍在照顧他,給他做飯,為他彈琴,陪他散步,聽他說話。好像自己并沒有為沈巍做過什么,他連沈巍的家庭情況、興趣愛好,喜歡吃什么都不清楚,反而是沈巍卻對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思至此處,井然用前額抵著沈巍的頭,輕輕地在他耳邊說著:“巍巍……哥哥,我愛你?!?/span>
? ? ? “你一直在照顧我,謝謝你,哥哥?!?/span>
? ? ? “哥哥,我過得很好,希望你也能為自己而活?!?/span>
? ? ? “我想看到哥哥屬于自己的笑容?!?/span>
? ? ? “哥哥,我不后悔,你別怨自己?!?/span>
? ? ? “哥哥,我愛你?!?/span>
? ? ? “哥哥,井然會一直愛你。”
? ? ? “哥哥……”
? ? ? “我的巍巍哥哥……”
? ? ? 一聲聲低喚的“哥哥”,輕輕地進(jìn)入沈巍的夢境,緊鎖的眉頭緩緩展開,一點(diǎn)晶瑩從眼角劃落,落入井然的唇里,咸中帶苦,如他的心一樣。
? ? ? 放心的睡吧,不用擔(dān)心,你若想成為撐天的大樹,那我便是你腳下的沃土;你若是遨游天邊的大鳥,我便是等你落足的歸巢。我不是什么有崇高理想的人,你可以放心地去為世人努力,而我只想為你傾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