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傳奇》第三部 三界歸心(2020修改版)第五章 君臣對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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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本章沿用主線,主要加入了仁宗與展昭對弈的情節(jié)。

第五章? 君臣對弈(上)
劉知府曲意逢迎? 宋仁宗欲擒故縱
牢頭看到銀票,兩眼閃著貪婪的光,卻仍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態(tài)度對展昭道:“我這兒的規(guī)矩,你倒清楚?!鄙焓纸酉裸y票,忍不住眉開眼笑,回頭瞪了法辰一眼道:“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今天就便宜你了?!狈愿辣姫z卒道:“放人!”
展昭上前幾步,走到牢房門口,見仁宗與彭淵已走出來,當(dāng)即向仁宗拱手一禮,仁宗對他含笑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忽聽牢外一名衙役高聲報道:“知府劉大人駕到!”隨即,便有一人身著二品官袍,威風(fēng)八面地走進(jìn)牢來,身邊跟著一名師爺,尚有八名衙役緊隨其后。
劉佑一眼看到展昭,徑直走向他,質(zhì)問道:“展昭,你不跟包拯在京城辦案,來我杭州意欲何為?”心想:“幸好去年師爺隨我入京時見過展昭,否則我還不知道他私下來了杭州,他此來定是受包拯指派,莫非是有人將我告到了開封府?”
未等展昭答話,劉佑猛然間發(fā)現(xiàn)了他身后的仁宗,震驚之余,慌忙上前一步道:“臣……”當(dāng)即便要撩衣跪倒。
展昭眸光一沉,制止他道:“劉大人,這位公子是展昭的朋友,姓宋,不姓‘陳’?!?/p>
“啊……原來……是宋公子!”劉佑立即會意,忙停止下拜,向仁宗諂媚一笑,拱手道:“幸會!幸會!”狡猾的目光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對展昭道:“展護(hù)衛(wèi)難得來到杭州,不如與宋公子一同到我府中,也好讓我略盡地主之儀?”心中暗暗猜測著仁宗的來意,越想越是忐忑。
“不必了!”展昭道:“劉大人的好意,展昭心領(lǐng)了,我與宋公子尚有要事在身,必須馬上回京?!痹趤泶说穆飞?,展昭收到法辰的傳信,已得知劉佑的官聲,雖然也想趁此機會讓皇上懲治于他,但是如今,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卻聽仁宗笑道:“展兄,既然劉大人如此好客,你我怎好推辭?”
劉佑聞聽,心中甚喜,對展昭道:“連宋公子都答應(yīng)了,難道展護(hù)衛(wèi)還不肯答應(yīng)?”
展昭雖知皇上是故意不肯回宮,也不好當(dāng)面違旨,于是對劉佑道:“既然如此,我等就打擾了!”

劉佑大喜,連忙命隨從閃出一條路來,欠身道:“各位請!”
動身之前,仁宗回望牢中的老漢,對劉佑道:“這位老丈病勢沉重,理當(dāng)盡快醫(yī)治,他若在牢中丟了性命,豈不壞了劉大人的官聲?”言語之中,雖帶著責(zé)備的語氣,卻透著對近臣獨有的關(guān)切。
劉佑心中暗道:“幸好皇上還像以往一樣,愛惜我這個天子門生!”當(dāng)即躬身道:“多謝宋公子提點!”吩咐牢頭道:“快去請郎中?”
“是,是!”牢頭連忙點頭哈腰,即刻跑出牢門,直奔醫(yī)館去了。
師爺在一旁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心道:“大人此來本是為了為難展昭,怎么反而對他如此禮遇……就連對他的朋友都這般恭敬?”
步入劉佑的府邸,仁宗可謂大開眼界,雖然府中建筑并未逾越規(guī)制,但園中有些珍奇花樹,連他這個皇帝都未曾見過,形態(tài)特異的山石,更是天下難尋。
劉佑見仁宗面露疑惑之色,鎮(zhèn)定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拙荊乃是本地首富之女,家中一切皆是岳父所贈?!?/p>
“原來如此?!比首谛牢康貙λc了點頭。
法辰與展昭對視一眼,皆是了然一笑。
小順子跟在展昭身后,環(huán)視著園中的一切,心中暗道:“即便是普陽公主的洛神苑,也不過如此?!?/p>
眾人進(jìn)入正廳,劉佑即刻吩咐家仆退下,請仁宗居中上坐,鄭重跪倒叩頭道:“微臣杭州知府劉佑,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法辰正自奇怪劉佑為何要給宋兄弟下跪,聽到他的稱呼,震驚地看向仁宗,又茫然看向展昭,用眼神悄悄問他道:“他是皇上?他居然是皇上?我把皇上弄到牢里去了?”
展昭緩緩揚起唇角,星眸之中漾起一抹淡笑。
劉佑面帶惶恐,對仁宗道:“微臣不知圣駕到此,未曾前去接駕,以致皇上在牢中受辱,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不住地向上叩頭。
“所謂不知者不罪,朕一時興起,游歷江南,不愿驚擾地方?!比首诘男θ菀蝗缤?,昭示著帝王的寬宥:“劉愛卿不必如此,快快平身!”示意彭淵將他扶起。
聽到“愛卿”二字,劉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見彭淵沉著臉走到他面前,伸手虛扶了他一把,便順勢站起身來。
抬頭見展昭垂眸靜立在仁宗身邊,笑著對他道:“劉某不知展護(hù)衛(wèi)前來杭州是為了保護(hù)圣駕,方才言語之間多有得罪,還請展護(hù)衛(wèi)見諒!”
“豈敢,豈敢。”展昭謙虛笑道:“劉大人與包大人同級同品,連包大人的名諱都能直呼,又何須對展某這個四品護(hù)衛(wèi)如此客氣?”

仁宗心中暗笑:“朕的御貓果然招惹不得?!?/p>
談話間,晚膳已然備好。所上菜肴依照宮中規(guī)格,僅有一十二道,但擺盤甚為講究,所用食材多為珍奇鳥獸,其余皆是杭州名菜。
劉佑見仁宗神情自若,對晚膳的奢華毫無嗔怪之意,于是著重介紹了幾道佳肴,渴望借機討得他的歡心。
仁宗一一舉筷嘗了,既不稱贊,亦不貶斥,品嘗到最負(fù)盛名的“西湖醋魚”之時,轉(zhuǎn)頭看向坐在他右側(cè)的展昭道:“難怪你入宮值夜,朕每次想要賞你幾道夜膳,你都推說不餓,原來你們江南的菜肴與京城的口味如此迥異?!?/p>
展昭不料仁宗竟然誤會他不喜歡宮中御膳,忙解釋道:“臣真的不餓?!?/p>
看著展昭一臉認(rèn)真的表情,仁宗不禁一笑。
坐在仁宗左側(cè)的彭淵用酸溜溜的語氣對展昭道:“蒙皇上賞膳可是天大的恩賜,數(shù)名御前護(hù)衛(wèi)之中,唯有展大人有此殊榮,展大人居然不肯領(lǐng)受。”
仁宗轉(zhuǎn)眸看了看彭淵,對展昭笑道:“你不愿受賞,有人可是求之不得?。 ?/p>
看著君臣三人這般親切談笑,劉佑坐在仁宗對面,甚覺尷尬,心中對展昭的恨意又深了一分。
將近戌時,仁宗與展昭在花園涼亭的石桌旁對面而坐,潛心對弈。
彭淵腰挎鋼刀,一臉肅穆,侍立在十步之外,小順子站在彭淵近旁,與他一同為仁宗守衛(wèi)。
棋局方才開始,便有一名眉目嫵媚、身姿娉婷的妙齡侍女前來奉茶。
彭淵揚手將她攔住,接下她手中的托盤,揮手命她退下。
侍女不情愿地偷眼看向仁宗,見仁宗全神貫注于棋局之上,絲毫沒有看她一眼的意思,回眸瞥向遠(yuǎn)遠(yuǎn)站在花園入口的劉佑,無奈地轉(zhuǎn)身離去。
彭淵正欲將茶送至涼亭,卻聽小順子低聲道:“彭大人稍等!”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布包,二指伸入其中,抽出一根極細(xì)的銀針??吹姐y針,彭淵立時明白了他的用意。
只見小順子掀開碗蓋,將銀針分別探入兩碗茶中攪了幾攪,借著月光細(xì)細(xì)觀看,見針尖并未變黑,這才收起布包,恭敬對彭淵道:“彭大人請!”
他連番的動作,展昭并未在意,仁宗卻全都看在了眼里。
彭淵端穩(wěn)托盤,轉(zhuǎn)身走進(jìn)涼亭,雙手將一只茶碗放在仁宗手邊,又將另一碗茶,放在展昭近前。
展昭含笑對他道:“多謝彭侍衛(wèi)!”
遙遙望著涼亭中的二人,劉佑心中憤憤不平:“這里是我的府邸,皇上不讓我的人貼身保護(hù)也就罷了,連我苦心安排的彈唱歌舞也不屑一顧,竟然興致勃勃地邀展昭對弈。想我劉佑乃是堂堂二品大員,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居然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四品護(hù)衛(wèi)!”
攜著清蓮的芬芳,夏風(fēng)如娓娓細(xì)語拂入亭中,仁宗品了口茶,問展昭道:“展護(hù)衛(wèi)以為,劉府這茶比福州新貢的春茶如何?”
展昭放下手中棋子,端起茶盞,淺嘗了一口,直言道:“湯色明澈,茶香甘醇,恐非貢茶可比?!?/p>
仁宗垂目輕笑,放下茶盞,二指拈起一枚黑子,問道:“展護(hù)衛(wèi)趕至杭州,莫非是奉母后懿旨,欲將朕即刻帶回宮中?”
“皇上圣明?!闭拐央p眸閃著明燦的光華,一本正經(jīng)地道。
仁宗豈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心道:“你哪里是在恭維朕的圣明?分明是在提醒朕必須隨你回宮!”
展昭知他不愿返京,鄭重勸道:“皇上一日不回宮,就多一分危險,更令太后多一分擔(dān)憂?!?/p>
仁宗摸索著手中的棋子,問道:“母后身體可好?”

展昭道:“臣離京之前,太后鳳體倒還安康,只是……”
“只是朕微服離宮,母后必定十分震怒?”太后的反應(yīng),仁宗可想而知,輕嘆一聲道:“讓母后如此憂心,朕委實不孝!”
“皇上至孝,天下皆知。”展昭道:“太后只盼皇上能盡早回宮。”
仁宗默然半晌,想到自己出京的緣由,不禁發(fā)出一聲長嘆道:“朕自幼被劉后撫養(yǎng),雖然她將朕視如己出,但她長久把持朝政,直至朕親政初期,也難以推行政令。掌握朝局之后,朕本以為可以指點江山,一展胸中抱負(fù),卻漸漸發(fā)覺每日接到的奏本,或多或少都歪曲隱瞞了實情,除了八皇叔、王丞相與包卿,朕幾乎無法完全相信任何人。群臣在朝堂山呼萬歲,在口中歌功頌德,誰知他們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這些話,一直壓在他心里,多年以來,只與八賢王說過,畢竟八賢王不僅是他的皇叔,更是待他有深恩厚德的養(yǎng)父。除了八賢王,他心中的苦楚,幾乎無處傾訴。
聽到仁宗的話,展昭忽然感受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帶給皇上的深切孤獨?;实鄣膶氉o他帶來無上榮耀的同時,也閉塞了他的耳目。天下本屬于他,他卻無法真正了解天下。
想到這里,展昭也是一嘆,問仁宗道:“皇上此次離京,莫非是想親眼看看大宋江山,看看您治下的官員和百姓?”
“不錯,朕看到了?!比首诘男Π橹唤z凄然道:“可是沒想到,朕每日克勤克儉、夙夜匪懈,我大宋境內(nèi),竟還會有百姓凍餓而死;更沒想到,朕深思熟慮,百般考量之后,欽定的杭州知府,竟成了魚肉百姓的刀俎。朕……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明君,原來……不是!”
仁宗的懊悔與自責(zé),令展昭心中不由一痛。在展昭心中,當(dāng)今皇上從來都是明君,一個明君所能做的一切,皇上都已做了,卻仍舊無法令所有百姓沐浴皇恩,同享安樂?;噬显绞乔诿銥檎?,越是珍愛百姓,內(nèi)心的無力之感,也就越深、越重。
雖然展昭并未開口勸慰,但仁宗看得出,展昭能夠體會他心中的苦痛。對仁宗而言,已足以寬慰,于是繼續(xù)對展昭道:“離京之前,朕一連收到數(shù)道參劾劉佑的密奏,此次親下杭州,便是要親眼看看他的所作所為,親自糾正朕用人不當(dāng)之過,彌補杭州百姓?!?/p>
展昭拱手道:“皇上為了杭州百姓,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南下,微臣不勝感佩!然而,皇上身為一國之君,身系天下萬民,一旦有所閃失,不僅是杭州百姓,所有大宋子民都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p>
盡管展昭的勸諫已十分直白,仁宗也能知道,若非為了照顧他這個皇帝的面子,曾經(jīng)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南俠說起話來,絕不會如此委婉。
仁宗心中明了,他微服出京,著實有些草率,縱然他每次都有“充分”的理由。然而,有一個夢,一直埋藏在他心底,有心說予展昭,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自小長在宮中,如同被牢獄禁錮,每日完成了劉后指定的功課之后,最喜歡的,就是聽大內(nèi)侍衛(wèi)們講述江湖軼事。久而久之,一心向往自由的仁宗,便萌生了一個徜徉江湖的游俠夢。
也正因為如此,當(dāng)仁宗在耀武樓第一次見到展昭,得知他年紀(jì)輕輕就已名震江湖,贏得南俠的盛譽時,欽羨之感便油然而生。仁宗甚至認(rèn)為,與他年齡相仿的展昭,已代他實現(xiàn)了那個永遠(yuǎn)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
依照本朝規(guī)制,一名學(xué)子即便考中狀元,最初也只能得個九品官職。展昭卻被仁宗破格封為四品護(hù)衛(wèi),不僅是因為他武藝高強、急公好義,助包拯辦案有功,更因為他曾多次救過包拯的性命。
仁宗在展昭的官稱之中加上“御前”二字,本是為了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怎料他一心要輔佐包拯為百姓伸張正義,不愿留在宮中。仁宗若執(zhí)意將他留下,他定會掛冠而去,回歸江湖,仁宗在無奈之下,只好將展昭長期借調(diào)給開封府。
其實,仁宗并不喜歡弈棋,只是唯有在對弈之時,才有人能陪他多聊一會兒,他的心事才能得以傾訴。
仁宗伸手拈起一枚棋子,用心斟酌之后,落于“天元”正位,黯然對展昭道:“朕身在萬人之上,猶如置身云端,所有人都仰視著朕,不肯與朕接近,不愿與朕交心,朕……從來沒有朋友?!彼麗澣坏晚瑢⒀鄣椎膫醒诓卦谏畛恋囊鼓恢?。
聽到仁宗的話,展昭的心莫名一揪,持著白子的手也跟著一抖?;噬系耐矗鯐欢??

記得有一次,他入宮值守之時,皇上就曾說起對他的羨慕,羨慕他有包大人,有公孫先生,有開封府眾位兄弟,還有錦毛鼠白玉堂,江湖朋友更是遍布天下。
可皇上不知道,他并不值得羨慕。倘若有朝一日,這些摯友得知他在天庭的身份,礙于君臣之別,恐怕都會變得進(jìn)退有據(jù),與他漸漸疏離,最終敬而遠(yuǎn)之。
展昭知道,不是朋友不愿與他結(jié)交,實在是不敢,也不能。即便是桀驁不馴、傲視權(quán)貴的白玉堂,將來在他面前,也未必能像以前那般隨性。
到那時,他恐怕就會失去所有朋友,然而對此,他與皇上一樣,完全無能為力,只能在心底期盼,那一天能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