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士之舞03上

? ? ? ? ? “我很抱歉不能為你講出‘鋼鐵之嵐’事件的更多細(xì)節(jié)。”馬菲奧繼續(xù)講述道,“我和塔蒙想去喬克其其的廢墟查看時,那里已經(jīng)被前去調(diào)查的軍隊完全封鎖了,只有極少數(shù)擁有特權(quán)許可的記者能夠進(jìn)入,而報紙上的照片和描述,如您所知的,模棱兩可且充滿了神秘主義傾向的廢話。戈比很可能是這場災(zāi)難的唯一一個幸存者,但他也講不出更多事實,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是晚上,他只記得巨大的風(fēng)聲、爆炸聲和刺眼的火光,房屋全都坍塌下來,隨后他就在濃烈的焦糊和血腥氣味中逃了出去,沿著什么也看不見的黑暗走了一整夜,直到碰上那幾個人販子。”
? ? ? ??阿卜杜拉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講述,面孔一半映在燭火中,另一半隱在黑暗里,教人分辨不清他的表情:“故事總是很動人的,但并非所有故事都是真的。有什么辦法能佐證你們所說的話嗎?”
? ? ? ??“很抱歉,沒有。”馬菲奧答道。
? ? ? ??但塔蒙卻糾正道:“不,有的!”那一刻和許許多多其他的時刻一樣,令馬菲奧很慶幸身邊還站著一個塔蒙,這位胖飛行士從夾克口袋里取出了幾張隨身保存的照片:戈比坐在“飛行酒桶”上兜風(fēng),笑得就像同齡的其他孩子在海勒姆游樂園坐過山車一樣開心;戈比第一次戴上塔蒙的飛行帽和風(fēng)鏡,坐在紅色的機翼上照相,過大的帽沿幾乎遮掉了他的眼睛;戈比第一次到大都會去,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些繁星一樣的燈光;戈比在跟馬菲奧搶一支最新口味的冰淇淋……每一張照片都是塔蒙或馬菲奧拍的,其中一人拍照時,另一人就在鏡頭前陪著戈比。阿卜杜拉一張張翻看著照片,他的臉漸漸完全顯露到燭火中來,馬菲奧和塔蒙發(fā)現(xiàn)他隱藏在黑暗里的是深深的悲哀:“沒錯,是他!是扎西姆家最小的兒子!”
? ? ? ??阿卜杜拉像捧著蝴蝶翅膀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照片還回去,并在塔蒙來接時握住了他的大手:“我感謝你們,希望你們理解,這種感謝不是因為我擁有財富和力量而施舍出去的情感,而是從一位平等真摯的兄弟胸懷里發(fā)出的,就算命運把我變成一個在街頭乞討的瞎子,我對你們的這種感激也不會有半點改變?!?/p>
? ? ? ??塔蒙將照片收了回去:“我原本很擔(dān)心您不喜歡看到戈比在笑,因為沙漠里的民族討厭忘記仇恨?!?/p>
? ? ? ??“不,我很高興看見這孩子這么開心!讓他永遠(yuǎn)開心地笑下去吧,不用記住那些丑陋的仇恨!”阿卜杜拉答道,“記住仇恨的有我就夠了!喬克其其很小,但它再小也仍然是一個獨立的王國,我的父親認(rèn)為這個王國應(yīng)該有一個能適應(yīng)時代的新首領(lǐng),所以他送我去學(xué)習(xí)歐洲人的文字和語言,歐洲人的思想和技術(shù)。你們能想象嗎?我這樣一個從沒有離開家鄉(xiāng)的人,僅僅到另一塊土地上待了一段時間,再回來時就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我的家人和朋友,失去了我的王國與故鄉(xiāng),甚至連一點兒能證明他們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我聽聞到‘鋼鐵之嵐’的慘案而從歐洲趕回時,喬克其其已經(jīng)被那些歐洲人當(dāng)作無主之地建設(shè)成了東方快車鐵路的延伸線!整座鎮(zhèn)子的廢墟都被碾平埋進(jìn)了鐵軌之下,我連他們的一塊骨頭都沒有看到!而‘文明世界’給這場慘劇作出的交待,竟然是一場荒誕不經(jīng)的‘鐵的風(fēng)暴’,我一定要記住這個仇恨,查清這個仇恨,并且了結(jié)這樁仇恨,愿風(fēng)沙與星辰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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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對于圣??颂K佩里先生來說,今天是不幸的一天。他的中途站變成了一片廢墟,有很多人受傷了,還有很多人被受到喬克其其匪幫援助的摩爾人抓走,其中包括他的兩個好朋友。但圣??颂K佩里先生是一名飛行士,有一顆飛向天空的心,一個在未知的空域中開辟新航線的人,只要品嘗過與龍一般的暴風(fēng)雨搏斗、與宇宙一樣廣闊純凈的夜空擁抱的滋味,就永遠(yuǎn)不會忘記它,而且也不再會被別的什么困難所恫嚇。在太陽再次離開這顆星球的這一側(cè)時,他獨自登上了自己的“萊特寧”式領(lǐng)航機,那是一架天藍(lán)色、擁有堅固雙尾梁結(jié)構(gòu)的飛機,圣??颂K佩里曾駕駛著它開辟過從巴黎到西貢、以及穿越南美大陸的新航線,尾梁上的機徽是一幅有關(guān)沙漠的圖案,雖然只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插畫,卻比一幅精細(xì)的油畫更能體現(xiàn)沙漠的廣闊與神秘,他只用三筆就畫出了整片沙漠:前兩筆交叉在一塊兒,那是錯落的沙丘,第三筆在沙丘之上畫成一顆星星,那是沙漠中的夜空。
? ? ? ??領(lǐng)航機飛上天空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沉下去了,他面對著駕窗之外的黑暗,等待著暫時還沒有亮起來的星空。圣??颂K佩里眼中的星空與天文學(xué)家眼中的星空是不一樣的,“沙漠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在它的某個地方藏著一口水井”,同樣地,星空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有一顆獨一無二的星星藏在里頭等著你去找它,圣??颂K佩里想找的是一顆很小的星球,上面有一朵玫瑰花、三座火山(其中一座是死火山)和一些對這顆星球而言挺危險的猴面包樹,以及一位小王子鈴鐺般的笑聲,他總是沒法從數(shù)不清的星星里找到它,可正因為找不到,他會想象這無數(shù)星星中的任何一顆都有可能是自己要找的那一顆,都可能發(fā)出那鈴鐺般的笑聲,于是他擁有了一整片會笑的星空。領(lǐng)航機在飛行過程中靜靜地發(fā)出嗡嗡聲,他對著窗外這黑暗的夜色凝視了好一會兒,然后頭也不回地說道:“我的貨艙有點狹窄,擠在那兒并不舒服,你還是出來吧?!?/p>
? ? ? ??背后的貨艙里傳來一陣響動,羅卡從里頭鉆了出來:“很抱歉,先生,我趁著起飛的時候躲進(jìn)來,并不是故意想要給您添麻煩。”
? ? ? ??圣??颂K佩里回答道:“不,我要感謝您。我的機械師普雷沃在今天的空襲中受傷了,我以往飛行的時候本來總是要帶著他的,有您來陪著我,讓我覺得安心多了。我記得還有一位戈比跟你在一起,他怎么樣了?”
? ? ? ??“戈比受了點兒傷,為了讓那家伙安心治療,我向他保證會把馬菲奧和塔蒙帶回來?!绷_卡回想著天黑前與戈比告別時的情形,當(dāng)時戈比正和其他受傷的人一起,等著被送進(jìn)凡爾納市臨時設(shè)立的醫(yī)療區(qū)。
? ? ? ??“你的傷不算太重也不算太輕,現(xiàn)在讓它好好愈合的話就不會影響以后的飛行,但如果被飛機劇烈機動時的過載再撕裂一次,你可能就一輩子都開不了飛機了,所以在凡爾納市老實點兒待著,我會把馬菲奧和塔蒙接回來?!绷_卡這樣對戈比說,雖然他對自己的保證完全沒底。
? ? ? ??戈比露出一副兩難的表情:“我以為你會急著去救米麗?!?/p>
? ? ? ??“是你建議我繼續(xù)偽裝成一個真正的飛行士吧?”羅卡艱苦地笑了一下,“沒有馬菲奧和塔蒙我就到不了這里,如果我想把飛行士這個角色扮演好,就絕不能拋下面臨死亡的朋友不管?!苯又犝f,圣埃克蘇佩里先生打算獨自前去摩爾人的營地進(jìn)行交涉,便趁著領(lǐng)航機起飛時悄悄躲進(jìn)了貨艙里。
? ? ? ??夜色更暗了,密集的航空儀器像鑲嵌著的珠寶一樣在操縱臺上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圣??颂K佩里將電燈稍微擰亮了一點兒,以便看清楚儀表上的飛行數(shù)據(jù),羅卡借著燈光,看到駕駛艙側(cè)面的地圖板上用圖釘扎著一張很舊的紙,上面有一幅用彩色鉛筆畫的簡單插畫,看起來像是一根末端帶一顆黑點的長條,中間部位向上隆起成一高一低的兩團(tuán)拱形,于是他問道:“你畫的是一條正在消化大象的蟒蛇嗎?”
? ? ? ??“不,那只是一頂帽……”圣??颂K佩里在機械性地回答到一半時,才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反應(yīng)錯了,他無法相信似的回過頭來盯著羅卡,嚇得羅卡急叫道:“你在開飛機!別把兩眼都離開前頭呀!”
? ? ? ??圣埃克蘇佩里對這警告無動于衷,盯著他繼續(xù)看了好幾秒鐘,才把腦袋扭回到前方:“羅卡,你讓我錯亂。你說得沒錯,我畫這幅畫的時候才六歲,畫的確實是一條蟒蛇正在消化一頭大象,但以前看過這張畫的人全都問我畫的是不是一頂帽子,而我得像臺機器一樣重復(fù)無數(shù)遍地向他們解釋……你是怎么一眼看出來的?”
? ? ? ??“你畫這幅畫之前一定看過一本叫《真實故事》的插畫書,講原始森林的那本,書里說蟒蛇咬都不咬就把獵物整個吞下去,然后花上六個月的時間進(jìn)行消化?!绷_卡為此感到一種莫名的得意,“我恰好跟你看過同一本書,那時候媽媽每天晚上睡覺前會捧著這本書給我念一小段?!?/p>
? ? ? ??圣??颂K佩里講了幾句關(guān)于飛機技術(shù)上的話,但羅卡卻從這幾句內(nèi)容平淡的聲音里,感受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這架飛機在今天的空襲中也受到了一點兒損傷,地勤人員雖然修好了它,但仍然建議我每飛一段就把所有設(shè)備檢查一次。如果你熟悉這架飛機的話,我很樂意委托你來做這些機械師的工作,但它并不是那么好熟悉的,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話,請過來幫我暫時駕駛它一下,由我到后艙去完成這些檢修,只需要保持當(dāng)前航向就好了,這比應(yīng)付機艙里的壓力器和油路更容易?!?/p>
? ? ? ??羅卡應(yīng)邀來到操縱臺前,坐到圣??颂K佩里的座位上并扣好了安全帶,他緊緊握住了那副精致而靈敏的操縱桿,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得到了這樣的殊榮,他第一眼看到這架漂亮的飛機時就喜歡上了它,如今握住它的操縱桿,就像是握到了一件夢寐以求的禮物:“讓我來駕駛真的沒問題嗎?”
? ? ? ??圣??颂K佩里轉(zhuǎn)到后頭去,從羅卡的視野里暫時消失了,尾艙響起了一些無規(guī)律的機件碰撞聲,那是他開始檢修那些復(fù)雜的機械,羅卡能聽到他的聲音,并從中繼續(xù)感受到他的陪伴:“當(dāng)然沒問題,因為我信任你。你已經(jīng)有不少朋友了,我也很愿意和你做朋友,我可以跟你談巨蟒、原始森林、星星或者其他一些有趣的事,而不必像和別的人聊天那樣只談些橋牌啊、高爾夫球啊、領(lǐng)帶什么的?!?/p>
? ? ? ??羅卡機械地調(diào)整了一下飛機的平衡狀態(tài),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想起媽媽和那本講原始森林的插畫書了,他在這飛行于沙漠上空的狹窄機艙里被觸及到心底僅剩的很小一點兒柔軟部分,這一點柔軟令他感到了痛苦:“先生,您不該想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不該把這樣一架漂亮的飛機交給我,我是一個惡劣的人。我看到馬菲奧在中途站跟您講了關(guān)于我的事情,我可恥地欺騙和背棄了一個姑娘,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她會為我心碎的?!?/p>
? ? ? ??圣埃克蘇佩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體味羅卡的話,接著他說道:“羅卡,我能感受到您經(jīng)歷過很多,很多不該由您這個年紀(jì)來經(jīng)歷的事情。所有人都曾是孩子,但很少有人能記得這一點,因為命運會壓迫和傷害我們,把我們朝好的和壞的這兩個方向撕扯,被撕扯的痛苦會迫使我們把自己作為孩子的一面埋進(jìn)心中的一口井里,因為那一面太易碎、太柔弱了,很多人會選擇把自己變得麻木,會把心里的那口井徹底封死,這樣一來他們就永遠(yuǎn)也再找不到躲在里頭的那個孩子了。但我們并非對此束手無策,你同樣有反抗的辦法,而且傷害你的那些東西絕對無法抵擋這樣一種反抗——你可以通過選擇和堅持自己好的那一面來反抗它們,那些好的東西既能夠向你的痛苦反擊,也能夠保護(hù)你心里的那個孩子,即使等你長成了大人,也不會忘記仍是個孩子的自己?!?/p>
? ? ? ??夜色在機艙里蔓延,連那盞電燈也發(fā)揮不了自己的光芒,圣??颂K佩里映在前航大窗上的倒影變得模糊了,可正因為看不清他的模樣,羅卡卻覺得自己通過聲音看到了圣埃克蘇佩里先生的心,他發(fā)現(xiàn)圣埃克蘇佩里很幸運,他的幸運并不在于永遠(yuǎn)不碰到危險和痛苦的事兒,今天的事兒就很危險、讓他很痛苦,把他的心靈干涸成了一片粗糙麻木的沙漠,但他總能在心變成沙漠時,找到藏在沙漠中央的那口井,以及在井邊等著的那個孩子,他心里的孩子是個小王子,長著麥田一樣金色的頭發(fā),有著星星一樣的眼睛和鈴鐺一樣的笑聲,羅卡于是感到他那副鵝卵石一樣溫和且堅強的面容其實是表象,是用來抵擋危險并且保護(hù)這個孩子的盔甲,小王子向他講關(guān)于狐貍和四十四次日落的事情,他用像舊風(fēng)向標(biāo)一樣吱嘎作響的轆轤打起水來給自己和小王子喝。
? ? ? ??羅卡感到一種痛苦的羨慕,他總覺得自己心里那口井準(zhǔn)是已經(jīng)埋在沙子底下找不見了:“戈比要我假裝自己是個真正的飛行士,可是……可是我快要裝不下去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那么高尚、沒有那么勇敢!我很害怕,我躲進(jìn)這架飛機來,并不是因為真的有勇氣去救馬菲奧和塔蒙,而是因為我更害怕見到被我欺騙的那個姑娘,我只能這樣躲著她、推遲再次見到她的時間。先生,您是一位飛行士,請教教我吧!教教我怎樣才能成為真正的飛行士!”
? ? ? ??這時星星亮了起來,正如那個有關(guān)沙漠的傳說所描述的那樣,大地上那些閃亮的東西重新升上天空變作了星辰,夜晚像揭開了一片厚帷那樣突然顯露出無數(shù)光點,那些淡淡的冷光把狹小的機艙變成了一處現(xiàn)實與夢境交融的空間,羅卡聽到機艙里檢修的聲音結(jié)束了,腳步聲朝自己起來,在星光模糊的映照下,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前窗上映出那片來到自己背后的倒影不是圣??颂K佩里,而是小王子,小王子用孩子、而不是用大人的聲音向他講話,大人講起話來總是會思考再三,加上諸如“也許”啊“大概”呀“我覺得”一類的限定詞,但孩子不一樣,他們只要認(rèn)定了一件事就會用全部的熱情大聲講出來,小王子就是這樣無比肯定地斷言道:“你已經(jīng)是一位高尚的飛行士了!不需要別人來幫你,你選擇躲進(jìn)這架飛機來幫助我的時候,就已經(jīng)幫助了你自己。”
? ? ? ??那一刻羅卡覺得自己聽到了星星閃爍的聲音。
? ? ? ??小王子從背后把手搭在羅卡的肩膀上,用得意的語氣向羅卡展示自己的一個秘密,孩子總是有很多秘密想要展示的:“你知道馬菲奧是怎么介紹你的嗎?”
? ? ? ??羅卡不知道,因為當(dāng)時他躲在“飛行酒桶”后面沒敢聽。
? ? ? ??“在你親口告訴我那些慚愧的事情之前,我對它們一無所知,因為馬菲奧沒有告訴我。當(dāng)時他其實是這樣介紹你的——”小王子學(xué)得很不像,但接下來羅卡聽出他是在模仿馬菲奧的語氣,“‘站在飛機后面那小子是個年輕的飛行士,前陣子在凡爾納市航空錦標(biāo)賽上奪冠的就是他。您瞧,他也是一位王子,可跟您故事里寫的那位小王子不大一樣,他沒有自己的星球和玫瑰,卻有一位公主等著他去搭救,我們這幫土匪來做他這個落魄王子的扈從?!愫苄疫\,你的朋友們都很喜歡你?!?/p>
? ? ? ??夜空的星星映在了羅卡眼中,而地面上許許多多的人在此時也化成了另一片星星,映進(jìn)了他心里,他毫無自制地再一次哭了起來,比起溫和的塔蒙和戈比來,馬菲奧是個尖銳的家伙,會把喜歡和不喜歡的全都說出來,羅卡總是躲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厭惡他還是害怕他?,F(xiàn)在羅卡知道了,既不是厭惡也不是害怕——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真的很需要馬菲奧這樣一個人的認(rèn)可。
? ? ? ??“我要去找到她,我要向她道歉并請求她的原諒,我要真正做她的王子,和她繼續(xù)在天空中飛行!”羅卡完全沒有經(jīng)過思考,便把這樣幾句話喊了出來,并且在說出來之后才體會到其中的意味。
? ? ? ??“如果你見到了她,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就把這幾句話告訴她吧。”圣??颂K佩里用搭在羅卡肩上的大手握了他一下,把他從座位上抱了下來,并重新接過了操縱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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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在圣??颂K佩里和羅卡正趕來的這個當(dāng)口,塔蒙和馬菲奧的臉擰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四只眼睛里隨便挑出兩只來都湊不出一對大小相同的,他們與阿卜杜拉的交談剛剛被打斷,侍從告訴阿卜杜拉說“二當(dāng)家想找您”。塔蒙和馬菲奧都很好奇,什么樣的人物才會被阿卜杜拉這樣一個領(lǐng)袖選作“二當(dāng)家”,而他們?nèi)缃駭[出這副表情盯著的也正是這位匪夷所思的“二當(dāng)家”。他們在腦子里想象過無數(shù)張可能的臉,可就是沒想到“二當(dāng)家”會是眼前這副模樣,他像是一只掉進(jìn)了這個老鼠洞的花栗鼠,在一大群粗放堅忍的戰(zhàn)士們之間固執(zhí)地穿著自己已經(jīng)磨舊了的體面西裝,留著和塔蒙相似、但要小上一圈的上唇式八字胡,作為同胞的塔蒙最先認(rèn)出這張臉來,他用意大利語驚呼道:“卡普羅尼!那個著名的飛機設(shè)計師!您不是喬瓦尼·巴蒂斯塔·卡普羅尼先生嗎?整個意大利找了您整整一年,報紙上都說您跟著那架夢幻般的Ca.60一起墜海了!”
? ? ? ??在一年前,這個名字和這張臉可是家喻戶曉,就像他設(shè)計出來的Ca.60式巨型水上飛機一樣,在米蘭的航空博物館里至今還保留著這架夢幻飛機的照片和模型,它像一棟會飛的樓宇,是一艘航行在天空的巨輪,卡普羅尼為這架重達(dá)兩噸、長二十余米的船型飛機,設(shè)計了三組乘三層、一共九副翼展達(dá)到三十米的主翼,所有這些翅膀在起飛時就好像三墻層疊的巨帆一樣延展在天空和大海之間,共有8臺12缸驅(qū)動的400馬力航空引擎來為這架龐然大物提供動力。一年前Ca.60首飛時引起了轟動,設(shè)計者卡普羅尼親自和其他100名乘客搭上了這架豪華客機,開啟了跨大西洋的創(chuàng)紀(jì)錄航程,然而整架飛機在大西洋上空消失了,有漁船在海面上打撈到了它的殘骸,隨后人們才得知它遭遇了空中海盜的襲擊。
? ? ? ??卡普羅尼是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一天的,那是他傾注了全部熱情的Ca.60首飛和墜毀的同一天,這架飛機將全部的三組三層翅膀托舉起強風(fēng)時,就像一只巨大而優(yōu)雅的蜻蜓,起飛時的水花在翼展兩側(cè)潑灑成閃爍著彩虹的霧氣,翱翔在天空中真是漂亮極了,但武裝飛艇的陰影很快就遮去了投映在機身上的陽光,喬克其其海盜匪幫的“駱駝”式戰(zhàn)斗機撕碎了全部那些漂亮的翅膀,阿卜杜拉的武裝士兵們趕在它滑翔墜海之前跳上飛機并迅速撤回,綁走了所有還活著的乘客和機組乘員。
? ? ? ??阿卜杜拉領(lǐng)著馬菲奧和塔蒙來看他的時候,卡普羅尼正站在那架駭人的大戰(zhàn)斗機跟前,指引著阿卜杜拉的同胞們熟練地維修今日戰(zhàn)斗中損傷的零件,他聽到塔蒙的問候時,先是直勾勾地沖著這張同胞的臉愣了一會兒,然后猛地?fù)溥^來將塔蒙抱?。骸澳且獯罄耍∧S身帶了披薩嗎?有提拉米蘇嗎?紅酒和意大利面呢?都沒有?唉!多么殘酷?。∥以谶@賊窩里困了一年,這些熟悉的味道像發(fā)瘋一樣在我腦子里打轉(zhuǎn),海盜們?yōu)槲易龅摹_’簡直是對意大利廚師的侮辱!”
? ? ? ??阿卜杜拉用一種慨嘆的口氣講話,倒好像眼前這個人所受到的不幸跟他并沒有關(guān)系:“一年前正是我手頭緊張的時候,我遇到了那架長了很多翅膀的大飛機,綁走了所有人并限期勒索贖金。這位先生的贖金誤期了,但我逼他走跳板的時候改變了主意,他的字寫得太好了,我還從沒見過那么漂亮的花體字,所以我決定讓他做我的‘二當(dāng)家’,兄弟們都沒有異議,我們這些粗人當(dāng)中越是找不出能寫一封好勒索信的,就越是尊敬文化人。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還是個飛機設(shè)計師,就更加覺得聘了這個‘二當(dāng)家’是最棒的一次決定。他為我做了這架最大最好的戰(zhàn)斗機,我喜歡它——我的‘獵象鳥’!”
? ? ? ??阿卜杜拉用盡全部力氣和情感說出“獵象鳥”這個名字時,馬菲奧覺得整個夜空都隱隱震顫了一下,他相信這個名字是阿卜杜拉親自起的,而且起得很貼切,卡普羅尼能做出這樣一架飛機,卻想不出這樣一個名字。馬菲奧第一次站在這么近的距離觀察它,并且從外形結(jié)構(gòu)看出卡普羅尼使用了一些不尋常的設(shè)計,以便滿足阿卜杜拉那單一而狂暴的戰(zhàn)斗“品味”,他把通常置于機頭位置、以便直接驅(qū)動活塞螺旋槳的發(fā)動機移到了座艙后方,大概得通過一根穿過大半個前部機身的傳動軸來驅(qū)動螺旋槳,而空出來的機頭艙室空間,則用來容納那兩門巨大的航炮,機體結(jié)構(gòu)的改變導(dǎo)致它的重心略為靠前,并因此采用了與大多數(shù)飛機不同的前三點式起落架設(shè)計。
? ? ? ??“大當(dāng)家,我已經(jīng)勸過你很多次了,可你從來不聽?!笨ㄆ樟_尼仍然苦著臉,講起話來卻毫不客氣,看來對“二當(dāng)家”這個身份還挺適應(yīng)的,“我們應(yīng)該把這兩門嚇人卻沒什么用的大炮換掉,裝上更小但打得更快的機關(guān)槍,單純的威力和口徑在空戰(zhàn)中沒有那么大的作用,戰(zhàn)斗機更多時候是要靠在同樣時間內(nèi)潑出更多子彈來擦中對手的?!?/p>
? ? ? ??“不要換掉它!”對文化人的尊重并不影響阿卜杜拉作為“大家家”的專制,“既然我能夠造出一艘武裝飛艇,那我的敵人就也可能造出來,我的‘獵象鳥’不僅要用來擊落戰(zhàn)斗機,還要準(zhǔn)備獵殺這一類更大型的空中堡壘,到時候這兩門大炮的用處就會突現(xiàn)出來,它們將能為我撕開那些小機關(guān)槍撕不開的‘皮肉’?!?/p>
? ? ? ??馬菲奧打了個寒顫,很慶幸他今天沒有用這兩門炮去撕開“凡爾納市”的氣囊或底艙。卡普羅尼繼續(xù)領(lǐng)著人去檢修其他的“駱駝”戰(zhàn)斗機,好心的塔蒙到后廚尋找能用的食物,準(zhǔn)備給卡普羅尼烤披薩,馬菲奧則不失時機地問道:“阿卜杜拉兄弟,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在兩年之內(nèi)建立起這樣一支空中艦隊的?!?/p>
? ? ? ??“你已經(jīng)講過了自己的故事,按照接待你們時的約定,我也愿意分享自己的歷險?!卑⒉范爬I(lǐng)他來到巖宮外面,星空正莊嚴(yán)地覆蓋在這座峽谷上方,那艘武裝空艇像巨型風(fēng)箏一樣靜靜地在風(fēng)中系泊著,“我失去了喬克其其,但并沒失去自己的財寶,如果你也像我的父親一樣在喬克其其做了一輩子的君主,就總會知道該怎么妥善隱藏自己的財富。我不知道自己要向誰復(fù)仇,但很清楚復(fù)仇一定要有力量,空軍就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力量,所以我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財寶變成能夠征服天空的武裝。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集結(jié)了喬克其其散落在其他地區(qū)的幸存遺族,設(shè)計了自己的‘空中戰(zhàn)艦’,卻找不到合適的工廠愿意承建它,這樣完備的工廠只能去歐洲尋找,但歐洲人絕不會允許被他們視作‘野蠻人’的我擁有這樣大的一艘武裝空艇。我看過那個叫凡爾納的法國人寫的書,那成為了我的教科書,我像達(dá)卡王子(凡爾納科幻小說中的人物,即尼摩船長,在被殖民者侵占家鄉(xiāng)之后,他動用自己的財富建造了‘鸚鵡螺’號潛水艇并隱入深海)一樣隱秘地完成這件事,把設(shè)計好的飛艇拆分成不同的零件,到相距極遠(yuǎn)的不同工廠去分散建造,就像是達(dá)卡王子建造他的鸚鵡螺號一樣。我在西歐定制船體,到美國訂購發(fā)動機,在東歐制造帆布,去英倫物色螺槳……最后這些看起來無關(guān)緊要的零部件被各家工廠匯送到了我在沙漠中的營地,由我親自將它們組裝起來。當(dāng)時戰(zhàn)爭剛剛結(jié)束,很多國家都有不少武器庫存需要處理,這給我提供了購買其他武器的便利,法國人賣給我‘法國女郎之吻’(注:指哈奇開斯重機槍,其設(shè)計師哈奇開斯是美國人,但在法國開設(shè)工廠,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這款機關(guān)槍英文是Hotchkiss,與‘Hot Kiss’即‘熱吻’拼寫很像,因而被稱為‘法國女郎之吻’),德國人賣給我半新的海勒姆機關(guān)槍,英國人則賣給我‘索普維斯駱駝’,我保養(yǎng)和維護(hù)它們,教會我的族人和盟友使用它們,就這樣組建起了自己的空中艦隊,我管它叫‘伊卡洛斯’艦隊?!?/p>
? ? ? ??阿卜杜拉把武裝空艇上的艦徽指給馬菲奧看,那是馬菲奧在剛才的“獵象鳥”機身上也曾看到過的同一幅圖案,畫的是正在太陽之下折翼墜海的伊卡洛斯。(注:伊卡洛斯,希臘神話人物,其父代達(dá)羅斯為了逃脫自己親手為克里特島國王米諾斯修建的迷宮,而與伊卡洛斯使用蜂蜜和麻線固定羽毛做成了兩副翅膀,父子使用人造翅膀飛離了孤島,但伊卡洛斯忘記父親的告誡,不斷升高靠近太陽,最終粘連羽毛的蜂蜜被陽光融化,伊卡洛斯也折翼墜入大海而淹死。)
? ? ? ??“歐洲人嘲笑伊卡洛斯的驕傲和自大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奇怪,這個故事明明是古歐洲人寫的,現(xiàn)代的歐洲人卻讀不懂它。”阿卜杜拉凝望著那折翼的伊卡洛斯,“伊卡洛斯是注定要飛向太陽并且摔死的,那不是因為驕傲或自大,而是為了對太陽所象征著的某種目標(biāo)的追求,即使他明知自己達(dá)不到那個目標(biāo),明知那個目標(biāo)的光與熱會毀了自己,可為了堅持這樣的追求、對茍安停滯的妥協(xié)進(jìn)行反抗,他不惜死亡而不斷高飛,就算伊卡洛斯的翅膀能夠復(fù)原一千次,他也仍然會向太陽飛行一千次并為此死去一千次!我想要成為伊卡洛斯,我的目標(biāo)就是復(fù)仇,為了復(fù)仇我做下了不少惡事,成為了更多無辜者的仇人,但我仍然要達(dá)到這個目標(biāo),并且做好了準(zhǔn)備,要為贖取自己在復(fù)仇過程中犯下的殺戮而折翼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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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圣??颂K佩里獨自來到這座峽谷時,摩爾人甚至連他的手槍都沒有收掉,他們像迎接一個老朋友一樣領(lǐng)他去見阿卜杜拉,并且按照稱呼那些“好歐洲人”的習(xí)慣,管他叫“圣??颂K佩里先生”。圣埃克蘇佩里在阿卜杜拉的巖宮里見到了馬菲奧和塔蒙,而且是在招待貴客的席位上見到的,比那兩人見到他時可要驚訝得多了:“你們總是讓我感到意外?!?/p>
? ? ? ??馬菲奧難免有些得意:“你可還不知道馬菲奧的‘老朋友網(wǎng)’鋪得有多廣呢!”
? ? ? ??阿卜杜拉親手將待客的酒肉與椰棗推到圣??颂K佩里面前:“先生,我聽向我求援的本地摩爾兄弟們說了,您是個好歐洲人。您愿意了解也愿意尊敬我們的歷史和精神,不像其他人那樣把我們視作野蠻人;您用言語和友誼,而不是用子彈和炮火跟我們交流,您一下就找到了我們的營地,因為摩爾人帶您來這里參觀過很多次,您來到這座巖宮就像老朋友串門一樣輕松;您曾經(jīng)帶那些不愿跟您交朋友的摩爾人去歐洲游覽,讓這些幾世代都只見過沙漠的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也到過歐洲,我永遠(yuǎn)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瀑布的那一天,那從山中奔涌出來的水,在沙漠里足夠買下一整個部落!當(dāng)時我要求領(lǐng)路的向?qū)У纫坏?,我堅信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持久的奇跡,我堅信要不了多久這瘋狂的水流就會消失,并且像在沙漠里一樣永遠(yuǎn)枯竭,我就那樣呆呆地等了幾個小時,直到向?qū)Ц嬖V我說,這水已經(jīng)流了幾千年!他建議我喝一口,那是干凈的淡水,無比清甜!而我們在沙漠里為了一團(tuán)摻著駱駝尿的井底濕泥就能割斷別人的喉嚨……歐洲人的世界,她對歐洲人很慷慨,比我們的沙漠對我們更慷慨,我們冒著渴死和被殺的危險度過一輩子不安定的生活,駝峰是我們永遠(yuǎn)搖晃的眠床,以此來換取少得可憐的一點兒水,但歐洲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擁有了瀑布這樣的寶藏!我承認(rèn)我那閉塞的尊嚴(yán)在那一刻被擊垮了,相信摩爾兄弟們也同樣是因為類似的理由,而放下了他們的驕傲去與你做朋友?!?/p>
? ? ? ??圣??颂K佩里看著那捉摸不定的燭火,感到疑惑和苦惱:“也許我永遠(yuǎn)也無法真正理解你們。既然我已經(jīng)贏得了你們寶貴的友誼,為什么摩爾人還是要攻擊我的中途站,甚至不惜跨越紅海把您的空中艦隊請過來呢?”
? ? ? ??“因為我們對沙漠的愛,比對您的友誼更重要!”阿卜杜拉用一種天空一樣廣大的聲音回答道,“您是個好人,可這無法改變你們是殖民入侵者的事實,歐洲人驅(qū)逐和殺死我們的同胞,掠奪我們的水源和財寶,未經(jīng)允許就在我們的土地修建鐵路、礦井和中途站,如果向你們妥協(xié),我們就能得到很多,能得到金錢、武器、地位和水,但那將意味著我們的沙漠被征服了,我們?yōu)橹湴亮饲О倌甑耐彩チ怂墓獠?,我們要那些金錢、武器和水又有什么用?所以我們繼續(xù)反抗,因為我們向歐洲人開槍,那些唾手可得的金錢、武器和水就此失去了,但貧瘠的沙漠卻再一次為我們而光芒四射,她的每一粒沙子都變回了黃金,每一顆星星都變成了碎鉆,沒落的部族再次恢復(fù)舊有的榮耀,只有反抗才能讓我們重新成為沙漠的主人!”
? ? ? ??圣??颂K佩里對沙漠和她的子民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那么憑借我的友誼,是否能夠請求你們釋放今天被擄走的人們呢?”
? ? ? ??“并非不行,但必須要有一個符合我們尊嚴(yán)的理由?!卑⒉范爬鸬溃澳蛩阌檬裁创鷥r來換回他們?您的國家愿意支付巨額贖金,抑或是能給我其他一些有益的東西?”
? ? ? ??“阿卜杜拉殿下,我了解您,也了解您想要什么。我愿意把自己關(guān)于喬克其其‘鋼鐵之嵐’事件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提供給您?!?/p>
? ? ? ??圣??颂K佩里的話刺中了這位首領(lǐng)的心,他默然了一會兒,然后沉沉地?fù)u了搖頭:“您說謊,當(dāng)時只有受到特許的記者才能進(jìn)入被封鎖的喬克其其廢墟?!?/p>
? ? ? ??“我就是其中一個記者!”圣埃克蘇佩里給他看自己的記者證,“我進(jìn)入了喬克其其廢墟,并做出了自己的調(diào)查和結(jié)論,還有許多別的記者得到了跟我相同的結(jié)論,但所有這些觸及真相的結(jié)論都被嚴(yán)禁發(fā)表在報紙上,得到發(fā)表的只有那些模糊事實的囈語。”
? ? ? ??“您知道些什么?”阿卜杜拉將裹在黑袍中的身體向前傾壓。
? ? ? ??“‘鋼鐵之嵐’發(fā)生的時候并非沒有留下任何一張現(xiàn)場照片!我在廢墟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笔グ?颂K佩里展示了一張發(fā)黃的黑白舊照片,拍攝的是喬克其其廢墟瓦礫中一臺已經(jīng)摔壞的照相機,馬菲奧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是我賣到喬克其其的萊卡相機!”
? ? ? ??“這臺相機的主人在死之前用它對著夜空拍了一張照,我在相機里找到了當(dāng)時底片并將它沖洗了出來?!笔グ?颂K佩里取出了第二張照片,拍攝的是喬克其其被毀滅那一夜的天空,一道巨大的紡錘形陰影橫亙在夜幕中央,無數(shù)戰(zhàn)斗機的掠影圍繞著它俯沖下來。
? ? ? ??“是一艘武裝空艇!”馬菲奧喊道,“跟‘凡爾納’號和‘伊卡洛斯’號長得都不一樣,外頭包了裝甲,是制式軍用貨!”
? ? ? ??“這就是‘鋼鐵之嵐’的真相,有一艘載著戰(zhàn)斗機的空艇母艦對喬克其其展開了空襲,死者身上的鋼鐵碎片就是炸開的彈片,附近牧人聽到的‘鋼鐵一樣的風(fēng)聲’,其實就是空艇和飛機的引擎呼嘯聲,這是一起人為的屠殺?!笔グ?颂K佩里給出了自己的結(jié)論。
? ? ? ??“是誰做的!”阿卜杜拉兩眼之中透出鮮血的顏色。
? ? ? ??“我不能妄下斷語,除非能找到照片中的這艘空艇母艦,否則我們就沒有證據(jù)確定真正的兇手。我能告訴您的只有一些缺乏證據(jù)串聯(lián)的零碎事實?!笔グ?颂K佩里面對著阿卜杜拉的眼睛,“在鋼鐵之嵐事件發(fā)生之前,有公司申請過喬克其其一帶的石油開采權(quán),但國際聯(lián)盟以那里是原住民保留地為由拒絕了;那件事情過后,延伸到喬克其其的東方快車支線并不是由它的運營商‘國際臥鋪列車’主修的,而是由另一家公司出資占據(jù)主要股份,同樣也是這家公司負(fù)責(zé)了對喬克其其廢墟的銷毀掩埋,并沿著鐵路線如愿以償?shù)亟⒘俗约旱牡V井和油田。出現(xiàn)在這一系列事件中的都是同一家公司——是‘斯沃羅’財團(tuán)?!?/p>
? ? ? ??“斯沃羅!”阿卜杜拉像雄獅一樣怒吼著跳起來,向巖宮外的夜色沖去,朝著他見到的每一群同族、盟友和部下喊出這個苦尋不得的仇家的名字,就好像生怕自己會馬上意外死去,而迫不及待地要將這個信息分享給盡可能多的人知曉,“斯沃羅!我要你們每一個人都記住這個名字,把他刻在你們的槍靶上,把他記在你們的袍襟里,把他置于你們心底的雄雄烈火中永遠(yuǎn)焚燒!”
? ? ? ??越來越多憤怒的聲音應(yīng)和并重復(fù)著同一個名字,整個山谷都在可怕地顫抖著:“斯沃羅!斯沃羅!!斯沃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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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阿卜杜拉收下了那份特殊的“贖金”,并釋放了被俘的乘客們。這些受到解放的俘虜甩著被綁麻了的雙手,跟著圣??颂K佩里緩緩步出囚禁了他們一夜的峽谷。在這道長長的隊伍末尾,阿卜杜拉親自釋放了最后一名俘虜,那就是他的“二當(dāng)家”卡普羅尼。
? ? ? ??“再會吧,卡普羅尼兄弟,你肯定不會喜歡我,但我卻感謝你這一年來所做的一切?!卑⒉范爬凑丈衬械亩Y儀,用鼻尖分別碰了一下卡普羅尼的左右兩頰作為告別,“我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好的二當(dāng)家了?!?/p>
? ? ? ??“大當(dāng)家,我害怕您,但在得知了你的經(jīng)歷之后,我并不后悔為你做了‘獵象鳥’。”卡普羅尼摘下了自己的禮帽,“我要給你最后一個忠告,別再穿著長袍駕駛它了,去定做一件合身的飛行夾克吧,你終究無法依靠中世紀(jì)的服飾來駕馭二十世紀(jì)的機器?!?/p>
? ? ? ??這位沙漠中的飛行士自嘲地笑了笑:“作為對您的告別,我就接受這個最后的忠告吧?!?/p>
? ? ? ??星辰已經(jīng)沉降回了黑暗的底色背后,黎明的天空中只剩下啟明星在孤獨地閃爍著,圣??颂K佩里向著遠(yuǎn)方黑沉沉的沙漠不斷搖晃、明滅著自己的手電筒,以此作為一種通訊信號。
? ? ? ??“你在干什么呢?”馬菲奧問道。
? ? ? ??“我是開飛機來的,羅卡也陪我一塊兒來了?!笔グ?颂K佩里有節(jié)奏地閃動著手電筒的燈光,“為了防止刺激到摩爾人,我把飛機停在了附近的荒漠里,把羅卡留在機艙中照看它。這是我們之間約定好的信號,看到燈光之后,他就會駕駛領(lǐng)航機起飛,并從空中引導(dǎo)我們前往最近的一處法國崗哨?!?/p>
? ? ? ??果然,黑暗的天空中很快就傳來了飛機的嗡嗡聲。馬菲奧愜意地深吸了一口飽含著夜色的寒冷空氣,盤算著趕快回到凡爾納市去辦耽擱太久的正事,但圣??颂K佩里緊繃著的臉卻絲毫不見放松:“他怎么沒有按約定用航燈進(jìn)行回應(yīng)?”
? ? ? ??飛機的噪聲很快加強到了原來的兩倍,這時太陽開始從天地線之下緩緩升起,在燦爛金色的光芒之中,圣??颂K佩里愕然發(fā)現(xiàn),朝著這邊飛來的飛機有兩架。
? ? ? ??“不是我的領(lǐng)航機,”他瞇起眼睛來仔細(xì)打量著那天空中的小小輪廓,“是法國造的紐波特-17戰(zhàn)斗機!”
? ? ? ??引擎的轟鳴不斷加強,更多同型號的紐波特戰(zhàn)斗機越出了地平線,背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朝這邊撲來,峽谷上站崗的摩爾哨兵搖著蜂鳴揚聲器發(fā)出了防空警報,這個原本寧靜的清晨頓時變得殺機四伏,阿卜杜拉來到最前方觀察那些越來越近的戰(zhàn)斗機,它們?nèi)急煌砍闪私y(tǒng)一的鉛灰色,機身上沒有任何顯示身份的標(biāo)識圖案:“圣??颂K佩里先生,難道我對您的信任是錯誤的嗎?是您把法國空軍引來對付我的嗎?”
? ? ? ??“我沒有做這種事?!笔グ?颂K佩里斷然否認(rèn)道,“那也不是法國空軍,那些飛機連三色旗都沒有涂,您很清楚,既然開英國飛機的可能是摩爾人,那么開法國飛機的就未必是法國人?!?/p>
? ? ? ??“你們快走吧,這片天空馬上就要變成戰(zhàn)場了”阿卜杜拉接受了這個解釋,并回過頭去向自己的軍隊嘶吼起來,“發(fā)動引擎,準(zhǔn)備迎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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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與此同時,凡爾納市仍然在朱比角上空飄著,她有充足的理由留下來,其一是因為她是空襲中唯一沒有受損的設(shè)施,有義務(wù)承擔(dān)起救援的責(zé)任;其二則是因為中途站里的物資被洗劫一空,她暫時得不到原計劃要補給的貨物,無法支撐到下一處中途站。
? ? ? ??昨天的那場空襲改變了很多,但斯沃羅家的飛行士宴會仍然按時舉行,有一支比客人還要多的龐大侍應(yīng)生隊伍在華麗的宅子里穿行,供應(yīng)著宴會所需要的一切,如果對這些手腳靈便、穿著相似的年輕人仔細(xì)觀察的話,便會在其中一套棕紅色侍應(yīng)制服里看到戈比的臉。經(jīng)過昨晚一夜的酣睡,他感覺自己的傷口已經(jīng)不怎么疼了,并躍躍欲試地想要向獨自逞英雄去也的羅卡證明,俺戈比也并不只是會睡覺而已。他用自己身上能找到的所有零花錢,從某一個受雇前來宴會上擔(dān)任服務(wù)生的小廝手上買下了這套偽裝用的衣服,好在馬菲奧和塔蒙曾在一段最落魄的時光里淪落到給飯店洗碗維生,而戈比當(dāng)時就跟在同一家店里打侍應(yīng)生的短工,因此他對自己要扮演的這個角色倒算是駕輕就熟。管家一個爆栗彈在戈比的額頭上,趕打著他去干活,他便習(xí)以為常地用托盤舉了幾杯酒水和飲料走進(jìn)宴廳,并不禁對這場宴會的盛況感到驚訝,斯沃羅請了凡爾納市歌劇廳最好的樂隊到自己的宅邸來現(xiàn)場演奏,客人們在廳堂里像晃蕩的美酒一樣轉(zhuǎn)著跳著,高腳杯如舞蹈一般相互交錯、清脆碰擊,隨便晃一眼便能看到好些出現(xiàn)在報紙和雜志上的著名臉孔,不愧是有錢人家的交際。給那些顯貴們遞過幾杯酒之后,戈比在人群中看到了斯沃羅,這位東道主大概是早已經(jīng)向來賓們致過詞了,這會兒正進(jìn)行著一些私人活動,他以一種穩(wěn)重而優(yōu)雅的姿勢倚在二層樓窗臺上,面前站著的是萊特兄弟,透過他們之間的窗口所能看到的停機坪上,正停放著那架整飭一新的“升力弧線”。
? ? ? ??“這么說,那兩位年輕的飛行士把它賣給您了?”威爾伯·萊特有些懊喪地看著那架飛機。
? ? ? ??“只是運氣好而已,運氣加上一點兒商業(yè)上的策略?!彼刮至_擺出一副謙虛的模樣來,“二位光榮的先驅(qū)自然已經(jīng)覺察到了,這架飛機使用的引擎,比其他所有的活塞發(fā)動機都要好,我敢說這臺引擎就是航空界的未來了,誰能得到它,誰就能掌握明日的天空。不瞞二位,寇蒂斯先生已經(jīng)來找過我了,他希望以邀請我股份加盟的形式,共享這臺引擎的制造技術(shù)?!?/p>
? ? ? ??“呸!區(qū)區(qū)寇蒂斯!”奧維爾·萊特悻悻地罵了一聲。
? ? ? ??“但我并不想與他合作。”斯沃羅總是很清楚別人想要聽到什么,“他那些投機取巧的所謂新穎技術(shù)算得了什么?您二位最先摸到天空的先驅(qū)榮譽,可是比黃金和鉆石還要寶貴的東西,我真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財產(chǎn)來換取它!說實話,我更愿意將這臺發(fā)動機的技術(shù)與你們分享?!?/p>
? ? ? ??“您和我們各自能從這樣的合作中得到什么好處呢?”威爾伯·萊特問道。
? ? ? ??“我向往飛行士,但很清楚自己終究只是個卑微的商人,我太需要像你們這樣偉大的飛行士,來對斯沃羅家的航空事業(yè)予以支持了?!彼刮至_侃侃而談,“而你們不僅能夠得到那臺發(fā)動機,還能夠得到斯沃羅財團(tuán)的全部資金作為后盾,所付出的代價僅僅是萊特兄弟公司的一部分股權(quán)而已。我已經(jīng)聽說過了,與寇蒂斯之間長達(dá)數(shù)年的專利權(quán)訴訟,令你們的航空公司舉步維艱,這真是整個航空事業(yè)的不幸。如果你們能對我稍微抱有一點兒好感,我將感到無比光榮,為此我每生產(chǎn)一架飛機便忠實地向你們支付20%專利費,從不拖欠。如果你們能屈尊給我一個肯定的答復(fù),那我待會兒就把他叫到這同一眼窗前來,并且有足夠的理由向他表示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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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米麗被關(guān)在斯沃羅宅邸靠近頂層的一間閣樓里,一側(cè)是緊鎖的鐵葉門,另一側(cè)的窗戶緊鄰凡爾納市舷外,高高地墜向下方大地那殘破的朱比角中途站,這就是斯沃羅為她準(zhǔn)備的金籠子了。她聽著門那邊幽長的走廊之外,隱隱傳來宴會上的音樂聲,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
? ? ? ??那個陌生的女孩子開門進(jìn)來的時候,米麗還以為她是個侍女,但衣著卻并不怎么像。她看上去比米麗年紀(jì)小一些,寬大的罩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好像塞著很多東西。她無聲地關(guān)上門并重新鎖好,像是生怕驚動其他人。
? ? ? ??“你就是‘小紅狐’米麗對嗎?對的,我認(rèn)得你!我有你的簽名海報!”她的笑容有些僵硬,似乎很久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她抽出了米麗的簽名海報,米麗認(rèn)出這原本是她和羅卡的合照海報,兩人都分別在頭像下方簽過名,但有羅卡照片的那半邊被生生地撕掉了。
? ? ? ??“我敬佩你,我崇拜你!我也想成為像你這樣的飛行士,你能來我家我真是高興死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招待你!”女孩子有很多話迫不及待地想要倒出來給米麗聽,她把罩衣口袋一個個翻過來,里頭裝著的東西便嘩啦啦地全都落到了米麗面前的地板上,那是五顏六色的糖果,包裝紙上寫著好幾個國家的商標(biāo)文字,還有漂亮的緞帶、發(fā)夾以及諸如此類的小物件,就像在狂歡節(jié)上打破了裝滿玩具和糖果的小紙馬一樣,看來她并不怎么擅長跟人打交道,她所能想到用來表達(dá)友好的辦法,就是笨拙地把自己所擁有最好的東西分享給別人,“這些都是送給你的,還有這個……如果你有什么別的想要,只要我有的都能給你帶來!”
? ? ? ??米麗看著這些五彩繽紛的顏色鋪在眼前,感到茫然而空洞,實在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作答才好。
? ? ? ??表示過自己的仰慕和禮儀之后,女孩子沉默了一會兒,像是需要時間來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氣,并提出了一個請求:“你會開飛機,你能帶我從這兒逃出去嗎?”
? ? ? ??米麗停滯已久的情感和思維,被這個奇怪的請求刺激得被迫重新運轉(zhuǎn)起來,她那副死灰樣冰涼的表情實在無法堅持下去,不得不擺出一副曾經(jīng)慣有的好奇模樣來打量著面前這位自稱的“屋主”,不知道自己和她究竟是誰正在做夢,這時她恰好看到了女孩子背后墻上掛著一幅裝裱好的照片,那是斯沃羅的全家福,斯沃羅仍是那副一貫自信且掌控一切的模樣,他夫人臉上的笑容僵硬得像是畫上去的,他的女兒有如一只做得很像活人的玩偶娃娃般端滯在最中間,那正是面前這個女孩子好幾年前的模樣。
? ? ? ??“你是斯沃羅的女兒???”米麗產(chǎn)生了一種想要退開的沖動,但還是忍住了沒動彈。
? ? ? ??“沒錯,斯沃羅的女兒,我父親的女兒,你如果對他有萬分之一的了解,就會知道做他的女兒是一種怎樣的不幸!我寧愿別人只稱呼我的名字格爾達(dá),因為這是我媽媽起的,而絕對不要在后頭跟上來自我父親的那個姓氏‘斯沃羅’!”格爾達(dá)悲傷地嘆了口氣,“你讀過易卜生的《傀儡之家》嗎?我總覺得那本書是為我而寫的,是在鼓勵我勇敢一些,從這個玩偶匣子一樣的家里走出去?!?/p>
? ? ? ??面對格爾達(dá)講的這一大通話,米麗只是很簡略地且很淡漠地回答:“我?guī)筒涣四??!?/p>
? ? ? ??格爾達(dá)能像她父親一樣敏銳感覺到米麗的不快,卻不知道這種不快源于何處,她馬上意識到自己講得太多了,并以最快的速度從格爾達(dá)面前站起來,逃跑似的向后退去:“對不起!我不該來的,我總是不知道自己哪兒惹別人討厭了,但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討厭……”
? ? ? ??就在她轉(zhuǎn)身要逃出這間“金籠子”時,米麗從背后喚住了她:“格爾達(dá)!我想讓你知道,我拒絕你的請求并不是因為討厭你。我很感謝你來看我,你是我來到這棟宅子之后唯一真正對我好的人。我?guī)筒涣四?,是因為我甚至幫不了我自己!?/p>
? ? ? ??格爾達(dá)轉(zhuǎn)過身來,并嚇了一跳,她還沒有單純到以為自己崇拜的飛行士米麗從不會哭,可她總覺得不應(yīng)該是眼前這種令人心碎的哭法,事實上她并不覺得米麗是在哭,因為米麗的臉上仍是那種空得像冰一樣的表情,看不出半點悲傷,眼淚仿佛并不是因為痛苦,而純粹只是因為在淚腺里裝得太滿了才不得不溢出來,那滾落的淚珠,像是她眼睛里明亮的部分破裂之后所滾落出來的碎片,那雙眼睛因此變成了一副失明般的黯淡灰色,米麗并沒有意識到,她此刻正與羅卡分享著相似的痛苦:“我沒有資格得到你的敬佩,我的一切驕傲和光榮都是虛假的,我借著別人的陰謀騙取了‘飛行士’的稱號,卻對此毫不自知,跟那些靠著自己力量擁有天空的真正飛行士比起來,我這游戲一樣自欺的飛翔又算得了什么?”
? ? ? ??格爾達(dá)對著米麗的眼淚愣了一會兒,然后快步走上去將那顆破碎的心抱?。骸笆橇_卡那家伙傷了你的心嗎?我原本也很喜歡他,喜歡看到你們倆站在一塊兒,但我昨天偷聽到父親跟他的手下談話,得知羅卡是個可恥的無賴之后,就把他從每一張收藏的海報上都撕了下來!我父親對你講了很對分的話對不對?他總是對我講這樣的話,他總是能把一切荒唐和傷害人的鬼話講得像真理一樣理所當(dāng)然!他是個混賬,他的腦子很聰明、意志很堅強、行事很果斷,但他的心是壞的,所以他越聰明、越堅強、越果斷就越是混賬!把他對你講的那些話告訴我吧,我聽?wèi)T了這樣的話,我能聽出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 ? ? ??“他錯了!”格爾達(dá)傾聽了斯沃羅用來囚禁米麗的那些話,并下了斷言,“他認(rèn)為我們就應(yīng)該被困在這個家里,他一定錯了,可我說不上他錯在哪兒,因為我沒讀過他說的那本書,我父親讀的書實在太多太雜了。但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那本書,等我讀完之后會回來給你答案的?!?/p>
? ? ? ??格爾達(dá)從關(guān)著米麗的閣樓里退出來,警醒地打量了一下左右空無一人的樓梯,然后飛快且無聲地將門重新鎖上。在她快步走到旋梯盡頭的時候,有一個侍應(yīng)生從墻角后頭拐出來嚇了她一跳。
? ? ? ??“大小姐,來一杯嗎?是蘋果汁?!备瓯扔檬虘?yīng)生帽檐半遮住眼睛,露著似有若無的微笑把托盤遞過去,盤子上的高腳杯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 ? ? ??格爾達(dá)向著這個可疑的侍應(yīng)生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接過蘋果汁便一言不發(fā)地想要離開。
? ? ? ??“您失敗了對不對?想要讓一位心碎的姑娘重新振作起來,確實是很困難的吧?”戈比冷不丁地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 ? ? ??格爾達(dá)僵在原地,不知是出于憤怒還是不安,她沒有轉(zhuǎn)過身來:“你不是侍應(yīng)生,因為你的兩條腿都還長得好好的。而侍應(yīng)生如果有偷聽主人講話的壞習(xí)慣,他的腿早已經(jīng)被打斷好幾次了!”
? ? ? ??“我只是想好心地提醒,像您那樣勸是起不了作用的。”戈比現(xiàn)在的心情很不錯,因為他剛剛找到米麗被關(guān)著的位置,還在門外偷聽到了格爾達(dá)與米麗的談話。他對于斯沃羅有一個這樣的女兒覺得驚訝又好笑,認(rèn)為她既沒有繼承老爹的硬心腸,也完全沒有繼承他的精明。
? ? ? ??“我沒有請您發(fā)表議論!”格爾達(dá)說道,但腳下沒動,說明她雖然氣憤,卻忍不住想聽。
? ? ? ??“您這樣的大小姐呀!您自己站在籠子外邊,卻請求被關(guān)在里頭的鳥兒帶你飛走?!备瓯扔靡环N和男孩子講話的口氣說道,畢竟以前跟他講過話的同齡人大抵是男孩子,“什么拿來款待的糖果呀,把討厭的人從簽名海報上撕下來呀,別人還什么都沒說就急著認(rèn)為自己很討厭呀,某位名人的書是專門為您寫的呀,要讀過書之后才能給出答案呀……真是些讓人疲憊的交流方式。您不愁吃也不愁穿,一定沒見過您父親工廠里的學(xué)徒工過的是什么日子吧?跟那些真正的不幸比起來,您的不幸不過是女兒向老爹鬧脾氣而已,您向米麗請求的,不過是鬧著玩的離家出走,把這種程度的悲傷拿出來賣弄是無法讓她理解的,你沒有真正領(lǐng)會到她的痛苦,所以才勸不動她。您真是不珍惜啊,這棟宅子外頭不知有多少吃不飽飯的孩子,做夢都想像您一樣做斯沃羅家的兒女呢。您總是講些逃出去的自由啊、逃出去的快樂啊,卻既不清楚、也沒有幫她解決逃出去的困難,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就是,如果逃出這個家真的是一件這么好的事情,您自己為什么還沒有逃出去呢?”
? ? ? ??戈比發(fā)現(xiàn)格爾達(dá)的背影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簡直要氣瘋了,于是噤了聲,但他閉嘴得終究太晚了一些,因為他已經(jīng)把想講的話講得差不多了。
? ? ? ??“如果您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為您講的這些話提出絕交!但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因為我待在這個監(jiān)獄一樣的家里根本沒交過朋友。”格爾達(dá)發(fā)著抖轉(zhuǎn)過身來,戈比手足無措地發(fā)現(xiàn)她在哭,她死死攥著那只盛蘋果汁的高腳杯,如果她把這只杯子砸過來并打在自己額頭上,戈比倒會感到放心一些,但她始終沒有松手,直到用力過頭把長長的玻璃腳捏斷了,不小心扎到手心里,“我向誰央求過要成為斯沃羅家的女兒嗎?我搶了什么人成為他女兒的權(quán)利才待在這個家里的嗎?為什么一定要讓我來做斯沃羅的女兒呢?他把我像個傀儡一樣擺弄,對我沒有半點父親的愛卻要求我一定要愛這個家的一切,我的媽媽直到最后都沒有笑過,我的這些痛苦難道不是痛苦嗎?你們都覺得我做斯沃羅的女兒很幸運,可這種我不想要的幸運比不幸還要可怕一萬倍,因為我的不幸被公認(rèn)成了幸運,所以沒有人會來同情我的‘幸運’!我自己為什么還沒有逃出去呢?因為我逃脫不了他與生俱來的監(jiān)護(hù)人身份,我試著鉆過后門跑出去,試著搭出租馬車往最遠(yuǎn)的地方逃,但我遇到的所有人只要知道我是斯沃羅的女兒,都會幫著他把我抓回來,還為自己做了一件又大又正確的好事而高興得不得了!我也想靠著自己逃出去、活下來,但我父親剝奪了我學(xué)習(xí)一切本領(lǐng)的權(quán)利,這樣我就得半輩子依賴著他、后半輩子依賴著他想要聯(lián)姻把我嫁過去的丈夫。我也討厭把這些痛苦拿出來賣弄,可除了向可能幫助我的米麗求助,我還能向誰講這些事情?您什么都不明白,我也沒有向您賣弄什么不幸,您為什么一定要站出來侮辱我?我知道你是父親安插過來偷聽我們講話的秘探,因為你講起話來和他一模一樣!你只管把我說的這些話告訴他好了,讓他聽聽自己的女兒變成了一個多么讓你這種人都感到討厭的洋娃娃!”
? ? ? ??格爾達(dá)消失在了通往書房的走廊,戈比看著她留在地上的斷酒杯,第一次感到自己說了些本不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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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斯沃羅對自己城堡中正在發(fā)生的小小叛亂渾然不知,他仍然站在同一處窗臺前,窗口下面仍然停著那架“升力弧線”,可面前的人換成了寇蒂斯。
? ? ? ??“……運氣好而已,運氣加上一點兒商業(yè)策略?!彼刮至_背書般說著些似曾相識的話,如果把他的舌頭從嘴里割下,恐怕這條舌頭自己就能講出同樣的話來,“剛才您也看到萊特兄弟站在這兒跟我談判了吧?他們想要邀請我加盟股份,以便共享這臺引擎的制造技術(shù)。但我拒絕了他們,他們不過是靠運氣好才得到了虛名,算得了什么?您那不斷革新航空技術(shù)的不懈精神與非凡實力,可是比黃金和鉆石還要寶貴的東西,我真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財產(chǎn)來換取它!我想要把這臺發(fā)動機分享給您?!?/p>
? ? ? ??“呸!區(qū)區(qū)萊特兄弟!”在長年的專利戰(zhàn)爭過程中,寇蒂斯與自己的對手發(fā)生了思維上的趨同,“您和我各自能從這樣的合作中得到什么好處呢?”
? ? ? ??“我向往飛行士,但很清楚自己終究只是個卑微的商人,我太需要像你這樣偉大的飛行士,來對斯沃羅家的航空事業(yè)予以支持了。”斯沃羅感情充沛地重復(fù)道,“您能夠得到那臺發(fā)動機,斯沃羅財團(tuán)的全部資金都將成為寇蒂斯公司的后盾,而我想要得到貴公司的一部分股權(quán)。與萊特兄弟之間長達(dá)數(shù)年的專利權(quán)訴訟,令你們的航空公司舉步維艱,這真是整個航空事業(yè)的不幸,我真是鄙夷他們的貪婪行徑,所以從不向他們支付專利費?!?/p>
? ? ? ??萊特兄弟在人群中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場交談,他們聽不清斯沃羅在講什么,但可以從他的動作和神態(tài)中看出情緒非常激動。他們很滿意地相信,斯沃羅信守承諾,拒絕了寇蒂斯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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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他撒謊!”格爾達(dá)重新闖回了閣樓,這回連關(guān)門都顧不得小聲,把米麗嚇了一跳,她手中舉著一本譯制過的作品集,就像舉著一部勝利宣言,“我父親提到的那個東方作家叫魯迅,他的那篇演講稿叫《娜拉走后怎樣》,‘娜拉走后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這話確實是魯迅先生講的,但他想表達(dá)的不是我們女孩子應(yīng)該乖乖做玩偶,而是想要我們看清楚不做玩偶究竟有多難,告訴我們要有獨立的經(jīng)濟權(quán)才能爭取到真正的自由!我父親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才用相似的辦法來拴住我們,他什么都不讓我學(xué)、好讓我離不開這個家,他暗中為你安排好一切、好剝奪你靠自己取得成功的機會,他只把最糟糕的可能擺出來給你看,想要靠這種辦法嚇倒你。但有一點你和我不一樣,他已經(jīng)讓你學(xué)會了飛行,就沒辦法再奪回去,有句話你說得是對的,這個時代不會餓死一個飛行士,就算你駕駛飛機的本事是他給的又怎樣?你靠著這個就足夠活下去,每一家企業(yè)都需要貨機飛機員,每一家航空公司都需要有人為他們開辟新航線,你能活下去的!”
? ? ? ??米麗在腦子里把這些話咀嚼了很久,然后吃吃地笑了:“我沒想到你對這個問題這么認(rèn)真,我原以為你離開之后就不會再回來了?!?/p>
? ? ? ??“我找到了答案,”格爾達(dá)把被玻璃杯刺傷的手心捏緊,“這答案只證明了我更加沒有資格逃出去,但你不一樣,我真羨慕你,你能飛,你有選擇逃出去的權(quán)利!我父親告誡你不要放棄這個難得的富豪之家對不對?可放棄這樣一個家,與放棄真正能夠獲得經(jīng)濟權(quán)和自由的能力,究竟哪一樣才更可惜?”
? ? ? ??門鎖在格爾達(dá)背后“鏘”地彈開,戈比收起橇鎖用的鐵絲走了進(jìn)來,馬菲奧怕他學(xué)壞,死活不肯教他這門偷兒手藝,但戈比還是悄悄學(xué)會了,他早就想模仿馬菲奧的那句話了:“抱歉,大小姐,但對于想進(jìn)門的人而言,所有的鎖都不過是門上的裝飾?!?/p>
? ? ? ??“這混賬是我爸派來的密探!”格爾達(dá)轉(zhuǎn)身擋在了米麗面前。
? ? ? ??“您讓米麗來認(rèn)一認(rèn)人,就知道我不為斯沃羅先生賣命?!备瓯日f。
? ? ? ??米麗從格爾達(dá)背后探出頭來認(rèn)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見過這張臉出現(xiàn)在一架紅色飛機上:“你是在機庫救了馬菲奧和塔蒙的那個小海盜!”
? ? ? ??“不勝榮幸!”戈比摘下侍應(yīng)生帽子來,“我是來救您的,確切地說,是幫羅卡來救您的。那蠢貨很后悔對您所做的一切,他雇了我們仨從法國追到朱比角,就是想要救您出去。”
? ? ? ??格爾達(dá)難以判斷地回頭看了看米麗,米麗露出同樣不信任的目光來:“如果他真來了,為什么不自己來救我?”
? ? ? ??“因為我們的計劃被昨天的空襲打斷了。塔蒙和馬菲奧被摩爾人綁走了,我受了點兒不能開飛機的小傷,羅卡決定幫我去救他們倆回來,斯沃羅至少不會吃了您,但那兩個老家伙卻很可能會被摩爾人撕票?!备瓯仁諗苛诵θ荩茑嵵氐叵蛎愡M(jìn)行解釋,“昨晚圣??颂K佩里先生也已經(jīng)去摩爾人的營地找他們交涉了,他跟摩爾人是老交情,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天黑之前他們就能趕回來,到時候我們會有多三倍的人手和一架飛機,把您從這座‘巴士底獄’救出去?!?/p>
? ? ? ??“來不及了。”格爾達(dá)提醒道,“我父親計劃一辦完這場宴會,就帶著家里的所有人乘飛機離開,回我們歐洲大陸的大宅子里去?!?/p>
? ? ? ??“我并不是什么公主,不能干坐在這兒等別人來救?!泵悘拈w樓衣櫥后面取出了一串東西,戈比這才發(fā)現(xiàn),她被關(guān)起來的時候也并非什么都沒做,那是一條用碎床單和衣服綁成的繩索,系的是水手結(jié)。
? ? ? ??戈比走到窗口朝下看了看,感到了一種坐在“飛行酒桶”上都未曾有過的眩暈:“您靠這玩意兒逃不出去的,摔一次就是個死。從其他出口逃走也很困難,這棟宅子里看守比較寬松,是因為他們把人手都撒到了外圍,嚴(yán)格盤查著每一個離開的人,就是想偷一根針出去也會被發(fā)現(xiàn)的。”
? ? ? ??“你應(yīng)該慶幸今天一直沒有碰上寇菲林,不知道那家伙跑去做什么了?!备駹栠_(dá)補充道,“如果他在的話,你連混都混不進(jìn)來。”
? ? ? ??“我并不指望只靠一條繩子逃命,格爾達(dá)說得沒錯,只有得到飛行士的幫助才能從這兒逃出去,而今天的宴會上正好都是飛行士?!泵惙_了格爾達(dá)給她帶來的請柬,“我們最好找一位能幫上忙的,要是圣??颂K佩里先生在這兒就好了?!?/p>
? ? ? ??“萊特兄弟一定會問我們收專利費,而寇蒂斯……他的飛機快得有點兒不讓人放心……”戈比一項項排除著請柬上的客人名單。
? ? ? ??“阿爾貝托·桑托斯·杜蒙!”米麗指住了一個被擠到后面的名字。
? ? ? ??“我沒有聽過這個人。”格爾達(dá)還以為自己記住了所有著名飛行家的名字。
? ? ? ??“他不愛出風(fēng)頭。他從不申請專利或是搞技術(shù)壟斷,所有飛行實驗都是公開進(jìn)行的,得到的所有航空技術(shù)也都免費向社會公開,在他的故鄉(xiāng),那些巴西人總是固執(zhí)地認(rèn)為他才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發(fā)明飛機的人,但他從不搞這個噱頭去爭名逐利?!泵惡喴亟榻B道,“如果這場宴會上有哪位飛行士最值得我們信任,那一定是桑托斯·杜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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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戈比和格爾達(dá)回到了宴廳一角。戈比用酒沖洗格爾達(dá)手上被玻璃杯扎破的傷口,格爾達(dá)咧著嘴忍受疼痛:“壞小子,要是你早些說明自己是米麗的朋友,我當(dāng)時就不會覺得那么生氣了?!?/p>
? ? ? ??戈比給她的傷口包扎上一條干凈的絹布:“我對自己說錯的那些話感到抱歉,我原本以為您理解不了其他人的不幸,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理解您的不幸。我們這些同樣年輕的人不應(yīng)該相互指責(zé)和敵對,因為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夠多殘酷的事情了,我希望能夠跟您相互理解,并且共同克服不幸才好,這樣一來,那些欺負(fù)著我們的不幸就要面對比以前強一倍的力量了?!?/p>
? ? ? ??格爾達(dá)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回答,只好別過臉去裝作沒聽見,不安地在眾多賓客之中搜尋著:“那位桑托斯·杜蒙先生在哪兒?米麗說他不愛出風(fēng)頭,該不會壓根沒來赴宴吧?”
? ? ? ??宴廳的大門在這時打開了,一個新來的客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他人全都停下交談和舞步,竊竊地談?wù)撝@個年輕人。他穿著一身藍(lán)色的空軍軍官禮服,人和衣服都帥氣極了,就好像這種服裝式樣是專門為他而設(shè)計的一般,如果他改穿上一身中世紀(jì)的騎士盔甲,看到他的人同樣會產(chǎn)生相同的感覺。
? ? ? ??“是斯圖茨!別讓他瞧著我,他眼睛可尖了!”格爾達(dá)拉著戈比往人多的地方躲。
? ? ? ??“怎么?他是個壞家伙?”戈比沒有見過這個人。
? ? ? ??“不,他不壞。因為父親曾想把我嫁給他做聯(lián)姻,所以我才討厭他,但我知道他是個真正的好人,一位高貴的世家子弟,如今‘高貴’這個詞已經(jīng)成為了無聊的人拿來吹噓自己的庸俗頭銜,但他的高貴不是自己說出來的,而是靠舉止和行動表現(xiàn)出來的。他的名字是‘俯沖’的意思,他把自己的三翼飛機整架都涂成大紅色?!备駹栠_(dá)低聲介紹著自己的這位“前未婚夫”。
? ? ? ??“大紅色三翼機……”戈比被觸動了心底里的某根弦,這幾年記事的男孩子心底里大都有這樣一根弦,“老天!他就是前幾年打仗時的那個‘紅騎士’!”
? ? ? ??“斯沃羅先生!”斯圖茨爽朗地向東道主問候道,“抱歉我來晚了。我非常榮幸能夠受邀參加這場宴會?!?/p>
? ? ? ??“您來了,這是最重要的,自從我那個蠢女兒錯失了您的青睞之后,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直感到沮喪,但這種沮喪很快就會成為回憶了,我敢確信這回為您找到了一位命中注定的伴侶,她是維納斯為您準(zhǔn)備的另一顆靈魂,是上帝用您的其中一根肋骨為您創(chuàng)造的夏娃,丘比特正等著用一支箭同時穿透你們?!彼刮至_與這位貴客握了手,“她和您一樣是一位飛行士,是我一位遠(yuǎn)房親戚的孤女??勺詮谋晃沂震B(yǎng)之后,她就變得郁郁寡歡,嗨,她們這些現(xiàn)在的女孩子啊,真不知道都是怎么想的。也許您作為一位同樣年輕的飛行士,正是能夠打開她心鎖的那把鑰匙!”
? ? ? ??“呸,這果然是他慣用來操弄人心的伎倆!”格爾達(dá)聽著他們談話,就像是聽了一部愛情歌劇而忍不住發(fā)表議論,“我聽米麗說,他也向米麗提到了這位世家子弟,言語間卻故意把他暗示成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紈绔少爺,這樣就把米麗置于了一種孤獨無助的絕望心理;他在另一頭又利用這位騎士的風(fēng)度來激發(fā)斯圖茨的保護(hù)心理,鼓勵他去安慰米麗,米麗在最恐懼的時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害怕的那位世家子弟原來如此溫和可親,巨大的心理落差會很容易讓她把斯圖茨當(dāng)成唯一的依賴,而這樣的依賴又很容易升格成感情?!?/p>
? ? ? ??戈比怔怔地聽著,憋著一句話沒敢講出來:“你不愧是你老爹的女兒,懂得好像很多呢!”
? ? ? ??“您讓我左右為難,一方面我希望宴會能趕快結(jié)束,好讓我盡快去見一見這位‘安琪兒’,但另一方面我又一直渴望能好好享受這次與眾多飛行士們相聚的機會?!彼箞D茨露出很晴朗的笑容,“看來我得加快腳步去認(rèn)識一下大家了。圣??颂K佩里先生在哪兒?我早就想到朱比角來拜訪他了?!?/p>
? ? ? ??“很遺憾,圣??颂K佩里先生缺席了,他開著自己的領(lǐng)航機去找沙漠里的野蠻人交涉,希望救回在昨日襲擊中被綁架的乘客們。”斯沃羅回答道,心里很怨恨那些摩爾人插了這么一杠子。
? ? ? ??斯圖茨的笑容馬上變成了一種嚴(yán)峻的堅毅:“要是我提前一天抵達(dá)這兒,斷然不會讓這樣的悲劇發(fā)生!”
? ? ? ??“大家都相信‘紅騎士’的勇氣,如果昨天有您在這兒的,野蠻人斷不會如此囂張?!彼刮至_惋惜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 ? ? ??“可今天到來也還不算晚,我要去幫圣??颂K佩里先生!能夠幫助他這樣一位高尚的人是我的榮幸,而對他的困難袖手旁觀則是我的恥辱!”斯圖茨堅定地說道。
? ? ? ??斯沃羅極其少有地感到不知要怎么說下去,他通常是很喜歡斯圖茨這類人的,因為他們的心理直率而簡單;但另一方面他又很討厭這類人,因為他們會為了過時的榮譽概念而不懂得趨利避害,往往會做出完全無法預(yù)測的行為。他就這么訥訥地呆立在原地,目送著那位紅騎士在滿堂議論聲中闊步走出去了。
? ? ? ??“你說的沒錯,他真是一位騎士!我很少像這樣崇拜另一個人的?!备瓯软樦箞D茨的背影從人群之間掃視過去,“另外,我想我找到桑托斯先生了?!?/p>
? ? ? ??桑托斯·杜蒙一直落落寡合地待在人不多的角落里,并且打算提前離開了,但斯圖茨的到來同樣令他感到振奮,并把他吸引到了人較多的前排位置。就在他還看著斯圖茨出門的方向時,感覺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回頭看見兩個孩子正緊張地站在自己背后,那個穿著侍應(yīng)生制服的男孩子說道:“桑托斯·杜蒙先生,我們有很要緊的事情,非常渴望得到您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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