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父親視角

? ? ? ?自從然兒死后，我們這個原本溫馨和諧的三人家庭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 ? ? ?兒子去世的消息一經(jīng)傳開，長輩們便都聞訊而來。他們很惱火，怒氣沖沖地將所有的氣撒在我和我那位可憐的妻子頭上。沒有什么事情能夠比讓我的妻子蒙受屈辱和別人的貶低與謾罵更讓我感到可怕，感到惱火，感到無法忍受的了！

? ? ? ?沖動之下，我連忙拉起妻子的手，快步將她送回臥室，然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臥室的門。她在里面，我則留在了外面。我想，還是讓我一人獨(dú)自承受這像暴風(fēng)雨般襲來的恐怖命運(yùn)吧！

? ? ? ?于是我叫喊道：“都沖我來，都沖我來！”

? ? ? ?“你們怎么能把孩子給弄沒了？你說你們怎么能把孩子給弄沒了，你說……”這是他們喪著臉時常有的嘮叨。說實(shí)話，我可真是受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說的話倒也沒錯，也還在理，可的的確確說到了我們的痛處。孩子沒了，誰也不好受，這確確實(shí)實(shí)是我們的過錯，我們推卸不掉為人父母的這份責(zé)任，也不應(yīng)推卸掉自己應(yīng)有的那份責(zé)任。因?yàn)槟且惶?，如果我們能攔著他，如果我能攔住他，不讓他出門，那事情就一定不會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種情況?？墒钦l又能想到呢？誰能想到，他這一走，是要鬧出人命的呢？

? ? ? ?哎！總之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我現(xiàn)在能做的便是好好地照顧妻子。盡管她表面看起來堅強(qiáng)而又樂觀，可她瞞不過我，我能看出，她的笑容、她的堅強(qiáng)、她的樂觀，這一切全都是虛假的，她真實(shí)的內(nèi)心是痛苦不安的，是悲慟欲絕的。就像我一樣，外表看似堅強(qiáng)，在靈魂深處卻有一顆如此柔弱的心。

? ? ? ?妻子已經(jīng)有好幾天、好幾夜沒能好好地休息了。她告訴我說，她晚上總是睡不好覺，因?yàn)樽约嚎倫圩鲂┠婷畹挠嘘P(guān)孩子死去的噩夢。我倒是不曾做過什么噩夢，只是夜夜失眠，輾轉(zhuǎn)反側(cè)。

? ? ? ?夜里，反正橫豎都是睡不著，我便起身坐在床邊，輕輕握著她的手。

? ? ? ?她像是突然驚醒似的，直挺身子坐起，用驚訝和恐懼的目光瞧著我。過一會兒她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她又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而且感覺還十分真實(shí)。

? ? ? ?“我爸爸叫韋然，我媽媽叫朱琪——”她的嘴里反復(fù)叨念著這句話。

? ? ? ?“在說什么呢？”我竭力收起苦悶憂愁的情緒，笑著問她。

? ? ? ?“噢，這是我夢里的一句話，總覺著怪怪的。真奇怪，我總會做這樣的夢！”

? ? ? ?“我媽媽——叫朱琪——”我重復(fù)這句話。

? ? ? ?“對，朱琪是誰？”

? ? ? ?“那女生。”

? ? ? ?“害他的男生呢？”

? ? ? ?“叫蘇凱。你把這些名字忘了也好?！?/p>

? ? ? ?“不，我不能忘，決不能忘！”說著，她的眼睛里又閃爍起淚花。

? ? ? ?我將她的手用雙手捧起，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并試圖用我僅存的溫情去溫暖她那顆冰冷絕望的心。

? ? ? ?“把然兒的照片拿來給我，好嗎？”她問。

? ? ? ?“當(dāng)然好了！”

? ? ? ?于是我利索地翻箱倒柜，東找西摸，最終從一個陳舊的紅色布袋里尋得了他的照片。

? ? ? ?我把照片拿給她。她盯著照片看了起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可這笑容仍不免流露出一股悲傷的氣息，我仍能感覺到她正在努力壓抑著一種巨大的痛苦，她的內(nèi)心也還在承受著瘋狂的煎熬與折磨。而且，這股悲傷的氣息也終于在她那病態(tài)的臉頰上表現(xiàn)得愈發(fā)明顯。

? ? ? ?我?guī)缀趼牭搅艘环N嘻嘻哈哈的哭聲，或是一種嗚嗚咽咽的笑聲。我著實(shí)分辨不出，她這是哭著笑，抑或是笑著哭，才滿臉流淌著咸咸幸福的淚珠。

? ? ? ?我知道，此刻我必須竭力克制住被這位我所深深愛著的女人所感染的情緒，并佯裝出一副堅強(qiáng)而又不失親切、正直又不失溫情的樣子去撫慰她，隨后再找個無人之地默默地流淚，或者是放聲悲哭。

? ? ? ?我是男人?？晌沂悄腥擞帜茉鯓?？男人首先也是個人。男孩成家成為男人以后，身上的一切苦難痛楚便都不可說，更不可表現(xiàn)出內(nèi)心深處的軟綿柔弱，而由此造成的一切痛苦卻又只能自己一人默默承受。這就是我身為男人的艱難處境。
? ? ? ?人人都拿我們以理性看待，殊不知，在整個人類，不論是男性還是女性，永遠(yuǎn)都是感性的成分多于理性，情感的力量遠(yuǎn)超理智。

? ? ? ?咳！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 ? ? ?妻子還在專心致志地看著照片，正沉湎于她極致的痛苦與歡樂。

? ? ? ?看到她那憔悴的臉上隱約現(xiàn)出孩子氣般天真可愛的神態(tài)，我頓時又想起了我們那死去的孩子，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哭出了聲。

? ? ? ?妻子似乎察覺到了。她要我在床邊陪她一塊看然兒的照片。

? ? ? ?我同意了。因?yàn)榇藭r此刻我也想要跟她一起回憶過去的那段美好日子，一起重溫過去的那段幸福時光。我需要這樣的溫暖，需要這樣的美好。

? ? ? ?于是我也看起了照片。

? ? ? ?然兒的照片有許多，包含不同時期的——有他出生時的照片，有他上小學(xué)時的照片，上中學(xué)時的照片，甚至還有那幾次出門旅游時的照片。

? ? ? ?與妻子同看這些照片時，我發(fā)覺出些許異樣來，可我并沒有對她講，因?yàn)檫@對她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 ? ? ?在這諸多照片中，其他的照片都再平常不過，只有這張高中時代的照片讓我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復(fù)雜之感——照片中，然兒那時正微微笑著，可他的神態(tài)看起來著實(shí)有幾分怪異，似乎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 ? ? ?后來仔細(xì)琢磨半天，我才從中看出點(diǎn)意思來，頓時覺得更加懊悔。

? ? ? ?也許我們這個家庭，原本也就并不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