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我們滿載而歸

“你把錢都捐了。還過得這么奢侈？”利貝羅勒以為言和會帶走那些黃金，所以過得這么奢侈。

“這沒關系，我是來旅游的，不是來做生意的。大不了就是，今年沒賺?！毖院徒忉屨f。

“羨慕……真的羨慕你……”利貝羅勒把槍放在床邊，一個人爬上了床，自己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她總是這樣，像一個受了傷的刺猬一樣，喜歡蜷縮起來。

言和就坐在旁邊，撫摸著利貝羅勒的長發(fā)，血包的頭發(fā)越來越長的，總是有一點亂，怎么梳也梳不好。

“但是我也懷念，在西貢的日子?！崩惲_勒抱緊了自己，自言自語地說著，嘟著嘴，半閉著眼睛。

“你又想去縫紉廠了？”言和繼續(xù)摸著她的頭發(fā)。要不是自己以前覺得“短發(fā)代表著新女性新世界”，自己也會留長發(fā)吧。

“不是。才不是。”利貝羅勒搖搖頭，帶動頭發(fā)的顫動，像是風吹葉雨打萍，“那里的經(jīng)理，老是欺負我們。讓我一個人坐在角落里。那些同事，每天嘻嘻哈哈的，她們說的都是鄉(xiāng)下的俚語與痞話，我聽都聽不懂。所以，她們也經(jīng)常給我起外號，罵我。還模仿我的動作，尤其是吃飯的時候。她們笑我不會用筷子……”

利貝羅勒自卑地在那里喃著，皺著眉頭，顯得很認真，又顯得可愛。

“那你還懷念西貢的日子？”言和把自己代入其中，是她，她也遭不住那樣的生活。

“我懷念的是……”利貝羅勒又低下頭，灰白的頭發(fā)蓬松著，不想言和那么時尚而有氣質。

“懷念什么？”

“懷念你撐著傘，接我的時候。懷念你，要我請假，和你一起去吃魯菜，你還給我夾菜……”利貝羅勒呆呆地說。

“我現(xiàn)在不也給你夾菜嗎？”言和問，她覺得，自己對利貝羅勒，不敢完全說不忘初心，但是自己是至始至終對她好的。只是以前是猜忌她、提防她，怕性格古怪的她哪一天朝自己開槍。

“好像也是……”利貝羅勒回想著。

“我知道了，”言和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刮利貝羅勒的鼻子，“我知道了，血包也到了花枝亂顫的年紀了?！?/p>

“才沒有！沒有沒有！”利貝羅勒狡辯說。

她背對著言和，呆呆地躺在那里。

“言和姐，我可以，叫你‘指揮官’嗎？”利貝羅勒小聲問。

“那是什么？”

“好吧，你不愿意?！崩惲_勒閉上了嘴。

?

“好辣！”利貝羅勒皺著眉毛，手里端著盤子，她們原路返回，幾天幾夜，就到了高棉越南的邊界。

熟悉的石磚與木柱，披著袍子的僧侶，高大的佛像，瘦長的佛塔，她們又寄宿來時的那間。和上次一樣，寺廟里給了她們一人一盤飯，澆上一湯勺的醬料。那醬料里有酸橙、蒜頭、魚香草、辣椒醬、胡椒粉和綠豆渣。言和說，吃不慣是正常的，吃得慣才奇怪。

“傻血包，又拌飯了吧。”言和靠著潮濕的墻，笑著利貝羅勒。和上次一樣，言和只吃白飯，不去碰那奇奇怪怪的醬料。

“嗚嗚嗚……”利貝羅勒有點不想吃了，但是她真的餓，又不得不繼續(xù)吃。上次她吃得涕淚橫流，現(xiàn)在她又上當了，嘗都不嘗一下，就先把醬和飯搬好。

“傻血包，吃一塹長一智。你是兩次栽進一個坑??！哈哈哈?！毖院托χ?，自然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笑得嗆到。

“你也不提醒我一下！壞姐姐！”利貝羅勒推了言和一把，然后躲在角落里，繼續(xù)吃著這又辣又酸的東西，“明明就是因為我的厄運體質嘛！跳舞也能摔跤，吃東西也這么辣。全世界都欺負我?！?/p>

言和看她辣的眼淚都在眼角閃爍，于心不忍，便去和利貝羅勒換飯，讓她吃自己的，而自己來品味這辛辣的感覺。

“辛酸吶，辛酸！”出于生理反應，言和的眼角也閃起來淚花，鼻涕也流了出來，她仰著頭，望著天，白云藍天，格外耀眼。自己來高棉走一程，就像這醬拌飯一樣，辛酸不已。同樣一個事情，在不同的時候去想，想法是不一樣的。

一條鐵鏈，懸在了洶涌的江面上，江風吹動少女的發(fā)絲，搖曳那古樹的枝葉。

來的時候，還計劃著滿載而歸，整整2400英鎊。言和想買一幢別墅，帶花園的，還想要開一家小公司。她知道自己的收入比絕大多數(shù)人高，她是在賺人命的錢。師姐陳浸雪學了點經(jīng)濟學的東西，跟她說這是賣方市場，供少于求——供遠少于求。你要救命，就得買藥，不買也得買，多少錢你也得買。全東南亞多少患者，多少藥，故而在這樣的市場里，只會賺不會賠。

計劃著滿載而歸，結果兩手空空，言和自嘲地笑了一笑。她從上船往南洋前進的時候，就沒哪件事按照計劃實現(xiàn)了。似乎是，這和“滿載而歸”的計劃天壤之別。

爬過拉鎖，走上一整天的路。逃過一條蛇的危險，再槍殺幾只鬣狗。言和慶幸這Ribeyrolles口徑大，威力不小。若是手槍和一般的沖鋒槍，恐怕無足壓制這些猛獸豺狼。

濕氣大，渾身都像濕透了一般。大腿內(nèi)側和腋下，也因為濕氣而瘙癢。腳的話，一直都是像泡在水里一樣，這里的土壤，每踩一個腳印都是一潭水洼。蚊蟲也不會少，要一直揮手驅趕。

走到雨林的邊緣，才是熟悉的田埂。炊煙燈火、牧童短笛。她們倆相互攙扶著，雙腿的肌肉累得發(fā)抖，還是強迫著自己往前走。兩人狼狽地在鎮(zhèn)上休息一宿。

剩下的行程又要好受一些，包車，車夫宰了一波客，因為他熟知這個小鎮(zhèn)里叫車的外地人都是偷越進來的——這里壓根沒有官方口岸，他們不敢報官。

等到西貢之后，兩人又休息了兩天，讓身體放松放松。之后，利貝羅勒就去找法國總督府了。言和也去看望自己的師姐。

“那個阮森，你還記得嗎？”言和坐在八仙桌便，品嘗著新鮮的水果。這東南亞積溫多降水多，水果也比國內(nèi)大。所謂橘生淮南、橘生淮北，講的便是這個道理。

“記得?！标惤┑墓莻昧?，她給自己調理得妥妥帖帖。師父再世時，就經(jīng)常嘉獎陳浸雪，陳浸雪在廣州讀了藥學的學士，在公立醫(yī)院的藥房也干過。她姐夫是正兒八經(jīng)的醫(yī)生，也給她講過不少東西。更何況，她還廣泛涉獵于經(jīng)濟學與金融學。

“他……他兒子的病看好了嗎？”

“哦，那沒有，很可惜?！标惤┗卮鹧院?。

言和難過，這是作為一個高等動物為自己同胞的去世而難過，這是人倫。她也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留在西貢，而是跑到了金邊避難。

“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言和好奇地問?？蓱z天下父母心，她這種尚不為人母的，也能深深地體會到。

“死了吧……他兒子去世后兩天，他來找我買過‘安樂死’……”陳浸雪理著頭發(fā)，她穿著中式的旗袍，盤著頭發(fā)，倒像個名門貴族的大小姐。

“安樂死？你賣給他了？”言和聽說過所謂安樂死的配方，以陳浸雪的學歷和手段，配出來也不是難事。

“沒有。藥是救人的，不是殺人的?！标惤┯檬执蚶碇约旱目諝鈩⒑?。

“我還以為你把‘安樂死’賣給他了呢……”言和繼續(xù)吃著那大紅大紫的熱帶水果，“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他和他夫人，欠下了還不清的高利貸，雙雙上吊了。聽說送去公立醫(yī)院急救，沒有結果……大約的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