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曼的賒賬簿

炙日無情地灼燒我裸露的臂膀,灰色的薄衫根本抵擋不住陽光的烘烤,衣服和身體早已被淋漓的汗水給粘在了一塊。我掀下頭上的草帽,抹去滿頭的汗珠。拄著鋤頭休息一會,同時重新審視一個早上的勞動成果。
我站的這塊田才翻耕了一半不到,全都因為今天實在太熱,若是往常,現(xiàn)在的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坐在房子外的小棚里喝茶休憩了。環(huán)顧四周,這里只有我一家住戶,木房和我僅有的七塊田被一條小道分割兩旁,從道路離開田地出去,就只剩下野草茂盛的平原,若是再遠(yuǎn),恐怕要穿進(jìn)野獸四伏的叢林了,反正我是一次也沒有進(jìn)去過,剛開始搬過來的時候,晚上從里面?zhèn)鱽聿廊说拈L嘯讓我很長一段日子沒睡好覺。
我環(huán)視了下我的果園,至少我是這么稱呼它的,可實際上它的大小連正規(guī)果園的十分之一都夠不上,沒辦法,我一個人只能打理七塊田,這是我的極限。
恩,看來斯曼果園又可以收獲一塊田的作物了,啊,不好意思,忘記說了,我叫斯曼,僅僅是個微不足道的果農(nóng),所以這個小地方自然就被稱作斯曼果園,這里的七塊田,無一例外都種植著西瓜,誰叫這是夏天最解渴的水果呢,不過這里距離最近的城鎮(zhèn)至少也有十多里路,我對家里那頭坡腳的騾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嚇?那西瓜怎么處理?當(dāng)然不可能我自己吃,其實這條荒野小徑并沒有人們想象地這么清凈,看,已經(jīng)有顧客登門惠顧了,現(xiàn)在再可沒空閑聊,我得去伺候客人。
來的是個騎著戰(zhàn)馬的騎士,一柄精鋼長槍配掛在馬鞍邊,另一側(cè)的馬臀旁則吊著塊鷹紋方盾,騎士的盔甲在陽光下光芒四射,閃得我整不開眼,我只好半掩著眉頭迎上去。
「呦,大老爺,在這歇歇腳吧,有什么需要盡管對小人吩咐?!跪T士翻身下馬,摘下他的鐵面罩,單手抱在腰間,瞧都沒有瞧我一眼徑直走向涼棚坐下,仿佛根本沒看到我或是聽到我說話。
我只好重新走到他面前,雙手相合躬起身子,用我覺得最謙卑的樣子再次問候他,好一會,他才慢慢抬起頭來掃了我一眼,然后又轉(zhuǎn)過去審視我的果園?!肝也唤惺裁创罄蠣?,稱呼我灰鷹爵士就行了,我看你種了很多西瓜,來兩個解解渴,給我快些,今天有重要的事情還沒做?!?/p>
灰鷹爵士長著個大而夸張的鷹鉤鼻,眼神銳利得猶如兩把快劍,臉頰消瘦而長,他的山羊胡和兩鬢看起來有些許泛白,符合這個形象而又有著灰鷹稱號的,我只聽說過一人,是個聲名在外的屠龍騎士,關(guān)于他的英勇事跡不勝枚舉,同時也是吟游詩人做夢也想一睹風(fēng)采的傳奇人物。
可惜我只關(guān)心我的西瓜,但他既沒問我是不是愿意賣西瓜,也沒問西瓜怎么賣,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對他說,「啊~,原來是灰鷹爵士大老爺,請恕我無理,想在我這喝茶沒有關(guān)系,但想吃西瓜是有規(guī)矩的。」我手指往掛著木牌的茶桶方向戳了戳,示意灰鷹爵士看一下。
他沒有去看木牌,而是先厭惡地瞥我的一眼,好像我剛剛冒犯了他,然后才不情愿地往木牌看去。木牌上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
喝提神涼茶 免費 但不給西瓜吃
吃西瓜 免費 但必須按人頭買一杯涼茶喝 一杯 十枚金幣
可賒賬 限太陽落山之前還清
「哼!」他半怒半笑地哼了聲,聳肩的時候盔甲發(fā)出陣刺耳的擦撞聲,仿佛也在嘲笑我似的?!皋r(nóng)民也懂講規(guī)矩?」
我在等他的下半句話,可他就這么不說話了,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我只好把身子躬得更低,然后對他說,「農(nóng)民也要吃飯呀,如果大老爺不想給錢,您可以只喝一杯提神涼茶,單喝涼茶不要錢。」
「你當(dāng)我給不起錢嗎?若用我的名義,隨便是誰想借五百金都沒問題。」「您的名字如雷貫耳,小人自然不敢有一絲絲地懷疑,那就讓我先為您上杯涼茶,您可以之后再決定是否要點其他的。」說著我趕忙給他裝了滿滿一杯涼茶。
他那勾鼻子才剛湊近杯子突然就大發(fā)雷霆,把茶杯往我身上扔來,要不是我閃得快,保準(zhǔn)砸破我的腦袋。
「你竟敢給我喝這種臟東西,這么腥的茶連我的馬都不喝,而你卻想用這東西騙十枚金幣,膽敢侮辱爵士的下場是什么你不知道嗎!」說完,他抽出腰間的短劍起身向我襲來。
我趕忙逃到西瓜田里,若不是灰鷹爵士顧忌著田里的爛泥會弄臟他的戰(zhàn)靴,此時我恐怕早丟了腦袋,我跑進(jìn)的這塊田正好是成熟的西瓜田,于是我捧起兩只最大的西瓜表示愿意用這個來賠罪,也許是他自覺一個爵士對我一個農(nóng)民發(fā)火有失身份,因此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
兩只西瓜都被切開,爵士只挖走最中間沒有籽的瓜肉,剩下的都被他丟在地上犒勞他的戰(zhàn)馬了。
吃完西瓜,爵士起身上馬想要離開,我卻沒有一點恭送他的意思,可能這讓他有些不快,他騎馬慢行到我身后,而我只忙著在那塊我定規(guī)矩的木板反面寫字,根本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木板上畫了很多的小圈,都由一根根橫線串起,有的上面串了三個,有的則更多些,但絕大部分都只有一到兩個,有些還空著。
可能這讓灰鷹爵士產(chǎn)生了好奇,他竟主動來問我,「你在弄什么花樣?」我依舊沒有回頭,只是在剛畫的圈旁認(rèn)真地再畫上一個圈,可惜畫得仍舊沒有我想要的那么圓?!肝以谟涗浗裉熨d賬的數(shù)量?!刮覜]好氣地說。
他的口氣聽來像赤裸裸地嘲笑,「就用這么個圈?你還把我的馬也算上了?哈哈,算得倒挺精,不過你別想從我這拿走一個子,上面那些都是壞賬吧?看來今晚算賬時你也要劃掉這兩個可笑的小圈圈了。哈哈哈哈。」
看著灰鷹爵士縱馬離去,我長嘆一口氣,對他的背影嘟噥了句「但愿如此吧?!孤曇粜〉眠B我自己也聽不清楚。
第一位客人可能看來并非十分友好,但我敢用僅有的騾子發(fā)誓,他絕對比第二批來的要親切一百倍都不止。在送走了灰鷹爵士之后,我在涼棚里吃了頓簡單的午飯,一杯涼茶配上半個黑麥面包,面包是十天前在城鎮(zhèn)上買的,這種面包雖然干硬但非常不易變質(zhì),因此它成了我的主食,我可沒有多余的田種糧食,就算有也。。啊~對了,配餐的涼茶雖然不好聞,對身體卻十分有益,畢竟都是用弗隆安格斯山上最珍惜的藥材熬制而成的,我對它的功效從沒有絲毫懷疑過,它持續(xù)而微酸的口感,可以讓人很長時間不會感到口渴,提高人體抵抗力,使疲乏的身體得到恢復(fù),最關(guān)鍵是可以祛除....
我剛剛把涼茶的效果回想到最后一條,忽然望見遠(yuǎn)處走來一小隊人,待他們近到讓我看清這群人頭巾上的標(biāo)志,我嚇得一屁股翻倒在地。走在前頭的兩個人拔出長劍向我疾奔過來,我連起身的時間都沒有,趕忙手腳并用往瓜田外茂盛的野草里鉆去。
他們并沒有追上來,而是坐在我的涼棚里哄笑作一團(tuán),仿佛剛欺負(fù)了只野狗一般。他們頭巾上的標(biāo)志以及那兇煞的臉早被畫上通緝令貼得大街小巷都是了,只可惜即使賞金從一年前的兩萬金幣提升到十萬,還是沒人能消滅這伙匪徒。最里邊坐著的瘦子長袍及地,邊上還有只長蝙蝠翅膀的丑東西繞著他轉(zhuǎn),總之是個我叫不上名字的小怪物,另一矮個子家伙正把他靴子上的爛泥剔到我的鍋里,剩下那個橫臉刀疤的壯漢就是他們的頭目,他也沒閑著,正在用我的桌子試劍的鋒利度,要不是跑得快,只怕現(xiàn)在被試劍的就是我的脖子了。
看那矮個子的跑進(jìn)瓜田摘西瓜,我出于一個農(nóng)民的原則,還是壯著膽子走上前三步,遠(yuǎn)遠(yuǎn)地大喊讓他們看一下那塊木牌,那頭目把牌子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了半天,只怕是不認(rèn)得字,好在那長袍的看得懂,要我過去給他們解釋,這可沒門。
矮個子摘了五只西瓜放在桌上,從田里回來時又順便踢壞了三只,由于那塊木板,讓那頭目和矮子對我的涼茶起了興趣,刀疤男人用木勺舀了一瓢,還未喝完,他就一口全給吐出來了,正好噴了那個矮個子一臉,他摔下木勺,惡狠狠地沖我吼道「操蛋,這玩意跟他媽馬尿一樣酸?!惯吷夏前珎€子趕忙不合時宜地問了句,「老大,原來你喝過馬尿啊?」「呸,滾你媽的」我想這句大概不是對我說的,因為他邊說還用力地踹了那個矮子兩腳。
我剛想笑,看見那頭目拿出背后的長弓朝我瞄來,只好轉(zhuǎn)身撒腿跑開,雖然箭矢從我頭頂穿過,但由于跑得太急,右腳抽筋而甩了個狗啃泥,身后又是一陣哄笑,我縮在草叢里等了足足二十分鐘,他們才啖盡瓜肉揚長而去。
我一瘸一拐地走回涼棚,桌子上滿是瓜皮,籽,汁水以及條一尺長的裂痕,我嘆了口氣,挪到木牌邊又畫上四個小圈,沒心思去整理狼藉的桌面,拉過一只凳子倚著木桶睡著了。
我睡得很熟,還夢到個漂亮的牧羊女,就在我想和她搭訕的時候,被一陣推搡給搖醒,「別煩我,今天還嫌不夠嗆??!」說歸這么說,可我既然醒了就再難睡熟,而且說不準(zhǔn)是剛才的通緝犯又回來找茬,雖然不太可能。
我睜開眼睛,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見,兩個像珠寶一樣光芒四射的人,這對男女的容貌讓剛睡醒的我思緒一片混亂,喘不過氣來,腦子里只剩下好美這么個貧乏庸俗的詞匯。至于夢里的牧羊女,現(xiàn)在讓我看來就像路邊的一塊石頭。
「你好,能不能讓我們在這休息一會,待會我們就上路?!股倌甓Y貌地把我從發(fā)呆中喚回。他看上去約莫二十歲,女伴則更小,至多只有十八歲,但少女的服飾華麗至極,雖然裙擺上沾染了不少泥灰,但珍珠嵌邊的白色絲緞中裙,外套一件粉色細(xì)紗織衣。絕對只有真正有錢的貴族才會穿這種衣服出來旅行,少年的服飾則很一般,也就稍微比我體面一點。
我伺候他們坐下,清理掉桌上的垃圾,少年則十分細(xì)心地用手擋在女伴身前,防止污物濺在她的身上。女孩看起來有些憂郁,緊緊地抱著懷里的手杖,我分不清到底是法師還是牧師用的,總之那肯定不是行路用的拐杖。
「你說父王會同意我們的事嗎?」少女的聲音輕柔得像小溪的穿流聲?!敢欢〞模灰A下這次戰(zhàn)斗,向他證明我們的決心和實力?!狗路鹗菫榱蓑炞C他的承諾,他抽出背后的長劍,劍帶著出鞘的蜂鳴,在他手中飛舞,我猛眨了好幾下眼睛,也看不清他手的動作,蜂鳴聲越來越弱,幾乎是停止的同時,劍被插回了鞘中。我曾聽過一個說法,劍出鞘鳴叫的時間越長,也就意味著這把劍威力越強(qiáng)。少年的佩劍無疑是把好劍,而他也有著與之相稱的劍術(shù)。
少女和我都用贊嘆的神情看著他,他對著少女回以一個微笑,然后有些粗魯?shù)匕盐依揭慌?,似乎在用行動?zé)備我聽他們的談話。
「能不能給我們找些吃的?」他的口氣一時還轉(zhuǎn)不回來,仍舊有些生硬。
我謙卑地俯了下身子,示意我只有牌子上的東西可以供應(yīng)。少年看了看木牌,朝木桶走去。
他打開木桶,隨即便皺起了眉頭,我知道他為什么皺眉頭,因為桶里飄著很多渣滓,碎葉,皇家小姐怎么可能喝得下去。
少年走到我邊上,小聲地對我說,「既然西瓜免費,我們只要西瓜行么?你知道,我們路費將要用盡,回王城的錢都未必夠,而且二十金幣也太貴了?!?/p>
「您要知道,小人這點規(guī)矩不是沒有道理的,大人您最好聽我一次。」我用最卑屈的語氣對他說,少年撇了撇嘴,用看奸商的眼神看著我。
「您伙伴衣服上隨便摘幾顆珍珠就值這么點錢了?!刮蚁蛩嶙h道?!竸e打她任何主意!」他抓著領(lǐng)口把我舉起來,朝我低吼道,俊美的臉變得有些扭曲。
少女正望著我們這里,他趕忙把我放下來,假惺惺地裝做要幫我整理衣領(lǐng),可惜我的衣服根本沒有衣領(lǐng),他只好轉(zhuǎn)而撣我肩膀的灰?!负冒?,我選擇賒賬,等我們回到王都,會給你送來的?!?/p>
「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嗎?」
「當(dāng)然不是,但我保證一個月之內(nèi),肯定還清?!顾统鋈督饚?,「這個就當(dāng)利息。」
但我推還給他,「我的規(guī)矩里沒有說要利息,西瓜隨你拿去吧?!?/p>
少年只拿了兩只不太大的,而且多半都喂給了他的伙伴,自己則只吃了瓜皮邊不太甜的肉瓤??伤麄兌紱]有碰我精心準(zhǔn)備的涼茶。
少女還親切地治好了我的腿傷,出于回報的角度,我再次勸他們落日前回到我這里,但少年只是和我招招手再見,把他會送錢來的誓言重申了遍。
我重重嘆了口氣,又在木板背后畫上兩個圈,便下田去翻耕剩下的地,直到接近黃昏的時候,我干完了今天的工作。
我望向太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就是現(xiàn)在吧。然后轉(zhuǎn)身望向這條小路的盡頭,那里便是所有途徑這里的旅行者最終的目的地,弗隆安格斯山,一半長著茂密的叢林,一半則被凝固的巖漿覆蓋,活像個半黑半綠的尖帽子。
一個火紅的生物從冒煙的山頂飛起,穩(wěn)健地沿著小路飛行而來,不消一會便飛至我的頭頂,他盤旋了幾圈,丟下三個巨大的口袋,慢慢地降落在我剛耕好的田里,強(qiáng)大的風(fēng)壓把我吹倒在地上,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我都要重新欣賞這位不可思議的生物,鮮紅的鱗片在黯淡的夕陽下仍熠熠生輝,白皙的腹部規(guī)律地起伏著,胸腔里的火囊時而躍動橙亮?xí)r而吐息黯淡,我抬起頭仰視,卻只能看見下顎以及兩邊曝露的尖牙。這就是人們稱之為紅龍的生物,而我正站在他的面前。
巨龍的體型漸漸縮小,直到變成一個正常人類的樣子為止,即使是這樣,我也從來不敢失去我的敬畏之心,眼前的男人披著金邊紅袍,長袍上精細(xì)地布滿了各種生物的圖案,從弱小的慢慢堆疊上去,頂點畫著一對帶著王冠的男女,但人之上的領(lǐng)口處被一直金子做的飛龍別住,就好像這只龍正統(tǒng)御著下面的所有生物。他的下巴略寬,蓄著兩撇優(yōu)雅的小胡子,剛毅的臉龐帶著冷峻與昂揚,紅頭發(fā)倒豎起來,在微風(fēng)中好像顫動的熾焰,我盯著他的赤瞳,豎直瞳孔中的威懾力叫我無法移把目光開半分。
「斯曼,今天又是你贏了,點下我給你帶來的東西吧?!辜t發(fā)男人的聲音聽來如雷鳴般轟隆作響。
我盯著他卻沒有動,因為不敢確定他的話里是否有些生氣。
男人卻笑了起來,笑聲震得我有些站不住腳,「得了,這只是個賭局,我德雷伊扎格可不會為了玩輸小游戲而惱火食言?!沟吕滓猎窬褪沁@位紅龍的名字,而我和他曾打過一個賭,被他稱之為消遣的小游戲。
「扎格大人,」紅龍?zhí)貏e允許我這么稱呼他,因為每次我只要念出他的全名,肯定會咬到舌頭,最開始的時候每次都讓他不顧威嚴(yán)笑倒在地上,為了不再弄臟他的袍子和咬斷自己的舌頭,我才有了這個權(quán)利。
「我這就清點。」隨著我利落地打開第一個口袋,里面的東西呈現(xiàn)在眼前,我定睛看了下,沒認(rèn)出那是什么,另一個我倒認(rèn)識,一匹被扭斷脖子的雄馬,就是早上灰鷹爵士騎來的那匹。
「老規(guī)矩,我還是來給你講解一下經(jīng)過吧,斯曼?!棺罱吕滓猎袼坪跤绕錈嶂杂诖?,可能是他養(yǎng)成的新興趣吧。
我朝紅龍鞠了個躬,表示愿意洗耳恭聽,他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他下午的經(jīng)歷。
「我剛想趴在財寶上小睡一會,一個騎著馬的老頭就大搖大擺地闖了進(jìn)來,好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我打著哈欠耐心聽他報完名號,爵位,以及什么光輝戰(zhàn)績,最后還有我的累累惡行,當(dāng)然,我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可惜他拖得太久,還沒等舉起長槍,他就捂著胸口摔下了馬,作為對他浪費我寶貴時間的回報,我把他踩了個稀巴爛。」
我重新看了下那堆東西,曾經(jīng)光亮的鎧甲現(xiàn)在已成了沾滿污血的廢鐵,唯有那扁掉的頭盔還勉強(qiáng)能看出上面曾刻著只振翅的雄鷹。
我又打開第二個口袋,紅龍則接著說他的故事。
「第二場戰(zhàn)斗可有趣多了,三個強(qiáng)盜沖進(jìn)寶庫,嚷著只要我投降,他們就肯饒我一命而只拿走財寶,這時那個穿長袍的突然發(fā)了瘋,用蛛網(wǎng)把他們自己給定在的原地,然后放魔法飛彈猛揍另兩個可憐的家伙,這場鬧劇讓我連著笑了五分鐘,最后我用尾巴把他們一起抽死了?!?/p>
我看著口袋里三具尸體,他們骨頭幾乎全斷了,手和頭擺成變扭的姿勢?!高€有一個會飛的小怪物呢?好像不在這里面」
「?。窟€有個使魔嗎?該死,肯定是漏在我的寶庫里了,斯曼快些點完吧,我可不想讓那小東西爛在我的財寶上發(fā)臭。」
我已經(jīng)猜到第三個口袋里放了些什么,但是真看到時,還是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
「第三個來找碴的小子簡直是有史以來我見過最愚蠢的人了,如果是你,肯定會以為他走錯地方了,你猜他來做什么的?他跌跌撞撞的跑進(jìn)來,抱著個美女的尸體求我把她救活。」說到這里,紅龍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戲謔笑聲。
我聳聳肩膀,「他總不見指望一個果農(nóng)復(fù)活他的愛人吧?!?/p>
他慢慢止住笑意,「也許吧,可惜他不知道那美女是被你毒死的?!埂咐咸鞝?,扎格大人,話可不能亂說,他們是被他們自己毒死的。」
「恩,我們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先不提這個,接下來還有樂子呢,我假裝答應(yīng)他,但要他先切下自己的右臂作為代價,他大概也被毒傻了,我話還未說完竟然就已經(jīng)切掉了那只手,然后我就對他補(bǔ)充說,等你被我殺死之后,我就會復(fù)活她,總算他還沒傻徹底,瘋叫著向我砍來,老實說,他非常有能耐,中了毒并且用不靈活的左手還可以刺我一劍,不過之后他就被我噴成了塊黑煤。」
少年的尸體糊得猶如黑漆漆的焦炭,勉強(qiáng)能看出個人形,兩條腿可能是口袋被扔下來時候摔成了碎塊,左手倒仍舊直直地舉著,仿佛寶劍還在他的手里,我想把他的手壓下去,可稍一用力左手就被整個弄斷了,少女就躺在他的邊上,倒是和生前的模樣相差無幾。
德雷伊扎格對財寶的渴求我覺得甚至沒有一些人類更迫切,他的寶物眾多只是因為前去找他麻煩的獵龍人更多,少女身上的衣服價值不菲,但他卻沒有給自己留下來。
見我把口袋重新扎起來,德雷伊扎格問我,「不把那美女衣服脫下來?那可不止兩百金幣。」
我對他笑了笑,「扎格大人您自然不會有體會,有些人,即使是死的也比我要尊貴,我又何必去侮辱美麗的東西呢?我只求要回那些賒去的帳就行了?!?/p>
紅龍回給我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把一個小錢袋放在我手心里,「一個人十枚,會動的都算進(jìn)去,這里是八十枚?!?/p>
我把錢袋放進(jìn)口袋,沒有去打開它,學(xué)會相信別人,也是一門重要的人生課程。我以為今天的賬目就此點清了,可德雷伊扎格卻沒有離開。
「我想吃幾個西瓜?!顾庵阶哌M(jìn)涼棚時說,「里面有..」我剛想提醒他,「有蓖麻毒,我當(dāng)然知道,沒關(guān)系,這種毒只會讓我感到有點麻而已。」他搶著接過去說道,「更何況祛除蓖麻毒素的解藥就在邊上?!辜t龍從懷里掏出一只鑲嵌寶石的金杯,從木桶里盛一杯喝了下去,這種連強(qiáng)盜都不要喝的涼茶,他看起來卻喝得津津有味。
德雷伊扎格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今天沒帶多余的錢出來,我的那十枚金幣明天給你吧?!?/p>
我什么也沒對他說,像對其他所有人一樣,朝那塊木牌指了指。
他看到我的動作不但沒有發(fā)火,反而哈哈大笑,「對了,我怎么給忘記了,木板上的字還是我寫的呢,怎么能壞了規(guī)矩?!辜t龍剝下金杯上的一粒寶石丟給我?!附裉煜扔眠@個抵著,明天我會多帶十金過來,換不換也隨便你,我可不想成為今天第九個圈,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p>
我小心地把寶石放進(jìn)錢袋,準(zhǔn)備明天用它換取那允諾的十金。「原來大人也講迷信。」稱謂前的扎格也沒有加上,就脫口而出,話音剛落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冒犯。
紅龍再次回給我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我只是喜歡和聰明人講規(guī)矩,在我眼中,你和一國之主沒什么不同,皆是凡人而已?!拐f著他化為巨龍,把那塊田里剩下的西瓜席卷著沖入披掛著晚霞的紅云之中。
我看著田里的尸體,嘆了口氣,明天要把他們?nèi)柯袢肟粘龅奶锏?,再好好地翻一邊土,這可不是什么輕松的工作,但是不這么做,西瓜的養(yǎng)料又不會自個從地里自己冒出來。
其實我和德雷伊扎格的打賭很簡單,若有任何一人愿意聽取我的話,遵循我的規(guī)則,我就要付給德雷伊扎格一萬金幣,反之,則他要付給我十金幣。
只可惜到現(xiàn)在為止只有德雷伊扎格一人愿意遵循我的規(guī)則,同時我也幫助了他消磨無聊而漫長的歲月,但他是一條龍,所以賭約對他無效,老實說一開始的時候我可沒有一萬金幣,不然這個賭根本成立不了。
至于那塊木牌上的規(guī)矩,那是原來約定的變相賭法,因為規(guī)矩實在太籠統(tǒng)了,為了能夠時時換下花樣,迎合德雷伊扎格的口味而變化??赡芟麓尉褪欠N梨子或者葡萄吧,問我為什么沒有更奇特的賭法嗎?因為我只是個會種水果的農(nóng)夫而已嘛。
我把木板翻轉(zhuǎn)過來,上面一排整齊的八個小圈被迅速地一筆串起,就像上面其他的賬目一樣,今天的賬一定要今天結(jié)清。
大人,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