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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士之舞01

2022-09-24 23:20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飛行士之舞

? ? ? ? 那個鎮(zhèn)子大概是位于法國和西班牙交界的地方。那時候是夏天,草和花長得都很茂盛,空氣里混合著陽光與泥土的氣息。對于這個不起眼的小鎮(zhèn)來說,航空錦標賽并不是那一天唯一的大事,比起飛行士和他們的飛機,天空中還有更大、更顯眼的東西,更能夠引逗起居民們心底的狂歡和激動。農夫和工匠都從各自的吃飯家伙邊暫時移開了步,鎮(zhèn)上唯一一家酒館的老板也搖搖晃晃地爬到尖屋頂上去攀著自己的風信雞,孩子們騎著快要散架的舊自行車、坐著家里干活兒的驢子,甚或是光腳跑過由石子和黃土鋪成的野徑,追逐著從云層間投映到大地上的那片陰影拼命地奔跑,累得快要斷氣了也照樣熱切地笑著叫著: “凡爾納!凡爾納!”。

? ? ? ??在這個時代,很少有人不知道“凡爾納市”這個地方。但如果你想問凡爾納市究竟在哪兒,得到的多半是一聲莫名其妙的嘲笑。即使是最出色的地理學家,也無法在地圖上為你標出這座小城市的位置,你可能得到的最好答案,也不過是一條游移不定的航線遍布了整張世界地圖——因為這是一座懸掛在巨型空艇之下的城市,浮空氣囊下的吊艙就是它的地基。這在以前的時代,是如同童話故事一樣難于想象的,可這畢竟是二十世紀初——進步的時代,發(fā)明的時代,把童話映入現實的時代——因此這樣一座飛艇城市的升空也就不那么難以置信了。人們按照最早提出此類奇思妙想的那個人的名字,將這座空艇命名為“凡爾納”號,又由于大家懶于再費神想一個同樣好的名字,因此干脆把吊在底下的那座城市也叫作了“凡爾納市”。

? ? ? ??“凡爾納”緩緩??吭诹诉@座小鎮(zhèn)最高的風車磨坊正上空,并像她抵達每一處中途站時那樣,垂下纜繩去好讓人在磨坊屋頂上最牢固的位置系牢,這就是這處鎮(zhèn)子所能為她準備的最好的王座了。而對于當日的航空錦標賽而言,“凡爾納”則是終點站,飛行士們駕駛著各自的飛機,就像騎著他們的馬兒一樣越過漫長的航線,最先飛抵這里并在“凡爾納”市中心跑道上順利降落的機組,就能得到今日最熱烈的歡呼、最偉大的光榮,當然還有最豐厚的獎金,精神和物質上的雙重獎勵吸引著那些擺脫了大地束縛的飛行士們。

? ? ? ??太陽已經升上半中天了,這種天氣是很容易讓哪怕最強烈的熱情也迅速疲倦下去的,可至少在這會兒,鎮(zhèn)子上的居民對“凡爾納”市的新鮮勁兒還沒有過去,走到屋頂之外朝天上看熱鬧的人們擠滿了每一處街道和空地,小販們則趁著這難得的節(jié)日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兜售貨物。對于“凡爾納”市的居民而言,從天空俯瞰這座新到的小鎮(zhèn)同樣具有樂趣的吸引力,這就是住在“凡爾納”市的好處,你到達的每一處中途站都仿佛是全新的,永遠充滿著未知與好奇的魅力。半映在陽光下、半映在氣囊陰影中的城市同樣熱鬧得像過節(jié)一樣,臨舷對著天空的所有客房都以三倍于平常的租子擠得爆滿,有閑錢的人們在窗邊架起了各種樣式和倍率的望遠鏡,對著暫時還空無一物的方向熱切地等待著,他們只知道飛行士們很早就從起點站巴黎起飛了,卻不知道誰會在何時第一個到達。一樓的小酒館里擠滿了借喝酒之名看熱鬧的觀眾,賭徒們圍在桌子邊醉了酒似地響亮叫喊著下注:“格倫·哈溫德·寇蒂斯,五比四!萊特兄弟,五比四!桑托斯·杜蒙,六比五!”而在市內“螺旋槳廣場”最寬敞的位置,虛位以待的頒獎臺上方,用最醒目的條幅拉著大賽贊助方斯沃羅財團的商標與名字。

? ? ? ??在興奮等待著比賽結果的人群之中,有這樣三個人。坐在酒館小圓桌后面正對著窗外天空的那個人是馬菲奧,他至今的人生經歷也許足夠寫一部精彩的冒險小說加以記述,可惜很少有旁人知道其全部,而馬菲奧自己也不愛提,這使他成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家伙,他長著一頭深色的黑發(fā),意大利人認為他是中國人,中國人卻認為他是意大利人,其他人則認為他是中意混血,有人說他是個意大利黑手黨,也有人說他是個中國馬匪,還有人說他兩樣都干過,并信誓旦旦地聲稱“馬菲奧”這個名字只是他待在意大利時根據音節(jié)訛讀所取的化名,真正姓名應該是漢字的“馬彪”,然而誰都無法證實自己的上述說法。

? ? ? ??坐在馬菲奧對面、背向著窗戶的塔蒙,則完全是馬菲奧的反面。和撲朔迷離的馬菲奧不一樣,他的一切都是確定:確定是個意大利人,確定在意大利鄉(xiāng)下有自己的一間農舍和一塊田,確定有個老婆并已經有了孩子,而且確定是個比愛打架的馬菲奧更和善的老好人。如果你想知道他的樣貌,最好還是以我們已經熟悉了的馬菲奧為模板,把馬菲奧那顆咄咄逼人的挺鼻子削圓成土豆的形狀,把馬菲奧那副方下巴揉成厚實的一團,把下巴上又短又硬的的胡子茬去掉,替換以鼻子底下的八字形大胡子,最后再把用來打架的壯實身板打上氣擴充成敦實的圓胖體型,這就是我們的塔蒙先生大概的模樣了。然而盡管有著所有方面的不同,塔蒙卻仍然是馬菲奧最好的摯友,并且在無奈地被卷入打架時充當馬菲奧最好的幫手。

? ? ? ??擠在這兩人之間的,卻是一個挺格格不入的男孩子。如果他跟著的兩個人是自己的父母,那倒沒什么好奇怪的,但我們已經知道,馬菲奧和塔蒙都是爺們;如果他是那兩人其中一個的孩子,那同樣也能想出些合理的解釋來,可事實是這個叫戈比的小子長得跟馬菲奧和塔蒙誰也不像。他精瘦的身材看起來像是個日子不那么優(yōu)渥的苦孩子,但兩眼里的光顯示出康健的活力來,一叢亂蓬蓬的頭發(fā)像刺猬一樣扎著,這至少可以給想跟他打架的同齡男孩子傳遞一個危險的信號:這個小子跟他身邊的馬菲奧一樣,是不那么好惹的。除了戈比,馬菲奧和塔蒙全都穿著樣式很常見的棕色飛行夾克,配有風鏡的飛行帽像寵物一樣歇在他們頭頂耷拉著,說明他們和正坐在機艙里爭奪獎金的那些人一樣,也是飛行士。這就是這支小小的三人飛行士“家族”有限的描影了。

? ? ? ??我們應該贊賞參加比賽的飛行士們,他們的航程趕得恰是時候,在小鎮(zhèn)和凡爾納市的人們對彼此的新鮮感被灼熱的陽光消磨掉之前,巴黎方向的天空中已經出現了兩顆芝麻一樣的小點,冠軍爭奪者出現了,而且還是充滿懸念的兩組,天空和地面上本就還沒消退的熱情再次被燃燒至沸騰,靠近側舷的人們全都擠到防墜欄桿后面去爭奪望遠鏡觀察位,飛艇中心地帶和地面小鎮(zhèn)上的人們則盡量往高處爬,所有人心里都有一個自認為的奪冠熱門,并竭力大喊著自己期望的那個飛行士的名字試圖壓過別人,然而隨著最早搶到望遠鏡的一批人的喊聲漸漸擴散開來,這些雜亂的叫喊迅速統(tǒng)一成了兩片不同的聲潮:“萊特!萊特!”“寇蒂斯!寇蒂斯!”

? ? ? ??那兩顆黑點在視野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兩架飛機激烈交纏成編麻繩一樣的兩道雙螺旋尾跡,隔著令人眩暈的危險距離反復起伏著試圖干擾對方的航向,像是持著短劍在跳一曲最激烈的探戈舞,遠一步將使得這舞步不再是舞步,而近一步就要把尖鋒相互戳進對方的喉嚨里了。雙螺旋航跡其中一道的盡頭是一架明黃色的雙翼飛機,輕巧得像一副大號風箏,機翼上畫著獨一無二的機徽用來標示參賽組別,那是一幅長著翅膀的自行車圖案,大家都認得這架“飛行者”號,機艙里坐著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萊特兄弟!在1903年的某一天,這對自行車機械師出身的兄弟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對飛行士,在人類歷史上首次駕駛飛機碰到了天空。在雙螺旋另一端與他們纏斗著的,則是一架棗紅色的飛機,具有一副此前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新奇構型,最引人注目的是機身下方一對長筒狀的起落架,機尾上則畫著自己的機徽:由白線輪廓勾勒出來、比機身底色更加鮮紅的地獄天使。這是航空史上第一架水上飛機,那碩大的起落架便是幫助其馴服水面的浮筒,設計和制造了這架“紅翼”的人就坐在機艙里,美國人寇蒂斯的名字后面不僅僅跟著一個“飛行士”的頭銜,同時還是飛機設計師、機械師與“速度瘋子”,這個世界上曾經只有摩托競速能引起他的興趣,而自從飛機出現之后,他對摩托車的愛便移情別戀到了天空。

? ? ? ??大多數觀眾都有這樣的共識:如果是“飛行者”和“紅翼”中的任何一架率先進入沖刺階段,其他飛行士便很難與他們爭衡,但如果這兩架飛機同時進入了最后的航程,那么雙方便非要斗一場分出勝負不可,誰都知道萊特兄弟和寇蒂斯是死對頭,天空中激烈的纏斗,不過是他們過去多年來從未停止過的“專利戰(zhàn)爭”的延續(xù)和縮影。也許萊特兄弟有商業(yè)夢想卻沒有商業(yè)頭腦,他們憑著飛行先驅的身份,熱衷于向自己遇到的每一個航空設計師和每一個飛行士收取高額專利費,而拒絕付錢的寇蒂斯則嘲笑他們“甚至想向鳥兒收取飛行專利費”。雙方的官司打到今年仍然見不到頭,萊特兄弟見了寇蒂斯,飛行士可就變成一對紅眼的斗雞了。

? ? ? ??馬菲奧幸運地——倒毋寧說是“強悍地”——在窗臺邊搶到了一副單筒望遠鏡,他飛快地擰了幾下焦距,把沒閉上的那只眼睛湊到鏡筒后頭,并很快發(fā)出了一聲失望的呼叫:“不是‘升力弧線’!是那個‘速度瘋子’和那兩個‘專利費吸塵器’!”

? ? ? ??他懊惱地抱怨一聲,失去了繼續(xù)觀賽的興趣,塔蒙則趁機將他從望遠鏡后面擠開,關注起一些更細的東西來:“你注意到‘紅翼’的襟緣沒有?它的襟翼翻轉得靈巧極了,就像一直在上潤滑油一樣?!?/p>

? ? ? ??“依我看,寇蒂斯肯定使用了新的控制線系統(tǒng)來進行操縱。畢竟他可是這種襟式副翼的創(chuàng)始人,咱們使用的襟翼都得拜他所賜呢,左襟翼下翻、右襟翼上翻,飛機就向左偏轉,反過來則向右偏轉,真是妙極了。而萊特兄弟使用的,則是脫胎于翹曲機翼結構的翼尖三角形副翼設計。”馬菲奧漫不經心地伸手把鏡筒搶過來,遞給了什么都還沒看到的戈比,在剛才那短暫的一眼之間,他似乎并沒有漏掉任何細節(jié),“你看到‘紅翼’浮筒上的水漬沒有?那家伙是從海面上繞遠路過來的!海面上穩(wěn)定的風力能夠給長途飛行提供助推,沿著海岸線飛行可以確保絕對不偏離航向,這些便利就足夠把繞遠路的時間彌補回來,甚至能節(jié)省更多。其他的飛機都不敢在海上做這么長距離的飛行,多半會在中途栽進水里,但寇蒂斯的那架鐵鴨子可以隨時降落到海面上重新加油,真不知道飛機以后還會變成什么新奇模樣?!?/p>

? ? ? ??危險的“飛行士之舞”在這時出現了意外,持短劍的探戈舞者相互刺中了對方,“飛行者”與“紅翼”在進入新一輪的滾轉交錯時,兩架飛機的主翼末緣相互碰撞在一起,高航速使機翼變得像剃刀一樣鋒利,兩副主翼都從碰撞的位置切斷開來了,短暫交叉之后的兩架飛機沿著各自不同的延伸線向地面墜去,好在那時的飛機并不像后來飛得那樣快,相對也安全得多,“飛行者”趴進了小鎮(zhèn)邊緣的一片農田里,“紅翼”則迫降到了大湖上。

? ? ? ??“嚯,這對冤家這下可得消停會兒了?!睗M城一片沮喪且意外的噓呼,馬菲奧重新接回望遠鏡,分別看著萊特兄弟和寇蒂斯從各自的座艙里爬出來,“撿漏的幸運兒不知道是誰呢?”

? ? ? ??“馬菲奧快看!”戈比在那副闊背上拍了一下,“是他們!”

? ? ? ??在天上天下重新聯響起來的驚呼聲中,那架棕黃色的飛機從“飛行者”與“紅翼”迫降的黑煙之中穿出來,像一片深秋的落葉般靈巧地飄過天空與云間。誰都不知道這架飛機在此前擺脫其他飛行士追逐的航程中經歷了多么激烈的競爭,大家只看到這片秋葉般的飛行物正沿著萊特兄弟與寇蒂斯留下的航跡,去奪取“最輕松”的勝利。

? ? ? ??“‘升力弧線’!確實是他們!”馬菲奧從不參加多半是虧的“飛行賭馬”,可此時興奮得卻像是把全部身家押在了這架黑馬身上一般,“了不起的‘升力弧線’,漂亮的‘升力弧線’!我就知道,俺老馬從不會看走眼的!”

? ? ? ??這架沒有競爭對手的“升力弧線(Lift Curve)”號下單翼機,毫無懸念地在凡爾納市機場主跑道正中央平穩(wěn)地降落了,于是滿天的帽子、報紙、領巾和其他一些輕盈到可以拋起來的隨身物事,隨著燃燒的歡呼聲爆發(fā)成了一片飄飛的海洋,相機閃光燈像白日的星辰一樣閃耀著。等馬菲奧、塔蒙和戈比擠到“螺旋槳廣場”上的時候,那架飛機已經像拔頭籌的賽馬一樣滑行到了頒獎臺前方,可以清楚看到尾梁上那副與其名字對應的機徽圖案,那正是最經典的飛機機翼橫截面氣流升力分解圖,機翼截面的底部是平直的,前進過程中空氣在相同時間內流過更短的翼面路程,流速更慢、產生的氣動壓強更大;它的頂部是弧拱的,空氣在相同時間內要流過更長的行程,以更快的流速產生更小的壓強。正是下方大于上方的壓強差,形成了將飛機托舉向天空的強大升力,這是所有固定翼飛機所遵循的同一要訣,解開天空秘密的鑰匙,助人類將飛行雙翼從大自然手中奪回到自己背上的科學“咒語”。而領獎臺上則站著駕駛“升力弧線”的兩名飛行士,“凡爾納市”的市長親自把裝滿獎金的獎杯頒給他們,并授予他們“凡爾納市榮譽飛行家”的稱號,他們的名字則被從事先準備好的所有參賽飛行士名牌中挑選出來,高舉在頒獎臺背后:“‘升力弧線’機組——羅卡,米麗”。羅卡看上去并不比戈比年紀更大,他的那雙眼睛令人印象深刻——一雙真正“看見過天空”的眼睛;米麗為了便于操縱機械而將頭發(fā)剪到齊耳長,并在后腦扎成簡單的一束,當她把包著短發(fā)的飛行帽摘下來時,很多人才驚覺自己以為的這個“帥小子”原來是個姑娘。

? ? ? ??“他們看上去就像穿著飛行夾克的羅賓漢與瑪麗安。”塔蒙混在人群里說道。

? ? ? ??馬菲奧則另有關注:“我們的目標就要實現了!我們這兩條老獵犬……”說到這里他下意識地看了下戈比,并改口進行了補充,“還有一條小梗犬,跟著‘升力弧線’的尾跡追過了大半個地球,今天終于要有結果了!快繞到后頭去,到活塞旅館截住他們!”

?

? ? ? ??連桿大街是整個凡爾納市最繁華的大街,活塞旅館則是連桿大街上最好的旅館,它甚至擁有自己的機庫,所有飛行士參賽期間都被安排在此下榻。在一名地勤機械師的引導下,羅卡和米麗將“升力弧線”滑進了分配給他們的那座整備車間,發(fā)現馬菲奧和塔蒙正坐在木箱上等著。

? ? ? ??“錦標賽期間這里是分配給飛行士的私人機庫,你們是怎么進來的?”米麗從后駕駛艙探出頭來問道。

? ? ? ??“很抱歉,但對于想進門的人而言,所有的鎖都不過是門上的裝飾。”馬菲奧竭力擺出一副禮儀周到的模樣站了起來,“我叫馬菲奧,這位是塔蒙,我們來向今天的冠軍表示祝賀。”

? ? ? ??“你們是想要簽名嗎?”羅卡對類似的事情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很熟練地從挎包里掏出了一張準備好的海報,上面是兩人與“升力弧線”的合影。

? ? ? ??“我原本想說,我們想要的是更實在的東西,但為了表示尊重,我想我也應該收下簽名海報?!瘪R菲奧從飛行夾克內側取出了一張銀行支票,“這是我過去幾年積攢到的全部財產,無論是到萊特兄弟還是寇蒂斯那里,都足夠買好幾架相同類型的飛機,但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們二位——請把‘升力弧線’賣給我們吧!”

? ? ? ??羅卡停住了掏筆掏到一半的手,不再去管顧簽名了,他揚了一下翼展般的眉毛:“您沒有財主老爺的身家,卻有財主老爺萬事伸手的壞習慣。如果您喜歡飛機,為什么不自己去做一架呢?”

? ? ? ??“您猜我想花錢買的,會不會是自己做不出來的東西?”馬菲奧反問道。

? ? ? ??“‘升力弧線’是米麗和我一起設計、專門定制的,我們不賣?!绷_卡將海報揉了丟進機庫角落。

? ? ? ??“我們可以出更高的價錢!”馬菲奧不依不饒,“抑或是用錢買不到的東西來交換。我在世界各地的航空界都有自己的‘老朋友網’,可以介紹很多杰出的飛行士和設計師給您認識,您總會需要同行幫助的……”

? ? ? ??“不賣!”米麗很干脆地重復道,“請離開我們的整備機庫!”

? ? ? ??可憐的馬菲奧除了拳頭,并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辦法能解決交談解決不了的問題,他那張堆笑的臉馬上繃成一副結實的模樣:“兩位年輕人!如果向街上那些比你們更粗野的人打聽一下,就絕不會錯過我馬彪的名頭!相信我,收下這張支票將是最體面的成交方式,一年前我翻越阿爾卑斯山的時候,看到了你們這架飛機越過主峰,當時我就喜歡上了她,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哪怕是靠偷、靠搶?!?/p>

? ? ? ??羅卡從座艙里站起來,好讓馬菲奧看到自己飛行服皮帶上露出皮套的手槍把,但并沒有把槍拔出來,因為如果他那樣做了的話,馬菲奧就會發(fā)現它并非如槍把部分看上去那樣是把左輪手槍,而只是一把以備飛機失事求援的非殺傷性信號槍:“聽到您所說的這幾句話,上一個時代的人是要為此提出決斗的,不管是用劍、用槍還是用別的什么,而我倒是很崇尚這種舊世紀的遺風!您就在這兒劃下道來跟我較量一場吧,輸的人會看見自己的鮮血像愷撒遇刺時那樣流淌!”

? ? ? ??一直站在機翼陰影下默不作聲的那名機械師,這時怯怯地問了一句自己是否可以逃跑,在得到了米麗的肯定答復之后,他撇下這眼看就要見紅的一幕逃出了整備機庫。

? ? ? ??馬菲奧絲毫沒有受到這一小插曲的打擾,他像過節(jié)一樣興奮地把那條從右肩斜穿過整個上半身、挎到左后腰的武裝帶甩到前頭來,露出了足有一塊磚那么大的木制匣套,匣子里裝著一把最大號的德國造二十響毛瑟C96式軍用速射手槍:“好啊小達達尼昂!我就愛跟您這樣的愣子打架,看看您跟我這個老堂吉訶德誰更禁打!”

? ? ? ??塔蒙從背后把馬菲奧扯退了兩步:“你瘋了!你想讓戈比聽說咱倆打了一個跟他一邊大的孩子嗎?。俊?/p>

? ? ? ??人來瘋的馬菲奧顯出一種難得的窘迫:“要死!戈比那小子讓老馬菲奧心軟!”

? ? ? ??偏有人要往將熄的余燼上再添一把火。馬菲奧背后那個沒人壓的木箱子拱拱地響動了兩下,差點把這次火槍手式的決斗變成一起靈異事件,劍拔弩張的雙方都愕然地調轉目光看著它,只見這個馬菲奧剛才坐著的箱子像龜殼一樣翻開,鉆出來一個格倫·哈溫德·寇蒂斯,和其他愛冒險的那些人一樣,這個做出了水上飛機的“速度瘋子”腰上同樣挎著槍套,跟羅卡的樣子貨可不同,那是正宗的柯爾特牌六響左輪槍,而且是像大家所公認的西進牛仔形象那樣同時佩著兩把:“我是不是聽到有人說,‘決斗’???我可不能看著兩個老土匪欺負今天的冠軍而無動于衷!”

? ? ? ??米麗那對不相連的眉毛擰成一對分別向側上方張開的折斷圓規(guī)腿,斷開的連接轉軸部分向下方翻過來,倒正好能符合她的嘴所拗成的角度,兩眼縮得像圓規(guī)尖扎出來的兩個點,總之絕不是什么快活的模樣:“寇蒂斯先生,您躲在我們的機庫里又是要做什么?”

? ? ? ??“我來向年輕的英雄們表示祝賀,順便來買下這架非凡的‘升力弧線’號?!笨艿偎馆p描淡寫地說,“我原本想按照文明排隊的現代禮儀,等到這兩位先生跟你們交涉完了再出來,但一個美國人天生抵擋不了決斗的誘惑,更何況太陽已經升到半天,大鐘也馬上要敲十二下了,正是個合適的好時候。馬彪老兄,讓我們用手槍來決定搶購‘升力弧線’的優(yōu)先權吧!”

? ? ? ??“鐘敲十二下不應該去吃飯嗎?給我老老實實回旅館前廳去吃飯??!”米麗怒道,“不要隨便把別人的飛機當成斗毆獎品!”

? ? ? ??摸著槍匣舉棋不定的馬菲奧,在看到寇蒂斯的那一刻“啪地把棋子兒落下了”:“拔槍吧揚基佬,我正愁要不要對兩個孩子動粗呢,對您動手倒是完全不用心軟!”

? ? ? ??他們本該想到的,既然一個箱子有問題,就難保另一個箱子不會有鬼,塔蒙剛才坐著的那個箱子這時也翻了開來,從里頭鉆出來的是萊特兄弟,實在教人很好奇兩個人是怎么擠進去的。

? ? ? ??“老天,我們剛才坐上去的時候還以為那是裝工具的箱子!”塔蒙驚詫道,“你們二位又有何貴干?”

? ? ? ??“我們來買‘升力弧線’。確切地說,我們壓根不用買,因為這兩位面生的年輕飛行士似乎從來沒有交過專利費,這架飛機正好可以當作抵押,按照法律保障的權利,這架‘升力弧線’已經是我們兄弟倆的合法財產了!”威爾伯·萊特開口便比前兩撥“買家”更加不凡。

? ? ? ??奧維爾·萊特則消遣似的向馬菲奧和塔蒙隨手一指:“不問也知道,侵權慣犯寇蒂斯當然從來沒有付過專利費,但你們二位呢?你們交過專利費嗎?”

? ? ? ??“專利費”這個詞比槍更有威力,馬菲奧見了蛇一樣向后縮了幾步:“這間跳跳匣里到底擠了多少玩偶???”

? ? ? ??事實證明,遠比他們想象得更多,緊接著從機庫另一角的帆布底下鉆出來一個戴禮帽的男人,頗不耐煩地催促道:“諸位能快一點兒嗎?原本是我最先躲進來的,可你們這些后來的卻吵吵鬧鬧沒個完!兩位飛行士,我是卡普羅尼公司的商業(yè)代表,請務必把這架飛機賣給我!”

? ? ? ??更多人轟地從機庫各個角落里像老鼠一樣鉆出來,其中有的是參賽的飛行士,有的是商人,也有的既是飛行士又是商人,就像剛才看比賽時一樣,每個人都想讓別人聽到自己講話,而決不肯聽別人講話:“他胡說!我才是第一個躲進來的,賣給我吧!”“我是羅爾斯·羅伊斯公司的代表,不論別人出多少錢,我們都愿意給最高出價的兩倍!”“辦個拍賣會吧,就在這兒拍!”

? ? ? ??寇蒂斯大喝著要求商人們用槍而不是錢來講話,萊特兄弟向著每一個穿飛行夾克的人質問是否交過專利費,羅卡在呼拉冒出來的一大群人包圍下松了一口氣,坐回機艙里用飛行帽擦汗:“有這么多人在,那倆土匪就不敢明搶了。那個叫馬彪的還真是挺嚇人的,我向他提出決斗的時候腿都軟了?!?/p>

? ? ? ??“你在這兒實誠個什么勁兒???這一大幫人還不跟馬彪一樣都是‘土匪’?”米麗氣急敗壞,她的咆哮聲像機關槍一樣沖著機艙下的人海掃射,“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給我乖乖去吃飯!去吃飯?。 ?/p>

? ? ? ??一片更大的陰影從機庫大門蓋了進來,由凡爾納市機場地勤員、航空車間工人和其他一些看熱鬧市民組成的隊伍堵在了那兒,先前逃出去搬救兵的那名機械師踴躍地在最前頭帶路:“羅卡先生,我拉人回來幫你們了!”

? ? ? ??背后等不及要打架的工人把機械師推到了一邊,看到機庫里的一大幫“買家”時,那些橫眉怒目的表情便沒法不雜進一點兒驚訝:“聽說有兩個海盜來搶羅卡小子和米麗姑娘的飛機,怎么是一群?”“我們可不會讓市里的榮譽飛行家受欺負,把不肯滾出去的人都打一遍!”

? ? ? ??人群里雜著幾頂直筒平頂的法式凱皮(Kepi)軍帽,那是凡爾納市巡警們的制服帽,馬菲奧把槍套甩回腰后面,比剛才亮出來的時候還要快,整個人像經了三載旱的枯苗一樣萎下去,自從學會了打架他就再也不怕惡人,可作為代價他開始怕上了警察:“這買賣做不得!風緊扯乎!”

? ? ? ??塔蒙把食指和大拇指扣成圈狀塞進嘴里,像喚馬一樣吹了長長的一聲唿哨,震痛了不少人的耳鼓膜,一陣巨大的活塞式引擎噪音響應似的蓋過了機庫里的喧嘩,光聽聲音便知道那臺航空發(fā)動機老得不行,吭吭地像是拼了老命在咳嗽,這把年紀還要在天上飛實在是難為它了,但老歸老,卻總歸還有把子力氣,強勁的引擎氣流竟然把機庫上那層做樣子的薄鐵皮穹頂吹開了一角,露出了天空中盤旋著的那架酒紅色老雙翼機,戈比從駕駛艙里短暫地露出了一下戴著飛行員風鏡的腦袋,然后將纜繩高高地拋進了機庫里,馬菲奧和塔蒙在任何人抓到他們之前,像一對受驚的猴子順索噌噌上去了。

? ? ? ??“好耶,是打相打!”戈比把兩個同伙接上飛機的同時,便迫不及待地去掀開固定在后座艙的那挺航空機關槍。

? ? ? ??爬進前駕駛艙的馬菲奧甩手把機關槍拍了回去,將戈比丟到后艙給塔蒙拘著:“你打個辣子!不許學壞,不許學我——我就是壞!”

? ? ? ??在這架老飛機漸漸逃遠的陰影之下,來買“升力弧線”的商人們正順著被吹開的那一角屋頂缺口爬出機庫落荒而逃,工人和市民們?yōu)榱藨c祝勝利而把羅卡和米麗拋起來了好幾次,接著他們似乎不是因為單純的喜愛、而是為了某種約定俗成的致敬禮儀,爭搶著向兩位飛行士要簽名,羅卡和米麗手忙腳亂地去掏海報,他們簽名還從沒有簽得這么開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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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這架雙座雙翼的老爺機,是馬菲奧和塔蒙很多年前在谷倉里親自做出來的,為了應付長途飛行而擁有胖大的機身和挺寬敞的貨艙,他們管它叫“飛行酒桶”,而機徽圖案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畫著堂·吉訶德與桑丘·潘沙。在廣闊的天空上幾乎用不著擔心撞到什么東西,燃料也還富足,馬菲奧翻出一根折了兩下的拖拉機式鋼筋發(fā)動手柄,捅進引擎孔里用力攪了兩下,噪響的發(fā)動機像灌了兩口烈酒一樣精神了一點兒,他便放任“飛行酒桶”跑馬似的在空中自個兒滑行了。經歷過剛才的一場大鬧之后,他們決定接受米麗的“忠告”,乘著上機翼的陰涼開始吃午飯。食物被從機尾的貨艙里搬出來,戈比用餐布擦了匕首,去枕頭那么大的面包上割下一大塊來,馬菲奧上手撕開整塊的冷肉塞進嘴里嚼,塔蒙則去搖沉著釀糟的籃形酒瓶。

? ? ? ??“是發(fā)動機!”馬菲奧含混不清地強調道,“‘升力弧線’一切秘密的根源就在于發(fā)動機,那臺引擎比整架飛機的其他部分都要值錢,我聽聲音就知道了,他們的那臺活塞發(fā)動機跟其他人用的全都不一樣!那些來截胡的蠢貨準是也發(fā)現了這一點。要是我早知道那倆小鬼這么固執(zhí),一開始就應該直接提出只買發(fā)動機才對的。”

? ? ? ??戈比嚼著罐頭里的豌豆,漫不經心地往“凡爾納”市那邊看了一眼,差點把沒咽下去的碎豆吐出來:“他……咳咳!是他們!”

? ? ? ??馬菲奧連忙把望遠鏡架了起來。凡爾納號處于一片熱鬧的繁忙之中,各種顏色的熱氣球圍繞著升升降降,把鎮(zhèn)子里的觀光客們接上來,把想要感受一下久違大地的居民們送下去,從城基垂落到地面的大型升降梯則運送著數不清的貨物,以及遠到趕來搭乘“凡爾納”號準備做長途航行的乘客。在其中一頂熱氣球下方的吊籃里,他們看到了羅卡和米麗。

? ? ? ??“他們沒開飛機?坐熱氣球可不像是飛行士的作風?!彼烧f道,“也許他們想去鎮(zhèn)子里約會?!?/p>

? ? ? ??“老兄,你猜那個姑娘剛才為什么總是催我們去吃飯?”馬菲奧火急火燎地把剩下的肉整塊咽下去,幾乎將自己噎死,猛灌了兩口酒才把命勾回來,“因為她餓了,她自己也想要吃飯?;钊灭^里到處是想買飛機和要簽名的家伙,讓他們沒法安穩(wěn),那么最安靜的用餐地點在哪兒呢?當然是在底下的小鎮(zhèn)子里,而這座鎮(zhèn)子只有一家餐館,咱們可算是把他倆截住了!快降落吧?!?/p>

? ? ? ??塔蒙有些掃興地把沒吃完的食物貯回籃子里去:“不管怎么說,打斷吃飯都是很過分的行為!”

? ? ? ??戈比竭力想要證明,自己跟在兩個強人身邊并不是白跟的:“為什么要降落?他們去地上了,飛機就落單了,我們應該趁機回機庫去把‘升力弧線’搞到手!”

? ? ? ??“要是他們再年長個幾歲,我會這么做的,但欺負孩子會敗了老馬彪的名聲?!瘪R菲奧已經動手去壓飛機操縱桿了,“剛才砸了買賣全是因為那幫搶生意的蠢貨跳出來搗亂,如果只有我們幾個人的話,我會‘說服’他們把飛機脫手的,就算只賣發(fā)動機也成!”

?

? ? ? ??“飛行酒桶”降落后,被馬菲奧和塔蒙合力推到了鎮(zhèn)郊的林子里藏起來,在樹蔭的遮映下它更像是一臺紅色的舊馬車,教人看了很難相信這玩意兒是能飛起來的。馬菲奧和他的同伙們趴到樹根上去窺探小鎮(zhèn)酒館里的動靜,空寂又悶熱的晌午回蕩著蟲子的鳴叫,從枝葉縫隙漏下來的陽光,像無數閃亮的碎片一樣投落到他們背上。

? ? ? ??“猜得沒錯,我看到他們了?!瘪R菲奧一手舉著望遠鏡,一手順便撿了又硬又苦的野堅果,往還沒吃飽的嘴里塞。

? ? ? ??圓形望遠鏡頭中的小鎮(zhèn)酒館有如一圈窗花,老顧客們今天大多跑到凡爾納市看熱鬧去了,連酒館老板也還攀在屋頂風信雞上,忙于把做好的吃食飲料盛到吊籃里,好讓半空中那些熱氣球里的顧客用纜繩拎上去,一樓店廳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一個看場子的侍應生和寥寥幾名顧客,門外停著一輛挺大的蒸汽車,對于這座小鎮(zhèn)來說倒真是件新鮮物事。羅卡和米麗就坐在靠窗的桌子上,點的菜遲遲不見端上來,從望遠鏡里可以很清楚地觀察他們。他們說笑著似乎是在談論今天的比賽,當然也有可能是在談剛才機庫里發(fā)生的事(馬菲奧可不喜歡他們再提這件沮喪事),末了米麗將飛行夾克的拉鏈從頂端拉開一點兒,從領口后面扯出一塊貼身保管的黃銅懷表來,那塊精致漂亮的鐘表像黃金一樣閃閃發(fā)光,米麗湊在桌前往發(fā)條上來來回回地擰著,好像是要上弦,直到表蓋啪地一聲彈開,馬菲奧才領悟到那是一塊帶著鎖、能打開儲物的密碼懷表,由于觀察角度問題,他在望遠鏡里看不見翻蓋下面封著的是什么。兩人對著表蓋下的東西看了好一會兒,羅卡把翻蓋扣上,將懷表挽回到米麗手中,似乎是囑咐她收好,接著這位年輕的飛行士便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進了酒館后廚,大概是去催問遲到了太久的飯菜。

? ? ? ??灑到背上的碎光漸漸偏移到臉上,還青著的落葉蹭得他們手上頸上皮膚癢癢,可羅卡還是不見出來,米麗獨自坐在桌邊落著單。

? ? ? ??“見鬼,把姑娘一個人落下可不是小伙子的好作為?!瘪R菲奧比米麗更不耐煩,“要是我再年輕個十歲,是斷不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的。他到底在干什么?該不會是親自下廚了吧?”

? ? ? ??塔蒙把著另一柄望遠鏡窺探了一會兒,提醒道:“馬菲奧,看柜臺后頭,那是什么?”

? ? ? ??馬菲奧按照他的指引,把鏡頭對準了酒館柜臺的邊緣,發(fā)現那后頭似乎堆著什么東西,隨著陽光漸漸傾斜,那片陰暗的角落越來越多地被暴露在光亮處。等到馬菲奧窺看得清楚了,他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危險撲到了背上,就好像猛然看出平靜的公園籬笆后頭正隱藏著一頭老虎的輪廓——靠在柜臺后面的是一個人,頭偏歪在肩膀上動也不動,絕不像是偷懶睡著了的模樣,耷拉在地上的手里還攥著一條酒館侍應生用的那種白餐巾,接著他注意到了這間酒館里越來越多可疑的地方,這些散發(fā)著危險的疑點是如此明顯,令他想不通自己怎么會沒有早些看出來:站在柜臺后面的那名侍應生太壯了,黑白相間的侍應服穿在他身上幾乎要被兩邊膀子撐開,坐在羅卡和米麗鄰桌的是幾名穿白褂子的醫(yī)生,可這里并沒有病人需要急救,他們腳下的物事除了一副擔架,其他的玩意兒更像是屠夫的家伙什,包括結實的繩索和足夠裝下一個成年人的麻袋,剩下兩名散坐的客人什么也沒點,卻時不時往羅卡和米麗那桌瞟,躺在門邊長椅上像是睡著了的那個散漢,腰間卻閃出一抹槍把子的反光……

? ? ? ??“他娘!這是個捕鳥籠子!”馬菲奧驚呼道,“那個壯得像牛的侍應生是冒牌貨,真貨被打暈了在柜臺后面靠著呢!”

? ? ? ??就在他窺破秘密的一剎那,那名假侍應生翻過柜臺從后頭去抓米麗,那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樣好對付,她馬上意識到危險,并橫過肘子來砸到了他的鼻梁上。就在她站起來呼救的時候,鄰桌的幾名醫(yī)生擁了上來,在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瞬間,馬菲奧等人只看到好幾對胳臂扼住了米麗,將某種白布捂到了她的口鼻上,落單的兩個散客和守著門口長椅的流浪漢同時撲上去幫手,接著他們便從窗戶后面消失了。等這幫人再次出現在酒館門口時,已經看不到米麗了,只見到冒牌醫(yī)生們抬著那副擔架,白布蓋住了擔架上那個人的身體,從床單一角露出一抹飛行夾克的棕褐色,說明昏迷在擔架上的確實是米麗。在門外等待已久的汽車裝下了他們所有人,從尾后噴出一大團沸騰的蒸汽跑遠了。蟲子還在吱吱地叫著,酒館老板仍然攀在風信雞上忙著收吊籃里墜下來的錢,除了他們仨,誰也沒注意到酒館里發(fā)生的一切。

? ? ? ??“是綁架!”塔蒙跳了起來,“咱們得去救那姑娘!”

? ? ? ??“我們離得太遠了!”馬菲奧幾乎看不見消失在街道盡頭的汽車了,“她剛才應該喊出聲了才對,羅卡馬上就會追出來的!”


? ? ? ??那些綁匪究竟對米麗使用了什么麻醉劑,倒真是不得而知,也許是乙醚,也許是氯仿或別的什么,但這倒霉的姑娘因此在麻醉期間陷入了挺難捱的迷夢,她總是在夢里回憶起以前發(fā)生過的事情,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她的父親海勒姆先生。她想起老爹第一次帶自己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的那一天,并不是每一個父親帶女兒去玩時都可以這樣驕傲地說,“看哪丫頭,那就是老爸發(fā)明的旋轉木馬,是老爸建立的游樂園!”但海勒姆先生可以。他沉迷于機械發(fā)明,且確實精于此道,他造出了一種此前從來沒有人想象過的有趣玩意兒,并將這種游樂設施命名為“旋轉木馬”,同時被發(fā)明出來的還有許多在之后的時代耳熟能詳的游樂裝置,他選了塊空地,把所有這些發(fā)明放到了一塊兒,稱此地為“游樂園”——歷史上的第一座游樂園,人們看著這座首次降臨到人間的奇樂園,就像孩子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件玩具,那會兒的旋轉木馬可不像后來成為了只受孩子歡迎的“專利”,連男子和貴婦小姐們也抵擋不住坐到那些糖果般多彩的木頭小馬上去轉上幾圈的快樂誘惑,跟著老爹騎在旋轉木馬上隨音樂而無限奔跑,是米麗有關父親最快樂的記憶??上У氖?,這抹快樂只是整個灰色回憶基調上的一點雜質,很快便會被更沉重的東西所束縛,機械發(fā)明并不只是會給人帶來快樂,它同時也帶來殺戮,事實上機械帶來的殺戮總是比它們帶來的快樂更多,海勒姆先生的“旋轉木馬”設計圖旁邊就放著他的機關槍設計圖,而且很快會有更多、更致命的武器設計圖,把那張可憐的“旋轉木馬”堆疊層壓到最底下再也看不見蹤影。海勒姆是個醫(yī)生,行醫(yī)經營非常慘淡,卻靠賣機關槍專利賺了很多錢,這既是命運給他的禮物,也是命運給他的詛咒,他從天堂盜來了歡樂,也從地獄帶來了死亡。隨著他的武器發(fā)明越來越多地被運用于戰(zhàn)爭、造成了越來越高的傷亡數字,海勒姆醫(yī)生的笑容就越來越隱匿無蹤,造出第一臺旋轉木馬時的自豪與快樂已經離他而去,他開始撿回行醫(yī)的老本行,想要挽救這些不知是否該算是由自己造成的殺戮,他把錢捐給醫(yī)院,并且當了一名軍醫(yī),沒日沒夜地跟死神搶奪那些從前線送下來的傷員,許許多多從沒人見過的可怕傷口,令海勒姆醫(yī)生都對自己的發(fā)明物所能造成的殘酷傷害感到恐懼。他拼命想要救回更多人,可在米麗的那段記憶里,父親卻像是個屠夫,因為每次看到他時,他的醫(yī)用白大褂上總是染著深淺不一的好幾層血漬。戰(zhàn)爭結束了,對無數傷兵的繼續(xù)治療卻仿佛沒有盡頭,從前線歸來之后,海勒姆醫(yī)生繼續(xù)在一座座傷兵醫(yī)院之間奔波,戰(zhàn)爭遺留的無形傷痕令他一日比一日更明顯地衰老。在這段黑暗日子的最后一天,海勒姆醫(yī)生背負著沒有半點光的沉重暗夜回到了家里,米麗照舊害怕地躲著他,她看到老爹木然地撿起一張當天的報紙,只看了唯一的一眼,接著竟像被一顆子彈穿透胸膛般就此倒地死去了,那雙混合著驚愕、憤怒與恐懼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在麻醉昏迷的夢魘中,米麗發(fā)現身上仍然穿著現在的飛行服,看到那一夜的自己就蹲在面前的木架子床后頭哭,而海勒姆先生定格著記憶中的那副僵硬模樣倒在地板上,她走向那記錄了死亡的位置,想要看清楚殺死了父親的那張報紙上究竟寫著什么,但濁重的噩夢卻像沼澤一樣陷滯著不讓她前進。這時麻醉劑的效力開始消退了,夢境與現實像漩渦一樣發(fā)生了融合,使她也鬧不清哪些是夢里的幻象,哪些是眼前確實存在的物品。

? ? ? ??隨著朦朧的光影越來越多地被清晰線條所取代,米麗終于確信自己完全醒轉過來了。眼前的這一幕就像夢境一樣怪誕,這是一間豪華書房與機械作坊的錯亂混合,從天花到地板的裝潢都是極其富麗的,墻上掛著幾幅米麗認不出來路但肯定很貴的畫,書桌以及桌前的那面墻上卻堆滿了各種工具、小型機械和設計圖,可見這里的主人既沒有特意裝點成一副體面華貴的氣派,卻也并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富裕,事實上他對這間屋子的華麗抑或雜亂毫不上心,那些機械和設計圖才是真正占據他心神的東西。從昏迷中醒來并逐漸看清楚這間房屋的過程中,米麗的下意識里總有一段古怪的旋律在回響,直到她完全清醒過來,才想起這是在路過凡爾納市歌劇廳外墻時,偶然聽到過一出易卜生詩劇交響的其中一段,曲名是《在山魔王的宮殿里》(注:此為格里格為易卜生詩劇《培爾·金特》所作第一組曲的第四段)。

? ? ? ??在這間小小宮殿應該由魔王所處的正中位置上,站著一個挺高大的男人,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部分便是那副結實的下巴,仿佛整個身體都是由這塊方正堅硬的主梁骨一力支撐起來的,米麗認得這張臉,事實上幾乎沒有人不認得這張臉,他的名字被寫在航空錦標賽的贊助方條幅上,他的照片經常出現在報紙上,相關的新聞則可能與商業(yè)、股市、發(fā)明和冒險等眾多毫不相干的內容都有聯系,他既是知名的富翁和企業(yè)家,同時也是強健充沛的運動員和冒險家,有人說他同樣也是個飛行士,但暫時沒有人親眼看見過他開飛機,他就是斯沃羅,手上握著一個與他同名的國際性大財團,這個名字(Swallow)在英文里有兩重意思,既指“燕”,也指“咽”,這倒絕佳地體現出了他性格中最突出的兩面:既有燕子般輕捷迅勇的智慧與意志,也有作為大財閥吞咽一切的貪婪本性。斯沃羅背后忙碌著幾名助手的身影,桌角上放著一塊閃閃發(fā)亮的東西,正是米麗在小酒館里拿出來給羅卡看過的那塊懷表,帶有三重密碼的齒輪鎖翻蓋已經被打開了,像一塊取過了珍珠的貝殼般棄到一邊,封存在里頭那張泛黃的羊皮紙已經由鑷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黃銅顯微鏡下,技術員反復轉動著筒軸上密集且精巧的眾多齒輪,并通過某種光學折射裝置將微縮圖形投映成白紙上容易辨認的透影,另外幾名繪圖員則忙于將其成比例放大仿繪到鋪滿了整張墻的空白圖紙上,他們干得熟練而迅速,圖紙已經有大約三分之一的部分被復刻到墻上了,引例線條和注解字樣像螞蟻般密密麻麻地趴在設計圖邊緣空白位置,米麗看到一幕時產生了一種本能的反感,就好像親眼看到一群蚊子趴在自己手背上吸血。書房一面?zhèn)葔Φ拇白映ㄩ_著,窗外便是凡爾納市的側舷和舷外流逝的天空與大地,米麗因此判斷出這里是斯沃羅家位于凡爾納市的一座宅邸,距自己被綁來似乎過去了很長時間,凡爾納市已經離開了原本停泊的那座小鎮(zhèn),現在應該正沿著橫穿西班牙的航線南下直布羅陀海峽。

? ? ? ??“流浪的孤女,歡迎回家。”斯沃羅對她說話了。

? ? ? ??“斯沃羅先生,綁架是重罪!”米麗回答道,“剽竊也是!”

? ? ? ??“接自己的孩子回家怎么能算綁架呢?”斯沃羅理所應當似的反問道,“您還是個孩子,而可憐的海勒姆在三年前死于心肌梗塞之后,我就是您唯一的親戚了,于法于理我都應該做您的監(jiān)護人。至于剽竊,那就更無從說起了,海勒姆既是我的親戚,也是我的受雇者,他的一切機械研究,都是在我的資助下進行的,我資助他做了那臺可笑的旋轉木馬,資助他做了‘海勒姆機關槍’,同時也是我?guī)退褭C關槍賣出去,賣了成百萬挺!可惜老海勒姆是個膽小怕事的老實人,為一些無謂的事情做著無謂的悔過,最后在報紙上看到新的戰(zhàn)爭傷亡數字時,竟然因此誘發(fā)心臟病丟了性命。他拿著我的錢完成了這項最后的機械研究,卻至死也不肯把它交給我,我只是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東西?!?/p>

? ? ? ??“老爹當然不肯把它交給你,他知道這東西在你手上只會殺掉更多人?!泵愑靡环N鋒利的目光刺向他。

? ? ? ??“那它應該交給誰呢?拿去給小孩子做參加航空錦標賽的玩具嗎?你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斯沃羅轉過身去對著墻上的圖紙,復刻工作已經進行將半了,漸漸顯出一臺活塞發(fā)動機的半邊線稿,他看著這不斷成型的圖樣,就好像從那面墻上看到了整個未來,“V12構型,水冷式,中空充鈉氣門技術,一體化整件鑄鋁六聯汽缸,每分鐘3000轉,功率達到1310馬力,這是超過已有全部活塞引擎的‘灰背隼’式航空發(fā)動機!天才啊我的海勒姆,天才??!如果再爆發(fā)一次戰(zhàn)爭,我敢保證燃燒的天空中每日都會回蕩著超過一百萬匹‘灰背隼’馬力的咆哮!

? ? ? ??“您最好還是把我綁起來。”米麗注意到斯沃羅沒有對自己施加任何拘束措施,好像毫不擔心自己會逃出去,她將這視作一種輕視并感到憤怒,“只要有機會,我會用上一切手段逃出去的!”

? ? ? ??“您不會的。我只要花上三十分鐘,就能讓您打消這種念頭,心安理得地待在這個富足的家里?!彼刮至_表現得像在接受采訪時一樣自信,可見這種一貫的自信并不是刻意偽裝出來的。

? ? ? ??“就算您戳瞎我的眼睛,我也會繼續(xù)望著天空!”米麗的憤怒達到了極點。

? ? ? ??“您知道富人們?yōu)槭裁聪矚g吃螃蟹嗎?”斯沃羅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吃螃蟹最大的樂趣在于剝殼,去殼的螃蟹肉是沒有市場的。您對自己的堅定很自信,可那層堅硬的只不過是螃蟹殼而已——羅卡幫我抓住了您!”

? ? ? ??米麗在一瞬間領會到了父親死時那種宛若被子彈擊穿心臟的感覺。大多數人并不知道,斯沃羅自己也并不在意——他其實還是出色的演說家和心理學家,他用富有煽動性的言辭抓住聽者的心理,僅靠講話就會讓人真切感到身臨了他所描述的那種境地,米麗在這“言語的放映機”里看到了三年前斯沃羅最早開始策劃這一切的時候,那也正是海勒姆離世的那一年,當時米麗對斯沃羅提出的收養(yǎng)監(jiān)護申請已經反復做出了好幾次拒絕,因此法院不能把監(jiān)護權判給這個唯一的親屬,被海勒姆藏起來的“灰背隼”設計圖也始終下落不明,這使得斯沃羅不得不考慮一些更有創(chuàng)造性的解決方案。那會兒是暮冬,整座城市里到處氤氳著人們呼吸時冒出的白氣和昏黃的路燈光暈,斯沃羅親自來到財團下屬的一座航空工廠里,寒冷的車間中擁擠著上千食不果腹的童工,像上千只小老鼠一樣從事著最單調也最繁重的零件工序,那是工業(yè)鏈條最底層的神經末梢。

? ? ? ??“他們不是人,而是退化成了情感麻木、只保留著進食本能的一種低級生物。您從這樣一群生物里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個體呢?”一名隨從帶著斯沃羅從鐵架桁橋上走過童工們的頭頂,這是一條結實有力的漢子,他的名字“寇菲林”(Culverin)原意是指十五至十六世紀的一種長管重炮,在拉丁語中的本意為“蛇”,因而這種火炮也被稱為“蛇炮”。他吞吃比他弱小的人而服從比他強大的人,因此他成為了斯沃羅最器重的得力部下,也正是他在抓住了米麗的那間酒館里假扮了那個粗壯的侍應生,當然,他很不樂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穿著侍應生制服的那副尊容。

? ? ? ??“難道你對找到‘灰背隼’設計圖有更好的辦法?”斯沃羅反問道,并跺了跺自己發(fā)麻的兩腳,隔著他們二人的棉鞋和皮靴都能感受到鞋底那鋼鐵的寒冷。

? ? ? ??寇菲林參與了到海勒姆遺產中尋找失落設計圖的任務,他很沮喪地把身子一蜷:“我為自己的無能而抱歉。我們找了最好的偷兒和最好的偵探,把海勒姆宅邸翻了個底掉,甚至把海勒姆家的小姑娘綁了起來,用煙頭和刀子逼問她設計圖藏在哪兒,可我還從沒見過那么倔、那么沒勁兒的丫頭,她連滴眼淚都不肯掉!她畢竟要做您的養(yǎng)女,我們也實在不敢再對她更出格了?!?/p>

? ? ? ??“鐵錘砸不開的堅冰會被水所融化。我們的未來就著落在這些小老鼠的其中一人身上,我相信準會找到一個合適的……”斯沃羅站在桁橋上俯瞰一堆堆擁擠的腦袋時,車間中突然爆發(fā)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名童工從比他小的同伴手里搶走了晚飯——所謂晚飯也不過是一碗能數清米粒的粥水而已——正拼命把戰(zhàn)利品往喉嚨里灌,生怕會有比自己更強壯的同行再把它搶走,而被打倒的那個小男孩額頭上磕傷了一大塊,血流了半張臉并很快凝固住,正以一種魔鬼雕像聽了也要動心的絕望聲音號啕大哭著,其他童工甚至連看熱鬧的興致都沒有,捧著各自臟兮兮的粥碗像影子一樣從旁邊來回穿過。

? ? ? ??“那個打人的小子叫什么名字?”斯沃羅問道。

? ? ? ??寇菲林連問了好幾級領班和工頭,費了好大勁才搞清楚:“叫羅卡?!?/p>

? ? ? ??“就他吧?!彼刮至_很隨意地做了決定。

? ? ? ??“您看中他會打架嗎?”寇菲林對他的挑選標準很好奇。

? ? ? ??“不,我只是喜歡他的名字,聽起來就像lock,讓他牢牢地鎖定我們的目標吧?!彼刮至_無所謂地笑了一下,“事實上是隨便選的,挑他們當中年齡合適的任何一個都行!”

? ? ? ??羅卡被喚進工廠值班室的時候,還死死攥著那只搶到的粥碗,就像阿巴貢攥著自己的錢袋子。他深深地吸著這間鐵皮屋里被爐火烤熱的空氣,對于這些童工來說,這很可能是一輩子里唯一一次烤火的機會。

? ? ? ??“羅卡先生,您知道嗎?被您搶了晚飯的那個孩子會在今晚餓死?!彼刮至_說道。

? ? ? ??“如果您真的關心他,就會給我們配給更多的食物。連您這樣的大人物都不管他的死活,我為什么要管?如果他死了,耗子會把他吃掉,而我活不下去的時候就能抓到幾只更肥的耗子充饑。我在那個年紀被人搶走晚飯時,就是靠抓耗子活下來的?!绷_卡無謂地偏了下脖子。

? ? ? ??“好極了,如果換做是個姑娘受到了你的傷害,你也會這樣漠不關心嗎?”斯沃羅贊賞地拱了一下火鉗,好讓羅卡感受到更多的熱量。

? ? ? ??“小子或者姑娘,對于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有什么區(qū)別?”羅卡冒著被點燃褲腳的危險,難以自制地向爐盆挪近了兩步。

? ? ? ??“羅卡,你很幸運,因為我選中了你。我要你扮演一則童話故事里的王子,去拐一位公主到我的城堡里來。”斯沃羅一本正經地說。

? ? ? ??麻木的羅卡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他覺得自己出生以來都沒這樣笑過:“您準是發(fā)瘋了,才會想找我這種人來做王子!”

? ? ? ??“能行的,羅卡王子,能行的!”斯沃羅咧出了一口結實的牙齒,證明別人所質疑的事情總是令他感到自豪和興奮,“您以為每個人天生就注定是什么模樣么?錯了,心理!最重要的是心理!心理能夠改變一個人的一切!惡俗的心理能讓莎士比亞變成無賴,刻苦的心理能讓懦夫變成拿破侖!通常來說,人的心理只能靠自己來改變,而有的人一生都無法完成這種改變,但我不一樣,我擅長洞悉并改變別人的心理。兩年!只要兩年的時間,我能把您的心理塑造得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你將學會同情心,學會同理心,學會什么是高尚和奮進,為著你將要幫我完成的目標,我會不惜財力地培養(yǎng)你,讓你學會讀書寫字并領會到書與文字的美,讓你學會機械維修與發(fā)明設計,讓你學會空氣動力學和駕駛飛機,到時候你就是一個真正的王子了——飛機就是人類的翅膀,天空就是飛行士的舞臺,二十世紀是屬于飛行士的天空時代,一位年輕的飛行士就是現代的王子!”

? ? ? ??羅卡從沒聽過“莎士比亞”“拿破侖”“心理”和“空氣動力學”這一類的名詞,但他麻木的心靈卻能從斯沃羅燃燒的言語中感受到一種最本能的震動,那雙死灰一樣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火爐中的光,將信將疑地問道:“可是……您為什么要這么費勁巴拉?為什么不去找一位真正的‘王子’呢?”

? ? ? ??“因為我們要干的是一樁惡毒又骯臟的陰謀!為了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們要欺騙和砸碎一個姑娘的心,這可能會毀了她一生,一位真正的王子是絕不愿干這種事的!”斯沃羅的臉在火焰后面泛著熊熊的紅光,“所以我需要自己來塑造一位虛假的王子,一位擁有王子的一切、內心卻絕不忌憚干這種臟活兒的小騙子,正像你剛才發(fā)自內心保證的那樣,你不會關心被傷害的那個姑娘變成什么樣?!?/p>

? ? ? ??羅卡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生怕斯沃羅反悔似的急切問道:“報酬是什么?。俊?/p>

? ? ? ??斯沃羅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來:“在得到了一位王子所擁有的一切之后,你還奢望著額外的報酬嗎?你是個貪得無厭的小魔鬼!好吧,你想要什么?”

? ? ? ??“我要吃飯!吃永遠不會挨餓的飯!”羅卡兩眼直勾勾地看著火那邊。

? ? ?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吃不餓的飯!”斯沃羅斷然地說,“這樣吧,我允給你一張百萬元的支票,在某個安閑的鄉(xiāng)下小鎮(zhèn)里送你一間住處,你追求那個姑娘的過程中所贏得的所有航空錦標賽獎金都歸自己所有,把姑娘和她藏起來的東西騙到手之后,這一切都是你的。但是,小心啊我的王子殿下,我告誡你小心!不要指望百萬元的財富能養(yǎng)你一輩子,掙錢好似針挑土,敗錢好似水推沙,如果你待在那間白得的屋里坐吃山空的話,不出五年,我擔保你把這一百萬元全部敗光,到時候還得滾回到工廠里來給我做苦力!”

? ? ? ??“那是后話!”羅卡把那只搶來的破碗甩掉,“等我把這一切掙到了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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