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欺凌和勇敢

魏嬰沒有想到，會在等唐三這短短的時間里，遇到當初打了自己耳光的那伙惡童。

自兩年前在夷陵開始流落起，乞兒之間恃強凌弱的事情就屢見不鮮了。弱肉強食本也是世間最現實也最不講道理的真理，不管你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不可言之苦衷，還是你如何經歷慘痛、惹人憐愛，弱小在某種程度上是最大的原罪，力量即是真理，強大便能擁有話語權。

雖然魏嬰時年才六歲，雖這幫小乞兒大的也才臨近雙十，小的甚至才十多歲出頭，但同樣的道理也是適用的。

魏嬰才剛在夷陵城流落的時候，精致好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自是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憐愛，所以就算是同為乞兒，聚集在一個角落里時，往往也是小魏嬰能夠得到更多人們的同情，能夠得到的施舍自是也會不均。

時間長了，會有人心理不平衡，會有人對這小小的孩子心生惡意，自然也是能夠預料到的。

更何況......

這里是街巷之間隱蔽之所，平日里也就只有他們這些乞兒會熟悉這樣的角落。

魏嬰被人擒住左右手架住扔到了巷尾的地上，來人自是毫不憐惜，他覺得自己右手臂好的差不多的傷口真的又開始疼了，魏嬰有些擔心三哥給自己包扎的繃帶會不會被粗暴地弄壞了，三哥看了會不會生氣。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了更重要的事情——魏嬰趕忙自陰潮的地上爬起身，有些驚慌地拍著身后蹭上了泥土的衣服，瞧著玄色的棉衣上被淡淡的泥水漬弄臟，小孩的眼睛里難得地涌上怒氣，眼尾動魄驚心地紅了起來！

“你們想干什么??？”魏嬰抬頭朝身前的那伙人大聲質問，小臉上肉眼可見的憤怒。

“想干什么？你覺得我們想干什么?。俊睘槭椎纳倌晔甙藲q的模樣，看著大約比唐三大幾歲，卻滿臉陰暗的情緒，看不見絲毫少年心氣。

一幫乞兒年紀不等，都是十數歲不到雙十年紀的少年，也大多打扮的破舊不堪的樣子以便討人同情，但魏嬰卻知道，這幫比他大了許多的少年們，其實背地里已經不再自己親身去街道上乞食了，更多的是迫使些更瘦弱更年幼的孩子去做，因為幼小的孩子能夠博取到更多的同情，又或者干脆搶奪別人討到的東西，以便不勞而獲、坐享其成。

小小的魏嬰想不明白，大家都同為流落之人，同受著流離顛沛的苦楚，卻為何他們還能這般毫無同理心、毫無廉恥地欺凌他人，更不明白這樣的他們到底是如何作想的。但小小年紀的他受著爹爹和娘親的影響，自小看著父母親夜獵、鋤強扶弱，魏嬰的心里對于這幫人的憤懣從未少過。

也正是因此，每每遇到他們欺凌其他年紀才四五歲的、更瘦小的孩子，魏嬰還是會站出來反抗，甚至于他自己被他們迫使著要去乞食的時候，他也從未順從過。

即便總也免不了被他們拳打腳踢得一身傷，但小小的孩子心里死守著他的父母親留給他最深的教誨——要善良，要勇敢，要心懷正義，要無愧于心。

爹爹娘親的話魏嬰記住了——他其實并不完全理解這些話，但他能聽得懂，娘親希望他成為一個善良有正義感的人。他不清楚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就是娘親所說的無愧于心、心懷正義了，但他的心是希望他這么做的，所以他就這么做了。

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他并不去想那么多，更不覺得后悔。

魏嬰和這幫人的梁子結得久了，人頭也都認熟了。此時見到人到的如此齊，氣勢洶洶的模樣圍堵著他，正被衣服的事情氣得怒上心頭的孩子也絲毫不畏懼，死死盯住為首的老大，開口一點都不覺勢弱：“我怎么知道你們這幫惡童又想了什么壞主意??？”

帶頭老大笑得卑劣，不懷好意又毫不掩飾算計的貪婪：“小不點，你這兩天過的不錯啊......一身新衣服又收拾得這么干凈的，你身邊的那人很有錢的樣子?。　?/p>

“那一臉的小白臉樣兒，穿的也好，年紀也不大，你傍上了這么好的，怎么也不知道孝敬一下大家？”

魏嬰的小臉氣得都漲成了紅色，漂亮的黑眸里怒氣滿盈，他死死地盯住面前圍住自己的這幫惡童，咬著牙滿含不屑，“你們在做夢！”

“你們這幫只會欺負別人的惡人，也敢打三哥的主意？能不能要點臉?。俊?/p>

領頭的老大陰沉的臉更加晦暗了，似是覺得自己的臉面被魏嬰如此不順從的態(tài)度踐踏了似的，他獰笑著，渾濁的眼眸里混雜著貪婪和惡意，戲謔地招招手，周圍的乞兒們便都向著魏嬰走近，一步一步地逼著魏嬰退到了墻尾，“小不點，你還是一樣的不見棺材不掉淚！每次都要吃點苦頭，真是不死心！”

“你在夷陵這個地段乞討，卻一點都不知道孝敬我們，說實話我也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了。既然你如此不識趣，不給點嚴厲點的教訓，你這小不點還真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六歲的孩童被一群十幾歲的少年圍得密不透風，魏嬰覺得空間都被這些逼近過來的丑惡嘴臉壓迫了，讓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又要被這幫人拳打腳踢一番了，他已經習慣了，但是......魏嬰死死捂住胸前的草兔子，他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才發(fā)覺自己在不自覺地發(fā)抖——他當然還是會害怕的，因為真的很痛。

之前也有好幾次如此，他自己都很意外自己能熬下來。

但他現在心里更多的是難過——這身三哥才剛買給他的新衣服，還有三哥給自己包扎得很漂亮的繃帶、三哥送的草兔子......魏嬰記性不好，但這兩天里唐三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唐三給他的溫暖他想要好好的保護，不想被這些人這么破壞掉。

這么想著，平日里無力反抗總是只能被動挨打的小孩，這下在眾人圍將過來的時候，突然暴起沖到了那個老大面前，趁著眾人意想不到的短暫怔愣時刻，捉住那人的手掌狠狠地咬了一口！

驚得那人痛叫一聲后，小不點像泥鰍一樣地鉆著眾人驚亂的縫隙，一股腦地就要向外圍跑去！

只要跑出了這個隱蔽的街巷角落，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就安全了，就能去找他的三哥了。

“??！——”一聲驚呼，其中一個圍堵的乞兒覺察了魏嬰外竄的動作，反身一個猛撲，將魏嬰給按在了地上！

那人擒住魏嬰的脖子，將小小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死死摁倒在地，嘴里還放著狠話：“還想跑??？小不點你是不想活了吧？”

“唔——放開我??！”魏嬰被地上的沙礫磨了一下嘴巴，嘴里進了沙，唇角似乎也擦出了淡淡的血痕，但他仍是努力轉頭過去怒斥來人，眼睛里兇狠不屈的眼神一下子就讓來人心上更加來火。

領頭老大被魏嬰猝不及防的一口狠咬咬的一手鮮血，魏嬰是真的發(fā)了狠，那傷口上的牙痕印更是深入肉里。

他痛呼著捂住自己受傷的手掌，轉身大聲怒吼：“給我狠狠地打！平日看他年紀不大果然還是太溫柔了，這次給我往死里打！”

“都給我上！”?

“對！敢咬老大，不要命了？！”

“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個小不點......”

周圍圍堵的小嘍啰們都高聲應和著，個個獰笑著逼近地上的魏嬰，魏嬰驚得黑眸瞠大，被人摁住的身子使勁地掙扎，“放開我?。　彼蝗似弊影粗?，驚聲而出的喊叫都有些變了形。

“給我打！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留口氣就行！”

“沒多大的孩子，傷成什么樣子都不會有人注意到的！”老大陰狠地咬牙切齒，晦暗的臉上寫滿了可怖的怒氣，“真死了就老樣子給扔到亂葬崗去，沒有人會惦記這么一個小鬼的?。　?/p>

“找死！——”

一股肉眼不可見的寒氣瞬時籠罩住這處角落，所有圍堵住魏嬰的乞兒們都感覺手腳一緊，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們的四肢，他們卻在現時還沒反應過來！

“藍銀突刺。”一把清越低沉的嗓音闖進了這條巷尾，聲線好聽，平靜無波，卻不知為何讓在場的所有乞兒們心上寒意頓生。不待這些人想通自己為何突然會有這種感覺，在這把嗓音落地的瞬間，“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什么東西？！！”?

“我的腳啊啊啊啊——！！”?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我的手被刺穿了??！”

魏嬰本來嚇得閉著眼，正有些絕望地想著這下可能真的死定了，卻感覺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掌猛地一松，耳邊有一道他無比熟悉的好聽嗓音傳來，此后便是不斷響起的，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是......三哥...嗎？】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顫了顫眼皮，怯怯地睜開眼。

躺在地上的小孩微抬起頭，入目的，卻是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