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國寶級動畫大師,想用動畫拯救地球


作者/ 愛瓜
編輯/ 野草、彼方
排版/ Pel
“作為環(huán)保主義者,貝克將博愛與奉獻精神融入到了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br/>
2016年,人教版初中七年級語文教材中引入了課文《植樹的牧羊人》(種樹的人,The Man Who Planted Trees),一篇法國作家Jean Giono于1953年出版的短篇小說?;蛟S很多人還依稀有印象。
小說采用作者本人的口吻,記述了一位獨居的牧羊人憑借著平淡而堅定的毅力堅持植樹數(shù)十年,最終憑借一己之力讓荒蕪的阿爾卑斯山區(qū)重獲綠色與生機的故事。
故事驚人的感染力和亦真亦假的敘事技巧,讓不少人誤以為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作者本人也樂見于此。Giono拒絕靠這篇小說獲利,并無償翻譯、傳播,使這個故事成為了他最具影響力的作品,鼓舞了無數(shù)為環(huán)境問題殫精畢力的人。

在這其中,受到鼓舞的就有加拿大動畫師弗雷德里克·貝克(Frédéric Back)。他就是我們今天的主角。

他在1974年第一次讀到這篇文章,被牧羊人深深打動。于是耗費五年時間,將《種樹的人》改編成了一部三十分鐘的動畫。
在柔和的男聲旁白下,牧羊人的故事被騰轉在用彩色鉛筆繪成的近乎印象派的朦朧影像上,又融合了細膩寫實的運動、復雜的場面調度。當動畫的色彩隨著故事的進行,逐漸從單調的灰黃變得豐富具有生機時,我們很難不對牧羊人難以置信的成就報以敬重和感激。
這部動畫于1987年完成,斬獲了1988年的奧斯卡最佳短片獎,總計在國際上奪走了40余門獎項。在2006年的安錫國際動畫電影節(jié)上,《種樹的人》被評為“動畫的世紀·100部作品”的第5位。
下面就是這部傳世佳作《種樹的人》——

《種樹的人》
除去這些榮譽與影片本身巨大的影響力之外,《種樹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動畫師弗雷德里克·貝克自身追求與事業(yè)的投射。作為藝術家,他對作品有著極大的耐心和熱情,愿意用多年的心力伏在桌前,完成數(shù)萬張畫稿。作為環(huán)保主義者,貝克將博愛與奉獻精神融入到了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弗雷德里克·貝克就是牧羊人Bouffier在現(xiàn)實中的化身。?

全能藝術家
弗雷德里克·貝克是一位在多個藝術領域都有所建樹的人。
1924年,他出生于法國阿爾薩斯地區(qū),后來在巴黎、雷恩學習美術。1946年,他作為畫家身份開始了第一份工作,并在巴黎的海洋沙龍(la Marine)兩度舉辦畫展。1948年,貝克應筆友Ghylaine Paquin的邀請,移民加拿大蒙特利爾市。他們后來結婚,并育有三個孩子。
剛到蒙特利爾時,貝克身上只有30美元和一輛自行車,不得不借住在Ghylaine父母家。而家中有八個子女,十分擁擠。貝克來到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在鄉(xiāng)下,他找了一家農場日薪1美元的零工,同時有大量的空閑時間用來繪畫。

之后,他在蒙特利爾的家具學院和美術學院短暫地擔任了幾年教師。1952年,貝克進入了他將工作40年之久的加拿大廣播公司(Canada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當時,加拿大廣播公司開啟了電視業(yè)務。貝克主要從事電影布景、插畫、模型制作等美術方面的工作。在業(yè)余時間,貝克潛心研究在玻璃上繪畫的技術。
1967年,他應邀在蒙特利爾的Place des Arts地鐵站完成了一幅巨型彩色玻璃畫《蒙特利爾的音樂史》(L’histoire de la musique à Montréal)。

除了玻璃畫,貝克還完成過很多公共藝術作品。比如他曾兩度與設計師Claude Hinton合作進行餐廳的室內裝飾,還曾完成過蒙特利爾一座影院的壁畫。此外,貝克還完成了加拿大多地教堂的修復和裝飾工作,雖然他本人晚年并不去教堂禮拜。
1968年,在制作人Hubert Tison的主持下,加拿大廣播公司成立了動畫部門,弗雷德里克·貝克也加入進來,從此正式開啟了他的動畫事業(yè)。在之后的二十年中,貝克與他的團隊完成了9部動畫短片。

前幾部都是面向兒童的作品。從《一無所有》開始,貝克連續(xù)獲得了四次奧斯卡提名,并依靠《搖椅》(1981)和《種樹的人》(1987)兩度奪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
后來,貝克還曾從事過繪制圖書插圖和繪本。其中《搖椅》《種樹的人》《大河》都與他制作的動畫同名。而《搖椅》一書的文本是由他的妻子Paquin創(chuàng)作的。
貝克在談到這些圖書時,強調了它們能夠帶來的信息量比一部影片要豐富很多。一部不到半個小時的動畫并不能給出太多事實,“視覺信息已經如此豐富,如果再加上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你會頭暈的?!?/p>
動起來的印象派
從五十年代開始,貝克已在加拿大廣播開始零星地制作動畫。最初,他們的設備非常簡陋,也十分缺乏經驗。貝克最早的幾部影片也比較粗糙,能看到很多與成本和技術限制妥協(xié)的結果。在他最早的動畫短片《魔咒》中,人物在搖頭的時候只有五官在晃動。而在《游行》中,則有大量運動片段被循環(huán)利用。?

不過即使在這種條件下,貝克也早早開始了他在動畫制作技術上的開拓?!赌е洹肥撬凶髌分形ㄒ灰徊渴褂脗鹘y(tǒng)的賽璐珞上色技法的動畫。在《圣火》中,他轉而采用毛氈筆,刷出了筆觸狂放、非常風格化的畫面。而在《鳥的誕生》中,他開始運用剪紙拍攝動畫,這使得影片中的運動變得豐富起來。之后,他還嘗試了水粉、蠟筆等多種材料。


不過,據(jù)貝克講,他最終找到屬于自己的技術,是在1978年的《一無所有》中。
他放棄了傳統(tǒng)的、光滑的透明賽璐珞紙,轉而用蠟制彩色鉛筆在更常被工程師、建筑師采用的磨砂賽璐珞紙上繪制。他其后的三部作品也是在這種方法的基礎上完成的。在磨砂賽璐珞半透明的表面上,彩色鉛筆的顆粒得以附著在紙面上,帶來了濃郁的材質觸感,增加了色彩變幻的層次,也為貝克打開了自由表達的大門。
這些都是傳統(tǒng)的賽璐珞上色法所缺失的東西。貝克為了突出筆觸的顆粒感,將每張圖畫的尺寸縮小成10×15CM。當投影將圖畫放大時,被放大的筆觸與顆粒能產生更加有趣、更具生機的狀態(tài)。

不過,貝克的這一獨特方法今天似乎已成為了歷史。
在制作他的最后一部動畫《大河》時,磨砂賽璐珞的生產商改進了生產工藝,新式的紙張要比之前平滑很多,這對貝克來說是災難性的,顏料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附著在紙張上,于是影片的色彩不再鮮活,線條也不再有力了。

《大河》
在貝克獨特的繪制技巧下,他的畫面呈現(xiàn)出朦朧而溫暖的詩意,仿佛印象派的畫作被騰挪到熒幕上。而他本人也受到了莫奈等印象派大師,以及一些魁北克本地畫家的影響。
比如在《搖椅》中,貝克創(chuàng)造的那個安逸而快樂的雪國田園,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以冬景聞名的加拿大畫家Cornelius Krieghoff。
而在《種樹的人》中,貝克更是將那種撲朔的光與色的觸感完美地在影片中展現(xiàn)出來,有時還兼用多重曝光,讓一幅幅景象在觀者面前流水般撫過,書寫出回味無窮的詩意。印象主義的精神就在貝克的影片中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

貝克說,他喜歡在影片中涉及一些作為人類共同記憶的經典,這是他接近觀眾的一個重要方法?!斑@樣他們可以感知到更熟悉的土壤,也就更同意接受圖像中包含的信息。比如在《一無所有》中,貝克就試圖還原阿爾塔米拉與科拉斯洞穴壁畫中的牛與鹿。在《種樹的人》的結尾,牧羊人的臉仿若那張被認為是60歲的達芬奇的自畫像。

在紙上耕耘的牧羊人
盡管貝克一生中只完成了九部獨立的動畫影片。但他在動畫制作中所耗費的心力已然令人瞠目。比如《種樹的人》這部30分鐘的短片,有80%的畫面是由貝克親自繪制,足有20000多張原畫,耗費了貝克長達五年的時間。制作過程中,還因為使用了有毒的清漆使一只眼睛致盲。《大河》則用了4年,雖然有團隊的輔助,但貝克也會負責對畫面進行修正、風格統(tǒng)一的環(huán)節(jié)。?

貝克不厭其煩的精雕細磨,讓他最后的幾部作品包含了極為豐富的角色運動與鏡頭運動。從《一無所有》開始,貝克的作品中就充滿了復雜的場面調度。像是《一無所有》中亞當和夏娃時而上天時而入水的暢游,《搖椅》中歡樂人群的狂歡。而在《種樹的人》中,這種眼花繚亂的調度更是完美契合旁白本身抒情的節(jié)奏,仿佛在念一首詩而非講一個故事。


在《大河》一作中,動物們的形象更是酷似現(xiàn)實,那些鯨魚、海報、飛鳥仿佛從紀錄片中出一般。這些真實鮮活的形象也讓片中種種濫捕濫殺的血腥與瘋狂更加刺痛人心。
不過,既然畫面中的景物已如此接近現(xiàn)實,又為何要使用手繪這種吃力的方式?貝克認為,“照片并非一種強力的表達——一副素描、一張油畫、一座雕塑之所以有力,是因為其中包含了某種詮釋?!?strong>即使是竭盡全力尋求寫實,也包含著作者本人的意圖。而貝克在畫面的每一劃筆觸中投入的歲月與生命,正好似牧羊人將他幾十年如一日的種樹工作轉移在了畫稿上。盡管不在同一處戰(zhàn)場,不在同一個時空,但他們對自然的尊重、對事業(yè)的堅持將永遠被人們記得。

人文財富的記錄者
弗雷德里克擁有比較復雜的地域身份。他的出生地,阿爾薩斯的薩爾布呂肯當時由法國占領,后來歸還予德國。他在法國的斯特拉斯堡長大,13歲時和家人搬到巴黎學習藝術,之后又到雷恩美術學院。在那里認識了對他影響巨大的美術老師,以繪制布列塔尼半島風土人情聞名的馬圖林·梅厄(Mathurin Méheut)。
貝克從梅厄那里收獲了對珍貴人文財富的高度敏感。在二戰(zhàn)期間,貝克跟著梅厄外出寫生,梅厄讓他“畫下所有東西”,因為“它們都會消失的”。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布列塔尼古老的生活方式在戰(zhàn)后迅速被遺忘。而梅厄的畫作則變得愈發(fā)寶貴,被貝克稱贊為“這個失落世界的奇妙見證”。

而貝克本人作品中努力見證的文化遺產,則大多屬于他的第二故鄉(xiāng)——加拿大。他早期的動畫曾采用當?shù)?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blue-01">印第安傳說故事為題材。比如1971的《圣火》便改編自魁北克的印第安部落阿岡昆人(Algonquin)的傳說。而1972年的《鳥的誕生》講述的也是印第安人關于四季輪替的傳說。2002年,已經停止制作動畫的貝克又拍攝了介紹哈伊達印第安人(ha?da)生活的紀錄片《土地的記憶》(Mémoires de la terre)。?

1982年,貝克憑借《搖椅》第一次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短片獎。片名既可表示樹木被伐倒的聲音,又可以表示搖椅晃動時的吱呀聲。影片講述了一把十九世紀的搖椅從伐木組裝、到作為婚姻的禮物、到作為家庭中重要的一員、到被拋棄,最后成為了現(xiàn)代藝術展館中看門人的座椅的經歷。
貝克用搖椅這一傳統(tǒng)魁北克家庭的重要財產為視點,回顧了當?shù)刈呦蚬I(yè)化和城市化的視點。影片末尾,夜深人靜時,19世紀的男男女女從畫框中涌進冰冷的展廳,與這把搖椅一起舞蹈,將傳統(tǒng)與懷舊的樸素快樂帶回了當下。?

生態(tài)主義的貫徹者
當然,盡管貝克動畫的選材十分廣泛,有如上文所述的民間傳說,有《種樹的人》這樣的文學作品,也有《大河》這樣有科學家參與的作品。不過貝克一以貫之的還是他的生態(tài)主義立場。
首先是對動物、環(huán)境保護的呼吁和切身參與。貝克的所有動畫中耗時耗力最多的兩部作品就是直接表現(xiàn)人類保護自然的潛能之大的《種樹的人》,以及揭露人類在圣勞倫斯河流域殘殺動物、砍伐森林、污染水源、破壞地貌的《大河》。
在動畫外的生活中,他也全身心地投入環(huán)保行動中。他在蒙特利爾的鄉(xiāng)下種植了一萬多顆樹,還參與了一些環(huán)境保護組織的工作,直到他2013年去世。貝克是魁北克動物保護協(xié)會和克服污染協(xié)會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同時也是從事保護水資源的組織Société d'Eau Secours!的會員。在這些組織的活動中,曾有致力于在圣勞倫斯河兩岸種植樹木,并保護河上島嶼的行動。

生態(tài)主義的另一面,是貝克對于城市化、工業(yè)化等琳瑯滿目的現(xiàn)代把戲的質疑,以及對親近自然、生物的生活方式的向往。在貝克的眼中,脫離了自然的欲望似乎就像小丑的表演,有時是猙獰的饕餮。
在《魔咒》中,當孩子們找尋太陽時,曾求助于一個一個白衣小丑,他們從口袋中掏出各式各樣的玩具,卻對孩子們的目標毫無幫助,最后一頭扎進了口袋里。在《幻覺》中,一位魔術師將孩子們身邊的小貓小鳥變成了冷冰冰的玩物,將清爽的泥路與山頭變成了柏油路與排泄著污水的工廠。而在《一無所有》中,貪得無厭的人類面目變得非常猙獰,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殺死了上帝,屠戮了無數(shù)生靈。

面對這些問題,貝克理想化地把兒童視為對抗的符號。在《種樹的人》之前,貝克的每部動畫中都有兒童作為重要角色出場,這當然也與他早年拍攝的動畫都是兒童片有關。在《咒語》中,是一群人種各異的孩子找回了巫師偷走的太陽,《游行》中,被整齊隊列與巨型機械填滿的慶典游行,并不如一個孩子幻想中與小伙伴小動物的游行動人。在《一無所有》中,欲壑難填的人類炫耀著殺戮的奢侈時,兒童是唯一對這種奢侈不解的人?!稉u椅》中,當孩子們對抽象藝術展廳中的繪畫失望,而對管理員的搖椅感興趣時,作者的態(tài)度也就在其中顯露。

貝克始終抱有讓人類和其他生物和諧相依的愿望。他的童年浸泡在一戰(zhàn)結束后的余痛中,身邊到處是殘疾的人和在戰(zhàn)爭中受傷的騾馬。貝克對家畜們被奴役一生、草草屠宰的事實非常痛心。
在他的《鳥的誕生》、《幻覺》《游行》等影片中都在努力展現(xiàn)兒童與動物間純真的情感。而在《圣火》中,故事的背景更是設立在所有人與動物團結一致的上古,為人類犧牲自我、偷來作為文明起源的火種的正是動物們。當1993年加拿大廣播電臺動畫部解散后,一生吃素的貝克更是經營起了小型農場、挖出池塘養(yǎng)野鴨,過著與動物相伴的田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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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所有》
也正是因為貝克對保護生態(tài)的呼聲過于熱情,也導致他的早期作品表現(xiàn)出過于強烈的說教意味。不過,貝克本人是比較支持藝術向傳達觀點靠攏的。他非常敬佩畫家勃魯蓋爾與戈雅,正是因為他們對抗宗教裁判所、入侵者等強權表達的反抗、為正義發(fā)出的訴求。
當他的影片已廣為世人接受、甚至成為院校中的教科書時,他說道:“這超出我可能預期的一切,并仍然震驚著我。這顯示政治地從事藝術是可能且值得的。”

結語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保護環(huán)境”仿佛停留在了20世紀,成為了一個的過時話題。
上個月23號,聯(lián)合國氣候峰會召開。會前世界氣象組織發(fā)布了一份詳細描述地球氣候變化現(xiàn)狀的報告。報告指出,近年來全球變暖的趨勢遠遠超出之前的想象。然而,會議結束后,吸引了更多眼球的卻是那位痛斥政客毫無作為的16歲瑞典女生格蕾塔·通貝里。

有很多人嘲笑她的“歇斯底里”,試圖用發(fā)達國家的高碳排放量來否定她批評的正當性,或者用陰謀論來質疑全球變暖的實事。無論事實究竟如何,不可否認的是,關于私人問題的爭吵再次卷走了吸引力,而環(huán)境惡化的背景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被所有人過目既忘。
人們是真的不在乎了嗎?環(huán)保主義者數(shù)十年的呼聲是否已經讓人們厭倦了呢?吉卜力和弗雷德里克·貝克等人的動畫中到處滲透的生態(tài)主義,是否如今也只是眾多商業(yè)標簽中不起眼的一個?
地球已經病入膏肓,但更可怕的,或許是施害者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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