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近，花無謝含笑拱手：“二位族長見禮，緝妖司花無謝?！?/p>

“傅紅雪?！?/p>

獸族族長玄玨挑了挑眉，雖說有通行證都可進(jìn)城，但聽到緝妖司還是讓他心頭不太舒服，何況來的一看就過于聰明。

羽族族長微笑拱手：“在下連城璧?！?/p>

玄玨冷笑：“連族長過于自謙了?！?/p>

連城璧歉意的笑了笑：“阿玨一向自傲，二位勿怪?！?/p>

一句稱呼親疏立現(xiàn)，渾身尖刺的玄玨被順了毛，恢復(fù)成傲然疏離的模樣，隨意拱了拱手。

有趣，沈巍說過獸、羽二族互為食物鏈，不想族長卻這般相處?；o謝掩去心思，一面死死按住傅紅雪青筋勃發(fā)的手，生怕他一語不合拔刀相向。

傅紅雪知道此刻不能動武，可他受不了花無謝被人輕慢，控制不住的冰冷怒意無聲蔓延。旁人對此一無所知，玄玨丹田中的割鹿刀卻震了一下。他詫異的看過去，只看到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別無異常。但割鹿刀不會平白無故觸動，他留了份心，故意挑釁的看過去。

傅紅雪握刀的手輕輕敲了敲刀鞘，平靜回望，接下這份戰(zhàn)書。二人的無聲官司結(jié)束，花無謝和連城璧已完成交涉，抬眼見沈巍羅浮生攜手而來，他笑了笑，牽著傅紅雪迎上去。

三位大佬這場意外會面足以載入史冊，花無謝收回視線，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坐在城中最高的琉璃塔頂，俯瞰腳下的萬千燈火，心里無著無落。

“無謝?！?/p>

遠(yuǎn)處傅紅雪衣袂翻飛，踏空無聲，披星戴月而來，花無謝空蕩蕩的胸腔瞬間填滿，他扔掉酒壺笑著撲過去。傅紅雪慌忙飛身上前，抱了個(gè)溫香滿懷。

花無謝眼神迷離，白皙修長的手指沿著絕色眉目滑過精致下頜，戳了戳誘人喉結(jié)，突然湊上去咬了一口。

傅紅雪渾身一抖，險(xiǎn)些從屋頂滑了下去，好不容易穩(wěn)住心神，背后一聲輕響，他抱住在身上亂蹭的花無謝轉(zhuǎn)頭，捕捉到一個(gè)偷偷摸摸的背影，無奈喚道：“浮生?！?/p>

羅浮生閉著眼睛轉(zhuǎn)身嚷嚷：“我什么都沒看見。沈巍聽到屋頂動靜，怕無謝有事，讓我過來看看?！?/p>

傅紅雪隔空吸來花無謝扔掉的酒壺嗅了嗅：“曼陀羅?！?/p>

話一出口，腦中便現(xiàn)出一個(gè)模糊影像，有人趴在近前嘟嘟囔囔，殷紅唇瓣開開合合，誘得人心慌意亂：“你別走……”

“大人，你醉了……”

“……紅雪！”

傅紅雪被羅浮生的聲音驚醒，抱著花無謝飛身而下，聲音飄散在空中：“以后別讓他喝了，一口必醉?！?/p>

羅浮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喃喃道：“都不說查的結(jié)果就走？不對啊，你怎么知道無謝不能喝曼陀羅酒？人界根本沒有這種酒。”

回到準(zhǔn)備好的客棧時(shí)，花無謝已經(jīng)安靜下來，伏在胸口睡得恬淡。傅紅雪把他輕輕放在床上，剛起身就被揪緊衣領(lǐng)，花無謝閉著眼睛無意識道：“別走……”

傅紅雪一陣恍惚，片刻后輕拍他的背脊，柔聲道：“我不走?！?/p>

——無謝……你是那個(gè)人吧？一定是！可為什么，隨著記憶的回來我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送走沈巍，玄玨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去握身旁人的手，卻撲了個(gè)空。連城璧半垂視線，溫文爾雅：“時(shí)辰不早，連某便告退了，多謝玄族長款待?！?/p>

玄玨的眸中閃過幽暗的光：“我以為你剛才喚我阿玨是原諒我了。”

連城璧淡淡道：“緝妖司面前怎可失禮？你我君子之交，何來原諒一說？”

玄玨被他的輕描淡寫刺痛，怒極反笑：“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怎會在我之下婉轉(zhuǎn)低吟？”

雪光驟亮，君子劍閃電橫在修長脖頸間，映著連城璧比劍更白的臉，他抖著唇道：“住口！那只是場意外！”

“意外？”玄玨緊緊盯著他，踏前一步，連城璧執(zhí)劍的手一顫，緊急回撤，堪堪留下一線血紅，他咬緊牙關(guān)移開視線。

連城璧原身是鶴，幼年得了一滴鳳凰血，從此靈力大漲，直到登臨羽族之巔。只是凰血非常妖所能承受，成年后的連城璧每三年便會經(jīng)歷一次情潮，往日他都會躲到極地冰川之下，借嚴(yán)寒熄滅欲火。上次情潮恰逢三族共聚菁華浮夢城，避無可避。他只記得看到了玄玨，心頭一松便被欲火徹底吞沒。之后，他躲了整整三年。

要不是借口大事相商，打開這城，恐怕還引不來人。玄玨滿嘴苦澀：“阿璧，是你喚醒了我。從我睜眼開始，就只看得見你?！?/p>

連城璧渾身一抖。三百年前他尚且年幼，在游玩途中遇到一只瀕臨死亡的黑豹幼崽，脖子上掛著一片黑曜石般的碎片，連城璧無意識伸手摸了摸，被碎片割破手指，滴了一滴鮮血上去。玄光亮起碎片消失，黑豹睜開了眼睛。多年后重逢，一眼認(rèn)出彼此，一個(gè)是羽族首座，一個(gè)是獸族獨(dú)行。直到菁華浮夢城重開，二人終于頂端相會。

玄玨的心思從不遮掩，連城璧只能選擇逃避。

良久，清潤的聲音低沉道：“獰食雀，鷹食兔，天性使然，獸羽二族可處不可交，何況你我之責(zé)。”

玄玨無所謂道：“那我便卸了族長之位，反正也是為你……”

“閉嘴！”連城璧惱羞成怒：“妖族天性逞兇斗狠，這些年全靠你鎮(zhèn)著，怎能如此不負(fù)責(zé)任？”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p>

“你！”

玄玨眼眸一黯，湊過去道：“不如，你納了我，獸族今后都?xì)w羽族管轄?！?/p>

“荒謬！”連城璧漲紅了臉：“三族平衡好不容易維持這些年，你一句話就能毀于一旦?！?/p>

玄玨挑眉一笑：“不如三族合一，你做眾妖之首?！?/p>

連城璧忍無可忍，君子劍再度出手，一臉凜然道：“你若敢亂來，我便……便將你鎖在極地冰川?！?/p>

玄玨眼睛一亮：“阿璧這是舍不得殺我？”

連城璧被一語戳破，啞口無言，收劍飛身離開，玄玨望著遠(yuǎn)去的白色身影，摸著眉梢笑得意味深長。

花無謝宿醉醒來，一眼看到床邊守候的傅紅雪，心里一片安然。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起身：“我這是喝了多少？”

“一口?！?/p>

“一口？”花無謝瞪大眼：“開什么玩笑？”

自從和傅紅雪親密接觸開始，靈體逐漸實(shí)化，和傅紅雪私下小酌過幾次，都沒有醉得人事不省的時(shí)候。

傅紅雪邊擰干帕子替他擦洗邊道：“曼陀羅有致幻之效，凡人喝了喪命，妖族也不敢多喝，而你，”帕子擦過紅唇，浸潤得水光透亮，傅紅雪想起他昨日的舉動，喉嚨一緊，低頭含?。骸耙豢诰妥?。”

一大早就有美人投懷送抱，還能被靈氣喂飽，這輩子就這么過下去似乎也不錯。花無謝迷迷糊糊的想，等回去就先把人辦了，免得橫生枝節(jié)。

“嘶……”

“無謝不專心，該罰！”

花無謝推開身上的人，捂住被嘬痛的唇舌強(qiáng)行扯開話題：“沈巍和浮生呢？你昨夜去查得如何？連城璧他們怎么說？”

一連串的問話打斷了旖旎，正事要緊。傅紅雪定了定神，布下結(jié)界才道：“妖王復(fù)蘇日近，任何異常都不容忽視，沈巍擔(dān)心雉精被抽走妖氣的事不簡單，和浮生回去暗中徹查天師內(nèi)部，留我們在這邊暗中查探?！?/p>

花無謝思索道：“沈巍這是擔(dān)心百年前的覆轍重蹈而未雨綢繆。事關(guān)人、妖二族，沒有確鑿證據(jù)他不會和玄玨連城璧講明……”說著嘆了一口氣：“千萬不要有天師摻雜其中，否則便不是簡單的兇殺案，而是種族之爭了?！?/p>

傅紅雪摩挲他的手：“別這么悲觀。我昨夜查了雉精的入城記錄和城中軌跡，有人看到他曾和一名女子一起，舉止親密，我根據(jù)描述做了記錄，玄玨已派人去追查。他倆不是愚鈍之輩，約莫也聯(lián)想到一些，所以對于你我留下之事沒有半點(diǎn)異議，還大開方便之門，如今我們還需做一場戲……”

兩日后，兇案在緝妖司的鼎力相助下告破，雉精的妖侶被邪氣所控，殺妖取氣。為示感謝，獸、羽二族族長親送貴客離開。

臨別前，連城璧命人奉上一只木匣：“這是族中流傳下來的，據(jù)說與緝妖司頗有淵源，連某命人連夜取來，如今算是物歸原主?！?/p>

傅紅雪接過，與花無謝告辭離開。一腳踏出城門便落在了龍城郊外的巨榕樹頂，二人并肩坐下，等著子夜來臨城門再度開啟。

花無謝看了看日頭，離子夜還有十幾個(gè)小時(shí)，往后靠在樹干，拍拍肩膀：“紅雪一夜沒合眼，過來靠著歇歇?！?/p>

傅紅雪依言靠過去卻沒有閉眼，只是取出木匣與花無謝解悶：“打開看看吧。”

緝妖司留下來的無非是些妖物特性和擒拿惡妖的記錄，花無謝也不客氣，接過仔細(xì)察看鎖頭?！斑?？有封印。”

傅紅雪心頭一跳，坐直身子：“我看看?！?/p>

這封印似曾相識，他試了好幾種解封訣都無濟(jì)于事，身旁一直沒出聲的花無謝突然伸手，在鎖頭跳躍變幻著指法，木匣應(yīng)聲而開，里面靜靜躺著一卷畫軸。

隨著畫軸慢慢展開，畫中場景逐漸呈現(xiàn)，二人俱是一震。畫中人黑袍裹身，古樸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左手握著長刀，右手?jǐn)堉簧矶檀虮硨Χ镜娜?，那人微微卷曲的短發(fā)中探出一對雪白虎耳。

花無謝雙手輕顫——黑袍手中的長刀與沈巍手中那把一模一樣，更難以置信的是，黑袍懷中人的背影如此熟悉……他下意識看向身旁，傅紅雪瞳孔顫動，受的震驚顯然不亞于他，因?yàn)樗攀亲钍煜ち_浮生的那個(gè)。

傅紅雪按住卷軸一氣拉到底，右下角空白處一方燙金繆篆，上書離光二字。他顫抖著手虛虛撫過，金光乍現(xiàn)，從畫中射出，鉆進(jìn)他的眉心，低沉空靈的聲音再度響起——余之二憾，仙凡有別……

花無謝抱住昏迷的人心亂如麻——原來傅紅雪的覺魂散落各處，并不一定在凰血之中。原來長刀是黑袍尊者所有。原來黑袍尊者真的有一位愛侶。那么傅紅雪記憶中身穿黑袍的人是誰？收養(yǎng)他的仙長又是誰？答案已呼之欲出。

他輕輕撫過懷中人細(xì)碎的發(fā)辮，心中百感交集。紅雪如果是被離光靈尊撫養(yǎng)長大，為何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千年前的一戰(zhàn)他在哪里？為何成了一縷靈體附在建木簪上？黑袍尊者的愛侶是白虎妖，浮生卻是人，說明他已轉(zhuǎn)世，那么沈巍會是誰的轉(zhuǎn)世？最重要的是，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靈體附在黑袍尊者的長刀中……

“紅雪……紅雪……”花無謝顫抖著抱緊懷中人，仿佛從那溫暖的身軀中能汲取到面對未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