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俞】魘
四月剛過半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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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jīng)是謝俞經(jīng)手的第三個(gè)車禍患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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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靜的走廊仿佛毫無聲息,但圍站著許多人。捂嘴的女人哭得失了聲,幾近昏厥,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她弓著身,鬢間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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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尖點(diǎn)地的聲音又繞了起來,不知道是誰再次邁出了沉重焦急的步子來回打著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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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著的燈牌閃了一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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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帶著些疲倦走出手術(shù)室時(shí),迎面的就是這樣的目光,與懷揣著期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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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了一口氣:“順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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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見到那些或許同樣緊繃了大半個(gè)深夜的親屬們懈下了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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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抬手揉了揉眉心,后續(xù)交給助手的人處理,先行回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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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12:15分,掛鐘的秒針嘀嘀地輪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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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想著閉目養(yǎng)養(yǎng)神。方才急救室里的防護(hù)服悶得他頭暈,只將白褂隨意搭在扶手上,靠著椅背,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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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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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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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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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鐘的聲音有些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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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走廊上突然有了幾分嘈雜的腳步聲。謝俞心有所感一般促地睜眼,正巧有護(hù)士急急敲開門來喊他道:“謝醫(yī)生,西岷路段送來一個(gè)車禍病人,需要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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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鐘的時(shí)間指在12: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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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應(yīng)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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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走過這段路的,謝俞心里沒有一點(diǎn)印象,但是很難受,好像被誰緊緊捏著,不太能喘過氣來。長(zhǎng)廊似乎幾步就走完了,而他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換好了手術(shù)服,站在被護(hù)士們圍繞著的病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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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再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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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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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氧氣罩,額頭間全是血,玻璃的碎渣還粘在他半個(gè)臂膀上,染深了貼身的衣物,紅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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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身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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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chǎng)手術(shù)寂得可怕,連助手端著鐵盤鐵鑷碰撞出的叮響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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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他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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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第一次流下這么多汗。背上一定浸得濕透了,額發(fā)也被沾濕,但他現(xiàn)在冷靜得近乎克制,手上不偏毫厘地處理著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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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gè)小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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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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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被這一聲輕響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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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鑷撞上金屬的聲音,像是嗡鳴,落在耳朵里帶來一陣刺啦啦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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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差錯(cuò)。謝俞心里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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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怎么也動(dòng)不了,虛汗透過額發(fā)滑到眉梢,滴到眼睫,蒙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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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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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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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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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的生命特征幾乎趨零!謝醫(yī)生!謝醫(yī)生?謝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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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謝俞的唇微張,虛無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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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一句話也沒跟他說,只留下了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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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床上沒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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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邊也沒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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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突然回過神,怔愣著看向自己的雙手。手套上沾滿紅色的污跡,卻似乎隔著一層感觸濺到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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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駭,促退一步,不知磕到了什么,直直往后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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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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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眼角一跳,先是晃一眼看見了家里客廳墻壁上的掛鐘,時(shí)針沒看清,分針倒是清清楚楚看見了,指向的是正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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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正好,艷陽天,是正午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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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的小朋友,多大了?還能走著路睡著?”賀朝一邊穩(wěn)穩(wěn)扶著他,一邊跟他笑道,“發(fā)什么呆,說了我剛拖地拖了這邊,走路小心點(diǎn)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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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還挺勤快?”謝俞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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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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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擁著把人給推到沙發(fā)上落座,把之前提到的寶貝拿出來放到茶幾上,給謝俞看:“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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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了然,拿起來草草看過兩眼:“合同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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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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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賣關(guān)子一般拖著聲線,長(zhǎng)腿一跨到謝俞對(duì)面的沙發(fā)上去癱好,接著悠悠抬手用食指指著天花板,姿勢(shì)豪放不羈:“上次跟我對(duì)撞那個(gè),小吳,我提前宣布他競(jìng)爭(zhēng)失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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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狂。”謝俞從不訝于這人無與倫比的自信,不明夸損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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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自然認(rèn)之為夸獎(jiǎng):“你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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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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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賀朝又被這一直球給打得猝不及防,撐直了身子過去親了謝俞一口,順勢(shì)倒在人懷里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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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至少五種正當(dāng)快速競(jìng)爭(zhēng)成功的方法,他斗不過我。今天下午我得去一趟西岷路口,找……嗯?小朋友剛剛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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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只知道自己下意識(shí)留意到了一個(gè)很熟悉的名稱,一時(shí)也愣著看向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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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果這人屈指在自己的側(cè)臉蹭了蹭:“有什么去不去的。我知道那邊路堵得要死,所以為了生計(jì),今天還得早點(diǎn)兒出發(f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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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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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似乎已經(jīng)離開有一會(huì)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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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這才理清了思緒,自己在對(duì)話時(shí)聽見的是“西岷路”幾字,而自己當(dāng)時(shí)脫口而出的是“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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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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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滿是這兩個(gè)字,鋪天蓋地壓來驚慌,幾乎是第一時(shí)間就沖向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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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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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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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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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針又轉(zhuǎn)過了一分鐘,分針停在正右方,一動(dòng)不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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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了出租到西岷路附近的路段時(shí),正如賀朝所說的堵得要命。車輛蝸行,半晌過去,輪胎不過滾動(dòng)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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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已經(jīng)捏著打不通的電話下了車,急急地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跑去了——身旁的行人對(duì)他急匆匆的身影似乎毫無偏見,甚至不躲不閃,以至于他撞過了好幾人的肩膀,卻感受不到痛意;連聲道歉也來不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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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畫面沒有色彩,好像模糊不清。路段是常去的路段,周圍的一切場(chǎng)景都眼熟至極,但謝俞應(yīng)是跑得太急,一個(gè)店牌名都沒看清,一切的步子都只是機(jī)械地跟著記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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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到了那個(g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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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他不知道為什么該停下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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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太急,他有些喘不過氣,弓身撐著雙膝大口呼吸著,眼前暈得發(fā)黑,看不清色彩,許久才緩緩泛出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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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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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應(yīng)該是那家有時(shí)會(huì)跟賀朝一起來逛的超市,甚至他的兜里伸手一摸還能摸到剛買完東西的小票,而他卻看見有一輛貨車,就著紅燈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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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賀朝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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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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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被釘在原地,動(dòng)彈不得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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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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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雙眼微睜,渾身冷得發(fā)顫,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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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水果落地滾散的悶聲,好像是從誰的手上不慎掉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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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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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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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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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針像是在倒數(shù),周遭一切都寂靜,耳間轟地被煙塵裹了一層水障一般,針落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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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車離得太近,他的視線鎖得太死,甚至于碰撞的那一瞬間似乎刺耳又無聲,所有的色彩都在那一瞬間破碎,滿眼是紅色,紅色;伴隨著碎渣煙霧,鋪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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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眨了眨眼,鼻間灌了滿室的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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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悸的跳動(dòng)聲還急促,讓他有些分不清現(xiàn)實(shí)。但他沉默又冷靜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賀朝,接過了手術(sh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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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從容淡定,每一個(gè)步驟指揮都沉穩(wěn),都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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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不清的思緒被緩緩連成一條明晰的線,讓他專注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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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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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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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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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成了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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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成功打破這一噩夢(mèng)了,幾乎要松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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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響起匆忙的恍若催命的警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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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僵住,接著,近乎完全疲憊地彎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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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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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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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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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線,“啪”地一聲,斷成了兩截,落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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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疲怠地睜開眼,眉間緊皺。先入眼的是那掛鐘,秒針正繞著圈滑動(dòng)著,分針正指向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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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頭,看見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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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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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正好在給他掖蓋在身上的衣服的領(lǐng)子,神情看得出有些倦色,但眼底是看見愛人后的幾分笑意:“剛加班加點(diǎn)忙完工作,想到你值班,來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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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去牽他的手,把人拉近了,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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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噩夢(mèng)了?”賀朝順從他的動(dòng)作靠近,另一只手撫了撫謝俞皺著的眉,額頭抵上,直到眼里盛滿了謝俞的眼睛,才繼續(xù)道,“哥在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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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睫羽一顫,閉上眼睛,好像壓抑著什么似的,上前去索吻。手緊抓著賀朝的手不松,從普通的抓著變?yōu)榫o扣,每一根手指都用盡全力那般嵌入賀朝的指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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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吻得很輕,也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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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任他索吻,很久,直到……秒針又轉(zhuǎn)過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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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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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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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輕輕抽開了手。不容置疑地,抽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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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在他額間輕吻,道:“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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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沒看他,像是頭疼。自剛才閉上眼睛后,他就沒有再睜開過,也沒有再看賀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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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悶聲回道:“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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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關(guān)門的聲響一同散去,寂下。這導(dǎo)致掛鐘的聲音在辦公室中顯得清晰而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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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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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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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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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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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浸了些濕意,睜開眼時(shí)只看到模糊一片,眼里泛著潤(r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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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視線清晰的那一瞬間,謝俞先看見的是掛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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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針微動(dòng),分針已駛過半程。他小憩了約莫十來分鐘,身上泛來擋不住的困乏感,昏昏沉沉。余光里他看見了自己隨手搭著的白大褂,應(yīng)是被自己的手臂給壓了挺久,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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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椅子上睡著很不舒服,全身都疼。他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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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從來都不會(huì)主動(dòng)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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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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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俞抬手,擋住眼前慘亮的光,也試圖擋住掛鐘傳來的綿延不盡的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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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這個(gè)月,第三次陷入這個(gè)夢(mè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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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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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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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賀朝出事那天,手術(shù)室暗下,掉落一旁的手機(jī)上,顯示為12:15分。夢(mèng)魘里所有的掛鐘,時(shí)間都是12: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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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謝俞醒了五次。前四次每一次的時(shí)間都定格在12:15分,夢(mèng)里的事情除了手術(shù)室都是他做過的,比如日常,比如跑過很長(zhǎng)的路,比如站在超市前突然出現(xiàn)的小票和一袋掉落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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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shù)室是兩次他的潛意識(shí)妄圖讓他回到那個(gè)時(shí)間自己來挽救,而夢(mèng)魘不肯給他這個(gè)機(jī)會(huì),每一次醒來,都是踏入了另一個(gè)夢(mèng)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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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逐漸知道這又是夢(mèng),卻依然忍不住竭力地去做些什么,直到夢(mèng)里每一個(gè)虛假的賀朝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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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轉(zhuǎn)醒,掛鐘沒再指向12:15分,終于回到了正常的行駛——他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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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