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xué)

接下來的一個(gè)星期，左婧媛終于沒再受到唐莉佳的騷擾，她當(dāng)然不會(huì)天真地以為唐莉佳想通了，唐莉佳那樣的人，最忍不了別人的忤逆，左婧媛三番兩次地得罪她，還不知她又在心里憋著什么壞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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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她呢，左婧媛對(duì)著浴室鏡子刷牙，吐了嘴里的泡沫，咕咚咕咚漱完口，又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放在水龍頭底下打濕擦臉——此時(shí)G市的天氣已經(jīng)到了零度以下，她直接就著刺骨的自來水刷牙洗臉面不改色，被也起床洗漱的徐楚雯撞見了，徐楚雯嘖嘖稱奇，“左姐，大冬天的你就這么洗臉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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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還一大清早起來燒水么？”左婧媛擰干毛巾擦臉，“我可沒這閑功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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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楚雯哭笑不得地把水龍頭打到另一邊，“左邊熱水右邊涼水，左姐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p>

左婧媛伸手在水龍頭底下試試，果然流出來的是溫?zé)岬乃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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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拍自己被凍得發(fā)麻的臉，“你怎么不早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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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huì)這一個(gè)月都是用涼水洗臉?biāo)⒀赖陌桑俊毙斐┤滩蛔〗o她豎了個(gè)大拇指，“牛，左姐，大寫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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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楚雯刷牙，左婧媛對(duì)著鏡子梳幾下頭發(fā)，倆人又臭貧了幾句，左婧媛這才想起正事，“對(duì)了楚雯，上次你借錢給我，打錢打多了知不知道？多打了一個(gè)零！把你卡號(hào)給我，我下班回來的路上給你打回去。這孩子，下次長(zhǎng)點(diǎn)記性，兩三萬可不是小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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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楚雯聽她這么一說嚇得一哆嗦，差點(diǎn)沒把嘴里的泡沫咽下去，“哎嗨……那……那個(gè)啊……那什么，左姐，反正我現(xiàn)在也不急著用錢，你就留著吧，萬一有個(gè)急用錢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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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好笑道：“那我再跟你借行不行？快把卡號(hào)給我，我去飯館要遲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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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徐楚雯擦完臉的毛巾往洗手臺(tái)上一摔，“左姐，這錢借給你就是借給你了！你再給我還回來我面子往哪放??？我不管，你必須得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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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樂了，嘿，這年頭還有上趕著不讓人還錢的？她趕著上班，沒功夫和徐楚雯在這爭(zhēng)，只好道：“那行，就當(dāng)你暫時(shí)放在我這的，等我下個(gè)月把那三千塊錢湊齊了一起還給你，到時(shí)候可不許耍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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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姐您快走吧！真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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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一看果然是，趕緊收拾妥當(dāng)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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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走徐楚雯可算松了口氣了，借錢給人家人家都不要，這叫什么事兒？下次再也不幫女神干這種擔(dān)風(fēng)險(xiǎn)的事了，就算她是女神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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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過后是考試周，考試周一過學(xué)生該回家的回家該旅游的旅游，這附近的店鋪基本上都是做學(xué)生生意的，他們一走，基本所有店面的生意都冷清了起來。飯館這邊兼職的大學(xué)生也都辭工走了，反正也沒生意，有時(shí)候一整天都不到二十桌客人，閑著的時(shí)候老板娘和老板拿了個(gè)大盆腌過年吃的臘肉香腸，左婧媛也跟著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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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扶著清洗干凈的腸衣，老板娘用個(gè)漏斗嘴往里灌肉餡，邊干活邊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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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道：“元旦一過年就近了，小左啊，你過年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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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左婧媛想起自己十年未曾謀面的父母，可她現(xiàn)在這樣，有什么臉面去見他們？左婧媛低頭，拿著錐子在已經(jīng)灌好的香腸上扎了好些小洞，“今年不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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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突然嘆了口氣，“小左，大姐把你當(dāng)自家人，說些不中聽的話，你覺得對(duì)你就聽，覺得不對(duì)也別生姐姐的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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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你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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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總跟那群沒長(zhǎng)大的學(xué)生似的在我這幫工，我這一個(gè)月不到兩千塊錢的工資有什么前途？你說對(duì)不對(d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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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訕笑，“姐，我想找個(gè)好工作，也得有公司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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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要？小左，大姐看人眼光準(zhǔn)著呢，你這孩子老實(shí)踏實(shí)，又能吃苦，比那些大學(xué)生不知道好到哪去了，你好好找，一家不行咱換下一家，G市這么大，公司這么多，還能沒有你的一個(g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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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開玩笑道：“姐，我怎么聽著您像要趕我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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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瞪她：“說的這是什么話！還有啊，大姐不知道你和家里人有什么矛盾，不過親人終歸是親人，血濃于水，天大的結(jié)好好說都能解開，一年就過這么一次年，一家團(tuán)圓不容易，小左啊，你要是能回去就回去一趟吧，我也是當(dāng)媽的，當(dāng)媽的心思我最清楚！天底下哪有當(dāng)媽的不想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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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哪有當(dāng)媽的不想孩子的，就這么一句話，聽得左婧媛眼淚差點(diǎn)崩不住滾出來。左婧媛也想她父母，尤其是她進(jìn)去的時(shí)候父親還重病在身，可她這個(gè)樣子回去只會(huì)讓父母擔(dān)心，倒不如不回去，讓他們二老只當(dāng)沒生過她這個(gè)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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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一下午香腸，晚飯的時(shí)候，店里生意稍微好了點(diǎn)，來了幾桌客人，都是四五十歲的生面孔，看起來像多年前的校友約好了一起來母校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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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很羨慕這些能光明正大約上從前的同學(xué)回母校的人，她這輩子只怕都不敢踏進(jìn)她的母校一步了。

一下來了好幾桌客人，左婧媛一個(gè)人忙不過來，老板娘也出來幫忙，這時(shí)又來了一個(gè)客人，不同于這些發(fā)福的中年人士，進(jìn)來的這位是個(gè)亮眼的美女，柳葉彎眉大紅唇，晚上氣溫低到零下十幾度也只穿了件風(fēng)衣，風(fēng)衣底下是一件寬松的羊毛衫，一條薄圍巾松松地系在頸子上，不遮風(fēng)不保暖，除了好看啥作用也沒有，不過真的還挺好看的。

美女落了座，陳珂抱著菜單快步走過去，“小姐您好，這是我們的菜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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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沒有看菜單，反而盯著左婧媛的臉看了許久，突然驚喜道：“左婧媛？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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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聞聲抬頭，看清了這位美女的長(zhǎng)相，不自在地笑了，“鄭丹妮，好久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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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好久不見嗎？都是多年了！”鄭丹妮熱絡(luò)地問她，“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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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吧，你也看到了……”左婧媛低聲道：“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忙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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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那你先忙，忙完了咱們老同學(xué)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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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狼狽地離開，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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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是左婧媛大學(xué)的同學(xué)，后來又是一起共事的同事，自從出了那件事后，原來的同學(xué)同事除了一個(gè)唐莉佳她再?zèng)]遇到過一個(gè)人，沒想到G市真小，不過一個(gè)月的工夫，又碰上鄭丹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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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和鄭丹妮的關(guān)系說不上有多好，就是見面打個(gè)招呼，集體聚餐能聊幾句，但是私人聚會(huì)又絕對(duì)不會(huì)約對(duì)方的關(guān)系，后來在一塊工作稍微親近些，也不過是個(gè)普通朋友，都過了十年了，左婧媛一晃眼都沒認(rèn)出她，難為她還能把左婧媛認(rè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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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要聊聊，鄭丹妮果然說到做到，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靜吃晚飯耐心等著，等到左婧媛送走一波一波的客人再?zèng)]什么可忙的，這才沖著她招手，“左左，過來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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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躲不過，左婧媛認(rèn)命地走到鄭丹妮對(duì)面坐下，“你現(xiàn)在在哪高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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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喝了一口橙汁道：“唐氏倒了之后我和從前項(xiàng)目組的幾個(gè)朋友搭伙開了家公司，現(xiàn)在馬馬虎虎，你呢？你這么多年去哪了？年年同學(xué)聚會(huì)都缺你，可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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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遲疑道：“我后來出了點(diǎn)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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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小心翼翼地問：“是唐氏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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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鄭丹妮了然，立馬轉(zhuǎn)了話題，“那你現(xiàn)在在這工作？左左，這可不像你，在哪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你從前不是老這么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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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苦笑，爬起來？她的腿都跌斷了還怎么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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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又問：“左左，你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公司工作？”

左婧媛愕然，“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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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倆是知根知底的老同學(xué)，你的能力我最清楚，左左，你來我公司吧，我絕對(duì)虧待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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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我已經(jīng)十年沒有接觸這一行了，現(xiàn)在的很多新東西我已經(jīng)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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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東西？”鄭丹妮嗤之以鼻，“什么新東西，不過是新瓶裝舊酒而已，就說現(xiàn)在火透了半邊天的大數(shù)據(jù)，這東西咱們當(dāng)年還做過課題你記不記得？換了個(gè)名詞就被人捧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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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左，一個(gè)從前能用匯編語(yǔ)言開發(fā)軟件的人還會(huì)怕現(xiàn)在這點(diǎn)東西嗎？從前你那么自信，現(xiàn)在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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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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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這事就這么定了！”鄭丹妮拍板道：“我明天就把合同給你郵過來，你把郵箱給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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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時(shí)間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半用，哪有閑工夫去申請(qǐng)郵箱？“你把MSN……不是，你把微信告訴我吧，我回去發(fā)給你?！彼纪爽F(xiàn)在早沒有MSN了，取而代之的是各類更方便快捷的即時(shí)通訊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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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鄭丹妮走了，左婧媛仍然不敢相信這個(gè)事實(shí)，這就……能重新回到自己從前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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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是開車來的，她把車開出去老遠(yuǎn)，停在某個(gè)路口，打電話給唐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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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唐莉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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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去見了左婧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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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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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笑了，“這你都知道？唐莉佳，你真夠神通廣大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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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左左是不是還和當(dāng)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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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丹妮輕嘆，“不一樣，變得太多了。”除了五官，現(xiàn)在的左婧媛沉默又內(nèi)向，還有嚴(yán)重的自卑，和當(dāng)年那個(gè)張揚(yáng)的女人根本就是兩個(gè)人。“她這些年……應(yīng)該挺苦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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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不愿面對(duì)這個(gè)話題，話鋒一轉(zhuǎn)問道：“那件事你開始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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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過得太久，不是那么容易的?！编嵉つ萑嘀~頭道，“唐莉佳，如果當(dāng)年那件事真不是左婧媛做的，你該怎么辦？”

唐莉佳自嘲道：“我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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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她，如果真被冤枉了這么久，肯定恨不得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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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唐莉佳長(zhǎng)嘆道：“我寧愿她來殺我，也不愿她對(duì)我視而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