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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地毯佳作】戒斷反應(下)

2020-04-19 22:30 作者:梅虹影  | 我要投稿


吃完飯,他們決定去夜市逛逛。步行街長度中等,走一個來回需要半小時。路兩邊是商店,路中間是地攤。他們通過散步騰出的肚子,又被幾杯排長隊買來的奶茶灌滿。排隊時,周獻掛在唐劍身上,像只樹袋熊般。唐劍啄了幾下周獻光光的大腦門。除了安安,還有別人看見。但他們仿佛都很無所謂。
那么,他們復合了嗎?安安想著這個問題。
后來,唐劍去上廁所,周獻走到花壇沿上坐下,沖安安露出一個勉強又苦澀的笑容。安安大概明白了,但依然厭煩這種無聲的敲詐。要求他的關心,他的詢問。而他照做了。
“又在一起了嗎?”安安問。
“沒有。”
“那是?”安安說,“看你們高高興興的?!?/div>
“他說,今天是我們最后一天,所以要高興一點?!?/div>
“什么叫最后一天?”
“他要走了,他不回來了。他在離家出走?!?/div>
“你不也總是離家出走嗎?”
“不一樣。”周獻說,“他的身上被打紫了?!?/div>
“誰打的?”
“他爸?!?/div>
“哦?!?/div>
“他說他來看我最后一眼,然后永遠離開?!?/div>
“他還說什么了?”
后面有一會兒是真心快樂的。他們在一個路邊攤玩打氣槍,打中八個氣球,就送一個娃娃。氣球爆炸時,聲音很響,因此他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進去。周獻和唐唐都打到足夠的數(shù)目,安安只打中五個。老板指著一排玩偶,問他們要哪個。周獻指了指那對小貓。一只眼睛瞪得滾圓,另一只眼睛笑成細縫。
“好了,很晚了?!碧苿φf,“你媽該生氣了吧?!?/div>
“再待一會兒吧?”周獻手里抱著兩只小貓。唐劍的那只也給了他。
“十分鐘?”
這十分鐘,剛好夠他們走到步行街的東口。唐劍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上車吧。有零錢嗎?”唐劍掏出一張紙幣,遞給周獻。
“那我明天早上來找你?!敝塬I被塞進車里,隔著車窗,昂頭看著唐劍。唐劍標準地微笑著,同意了他的請求。之后,車子發(fā)動,他們揮手道別,從周獻的表情來看,他完全忘了安安還站在一邊。
他們又往步行街里走,因為如果安安想回家,要到另一個方向去坐公交車。唐劍開的賓館房間,也在那個方向。這時,安安已經(jīng)對唐劍形成了新的看法。他說話時總瞇起的眼睛,其實是一個意味不明的習慣性動作。眼睛不能睜太大,因為看上去過于清晰。那么他的嘴唇呢?微微外翻,總有一條合不攏的縫隙。他穿著無袖的大背心,肩膀緊實,小臂上掛著一件幾乎半透明的薄外套。
這個天氣,用得著么?
“我覺得他很喜歡你。”安安打破了沉默。
“是嗎?”唐劍說,“他還是個小朋友。”
那么,他是因為這個才把周獻弄回家的嗎?避免更深地傷害他。如果不是為了復合,他為什么專程來一趟這兒?只是道個別?還有,他對周獻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者有過任何意義上的感情嗎?
在徹底遺忘這些問題前,安安想過很多次。顯而易見的是,唐劍的冷漠與自私,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自己。但等安安大學念到二分之一,他又覺得,這些不構成真正的問題。
青春期過剩的愛意,從來都用不完。
然后安安就忘了它們,就像忘了回籠覺時做過的夢。
唐劍又餓了,因為下午吃得晚,晚飯就吃得很少。他問安安有什么可吃的。安安帶他去了一家土豆粉店。他們一人叫了一碗,都沒有吃完。“味道很怪?!碧苿φf。他們聊到各自生活的城市。“這兒只有一條步行街可逛。”安安說。他參考的坐標是上海,不是他父母現(xiàn)在住的只有兩條街道的山里小鎮(zhèn)。
老板娘在隔壁桌子收餐具。“吃完了嗎?我們要關門了?!彼@邊看了看。唐劍掏出錢包,付了老板娘說的數(shù)字。他們站起來,往外走。他們所的在二層,是店里自己搭出來的小閣樓。下樓時,安安撞到了二樓的鋼板框架?!皼]事吧?”唐劍問。當然沒事。
“你住校嗎?”在店門口,唐劍問安安。
“學校附近?!卑舶舱f,“為什么這么問?”
“周獻說你不是本地人?!?/div>
“哦?!卑舶惨崎_目光,“我住校外?!?/div>
“現(xiàn)在回去還有車嗎?”
于是安安掏出手機看時間。十點四十。有舅媽打來的兩個未接來電,一個十點,一個十點二十。他手機靜著音,沒聽見。他手機常年保持靜音狀態(tài),方便上課發(fā)短信。還有一條信息,來自周獻?!斑€是很愛他?!敝塬I說。安安想到那張氣球般的小肥臉。他真知道愛是什么嗎?
“我跟別人合租。但現(xiàn)在可能鎖門了?!卑舶舱f。
“我開的是一個標間?!碧苿φf,“你可以去睡一晚。”
總可以解釋的。安安想的是給舅媽的解釋。比如,同學的父母不在,他睡同學家。他的同學也可以吃壞肚子,上吐下瀉,而他是那個在醫(yī)院陪了一夜的好心人。
賓館不在步行街的主干道。唐劍領著他,沿一條垂直于主街的巷子往里走。他們一邊注意方向,一邊不著邊際地說閑話。上海還是北京。美特斯邦威還是森馬。越往里走,行人越少。商店稀疏起來,收攤中的小販將垃圾往路中間扔。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趴在路邊折疊桌上睡覺。她的母親正將剩下的食物往三輪車肚里塞。
他們在往什么地方走?有一個瞬間,安安警覺起來。會是個臭烘烘、臟兮兮的招待所嗎?
又轉了一個彎,視野猛地亮起來。寬闊的大路兩邊,排列著整飭的新樓。樹枝從高高的圍墻欄桿縫中探出頭。路燈明亮整潔,領著他們走向路口的酒店大樓。金色的酒店大門比安安高中的校門還要大,門口噴泉伴隨著音樂與燈光,用水柱在空中打出酒店的名稱。他們沿著弧形的車道往里走,一個穿制服的男人上前為他們拉開門。唐劍正在問他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因為他們剛聊到了三毛的書。安安說他有,但沒說具體是哪兒。那會牽扯到杜拉斯,有潛在的尷尬。
他覺得自己有些僵硬。因為這個奇怪的場合。高高的天花板,巨大的水晶燈(這里的高度,蹦起來肯定撞不到)。服務員溫暖明亮地笑著,體貼地快步走在前面,好幫他們摁下鏡面一般的電梯按鈕。
“一四,一六,一八。到了。就這兒?!碧苿φf。
他們走進去,房間自動亮了。光線昏暗,將房間分割成若干區(qū)域。安安覺得腳下一軟,原來是踩到了地毯上。房間不是嶄新的,床和電視柜中間的過道上,攤著打開的大箱子??看暗哪菑埓彩莵y的,枕頭搭在被子上。
“你隨便坐?!碧苿φf完,去上廁所。
安安走到窗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聲音從衛(wèi)生間里傳出來。房間里有一種氣味。安安用力吸了幾下。一種淡淡的金屬氣味。有點像他記憶中的鐵銹味兒。他在上海念小學時,鄰居家做衣架,院子里堆滿鐵絲,一淋雨就生銹。
“我先沖一下?!碧苿μ筋^出來說。
水聲響起后,安安站起來。他好奇電視柜上都擺了什么。茶包,茶具。下面有個白色小冰箱。冰箱旁邊是垃圾桶。他低頭看了一眼——不是特意的,也沒看得特別仔細——黑色的桶底躺著一大團紙巾,以及一個用過的安全套。安安蹲下來,用手指挑著里面疊好的衣服。拉開的化妝包。沒拆封的安全套。甚至還有兩本書。他竟然還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另一本是地圖冊??吹阶钕旅婺莾身撤奂t色的人民幣時,安安終于停了手。
唐劍洗完澡,裹著浴巾在房間里來回走動,等他從不同角落湊齊了香煙、打火機和煙灰缸,終于到另一個沙發(fā)上坐下來。他們中間隔著茶幾,玻璃臺面上放著唐劍從小冰箱里拿出來的冰可樂。
“溫度怎么樣?”
不等安安回答,唐劍站起來,走到空調的控制面板前,摁了幾下。從他還掛著水珠的上身判斷,他應該是把溫度往上調,或調整了空調的風口。
唐劍回來坐下,肚子上堆起幾道褶子,幾乎都是皮膚,沒有多余的贅肉。
“你喝水。”唐劍說。
安安打開可樂,灌了一口。
唐劍終于做好各項準備,點上煙,深深地吸一口,又呼了出來。他沒問安安要不要抽,表現(xiàn)得像這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煙就放在桌子上。安安認為自己應該來一根。那時他已經(jīng)有了抽煙經(jīng)驗,盡管只有一兩次。安安動手,自己點上,一團煙霧吸進嘴里,幾秒鐘后,煙霧劃過氣管,從鼻腔里噴了出來。
“你沒進肺?!碧苿χ赋鲞@個錯誤,開始演示怎樣吸煙。“就像一次深呼吸?!?/div>
安安照做了,第一次真正地吸入了煙。他感到一陣眩暈,腦袋上有根筋突突地跳著。心跳得很快。怎么了?他想。那么現(xiàn)在要吸第二口嗎?他發(fā)現(xiàn)唐劍正微笑地看著他,眼角微微向下彎,樣子很友善。但這表情中的每一部分,都不徹底。安安忽然感到不快。一種需要強行忍住的不快。因為他意識到一種可能,唐劍正在包容他。先嘲笑他,再包容他。
然后,眩暈感消失。那種不快,或者說羞恥,變成一段記憶、一道影子。一條關于抽煙的知識。換句話說,就是蕩然無存。因此,他不必再面對剛才乍現(xiàn)的選擇——留下,或者離開。
但是,也可以說,武安安迅速地找到了問題所在。他被羞辱,是因為他試圖反擊。于是他立刻調整過來。
“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薄耙矝]有。”
“所以,你也沒接過吻?”
“沒有?!?/div>
“那你過來。”唐劍半命令半玩笑地說。
不能立刻起身,但也不能猶豫過久。
“不過來?”
安安站起來,繞過小茶幾,走到唐劍面前。
“你真可愛?!碧苿φf。
唐劍抬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摁低一點,將自己的嘴唇碰到他的嘴唇上。蜻蜓點水。
“好,初吻沒了?!憋@然唐劍認為自己可以開玩笑了。
那么,他說的話,他的語氣,有任何蔑視嗎?一瞬間,這念頭閃過了安安的腦海,就像一架飛機低空經(jīng)過,投下陰影。
唐劍說完,起身往床上走。
“放松?!碧苿φf。
“你等一下……”安安的聲音急促起來,開始變形?!澳闵晕⒌纫幌??!?/div>
“你放松點?!碧苿Υ鴼狻?/div>
“真的很疼?!彼鴼?,他的五臟六腑,被一只有力的拳頭緊緊攥住。
“好點了嗎?”唐劍停下來,給他時間。
安安難以避免地想到他生命中,那些令人痛苦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是小學時唯一一次被罰站,他站在走廊里,身邊有人走來走去,他覺得一切都完了,緊緊地困在那個時刻之中。
結束后,他們先后進衛(wèi)生間洗澡、刷牙。擦干身體。走進房間面對彼此。唐劍在抽煙,這次安安沒再去碰放在原處的煙盒。安安去找手機,有一條短信?!澳愕郊伊藛幔俊眮碜运暮门笥阎塬I。安安給唐劍看。
“沒事的?!碧苿φf,“你陪我吃宵夜,太晚了回不去,過來借宿?!?/div>
過了一會兒,安安不再為周獻的短信感到不安,仿佛事實就是唐劍說的那樣。
“所以,你打算去哪里?你不高考了嗎?”等他們躺到另一張干凈的床上時,安安終于覺得自己可以提問了。他還看到了周獻說唐劍被他爸爸打紫了的地方,在大腿上,硬幣大小。要不是唐劍指出了位置,他壓根看不清。
?但周獻畢竟不會憑空消失。
第二天早上,他們還在睡覺時,門鈴響了。他們同時醒來。安安憑直覺知道那是周獻。他起身,飛快地套上衣服,鉆進另一個被窩。唐劍圍上浴巾,打開門。一個身影晃進來。
“是不是吵醒你了?我六點多就起來了。睡不著。”周獻說,“我買了奶茶?!?/div>
“沒有,我們也醒了?!碧苿Φ穆曇麴ず摹?/div>
安安的頭露在外面——他本能地想將頭埋在被子里,又覺得這是更錯誤的做法。他的一條胳膊搭在被子上,觸感冰涼。
在唐劍鉆回被子之后,周獻看見了安安。
沒有吵鬧,沒有對峙。甚至沒有問,“你怎么在這兒?”仿佛安安本應如此,而他一直都知道。聽完安安解釋完昨晚是怎么回不去后,他看著像比進門時心情更好了。
“誒呀,只有一杯。我再去買。就在樓下拐彎。”
“餐廳里有別的啊。”唐劍說。但周獻還是下樓了。
后來他們去十樓的餐廳吃早飯。服務員禮貌地說,他們只有兩份早餐?!澳蔷吐闊┠嗨阋环蒎X?!碧苿ξ⑿χf。他們一直走到底,坐到窗邊,能俯瞰半個城市的位置。陽光很好,而他們正處于陰影之中。空調溫度很低。要不是取完餐坐下時,安安聞到自己身上快要餿掉的氣味,差點兒忘了這已經(jīng)是夏天。
他們商量之后的安排。唐劍沒想好是去南京,還是直接去上海。他在南京有個朋友,他在上海也有。在計劃里,看完姨姥和舅公后,他打算從上海坐火車去拉薩。中間也許會在西安和西寧停一停。然后呢?后來回到房間里坐著的時候,安安又聽到了加德滿都、德里、孟買、曼谷、西貢、河內。
每個城市,安安都知道。
直到他們坐上出租車,往火車站進發(fā)時,安安才意識到,這有可能是真的。路邊的商店一閃而過。安安使勁地轉移著注意力。有一條褪色的人行道,讓他想到在春末夏初時蛻皮的蛇。太陽從前方照進來,司機為了省錢,沒開空調。唐劍和周獻坐在后排,正在聊游戲。主要是唐劍在說。安安相當確定,不等這身汗涼下來,他就會徹底餿掉。他急需回到舊生活,換身干凈衣服。
只有下午一點的票,說是中午的票也可以。因為在車上打了一個電話后,唐劍臨時決定去合肥看另一個朋友。安安說,坐大巴也行??善囌驹诹硪贿?,要穿過這個恰好狹長狀的城市。況且他暈車。周獻說找個地方坐?,F(xiàn)在十一點了,能等多久呢?
他們在火車站旁邊的快餐店找到了空位置。唐劍放好箱子,去點餐。周獻發(fā)完短信,把手機放到一邊。
“我早上聽見你起床的聲音了?!敝塬I說。
“那你一定是幻聽了吧?!卑舶残χf。他勇敢地正視著周獻,看著他臉上的疑惑、痛苦與自我說服。但安安必須要承認的是,他一點也不害怕,也不感到任何愧疚。要說有什么負面的感受,那就是他現(xiàn)在走不了,得忍著自己難聞的隔夜味兒。為什么?他后來想。大概因為唐劍,那一刻成了他要遠行的新朋友。
他們快速地吃完午飯,換上幾杯飲料,無聊地啜飲著。周獻撒了兩次嬌。過于甜膩,不夠自然,仿佛勇氣鼓過了頭。唐劍的手機鈴聲響過幾次,但都被他摁掉了。“我媽?!彼祥L聲音解釋道。最后索性關了機?!鞍⒁炭赡軗哪??!敝塬I說。唐劍沖他翻了個白眼。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沉默著,各自捏著手機,啪啪地擊打著鍵盤。有種東西在被無限地拉長,就像一根越扯越緊的橡皮筋。唐劍臉上神氣活現(xiàn)的東西不在了,那半睜的眼睛,變成了某種無力掩飾的疲憊。周獻抖著腿,時不時用指甲去劃著唐劍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安安起身,去上廁所。洗手時,他用手捧著自來水,洗了一把臉。他看著鏡子里身上的灰色薄針織T恤,捏起左邊的短袖,用力聞了幾下。
他打算出去就找借口離開。說到底,一切都和他沒關系。
但他走出來時,兩人都不在原先的位置。安安越過擁擠的餐廳,看見唐劍和周獻正在門口拉扯著,爭奪那個黑色的行李箱。唐劍勝利了,閃身出門。安安快步跟上去。
很快,安安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往火車站的售票廳走?!皩Σ黄?,我錯了。”周獻說。隔著很遠,就能看到售票廳里的隊伍幾乎排到門口。一小時前,那兒還是空的?!拔乙膊恢牢以趺聪氲?。我的腦子抽筋了?!碧苿νO聛?,像在思考。然后他作出決定,轉身走向出租車停車區(qū)。廣場地磚不平整,箱子只能踉蹌前進?!澳阏f句話,好不好?”他們排進了等車的隊伍里。隊伍不算長?!拔义e了,我真的錯了。我知道你原諒不了我。但我就希望你知道,我知道錯了?!敝塬I用他蓮藕般的小胖手抹著眼淚。他臉上什么時候粘上的臟東西?乳白色的皮膚上,有一條黑乎乎的印子。車來了,唐劍將箱子扔進后座,撞上門,自己坐到副駕駛?!疤苿??!敝塬I最后叫了一聲。他的聲音很微弱,好像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接著車子啟動,從出租車上車區(qū)開上了站前公路。
“怎么回事?”安安問。其實他已經(jīng)猜了出來。這個順從又聽話的胖男孩,告完密又反悔了?!澳銢]事吧?”
周獻沒說話,費力地將自己運送到站前廣場的花壇邊。他坐下,無意識地掐著身邊的米蘭葉片。他開始說話,說不清是想說明情況,還是自我詛咒。他手指上沾著米蘭葉被掐爛后留下的綠汁,下面是紅色的印子。安安仔細地傾聽著,插上一兩句適時的責備。那是一種符合語境的附和。有那么一會兒,他們的友情幾乎恢復如初。
但是他們太過投入,以至于沒注意到從花壇的兩側圍攏過來的男人。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他們也坐進了一部車子。只不過,這是一部警車。警車沿著寬闊的主干道往南開。他們知道要去哪兒。很多個晚上,他們都經(jīng)過了那個種著雪松的大院子。
警車副駕駛上的男人在打電話(安安還沒準備好稱呼他們?yōu)榫欤I宪嚴?。兩個。兩個小胖子。哦,那你朋友的兒子跑掉了。好,帶回來了。男人透過鐵柵欄瞥了他們一眼。但不是真的看他們,更像在確認貨物還在。他有一撇看上去很狡猾的小胡子。他扭過頭,跟開車的男人說:“現(xiàn)在的小孩真難搞。”
“難搞什么?”開車的男人聲音有些含糊,安安這才聞到車里的煙味?!澳汴P一夜試試?”
小胡子說起自己的兒子。四五歲時,以為罵臟話是問好。有一回,他蹲在桌子底下,沖家里來的客人說……小胡子把兒子拽出來,左右開弓,抽了三個耳光。“你猜他怎講?”
“怎講?”
“小崽子捂著臉,來了一句完整的!”
兩個男人笑了,笑得快活極了。
安安想到了自己父母。武志權不會打他,但會惡狠狠地失望。李曉梅呢?大概會表現(xiàn)得像世界末日吧。被抓進警察局。安安想。那是什么地方?人進去了還能出來嗎?班主任會知道嗎?他會被退學嗎?他以后怎么辦?出去打工嗎?
現(xiàn)在,所有的后果在一瞬間涌進了腦海。
他用力地挪動膝蓋,輕輕碰了碰周獻裸在外面的大腿。他們互相看了看。但雙方的眼睛,都像被封鎖起來了,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狠整了那一頓之后,就再也沒有聽過他說臟話了?!毙『友a充說。
過那個紅綠燈,再左轉,就拐進了目的地所在的小路。
他開始回想,那個瞬間是怎樣發(fā)生的。他感到吃驚,因為總覺得應該更有更激烈的動作。而仔細地檢索之后,依然只有一個相當單調的畫面。小胡子上前,打斷周獻的話,問:是周獻嗎?唐劍的朋友?他們順從地點點頭,肯定了兩個男人的詢問。之后,他們被禮貌地“請”去了停車場。
到了。小胡子下車,拉開車門,把安安拽下來。

他也許不是故意的,但他手上的勁,比應該用的要大了一些,因此作用到安安身上時,就變成了一種暴力的傾向,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現(xiàn)實世界的嚴酷。要說起來,這感覺也類似于一種劇烈的膨脹,只是這回,他更切實地知道了身體的存在。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部分。他在徹底忘記前,反復回憶了這一刻。這一刻發(fā)生的時候,他甚至還沒踏進那棟法相莊嚴的房子呢。

“你沒事吧?”現(xiàn)在,輪到周獻問他了。
他們沿肇嘉浜路走了一會兒,從岳陽路拐上了建國西路,走向安安口中那家味道不錯的咖啡館。“他們用的豆子比較好?!敝塬I說他喝不出咖啡的好壞。道路兩邊矗立著一棟棟帶花園的老房子,居民與行人都不多,環(huán)境優(yōu)雅。走了一會兒,周獻認出了這條路,他以前有個客戶的公司在附近。
“你是住這兒嗎?”周獻問
“不是,但不算遠。”
“嗯。住這里的話,應該不怎么方便吧?!?/div>
他們聊到減肥的事情。安安是大學畢業(yè)之后瘦下來的,那時他住在一個學校附近,每天晚上到操場上夜跑。更重要的幫手,是水煮西藍花。周獻說他受不了沒味兒的蔬菜,受不了沙拉,也受不了跑步。他硬是通過器械改變了體型。
但是,周獻抱怨道,他的體脂正在迅速回升,因為他有個曾是中餐廚師的男朋友。周獻說,他們是在小軟件上認識的,一開始,每周見一次,“就是那種關系?!庇幸惶臁适率菑挠幸惶焱砩祥_始的,那是個臺風天,廚師要走時,外面已經(jīng)吹倒了兩棵樹。于是廚師留下過夜。他們開了瓶酒,幾乎聊到天亮。聊了家庭、情史、未來的計劃。后來,他們都餓了。廚師打開冰箱,翻出幾個雞蛋、青椒、快過期的烏冬面,做了點吃的。他們從來沒有說過在一起,但不到一個月,廚師就搬了過來。“我現(xiàn)在每天中午帶飯吃。我已經(jīng)帶了大半年?!敝塬I說他感到很安穩(wěn)。
安安差點就問,真的有安穩(wěn)這回事兒嗎?
然后,那個名字出現(xiàn)了?!疤苿Γ氵€記得嗎?”周獻的語氣很輕松。
“誰?”安安問。有一個瞬間,他確實沒想起來是誰,“哦,他啊。他怎么了?”
“我和小廚師在一起后,終于把他刪了?!?/div>
“你們一直有聯(lián)系?”
“斷斷續(xù)續(xù)很多年。我每次回合肥,都會去找他。”周獻說,“有時每天都說話,有時半年不聯(lián)系。”
“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
他胖了。周獻說,語氣很驚喜?!八F(xiàn)在胖得跟我以前差不多了。”他在合肥,是一名穩(wěn)定的小會計,下了班,在微信里賣假包。
那么,他的南亞和東南亞呢?
“其實他在上海把錢花完了,就打電話給他媽,把他接回家了。”周獻說。
安安說的咖啡館到了。外立面漆成奶黃色,門框看著有些舊,玻璃擦得一塵不染。他們坐的露天座位,正好在一個十字路口的轉角,能看到對面那座灰色的花園洋房。有個男人,正站在弧形的陽臺上抽煙。服務員給他們拿來菜單,倒上了檸檬水。
“這兒的班尼迪克蛋很好吃?!卑舶舱f。
“那是什么?”
安安不確定,周獻是不是真的在等他解釋。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們干嘛了?!敝塬I翻著菜單,沖他眨眨眼,“不過你放心,我早就原諒你們了?!?/div>
?他們坐在一間有柵欄窗的小房子里。一條棕色長桌。書柜里有幾個檔案盒,沒有書。安安將椅子盡可能地朝里挪,把下身全部遮了起來。好在他的褲子顏色很深,難以看出有什么異樣。墻上有鐘。安安看到第三次,才意識到那鐘不走。周獻坐在他對面,盯著另一個方向。他們的眼神碰上幾次,都立刻移開。
后來進來一個中年男人,手里抱著筆記本和茶杯。他看著和學校里的老師一模一樣,神情嚴肅、微微禿頂。他在桌上放下茶杯,沖外喊:“小李,你倒兩杯水進來?!?/div>
于是他們努力地喝著一次性杯子里的水。
事情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那么,安安想象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經(jīng)忘了。)根據(jù)小李的稱呼,眼前的男人是張局。他自稱是唐劍父母的朋友。后來從他半路接到的電話來看,他應該是朋友的朋友。他幾乎和藹地問候了他們?!皼]嚇到吧?也是事發(fā)突然?!彼忉屩龈改傅牟蝗菀住L苿Φ母改敢灰箾]睡,正開車從外地趕來。他們的孩子臨近高考,偷了家里幾萬塊錢,跑出來離家出走。
“你想想你的父母?!睆埦终f。
但是,他們真的不知道。周獻說。唐劍發(fā)現(xiàn)了,上了出租車。
為了證明這一點,安安說出了南京,上海。然后呢?張局問。然后是加德滿都、德里、孟買、曼谷、西貢、河內。
張局沒再追問下去,讓他們再坐一會兒,端著杯子出去了。安安樂觀地認為,他的說法通過了考驗。或許真正讓他放松下來的,是張局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態(tài)度。安安突然敞開了自我,不再計較一切。他想到自己的成績。成績不好的原因。當然他有很多借口,他的杜拉斯和越南,他愛著的純真的男孩。他的與眾不同。但他是不是一直在忽略某種可能性?也許他只是有些懶惰。
安安的視線一直朝著周獻身后的窗戶,柵欄外有幾個身影。一個人站在中間,其他人站在一邊。中間那個,正笨拙地不停抬腳。他在踢毽子。毽子掉了,換上另一個人。有一個抽煙的警察,朝窗子里瞥了一眼。
“你看那邊。”
“他們在干嘛?”
周獻往外看時,那個小警察正好背對著窗戶。接著彩色的羽毛飛進了視野。安安說他從未學會過踢毽子。
“我明天要交的作業(yè)還沒做。”周獻扭回頭說。他們比較了一下兩個學校的作業(yè)量。周獻勝出。但周獻學校的升學率不如安安的學校。
“我們下周要月考。”周獻說。他繼續(xù)說,他多么討厭背文綜。尤其是政治。而安安對這一點深有同感。他們討論起政治課本里的一個悖論。
“如果阻礙新事物前進的是舊事物,那么推動歷史進步的人民群眾算什么?”
過了一會兒,周獻的媽媽出現(xiàn)在門口。這是安安第一次見到真人,沒有照片上那么容光煥發(fā),嘴巴微微向外凸起。也許是有點齙牙。一個響亮的耳光之后,她開始哭泣。就像一陣疾風驟雨,很快進入并不驚人的尾聲。周獻開始道歉,熟練自如,仿佛他為了這一刻,排練過千萬遍。然后張局進來,說他們可以走了。周獻媽媽領著他,到大廳和一個男人說話。誰也沒注意到安安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他沒有回家,漫無目的地閑逛,一直走到市中心。后來下雨了,他坐在一個狹窄的樓梯口躲雨。有學生不停地沖進來。他跟在后面往上走,看見一個美術培訓班。接待老師說,試課不要錢,問他有沒有基礎。他說他可以畫組合石膏體。其實并不確定。當他真握住了中華鉛筆時,那種感覺回來了。是在小學時學畫的閣樓里,他站在暗紅色的天鵝絨窗簾邊,專注地畫著,有力又輕盈。他仿佛可以一直畫下去,將他所有的自我,都灌入鉛畫紙上正在成形的立方體。
安安沒點班尼迪克蛋。他點了一種海鮮燴飯,周獻看了兩遍菜單,最終點了肉醬意面。他們各要了一杯咖啡。等餐的時候,他們又說起了這個區(qū)域。這次包含著安安的生活信息。精致的街區(qū)中,安靜又窄小的馬路。
周獻掏出煙,送到嘴巴邊。他突然想起安安在戒煙,打算收起來。
“沒關系,我已經(jīng)不想抽煙了。我只是身體難受?!?/div>
“藝術家需要特別的體驗?!敝塬I說。他已經(jīng)向安安透露,他以前在微博和豆瓣上看到過安安的信息?!拔胰タ催^你的展覽?!?/div>
安安絲毫不驚訝。好像這一路上,他都在等待這句話。
“你的每個展覽我都看了。”
一朵肥碩的白云飄走了,陽光猛地照下來。太陽的曝光是不正確的,但它存在,因此不可反駁。這個念頭在安安的腦袋中攪起一個漩渦。這是太陽的霸權所在——安安的身體被它貫穿了,迅速地瓦解,又即時地組合起來。“你沒事吧?”他的老朋友問他。安安想到他第一次抽煙時的感受。跟這個相似嗎?一種貫穿。
“我剛才產生了幻覺?!卑舶泊鴼?。綿軟無力的聲音,像在討好。
“那怎么辦?”周獻問,“有辦法嗎?”
他有兩個辦法。他想了想。伸手去夠一支煙,或者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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