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馬》(鮑里斯.薩文科夫《蒼白戰(zhàn)馬》) | 下卷(一)
八月二十二日
我仍然躲藏在這里,仍舊不能夠離開。警務局用了種種方法,想捕捉我們。我已經(jīng)搬出旅館。第三次把我的面目更換掉。我現(xiàn)在不是孚羅爾·西門諾夫·狄托夫,也不是英國人奧白蘭。我生活著,像一個不可得見的人。我沒有姓名,也沒有住宅。白晝,我在各街上游蕩,到了傍晚,我便去尋求今夜的住所。我能夠在什么地方睡,便在什么地方睡:今天在一家客棧里,明天又睡在街頭;后來又睡在人家屋里,這些人家,我都是絕不認識的,如商人、官吏、牧師等類的人。我有時慘笑起來:我的主人們便很猜疑地望著我,帶一種疑懼的敬意款待我。
秋氣更深了。古老的公園里熠耀著金光,足下落葉,沙沙作響。池面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在早晨的陽光里閃亮著。我愛這憂郁的秋天。我喜歡坐在露天的椅上,靜聽樹林的嘯呼。我現(xiàn)在被一種嚴肅的和平所包圍。我似乎覺得沒有死,沒有血——只有萬物視之為神圣的大地和臨于頭上的神圣的天空。
近來的事,大家已經(jīng)都忘記了。只有官廳還記著——還有我們,也還記著,這是不用說的。佛尼埃快要受審判了。照常地經(jīng)過種種手續(xù),照常地要說許多話,審判過后,便要執(zhí)行了?!忠粫r停止了。
八月二十三日
我寫了一封信給依梨娜,叫她來會我。她來了,我立刻感得快樂而平靜。
我感覺我似乎沒有經(jīng)過長日的焦慮與盼望;似乎我沒有生過一種復仇的熱望,沒有冷靜地計劃過暗殺的陰謀。這種的快樂與內(nèi)部平安的情形,一個人有時在夏天的晚上,當繁星已出,花園里充滿著溫熱而強烈的花香的時候,常常地會經(jīng)歷到。
依梨娜穿著白衣,她映射出鮮妍與康健。她現(xiàn)在是二十歲,她的眼睛并不含微笑。她疑慮地問道:
“你這些時候都住在這個地方么?”
“是的,自然,我都在這地方?!?br> “那么你……”
她低下眼來。
我極想把她抱在我臂里,把她抱起來,如親一個孩子似的親著她。在那個時候,望著她,望著她閃亮的眼睛,我知道我愛的是她的天真的笑聲,是她生命里的純樸的美,我狂喜地聽她說道:
“唉,上帝,你知道我是怎樣焦急著呢?!?br> 她又低聲說道:“怎樣的難堪!……”
她的面色紅了,于是突然的,如往日一樣,她柔順地溫存地把雙臂環(huán)在我的肩上。
她的呼吸灼熱我的臉上,我們的嘴唇在不可說的痛苦里接觸著。當我回復我的意識時,她已坐在一張靠椅上。我仍舊覺得她的唇還貼在我的唇上,她似乎離我這樣近,然而又是這樣遼遠。
“佐治,親愛的佐治,不要憂愁?!?br> 她身體向著我——這樣坦白而熱烈。我親親她。我親她的頭發(fā),親她的眼睛,親她的白色手指,親她的親愛的嘴唇。我什么也不想,我知道我現(xiàn)在臂里抱的是她的心頭忡忡的少艾身體。
太陽的亮光從窗中射進來,一線紅光在天花板上游動。她的潔白身體躺在我手臂里,我再也不追悔以前所流的血了。
什么東西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