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玩家的“聰明藥”
在 2003 年的《反恐精英》比賽中,選手們?yōu)榱巳〉媒跷⑷醯膬?yōu)勢,至多是弄一塊特富龍做的鼠標墊來減少摩擦力,或是給設備噴一噴類似 WD-40 的霧化硅油。但到了 2014 年,一切都變得截然不同,從事電競營銷和顧問工作的德國人 Bjoern Franzen 當時發(fā)表了一篇博文,揭露了游戲選手、主播,甚至是普通玩家服用藥物以至于興奮劑的普遍現(xiàn)象。
在一次造訪亞洲的旅途中,他從一名《星際爭霸2》選手那得知了一種藥,被告知這些“補品”來自教練,有助于集中精力,讓人保持清醒。
對于許多游戲職業(yè)選手來說,他們可能攝入哌甲酯 (Methylphenidate)和莫達非尼 (Modafinil)來維持精神狀態(tài),在感到疲勞時來幾片司來吉蘭 (Selegiline),或是用普萘洛爾 (Propranolol)緩解緊張情緒。

但真正讓公眾關注到這些事情的契機,還是 2015 年《反恐精英:全球攻勢》的選手 Kory Friesen(Semphis)在接受采訪時大放厥詞:“我們全都使用了阿得拉(Adderall),我不在乎這些東西。道理顯而易見,誰都討厭聽從指令?!?/p>
他自曝在波蘭的賽事中服用興奮劑,并且自己的隊友都有參與,嚇得 Cloud9 戰(zhàn)隊的老板立馬出面澄清,表示全隊樂于接受藥檢。
這番言論當時引發(fā)了巨大反響,電子競技聯(lián)盟(ESL)立即擬定了藥物篩選的措施,并在 2015 年 8 月推出新規(guī)。但直到今天,它仍然缺乏足夠的約束力,“嗑藥玩游戲”的行為屢禁不止。
每個人都深陷其中
或許正如 Friesen 所說,阿得拉無處不在。這種藥的核心成分是安非他明,一種中樞神經刺激劑,可用來治療注意力不足過動癥(ADHD)、嗜睡癥等疾病。換句話說,很大程度上也能提高非患者的注意力和抗疲勞能力。而在美國學生的口口相傳中,它還有一個更接地氣的名字 —— 聰明藥。
美國有 20%~30% 的大學生服用過阿得拉,高中生則將其視為常春藤名校的敲門磚。在《紐約時報》的跟蹤采訪中,很多學生表示一粒藥丸就足以讓他們聚精會神,在通宵補課后,考試中仍能保持清醒。為了爭奪班級名詞和知名大學的就讀資格,原本不想服藥的人也可能被迫加入。

普通玩家服藥一般是為了提高游戲狀態(tài),《星際爭霸》的官方論壇里曾有帖子提到,服用阿得拉、右旋***或者哌甲酯能讓自己更好地玩 RTS。有人留言贊同:“我經常在服用阿得拉后打《星際爭霸》,它確實有用,一粒 30 毫克的強效速溶藥片會讓我連續(xù) 10 個小時處于超負荷狀態(tài)?!?br>
對于需要付諸更多精力的職業(yè)玩家而言,服藥的情況或許更加普遍。
《光環(huán)》選手 Matthew Murphy(MellowMajik)退役后一直想當全職主播,他將直播內容聚焦于近兩年最火的《堡壘之夜》身上。每到周五、周六晚上,他就會吞下一顆藥丸,然后開始工作。究其原因,Murphy 渴望展現(xiàn)更好的水平以吸引觀眾:“通常情況下,玩幾個小時我就會疲憊不堪,失去動力。有了阿得拉,我能比以往打得更好,最多能連續(xù)作戰(zhàn) 12 個小時?!?/p>
《守望先鋒》的職業(yè)選手 Timo Kettunen(Taimou)同樣在一次直播中表示,守望先鋒聯(lián)賽(Overwatch League)中“大概有 20 名玩家使用過阿得拉”。另一位職業(yè)選手 Jimmy Moreno(HighDistortion)對此的評價是:“兄弟,《戰(zhàn)爭機器》的圈子里估計有一大半人在用?!?/p>
“(以往)沒有人談論它,是因為每個人都深陷其中。”《使命召喚》前世界冠軍 Adam Sloss(KiLLa)認為,在他 8 年的職業(yè)生涯中,選手們?yōu)E用藥物是一個頻繁且嚴重的問題,也是他 2019 年初選擇退役的原因之一:“濫用阿得拉等藥物的情況讓人很難跟得上?!?br>
聰明藥的效果之爭
之所以會有如此多的人服用阿得拉,勢必是因為他們覺得有用。
在 2015 年 Eurogamer 的一則采訪中,Steven 聲稱自己第一次使用阿得拉來打游戲,是參加第二場職業(yè)電競比賽的幾個小時前,當時隊友神秘兮兮地遞過來一片藥。他回憶到:“我不該拿的,但它的效果驚人。以前在觀眾面前比賽時我會感到緊張,但使用阿得拉后,我可以專注眼前的東西,這讓我成了一名更好的選手?!?/p>
比賽結束后,Steven 立馬約見醫(yī)生,以謊稱自己有病的方式拿到了處方,他認為在服用藥物的情況下參加比賽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作用遠大于腎上腺素。直接的好處是,他的成績后來吸引了一支《光環(huán)》隊伍的關注,贊助商也找上門來。
無獨有偶,Jack Watson 將自己在《堡壘之夜》比賽中大殺四方的狀態(tài)歸功于阿得拉,根據 Fortnitetracker.com 的統(tǒng)計,他的擊殺一度在馬里蘭州排行第三:“我注意到我的游玩表現(xiàn)有很大不同,反應和處理時間比沒有服用阿得拉的時候要長得多,這種藥就像是游戲領域的類固醇?!?/p>
不過,也有玩家對阿得拉的功效表示懷疑。比如《反恐精英》的職業(yè)選手 Emma Choe(Emy)認為藥物和成功并不掛鉤,一名普通玩家無法在服藥后瞬間擊敗精英玩家,而且藥物有時候會讓他們的表現(xiàn)變得更糟,如果太專注于游戲的一個方面,就可能忽略溝通等其他重要的制勝因素。

其實莫說是玩家了,醫(yī)學界對此亦有兩套相互對立的看法。
心理學博士 Ari Tuckman 的態(tài)度,建立在當前沒有學術證據表明 ADHD 藥物能讓人們在玩游戲時表現(xiàn)得更好的基礎上。他認為阿得拉的首要作用之一是增加機敏度,類似于咖啡因,但絕對不會讓人的視力從 5.0 變成 50.0。無論是將其用于節(jié)省睡眠時間,還是用于集中精力,都不可能超出大腦的實際能力,就好像在醉漢的視角中,他或許會覺得自己更專注,但客觀上并非如此。
精神病學家 William W. Dodson 博士同意這一觀點,讓自己“感覺更聰明”并不代表實際表現(xiàn)就好。其中也有一層心理安慰的效應,即一?!吧衿嫠幫琛蹦茏屇愠醭H?,從而增強自信心。他補充到:“只有三種東西一直能夠提高認知或身體表現(xiàn),但它們并不性感……均衡飲食、恢復性睡眠和有氧運動?!?/p>
與之相反的是,麻省總醫(yī)院神經學臨床研究所的臨床項目經理 Maria St. Pierre 卻相信,阿得拉對打游戲有明顯的好處。他將這種藥物類比成傳統(tǒng)運動中的興奮劑,嗑藥的人自然更有優(yōu)勢。而另一種可能性是,有些玩家并不知道自己患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癥(ADHD),陰差陽錯的吃了合適的藥物后感覺肯定會更好。
“合法”的毒品
傳統(tǒng)體育界通常認為,阿得拉是一種可以提高成績的違禁藥物,毋庸置疑。2012 年,在兩名美國職業(yè)橄欖球運動員被曝出阿得拉檢測陽性后,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禁賽名單委員會的前主席 Gary Wadler 博士重申了這一點,費城人隊的接球手 Carlos Ruiz 因此被禁賽 25 場。包括美國國家橄欖球聯(lián)盟、NBA 和美國職業(yè)棒球大聯(lián)盟在內的許多職業(yè)體育機構,都將阿得拉置于封禁名單中。
然而因為醫(yī)學界的爭論,如何處置阿得拉的使用者在電競行業(yè)卻顯得語焉不詳。舉個不算恰當的例子,就像是把網球、棒球或足球運動員和象棋大師做類比,后者服用增強活力和體力的興奮劑可未必有用。
前文提到的電子競技聯(lián)盟(ESL),算是目前唯一對類阿得拉藥物有明確約束的賽事組織者。截至 2016 年 2 月,所有 ESL 賽事都要遵守“電子競技誠信聯(lián)盟“(ESIC)的反興奮劑規(guī)定,其中違禁清單列舉了很多藥物的名字。ESIC 局長 Ian Smith 表示,自藥檢實施以來,沒有違反規(guī)定的情況發(fā)生。

事實上,許多電競聯(lián)賽(堡壘之夜、守望先鋒和使命召喚)雖然在大范圍內會制定“不允許濫用處方藥”的規(guī)定,但并沒有實際的檢測機制。特別是 Riot Games 組織的《英雄聯(lián)盟》比賽,在 2015 年時甚至都沒有明確禁止藥物。在電競行業(yè)中摸爬滾打了 10 來年的 Bjoern Franzen 指出了最核心的問題:“我們很難判斷玩家是否服用了興奮劑……他們可能比賽半小時前才跑到廁所吃了一顆?!?br>
《星際爭霸2》職業(yè)選手 Sasha Hostyn(Scarlett)也認為相關條例實施起來比較困難:“也許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達到足夠大的比賽規(guī)模?目前,賽事組織者對這些東西并沒有真正的規(guī)定。他們應該有規(guī)定,但我不確定如何執(zhí)行,檢測可能太具有侵略性了?!?/p>
這種說法不無道理,ESL 每年在藥物測試上的花費超過 4 萬美元。如果說《守望先鋒》《英雄聯(lián)盟》相關的大型賽事還可以負擔得起,對于規(guī)模較小的聯(lián)賽運營商那就是一個巨大負擔。參考 Smash.gg 上的數據,大部分游戲賽事其實都非常業(yè)余,不具備藥檢的條件。

另一個問題的是,玩家們獲得阿得拉的門檻也太低了。據 Steven 描述,無論是職業(yè)還是業(yè)余比賽,經常能看到藥片被轉賣,價格為 10 到 40 美元一片,25 毫克就可以維持 6 個小時。之所以如此泛濫,是因為這些藥物并非來自毒販,而是一個完完全全合法的渠道 —— 向醫(yī)生說謊。
你可以扮演憂郁的少年少女,向聽診醫(yī)生闡述一些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感覺,合理運用走神、焦慮、痛苦等關鍵詞,比如“沒法專心學習和工作,總是忍不住看窗外的景色”。
2013 年,《使命召喚》職業(yè)玩家 James Eubanks 被指控在比賽中服用阿得拉,并借此贏得了 10 萬美元獎金,他最終也是用“自己有病”來逃脫罪責。在 Reddit 上舉行的一場公開問答環(huán)節(jié)中,Eubanks 聲稱自己從 8 歲起就開始服用安非他命來治療 ADHD,而且絕對沒有將這種藥分發(fā)給隊友。
那么代價是什么
賽事組織者對藥物濫用疏于管制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過去電競比賽的獎勵不值得人們鋌而走險。ESL 的董事總經理 Michal Blicharz 認為阿得拉在電競領域不太可能普遍存在:“除了幾個例外,電子競技的回饋還沒有高到足以激勵人們去嘗試毒品的程度。此外頂級玩家可以從 Twitch 直播的過程中賺到足夠多的錢,而不必依賴獎金來維持生計,這就大大消除了需要做一些蠢事的想法?!?/p>
然而時至如今,電競比賽的獎品可不是 90 年代的幾張卡片和證書,一個幾十億美元的產業(yè),催生出了單個項目上百萬美元的獎金。游戲戰(zhàn)隊為了吸引贊助商,也可能逼迫選手不擇手段的獲勝。

但所謂“是藥三分毒”,走捷徑獲得力量總要付諸代價,濫用安非他命類藥物會導致大腦損傷,美國緝毒局已經將阿得拉列入毒品清單,因為它可能導致抑郁和偏執(zhí),也可能讓人上癮。
就副作用和上癮兩個層面,心理學博士 Ari Tuckman 做出了解釋。處方興奮劑最常見的副作用是食欲抑制,如果在睡前攝入過多,晚上還會難以入睡;有人會感到焦慮、緊張、心率和血壓升高,心臟有問題的患者更要慎用。盡管 ADHD 的病患按照標準服用阿得拉不會上癮,但如果本身沒病的人經常嗑藥,就有形成耐受性然后上癮的風險。
麻省總醫(yī)院的 Maria St. Pierre 認為后果更加嚴重,因為從生理上講,服用阿得拉就像服用冰毒。而從心理上來說,它不僅是一種高度上癮的毒品,還會導致精神錯亂。
幾年前在《光環(huán)》賽事中拼搏的 Steven,在過度服用阿得拉后就產生了副作用。開始服用阿得拉的三個月內,他大概減了 50 磅(約 22 公斤),期間必須強迫自己吃東西,接著腸胃也出現(xiàn)了問題:“我的表弟告訴我,服用阿得拉的經歷與服用冰毒時的經歷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p>
大概半年后,Steven 下定決心戒掉阿得拉,戒斷反應同樣令人痛苦,會導致渾身發(fā)抖且軟弱無力。

努力讓游戲競技和傳統(tǒng)體育并列在同一水平線,一直是電競行業(yè)的訴求。為此他們拷貝了主流體育運動中的一部分運行規(guī)則,比如個人和戰(zhàn)隊謀求贊助商,雙方簽下推廣協(xié)議的互利關系。又比如個人可以在隊伍的庇護下降低風險,使用公司提供的訓練設備,并和水平相近的人一同成長。
盡管整個行業(yè)呈現(xiàn)出爆發(fā)式增長,游戲也一度在亞運會上亮相,但藥物的濫用,同時暴露了一個新興市場基礎設施和規(guī)則定制不充分的軟肋。和任何行業(yè)一樣,如果沒有限制,人們就有可能為了既得利益去摧毀自己的生活和未來。一片蘊含著無限誘惑的藥丸,讓本該單純的游戲再度染上了一層陰霾。
參考資料:
Doping in eSports – The almost invisible Elephant in the room
Winners might use drugs
Doctors explain why abusing ADHD meds won't help esports players
Adderall presents esports with an enig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