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州,有全中國唯一屬于市民的游樂園

中國最敷衍景區(qū),死而復(fù)生
在官方宣傳里,河南鄭州的世紀歡樂園,是世界第一個火車文化游樂園。
2004年建成時,鄭州世紀歡樂園有當時亞洲最高的摩天輪。園區(qū)被分成九個異國主題,游客可以坐著火車,在荷蘭風車、阿拉伯古堡和埃及金字塔中一日來回。
不過十幾年過去了,年輕人已經(jīng)不愛坐火車了。去年4月,世紀歡樂園閉園謝客,將被改造成城市公園。游樂設(shè)施都將被拆除,包括那個曾經(jīng)俯瞰亞洲的摩天輪。

神奇的是,封園一年后,在一片殘磚敗瓦中,破舊的摩天輪還在轉(zhuǎn)動,無頭的火車依舊奔馳。
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廢棄了一年之后,它還活著。
手動建造一座游樂園
和一般三三兩兩、獨自溜進廢墟的探險不同。進入鄭州世紀歡樂園,是一場光天化日之下的群體行為。

總有當?shù)厝送低捣T摸進這里。即便被園方封禁了好幾次,周末下午,入口柵門前還是悄悄排起了隊:牽著孫子的老人,抱著小孩的大人,在隔壁學校上課的高中生。沒有人維持秩序,但大家自發(fā)有序地站成了一排,一個接一個往里跳。
隊伍里,你前面也許就是樓下賣菜的張大爺,后面是對門帶著孩子的小夫妻。小區(qū)里60歲的王奶奶,平時遛彎顫顫巍巍,現(xiàn)在蹬一雙紅色老棉鞋,利落地翻進園內(nèi),鐵門一踹,誰也不愛。每個鄰居都帶著偷雞摸狗后狡黠的微笑。高中時代結(jié)伴逃課的興奮和刺激,在每個成年人臉上撲騰。


等溜進園內(nèi),看到居民們怎么玩,你才陡然明白,大家為什么不去隔壁免費的濱河公園,不去新建成的方特歡樂世界,偏偏要來這里。
這不比一般游樂園有趣?沒有電力,怎么玩全靠想象力。在鄭州市民們的共同努力下,游樂園里這堆生銹的、破破爛爛的設(shè)施開始重新運轉(zhuǎn)。巨大的機械可以被人在股掌間擺弄,一個幼稚兮兮的旋轉(zhuǎn)木馬,都能被鄭州人推出攻占特洛伊的氣勢。


任何人都會驚訝于這個廢墟里迸發(fā)出的野生的活力。居民們推動廢棄的火車車廂,搖動小飛機,將帶銹的腳踏輪在水面上重新踩動。
無人看管,你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每個居民都能橫著走,樂園里原本不是人走的路,走的人多了,也成了人行道。畢竟,誰小的時候沒想過爬一爬過山車軌道呢?


不過,即使是最勇敢的鄭州人,也不敢去坐摩天輪。摩天輪的運轉(zhuǎn)得靠風力,靠不可抗力——人推不動這玩意兒。因此大家都很清楚:上去下不來就完蛋了。每個人在人造的摩天輪前,都體會到了自然的偉大。
注意安全,遠離危險。鄭州人早就拿捏好了分寸。


慕容亞明在游樂園里時,也沒敢坐摩天輪。他是一個藝術(shù)家,喜歡廢墟涂鴉,曾在無數(shù)個坍圮的大樓墻上用噴漆寫過詩。那天他決定在摩天輪的艙門上寫:“在今天若有一場悲劇或者喜劇,這東西就遠遠不是根本原因”。
不過,他遇上了以往涂鴉完全不會碰上的麻煩:“根本原因”四個字還沒寫完,那個艙門就被風吹走了。他站在原地,目送著自己未完成的句子被越吹越高。


他是鄭州本地人,去過全國各地不同的廢墟,但沒想到最讓他震撼的廢墟就藏在他的家鄉(xiāng)。廢墟是死的,是孤獨的,是獵奇的。但鄭州歡樂園不一樣。那一天,他在廢墟里看著像孩子一樣快活的鄭州老鄉(xiāng)們,感慨道:
“天,這里被他們給玩活了”。


火車拉來的鄭州記憶
鄭州是一座“火車拉來的城市”,鄭州世紀歡樂園是一個“火車拉來的游樂園”。
從清朝開始,鄭州就依托鐵路,成為華北的交通樞紐。

2004年,鄭州世紀歡樂園復(fù)刻了鄭州繁忙的鐵路線,在園內(nèi)鋪設(shè)了3000多米長的環(huán)園鐵軌,游客們乘坐著兩列古老的蒸汽機車牽引的火車,在樂園里飛馳。
景點設(shè)計也很符合那個年代的喜好:一個游樂園,玩遍全世界。660畝,這個比天安門廣場還小一點的場地里,有9個不同國家的地標建筑群。每個景點前都修了一個火車站,鄭州的火車可以從倫敦出發(fā),一直開到南美雨林。


不過現(xiàn)在火車早已不動了。樂園大門口,曾經(jīng)作為火車文化標志陳列的“宋慶齡專列”,窗子已經(jīng)被砸出了窟窿。各個異國的建筑里,也變成了廢墟一片。


這里曾是鄭州大學生和年輕人游玩的必選之地,不過從五年前開始,他們已經(jīng)不再青睞這個老舊過時的樂園。去年4月,歡樂園承包合同到期,開始閉園改造。景區(qū)門口貼上了“限期搬離(清場)通知書”。

園區(qū)里的工作人員、攤販、住戶紛紛離開。沒人知道清場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樂園辦公室的桌子上還留著一個藍皮筆記本,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工作日記。房間的角落里有一雙鞋,它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在鞋盒里,已經(jīng)被穿出腳型了,但主人把它保養(yǎng)得干干凈凈,看起來像新的一樣。不過在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并沒有帶走它,仿佛正經(jīng)歷一場匆忙的逃離。

同樣逃離的還有樂園里的動物們。
樂園里的“獅虎山莊”和“極地海洋世界”,曾經(jīng)每天都要上演6場馬戲表演。往年的春節(jié)假期,是孩子和家長最多的時候。孩子們圍在鐵圍欄外,仰著小臉,看獅虎拜年、老虎騎馬、狗熊玩火、猴子騎單車。


一年過去了,這些動物早已隨著人清場,但走進這里仍能聞見空氣中彌漫的一股腥味。表演場地的后面是關(guān)動物的地方,平時沒有游客能進入這里。一排幾米見方的小黑屋子,銹跡斑斑的鐵門大開。這里,腥臭味愈發(fā)濃烈。


慕容亞明將這些屋子稱為“監(jiān)獄”。旁邊的地上散落著一些廢棄的藥物,他懷疑這是給動物表演時維持興奮用的。這是游樂園里最可怕的地方,他逛了一圈后便匆匆逃離。離開前,他在這里的墻面上寫下了一句:
動物世界,奧斯維辛。

游樂園廢棄后,才真正屬于鄭州人
太陽落山,居民們起身,紛紛從來時的鐵柵門上翻出,回家吃晚飯。不過仍然有幾對情侶逗留在秋千上,還有很多居民喜歡爬到過山車軌道的頂點看夕陽。




19年,垂垂老矣的世紀歡樂園上過一次新聞:「“中國最敷衍景區(qū)”,小姑娘都敢打鬼屋里的鬼!」兩年過去了,時間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鬼”們那副敷衍的模樣:它們從來都不嚇人,個個灰頭土臉。
但在被廢棄之后,不嚇人的鬼屋反而熱鬧起來。天完全黑下來時,總有幾個膽子大的當?shù)啬贻p人,開著手機閃光燈跑進去探險。

在樂園關(guān)閉的新聞下,有鄭州人懷念起15年前,歡樂園剛開業(yè)的時候人滿為患,自己和朋友去玩,坐了很久很久的公交車。還有人后悔,自己畢業(yè)那年沒有去熱熱鬧鬧地坐一回摩天輪。
但對于一些人而言,歡樂園并不僅僅是游樂園。它地處鐵路交界,緊挨著地標中原福塔,周邊地價早已爆漲了幾十倍。有評論說,無論游樂園運不運轉(zhuǎn),僅握著這塊地,老板身價都能翻翻。
這里是“權(quán)力和資本集中的地帶”。在資本更迭的空隙中,它短暫地被遺忘了,又奇跡般地在居民們的手中“起死回生”。
它變成了資本夾縫里的一個“三不管”地帶,但它依舊是鄭州人的,或者說,重新活過來后,它才真正屬于了這里的每一個鄭州人。
作者??方改則??|? 內(nèi)容編輯??程漁亮??|? 攝影??慕容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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