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不存在的一天
????自從十一月份結束之后，張明整日就沒有消停過。老實說，他變了，變了很多，他不再整日嬉皮笑臉，也不再胡言亂語。李韓，張明的朋友，對張明的變化表示不解，李韓是個享樂主義者，準確地說他不希望自己每天都過的很悲傷。
????“干啥呢？都杵半小時了?！崩铐n走進教室，離下午最后一堂課已經(jīng)過去四十分鐘，“話說你那小說有進展沒？”
????“沒，當然沒有。”張明回答，他的聲線自從十三歲后就變得沙啞了不少，之前他可以叫的比一個女孩子還尖，“沒指望能得獎，不過結果還沒出來?！?/span>
????“那祝你好運……去吃飯吧，我快餓死了?！崩铐n說到，穿上了自己的大衣。
????李韓和張明不同點很多，而他們的共同點只有兩個，第一：他們都在一月份過完了生日，他們今年都是十七歲；第二：他們長大都想到人煙稀少風景優(yōu)美的地去生活。對此，李韓給出的解釋是去參觀異地的壯麗美景，而張明，只希望找個安靜的地方專心寫作。
????“最近咋啦？愁眉苦臉的。”李韓說到，他們步子邁的很慢，慢到冷風垂在身上割出了傷口。
????“你覺得小說寫得不好？”李韓問。
????“拜托，沒覺得寫好過?！睆埫骰卮?，他做之前至少還是信心滿滿的樣子，“真是服了，總在完成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寫的有多么幼稚。”
????“那不如去讀讀經(jīng)典，我看你也沒讀多少書?！崩铐n指了指張明說。
????“這跟那沒關系，造化，講究的就是一個造化。”張明回答，雙手舉了起來。
????但凡張明做出這個動作，他八成是得把語速加快兩到三倍，然后整個人開始神經(jīng)兮兮地顫抖。不過今天沒有，反而他把手拿回了口袋里，因為空氣很冷。
????“造化什么？”李韓笑著問，他倒不是嘲笑張明的做派，只是希望不要表現(xiàn)得太像他同學們口中說的“幼稚”。
????“就是尋找自己的寫作風格啊?！睆埫骰卮穑拔乙郧皩W校都是抄散文集來糊弄人的?！彼f著把手揣進了口袋里，“不過他們后面都因為這件事被罰停課了?！?/span>
????“哈哈哈，那你干過嗎？”李韓問。
????“當然沒有?！睆埫髡f到，揮了揮手，“不過我被老師誣陷過?！?/span>
????“第一次聽說還能被誣陷?！崩铐n點頭嘟囔起來，但凡他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他就會點頭。
????“三年前，我寫了篇書評，跟網(wǎng)上某個評論家的差不多，他們就說我抄襲了?！睆埫骰卮穑耙餐欣蠋煹母?，我知道了那個評論家的名字。”話音剛落，他便閉上嘴巴。張明有一個壞習慣，就是經(jīng)常在不說話的時候半張開自己的嘴，他父親認識的一個牙醫(yī)朋友說，這樣可能導致齙牙。
????李韓沒問那個人的名字，張明也就閉口不談了。兩人走過了校園的操場，卻因為風刮得太大不得不重新進入教學樓。
????“那我倒是好奇了，你現(xiàn)在的作品有沒有被人說成抄襲過？”李韓問到，他挫著手因為他的褲子口袋太淺。
????“多的去了，他們不相信我能寫出這種東西。”張明說到，表情放松若無其事，想必是早就習以為常。
????“什么故事？”李韓繼續(xù)問，那泛著白光的眼睛倒是多了一絲金黃。
????“有個剛考了駕照的高中生打算獨自穿越可可西里高原，然后在路邊遇到了一具尸體，接著他就開始考慮是就地把尸體埋葬還是送去當?shù)厮聫R超度。”張明回答，他趴在窗戶前哈了口氣，用無名指在氣上畫了一個正方形和一個圓。
????“有啥寫不得的？”李韓很好奇，腦袋順著頭發(fā)的方向歪了下去。
????“那我咋知道同學們都在想什么。”張明說到，把窗戶上的圖案抹掉，兩人繼續(xù)朝食堂走去，“反正明年就成年了，我到時候要租輛車到西藏去轉轉?！?/span>
????“這就是你寫那部小說的意圖？”李韓半開玩笑地說到，張明沒有否認他的說法。
????“部分是，我表哥說他之前去過西藏，他告訴我那里很好玩。”張明回答。
????過了沒多久，張明跟李韓頂著大風來到了食堂，張明的臉上都被吹出了紅暈，推門而入時身子直打哆嗦。張明點了一份鹵肉飯，那東西他從五歲吃到了現(xiàn)在，李韓點了份紅燒肉，他是哈爾濱人，以前對吃不太上心，最近剛剛開始吃起紅燒肉。
????“那我倒是好奇你寫這部小說的另一部分意圖。”李韓說到，嘴巴含著捏在手中的筷子。
????“這是我計劃在十八歲之前寫完的最后一部小說?！睆埫骰卮?，“畢竟一段人生就要結束了，我可不能什么都不留給自己，所以題材稍微獨特點兒?！?/span>
????“哦，算是……總結嗎？”李韓問道。
????“你可以這么理解。”張明點頭說。
????“那你將來怎么打算？看上去你還挺期待十八歲的?！崩铐n說到。
????“不，一點兒都不?！睆埫鲹]了揮手，“我害怕?！?/span>
????“害怕？”張明的回話讓李韓感到詫異，“怕什么？”
????“我不覺得自己能夠勝任需要承擔的責任?！睆埫髡f到，得虧他跟李韓關系還不錯，要不然只有他父母能聽到他說出這種話，“應該所我從來都沒覺得過。”
????“啊？為什么呀？”李韓說，吃了口飯。
????“我不知道，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自己曾經(jīng)干過許多錯事，然后又覺得它們不該發(fā)生。”張明說到，“哎呀，說到底了，其他同齡人都沒犯過?！?/span>
????“什么叫其他人沒犯過？任何人都可能犯錯?！崩铐n說到，順帶指了指張明眼前的飯菜，以防他因為過久不吃而發(fā)涼，“張明呀，我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兒了，就是不夠自信，很簡單的事情?！?/span>
????“你說啥是啥吧?！睆埫骰卮?，吃起了飯，“我現(xiàn)在反正已經(jīng)不敢再輕易表達個人觀點了，不知道說了有什么用?！?/span>
????“好吧，那我就稍微配合你下?！崩铐n說，接著他就拿起了一旁的杯子，并倒給自己一杯橘汁，然后故意做出拉上衣服拉鏈的動作。
????“這是什么意思？”張明問。
????“你何必嘛，我不喜歡那么悲觀?！崩铐n說，繼續(xù)吃著飯。
????飯后，兩人來到了學校外公園的內湖，那里常年駐扎著幾只長相奇怪的鴨子，不過今天它們并沒有和往常一樣呆在水里，而是撲騰著翅膀在半空中盤旋。張明平時喜歡在這里撿石頭打水漂，他打的比李韓好上許多。
????“我真的不希望成年，不希望?！睆埫髡f到，眉頭皺的發(fā)青。
????“咋又突然苦大仇深的啦？”李韓問道。
????“成年沒啥好的，再也不能像學生時代那樣活著了，到時候只有一個人，啥也干不了。”張明說，他扔出一塊兒左邊鈍角嵌有少許青綠色的平滑鵝卵石丟了出去，石頭砸在水面上撞死了一條跳出來的魚兒。湖面沒有結冰，水底下還能看到許多魚游動的身影，據(jù)說那群鴨子還會時不時去抓一只上來吃掉，“就直說吧，我希望時間暫停，然后倒回我出生的那年去，這樣我就能提前知道我每天都該干些什么了?！?/span>
????“然后呢？你覺得你這樣就有信心面對下一段人生了？”李韓問道，腦袋還是歪著的。
????“對呀，我還想長生不老呢?！睆埫髡f，“我之前開玩笑跟我表弟說我會知道兩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span>
????“然后呢？”李韓追問，他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可以說出口。
????“然后就玩笑呀?！睆埫髡f到，打跑了一只試圖抓魚吃的鴨子，“反正哪天要是有時光機，我一定第一個去買。”
????“那先不說你買不買得起，就算真買了，你豈不是還得以現(xiàn)在的年齡狀態(tài)回到過去？”李韓反問到，這是他近一個星期以來第一次說出反問句，屬實罕見，“要真說時間倒流，你還得保證你能夠存有現(xiàn)在的記憶和意識，要是不能，那就白費功夫了?！?/span>
????“聽不懂你在說啥。”張明說到，覺得有些可笑，卻馬上把嘴硬生生地擺了下來，“算了，你別說了，我回去自己琢磨琢磨著得了?！?/span>
????那天之后，張明就回了自己家里，他本來說是要在學校寄宿，卻臨時改變了主意。第二年，張明早早地在生日之后第二天就去考了駕照，然后順帶叫上了李韓。他們在西藏租了一輛越野車，然后在那邊待上了整整三個星期。再后來，張明成為了一名作家，李韓去當了報社攝影師，他們隔三年會見幾面，一個住在青島，一個住在海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