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27)
從那地宮出來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薄霧將搖曳的竹林染上一層朦朧。
嚴(yán)冬臘月天寒地凍,陸洺赤裸著上身,乍一出來便凍得直哆嗦,我趕緊脫了外衣給他披上,又聚起丹田中散弱真氣,引導(dǎo)其流轉(zhuǎn)周身,方覺暖和了些。
那間存放楚煦尸體的密室出口在一處涼亭中,亭中空無桌椅,若順著那綿延的石階往下走,轉(zhuǎn)過一角便能看到一座被人精心照料的孤墳——難怪唐乾不許任何人接近這里,難怪每年冬至他總是會在這里待上一天,難怪他時常會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去了哪里……那些從前被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逐一串聯(lián)起來,原來所有一切皆是有跡可循。
我雖不知道楚煦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他保存完好的尸身以及體內(nèi)的回生蠱,無一不說明唐乾從未放棄過他,甚至瘋狂到想要逆天而行,復(fù)活一個已死之人。
唐知眠說他是個情種,果真沒錯。
綿綿酸意涌上心頭,我卻已分不清,也不想去深究其中究竟含雜了多少種情緒。
耳邊陸洺卻笑得輕快:“阿寧,咱們終于可以去亡命天涯做一對末路鴛鴦了?!?/p>
雖然逃出了絕地,但以我們二人眼下的殘軀病體要從內(nèi)堡出去又談何容易?況且天馬上就要亮了,屆時唐乾必定會調(diào)動人馬搜捕攔截,都這個時候了得虧他還能大言不慚地笑出來。
思忖片刻,我道:“內(nèi)堡一時半會怕是出不去了,咱們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先找個地方避一避,等到入夜再做打算?!?/p>
萬幸唐家堡中多險山峻嶺,頗好藏身,他們想要馬上找到我和陸洺兩個對內(nèi)堡地形極為熟悉之人也非易事。
“你說的對?!标憶碃科鹞业氖?,露出一個狡黠笑容:“有一個地方絕對安全,跟我來!”
趁著朦朦天光還看不太分明,陸洺帶著我一路疾走飛掠,小心地避開崗哨守衛(wèi),終于在日出之時來到飲露峽一側(cè)斷崖處。
遠(yuǎn)處隱隱傳來紛雜模糊的腳步聲與兵刃聲,看來唐乾已經(jīng)開始下令追捕我們了。
“到了?!?/p>
我停下腳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說的……就是這里?”
環(huán)顧四周,只見一片空闊,除了崖邊一棵枯藤纏繞的老松,再找不到一處可藏匿之地,腳下山石更是光禿無毫,別說人了,便是一只兔子放在這里都十分顯眼。
陸洺朝那長在峭壁上的盤虬巨松走去,胸有成竹道:“沒錯,阿寧,過來這邊?!?/p>
將信將疑地跟他走到那怪松旁,我瞥一眼那峭崖,崖壁筆直有如刀削,峽中云煙繚繞,便如其名般仿佛仙家飲露之地,只是凡人若是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必定摔得粉身碎骨。
指著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嘴角不禁抽搐起來:“你……你不會是想……”
陸洺抓起一根嬰兒手腕大小的枯藤,用力抻了抻,見那樹藤十分結(jié)實(shí)后自信地笑起來,肯定地坐實(shí)了我大膽的猜測:“沒錯,他們決計找不到這里?!?/p>
是,他們當(dāng)然找不到,恐怕到時想找我們也只能上閻王爺那里去找了。突然就覺得……嗯,方才的死里逃生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我苦笑道:“咱們換個地方成不成……唔!”
他毫無征兆地?fù)砩蟻?,一手抓著那樹藤一端,另一只手牢牢鉗住我的腰,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看著我的眼睛輕輕笑起來:“阿寧,閉上眼睛?!?/p>
“喂!等等等等等一下!你行不行?。磕氵@肩傷才剛止住血,你確定你能——啊——”
我話還未說完,便覺腳下一空,整個人已被他帶著騰空飛起,而下一個瞬間,卻是一腳踩空跌入深淵!
凜冽寒風(fēng)在耳邊呼嘯而過,一片空茫失落感和不知要落到何處的恐懼感中,我不由閉上了眼睛,緊緊抱住了唯一能抓住的陸洺。
好在片刻之后腳下便傳來支撐感,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塊凸出的石壁上,四周縹緲著著薄薄霧氣,腳邊便是萬丈深崖,若是偏上半分……后果不敢設(shè)想。
耳邊陸洺偏還笑得輕佻:“你說我行不行?”
嚇得我驚魂未定,他倒還有心調(diào)笑,我拍開他橫在腰間的手,正欲訓(xùn)斥一番,他卻突然悶哼一聲,腳下一軟,連帶著我一起向后倒去,我連忙去抓那峭壁上垂落的藤蔓,卻覺身后一空,撐著他穿過那垂懸枝條,跌跌撞撞退了幾步。
原來身后竟是個被藤蔓掩住的山洞,扶著他在一張石床上坐了下來,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再一看,果然他肩上傷口已崩裂來開,血流不止。
“你……”
剛想說你未免也太過于亂來了,便見他一副眩然欲倒的虛弱模樣,指著我身后氣若游絲道:“好疼好疼啊阿寧……藥箱在你身后的柜子里,快幫我包扎一下?!?/p>
按著他說的在柜子里找到一只藥箱,又翻出一卷紗布,其中不少跌打損傷止血化瘀的藥,我氣道:“活該,我看你是真的不太行?!?/p>
他便突然疼也不疼了,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正色模樣:“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想我們有必要好好探討一下,從前你不了解我……”
揉著突突直跳的眉心:“閉嘴!這個問題就此打??!”剛剛脫離險境,這家伙就原形畢露了。
“唔……阿寧你對我好粗暴,我還是個傷患吶,需要有人精心呵護(hù)溫柔疼愛的?!?/p>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放下藥箱,我將手上紗布扔他了一臉,轉(zhuǎn)身去打水。
原來這山洞洞口雖狹小,內(nèi)里卻頗大,足有約摸兩丈見方,一側(cè)放著一張僅夠單人躺下的石床,上面草草鋪了一張草席,和一床揉作一團(tuán)的棉被,陸洺正用一副受傷小貓要人來疼的模樣可憐巴巴蜷在一角,另一側(cè)是一排矮柜和幾只鼓鼓囊囊的麻袋,矮柜里分別放著衣物、干糧、藥品等東西,有用沒有的雜物則全堆在麻袋里??拷纯谔幏胖粋€齊膝高的水缸,里面還剩半缸水,水缸邊上隨意散落著一堆柴火,還有一個小爐子,看起來不像曾經(jīng)用過的樣子。除此之外,山洞內(nèi)便只剩大大小小的酒壇,一個摞一個,比我還高,滿滿當(dāng)當(dāng)堆滿了整個角落。
將毛巾沾濕又舀了一瓢水,一轉(zhuǎn)身,便看見這家伙正噘著嘴,咬著紗布,一副受了委屈可憐兮兮的模樣等著我,像極了從前寨子口王大娘家養(yǎng)的那只小花狗,做錯事要罰它,它便將爪子搭在腦袋上做出一副悔改可憐模樣,眼巴巴地望著你,若是被它盯得心軟了,肯上去揉揉它腦袋,它便又雀躍起來,搖著尾巴撒著歡繞著來蹭人褲腿。
輕咳一聲,將手里東西放在一旁,扯出他嘴里的紗布,剛想開口,便聽他張口一聲:“喵~”
誒?
“怎么是貓?”心中氣火消了大半,幫他擦著身上血污,我還是沒忍不住笑出來:“你剛才那模樣,比較像一只可憐的小狗。”
“才不是蠢狗,是小貓,雪兒從前就是這樣裝可憐的?!彼斐鲎ψ訉W(xué)著貓兒般招了招,捧著臉湊到我跟前,眨著眼睛捏著嗓子道:“我是一只柔弱又可憐的小貓,需要阿寧的疼愛~”
“噗哈哈哈哈哈?!笨粗粡埓竽腥说哪樒疵鼣D眉弄眼扮什么“柔弱小貓”,我實(shí)在是忍不住大笑出聲,“你、你夠了,別胡鬧,轉(zhuǎn)過去我?guī)湍惆驯成弦膊烈徊??!?/p>
他似是愣了愣,繼而露出一個正常的笑容:“阿寧你終于笑了?!?/p>
“咳?!睂⑺D(zhuǎn)過身去,我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嚴(yán)肅一些:“咱們才剛逃出虎口,不是在這里游玩,你能不能擔(dān)心一下自己的身家性命?”
“對我來說,只要阿寧你在我身邊,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誒誒誒!疼疼疼疼疼……”
看他梗著脖子嗷嗷叫起來,惹人發(fā)笑的模樣,始終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似乎也消散了些。
替他擦干凈了身子,又上藥包扎好,換上干凈衣裳,便聽先后兩聲“咕——”,兩人的肚子齊唱空城計。
我昨日就沒吃多少東西,陸洺更是差不多一天未曾進(jìn)食,之前緊張對峙時不覺,現(xiàn)在稍稍安下心來便覺饑餓難耐。還好之前陸洺在這里備了不少干糧,解了燃眉之急,平時難以下咽的食物在此刻也成了美味珍饈。
看著透進(jìn)洞中的天光漸盛,心中卻慢慢聚起團(tuán)團(tuán)烏云?!耙膊恢腊⒃乾F(xiàn)在怎么樣了。”
陸洺咽下一口干糧,道:“有唐應(yīng)閑照看他,應(yīng)該不會有事?!?/p>
“唐應(yīng)閑連自己都無法把控,萬一……”
陸洺握住我的手,寬慰道:“我看你師弟厲害得緊,早已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了,阿寧,你應(yīng)該相信他的選擇?!?/p>
我搖搖頭,我是看著阿扎那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的,從瘦瘦小小剛齊到我的腰長成頎長俊秀的少年,他就如同我的親弟弟一般,叫我如何不擔(dān)心,即便有朝一日他武功蓋世,我還是一樣擔(dān)心他是不是叫人欺負(fù)了。
“好了好了,你不累嗎?”他打完一連串呵欠,拉著我躺了下去,被他一拉,我差點(diǎn)撲到在他身上。
“陸洺!”堪堪避過他肩上的傷,剛想發(fā)火,便被他翻身抱了個滿懷,一雙幽綠的眼眸如同深流靜水,將我整個包容其中,莫名地就澆熄了我心中一篷燥火。
“阿寧,我困了,天大的事也得等睡一覺起來再說?!毕雭硪彩牵叶家呀?jīng)十多個時辰未曾閉眼了,更別說他了,他便是鐵打的也經(jīng)受不住這般乏累。
石床堪堪能容兩個成年男子躺下,他緊緊抱著我,下頜抵在我腦袋上輕輕蹭了蹭,溫聲道:“睡吧?!?/p>
“……嗯?!?/p>
聽著頭頂勻稱的呼吸聲,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聲,心中的陰郁似乎也漸漸消散,一陣鋪天蓋地的困意來襲,我竟不知在何時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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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集畫風(fēng)不對喵哥要負(fù)主要責(zé)任!以及阿寧不要隨便說男人不行,會有危險~(?′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