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夷陵的暗流涌動，距此千里之遙的姑蘇還是一片歲月靜好。藍忘機晨起練劍后，又去了冷泉沐浴。待他身上寒意散盡，天色恰好大亮。

他兄長極不省心，每每總是很晚方可入睡，面上卻瞞得極好。前些日子倒春寒，夜里寒涼，一個不慎便染了風寒，藍湛壓不住咳嗽讓他發(fā)現了端倪，他和大哥才知其暗中熬夜一事。自此，他每日晨起夜間皆去查看一番才可放心。今日也不例外，將發(fā)規(guī)整束好，藍忘機依慣例去了致園。

此時，致園仍是一片靜謐，連鳥鳴都會下意識避開這一處。藍忘機信步而至，神色輕松許多。前幾日，他每次來離著很遠都能聽到兄長的低咳，如今快到門外也未曾聽到動靜，看來是病已好了許多。

沒有敲門將人擾醒，藍忘機靜悄悄進了門，動作輕緩。屋內，藍湛難得的起遲了，現在仍在床榻安睡，藍忘機伸手過去為他探脈，心里才終于放心下來。果然，風寒已然大好。為其掖了掖被角，藍忘機端坐一旁閉目打坐，守著等人醒來。

“忘機？”藍湛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光線亮的有些刺眼，下一秒，一只手便伸來替他擋住了光。

藍忘機連忙將人扶起，又取來衣服讓他披著。久睡方醒，藍湛蒼白臉色上難得帶著點紅潤，有了點活氣?！吧眢w如何？兄長可還有不適？”

“并無。藥效果不錯，病好的很快?！彼{湛捏捏藍忘機尾指，感受著手指本能抽動，輕舒了一口氣。他扭頭看了看窗外天色：“竟已是這般時辰了？今日倒是我懶怠了。”

“既然如此，前些日子身虛難以入眠為何不同我們講？”藍忘機提到此事還是氣惱：“兄長你身子是個什么情況你自己比我們更清楚，為什么還忍著不說？萬一拖嚴重了……”

“好了，”藍湛嘆氣，眼里含了無奈笑意：“我知輕重，不過是稍微睡晚了些。怎么讓你去趟聶氏談了合作話反倒多起來了？”他素來冷肅的臉難得的溫和柔軟：“與其在這里說教我，不如談談你此行情況如何。”

藍忘機不肯把話題轉開，一臉執(zhí)拗：“兄長，若我說不動你，便叫大哥來?！?/p>

藍湛揉揉眉心，終于妥協(xié)：“大哥常年勞累奔波，莫要擾他，我以后多注意些便是。”

得他承諾，藍忘機臉色才好了些，見藍湛要起連忙按?。骸靶珠L，你還需休息?！?/p>

藍湛搖頭：“卯時而作，我已然晚了?！?/p>

“身有不適當以養(yǎng)體為先?！彼{忘機道：“等你何時身體好了再按著正常時辰來。”他見藍湛神色并無動搖，略軟了音：“兄長，就這樣陪我敘敘話可好？”

“聊什么？”藍湛雖然常年身體不好受眾人關切，但為人一向嚴謹自律，打小便是眾人眼中的謹守規(guī)矩的楷模標桿，卻唯獨面對弟弟的撒嬌毫無辦法，雖然除了他并沒人會認為這是撒嬌。重新坐下，藍湛認真問他。

“……”藍忘機默了默，顯然也是臨時起意，是故沉思了一會兒才起了話頭：“魏家那位大公子要來了?！?/p>

“大公子？諱嬰那位？”藍湛面色平靜無波：“藍氏近年擴張?zhí)欤菏现車T世家，除金氏外，便是藍氏最強了。以魏氏素來的作風，必然是以合作為先。此次他前來，應該是為求聯合?！彼戳丝此{忘機，繼續(xù)說了下去：“這位大公子能力出眾人品貴重，偏偏在魏氏處境尷尬，若真有意家主之位，總要有個得力的岳家?guī)鸵r。魏二公子前段日子才與聶氏小公子會面，雖然鬧得很不愉快，但到底也給大公子添了不少壓力。若我猜得不錯，他這次來，一是家族合作，二，便是要給自己找個合心意的賢內助了。”

這樣半倚著，又曬著陽光，藍湛眼里卻滿是清醒，沒有半分困意升騰：“家中適齡成親者不過你我二人，以我在外名聲，看中的不會是我。”

藍忘機抿唇，有些小小不虞：“兄長很好?！?/p>

“也只有你和大哥會這般覺得?！彼{湛淡然。

藍忘機更氣悶了些：“就算如此，他也注定白跑，我并無成家之意?！?/p>

“魏嬰公子性情沉穩(wěn)細心，比之傳言乖戾浪蕩的無羨公子，素來風評極好。你不妨多接觸接觸，好好相處?！彼{湛點評一句，有意勸勸自家這個死心眼的弟弟：“我和大哥都希望你能找個合心意的人，而非將自己一直綁死在藍家。人生苦短，不必太過難為自己。”

藍忘機面色毫無所動，一臉堅定：“現在這般，與我而言已足夠好，何況，我也沒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擔負另一個人的生活。兄長若有這閑心胡思亂想我的事，還不如想想你自己?！?/p>

“什么？”藍湛一怔，有些沒明白。

“兄長莫要忘了，你與我同等年歲，加冠三載有余了?！彼{忘機看著自家兄長，一到了自己身上，就這般遲鈍：“你與我情況不同，大哥已有意為你擇婿?！?/p>

“！”藍湛微愕，又有些無可奈何：“以我身體心力，外界傳言，斷無大宗族肯迎我為正。若是入得小門，怕是連我藥費也供不起，何苦去坑害別人，大哥怎么想到這里了？”

“正因兄長你身體有恙又不喜外人近身，才更要人照顧，此次風寒也是警醒。”藍忘機點點頭：“兄長所言我和大哥也有此考慮，故而打算招贅，這樣我們也能放心，又不會沒個貼心的人照顧你，再讓你糟踐身子?！?/p>

“……”藍湛是真的無奈了：“我雖足不出戶，卻也不是不知外人如何看我。體弱多病，恐于子嗣有礙，為人無趣，也不見有何出眾才能，只是恪守規(guī)矩教條。以我這般，哪有人真心肯來？”

“若是這點決心都沒有，也配做我藍氏兒婿？”藍忘機語氣堅決：“兄長不必多思，人選大哥還在考慮，也會讓兄長看過選擇?！彼{湛雖平日沉默寡言，聲名不顯，但只有家里人才知藍氏近年發(fā)展全由藍湛一手操縱，他和長兄不過按其所言行事，如此出類拔萃之人，確不是等閑人可配。他們也絕不會讓藍湛將就著與一人廝守，必要看了再看才可定下。

藍湛看遍人心，自認此事難成，故而也不放在心上，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對了，金家最近如何？自我得了風寒你們便不許我再操勞，如今可還安分？”

“兄長你設的局，結果如何，你會料想不到？”藍忘機無奈：“一下多了那么多私生子，金氏現在有得鬧了?！?/p>

“那便好?！彼{湛神色冷了下去：“也省得日子太過清閑，總想些不切實際之事?！?/p>

藍忘機搖頭：“我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兄長不必為此動氣?！?/p>

前段日子，金氏家主金光善有意聯姻，提的卻是金子勛與藍忘機，話中甚有藍忘機高攀之意。那金子勛誰不知是個繡花枕頭，只擅長嘴上功夫，若是金光善說得是要藍湛自己與金子勛配他都不會動怒，偏來折辱藍忘機。想至此處，藍湛心緒難平，面色潮紅地悶咳起來。

藍忘機見狀連忙倒了杯溫水遞到他唇邊，讓他喝水順氣：“金氏不過是想借聯姻之名吞并藍氏罷了，兄長心知肚明，何必如此生氣。不過……”想起那個一襲布衣不卑不亢的雙兒，藍忘機凝眉，神色帶了幾分憂慮：“那些私生子，有幾個不好相與的，之后還需多加關注，不能做引火燒身之事。尤其是那個先前拜在聶氏門下的孟瑤，此人很有幾分手段。”

“孟瑤，可是后改名為金光瑤那位？”藍湛慢慢平了心神，順過氣來：“提防他不如直接提防魏氏?！?/p>

“何意？”藍忘機聽出其話中深意，追問道。

“你前些日子按我布局在外忙碌，故而不知我新收到的消息。這孟瑤，是那位魏二公子魏無羨送去聶氏的，只說為之前之事賠罪，送個伶俐人給他們。結果魏大公子和金光善往來時‘意外’道明他二人有幾分相似，引了金氏疑心，忙不迭把這能干人認了回去，前前后后竟是半點都未生疑，只當是魏氏內斗。”藍湛直起身，長發(fā)滑落身前，蒼白面容反倒顯出了十二分的脆弱感，美得驚心動魄：“現在他母親還是魏二公子在派人照顧。”他如何看不出這其中貓膩，不由輕嘆：“魏氏不愧是諸世家之首，后輩皆成器得很。”

“兄長也是有意配合吧？”藍忘機一眼看穿。

“遲早的事罷了，何況彼此并不妨礙?！彼{湛思忖一番：“無論如何，金氏短時間沒功夫針對藍氏了，你我原定目標既已達成，其余的便不必計較那許多了?！?/p>

“可惜你我……”藍忘機隱去字句，略有遺憾：“否則，我倒想和魏氏兄弟比較一番，看看到底是誰技高一籌。兄長，以你之見，這魏家兩位公子最后誰登位？”

藍湛想了想，輕聲道：“若無意外，魏大公子可能性大些?！?/p>

“為何？”藍忘機另有想法：“魏二公子不輸些什么，何況還是如今家主之子，諸位長老都向著?！?/p>

“贏不贏的，首先得這兩人都想爭，那位二公子應該沒這個心思。若他有意家主之位，憑其實力地位，大公子不會走得這么順?！彼{湛想起近年魏家的發(fā)展局勢，看得明徹：“只是大公子卻也心思難明，才會顯得兩人勢均力敵?！?/p>

“兄長你更欣賞誰？”

藍湛一頓，也不隱瞞：“魏二公子于我太隨性了些。大公子舊事坎坷，行事卻不曾走偏，這份心性我很是欽佩。”

“我倒有些羨慕。魏二公子看似步步為營老謀深算，但他，是在為自己而活，而非旁的什么。從處事到婚事，樁樁件件隨性而不失堅持，他將魏氏局面平衡的很好?！?/p>

藍湛聽著藍忘機的話若有所思，卻并未反駁：“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也得梳洗了。”他將話題打住，“今日還有不少事要忙。聶氏那邊的商路你已打通，這邊事宜便由你負責?！?/p>

藍忘機有些遲疑：“兄長，我不該多插手藍氏管理，否則日后我有……”

藍湛原本尚好的心情一下子又沉到了底，但他決定的事情從不退讓：“我與大哥不會讓你有事，莫要思慮這些。藍氏是你我三人的家，沒有將誰排在外的道理，去吧?！?/p>

他看向窗外，青竹葉子宛如翠玉：不能自己亂了陣腳。還有時間，一定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