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林小莊&解雨臣(五)
5、噬心之別
1932年秋
國民黨軍對湘鄂西、鄂豫皖兩蘇區(qū)的第四次“圍剿”基本結(jié)束,但對中央蘇區(qū)的第四次“圍剿”尚未準(zhǔn)備就緒,繼續(xù)采取守勢,國外侵略勢力也在不斷跨進。時值內(nèi)憂外患政局混亂的情況下,上海依舊沒有受到豫、鄂、皖、贛等地戰(zhàn)火的影響。
但隱在這樣安穩(wěn)下的上海又能夠繼續(xù)安穩(wěn)幾年呢?
誰也不知道。
林小莊看著剛剛收到的密件,冷靜的分析著時局。然后默默地把閱讀完的密件撕毀并投入腳邊地火盆里。
火舌舔舐著薄薄的紙張,紅色的火焰在夜幕中映地他的臉龐愈發(fā)堅毅。

翌日
林小莊照樣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開著車到了高升大劇院看解語花唱戲。
他坐在觀眾席中最好的位置,目光灼灼的看著戲臺上兀自發(fā)著光的解雨臣。
待解雨臣唱腔一歇,林小莊又熱情地鼓掌叫好,十分投入。
這時,一個端著香煙屜做小販打扮的男人弓著腰從他面前走過,一張折疊了幾次的紙條便落到了林小莊的手里。
林小莊若無其事地把紙條塞進口袋里,然后再次高聲喝彩。
他的身后,兩個人掩著嘴悄悄議論著:“看那,那就是商會會長林家的少爺……整一個紈绔子弟!”
“可不是?那解語花也是好福氣,背后兩個大靠山!嗤!”
坐在前面的林小莊臉色瞬間一變……
“你們說什么?!——”林小莊陰沉著臉回過頭看向他們。
“我、”
“你和那個臭婊子的好事還……”
“啊——”
林小莊聽不得別人侮辱解雨臣,不等那人把話說完,便猛的抄起茶碗砸了過去。
一碗滾燙的茶水就那樣潑了那口出惡言的人一臉。頓時兩個人大叫著跳了起來,撞倒了三四張桌椅。
那兩人還沒從慌亂以及燙傷的痛中回過神,下一秒,一個拳頭又迎面砸了過來。
一個人頓時飛了出去砸到一張看戲的桌子上。
一旁看戲的人早就被這動靜嚇得逃開了,生怕遭到波及。
很顯然,他們及時逃開是對的。
反應(yīng)過來被打的人立刻反撲了過去,倆個人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看臺挑了個亂七八糟。
戲臺上,負(fù)責(zé)吹打的師傅們紛紛驚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計,解雨臣也焦急的站在臺上觀望了一會兒,見雙方越打越激烈,便也不管不顧地斂起裙擺沖下了戲臺……
隔天,商會會長大公子——林小莊沖冠一怒為“紅顏”——大鬧高升大劇院的風(fēng)流韻事傳遍了上海灘的大街小巷。
林府
林老爺子林慨之聽到商會里人談?wù)撝约簝鹤拥氖?,氣的一路吹胡子瞪眼回了林府,?dāng)晚就把林小莊押到了祖宗牌位前跪著,用家法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

被打的皮開肉綻的林小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地受著,就是不肯認(rèn)錯。
三天后,林小莊皮肉傷將將養(yǎng)好了一點,又撒了歡似得出了門。
林慨之聽小廝來說少爺又去高升大戲院看解語花的戲了,氣的拍案而起,大怒道:“逆子!逆子?。?!”
“去!趕緊去給我把那個逆子給抓回來!!去!快去——”
高升大戲院后門
解雨臣看著消失了三天后,如今又嬉皮笑臉站在車邊等著自己的人,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兩天前,林慨之突然找到他,跟他說他和林小莊身份懸殊,讓他不要耽誤了他的前程,字字懇切、令人無法不動容。
在那一瞬間,他好像能夠明白一個做父親的心情。
一直以來,因為伶人的身份,解雨臣早就習(xí)慣了身邊所有人對他的閑言碎語和陰陽怪氣,他能夠做到忽略那些難聽的話,林小莊能嗎?他不能!
這個社會,不是他和林小莊向往的那個人人平等、眾生自由的社會。在上海,伶人的身份是最低賤的,如同妓院里一雙玉臂枕千人的妓女般令人不齒。
縱使他和林小莊互相傾心,縱使他們不管世俗倫常,縱使他們不在乎彼此身份,但是,現(xiàn)實依舊容不得他們的這份禁忌的愛情。

三個多月的相處,他和林小莊雖然早已剖白心思,但是依舊是發(fā)乎情,止乎禮,從沒有逾越。
可是誰會信?
解雨臣低下頭,看著自己擰成一團的手指,恰如自己糾結(jié)萬分的心。
林小莊是一個十分敏銳的人,他看著解雨臣遲疑和憂傷的眼神,知道自己上次的沖動肯定是讓他擔(dān)心了。
想也不想的,他走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
“雨臣,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
解雨臣退后了一步,掙開他的手,抬起頭,“小……不,林公子,以后,請您還是不要再來戲院了。”
說罷,他側(cè)過身想要從林小莊身邊繞過去。
林小莊哪里肯輕易放過他。
只見他迅速抓住解雨臣的胳膊,急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解雨臣低頭看著自己被抓住的胳膊,苦澀道:
“林公子,你有大好的前程,不該為了一個戲子和別人大打出手自降身份……”
“你……”
“小莊!”
林小莊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解雨臣耳邊說了什么,可是不由他辯駁和詢問,解雨臣卻突然抬起頭用著認(rèn)真而又憂傷的眼神凝視著他,快聲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小莊!
就這兩個字,突然刺地林小莊心臟緊縮,不敢言語。
解雨臣見到林小莊的表情,忽然就不忍心再看他了,他撇開眸子,用著無比落寞的嗓音,輕輕敘述:“……這個世道,終究容不得我們這悖德的感情……我們,就這樣吧?!?/p>
說完,他便推開了林小莊,轉(zhuǎn)身快速離開。

林小莊哪里肯就這樣讓他離開?他快步追上去,擋在解雨臣面前剛要說什么,一輛車便飛快的駛了過來,急剎車地停在了林小莊身邊,林小莊下意識地護住解雨臣,剛要開罵……
這時,車上一左一右下來三個人箭步走到林小莊身邊,一人沉聲說道:“少爺,得罪了!”
然后兩人扣住林小莊的手,一人照著林小莊的后腦勺用力拍了一掌,便將林小莊打暈了要帶上車。
解雨臣眼見林小莊被打暈,急得拉住林小莊的胳膊大喊:“你們干什么?。俊贝笥幸腿齻€大漢搶人的氣勢。
之前說話的那人扣住解雨臣的手腕甩開,然后擋在他的面前,笑道:“花爺,這是林府的家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一句話讓解雨臣沒有任何說話的余地。
他低下頭,劉海遮住眼睛,在他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被打暈的林小莊醒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室內(nèi)一片漆黑,顯然已經(jīng)到了晚上。
林小莊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摸著后腦勺慢慢回想起昏倒前發(fā)生的事情,想到解雨臣跟他說分手的話,林小莊又忍不住皺起眉頭氣急敗壞的用力錘了一拳床板。
片刻后,他整理好情緒,坐起身然后打開床頭燈,搜尋著自己的外套口袋??诖?,一張折疊了幾次的紙條被他翻找出來。
林小莊打開攥著的紙條坐到桌子前,打開臺燈后他把展開的紙條湊近燈光閱覽。
紙條上只寫了一串?dāng)?shù)字,但是林小莊看到后卻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他神情凝重的把紙條捏進手心。看著臺燈兀自出神……
天一亮
他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
在桌子前坐了一個晚上的林小莊迅速的把桌上攤著的書信全部用一本雜書蓋住,然后起身看過去。
林老爺子林慨之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第三日
林小莊一身正裝等在解雨臣的家門口。
日薄西山,當(dāng)解雨臣回到家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蹲在自家門口,像是被遺棄的小狗一樣可憐的林小莊。
幾日來的擔(dān)憂和傷心一霎時再度涌上心頭。
林小莊抬起頭,就那樣看著夕陽下的解雨臣滿目哀傷的模樣,然后起身便把人抱進懷里……
解雨臣這次沒有推開他,他從林小莊的眼神里隱隱感知到,林小莊要徹底離開他了……
他緩緩伸出手,輕輕回抱這個男孩。
他想,他們在今天之后,應(yīng)該就不會再見了吧……
驀地,解雨臣的眼淚猝然落下,嘴角卻勾起一個落寞的笑容。
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
分明是自己說“算了吧”,如今,他真的要和自己告別了,自己還能厚著臉皮求他別離開嗎?
林小莊是一個志向遠大的人,他目光深遠如炬,往后必將鷹擊長空,龍翔于天——這樣的人,又何必讓他被自己所拖累呢?
只是……自己這一生只喜歡上了這么一個人……而且只有這一個人對他是真心實意的好的……
解雨臣舍不得!
兩人相擁著沉默了很久。

直到解雨臣慢慢推開他,然后領(lǐng)著林小莊進了門……
漆黑的深夜,屋內(nèi)沒有燈光,月光透進窗戶,只依稀分辨出兩個交纏在一起的身影,而凌亂的呼吸和驚喘在寂靜的黑夜里卻顯得異常清晰……
這一晚,屋外的寒鴉啁鳴著,卻無法擾到即將分別的兩個有情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時代里,他們的痛苦……
坐在林府中堂拄著拐杖等著林小莊的林慨之默默地看著天上的月亮輪轉(zhuǎn)晝夜交替……
他那望月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卻是無盡的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