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撥動著微微顫抖的心

——她開始變幻自己的身形

與同伴手牽手

飛向遙遠的星

?

午休時候的中庭空無一人。二樓的階梯教室里，只有后排座位上坐著兩名身著淺藍色長袖制服的學生。坐在左手邊靠窗位置的短發(fā)少女正趴在課桌上，左邊臉貼著桌子，側過腦袋，看右手邊坐在靠近走道位置的、梳著單馬尾的長發(fā)少女——她手持一桿長羽毛筆，剛剛抄寫完一首詩。

「你好喜歡這首詩呢?！苟贪l(fā)少女皺起了眉，繼續(xù)說道：「我就沒什么感覺。這首詩既不優(yōu)美，也沒什么意境。」

「這是《柯尼遜篇》的卷首詩，」長發(fā)少女放下筆，將左側鬢發(fā)撥到耳后，「意境確實不怎么樣。不過既然放在《柯尼遜篇》的開頭，應該是有深意的?！?/p>

「所以，有什么深意呢？」

長發(fā)少女搖搖頭：「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沒想法。會是關于什么的？」

「應該，關于魔法的基本原理吧？」

「原理啊……」短發(fā)少女將臉轉向窗戶，目光和思緒也隨之飄出窗外——正午的陽光播撒在中庭的草地上，也將神秘學園這所魔法學校的白色和粉紫色墻壁映成了暖色調(diào)。

少女覺察到，眼前的世界仿佛是以一組同心圓的形式展開的——中庭是學園的中心；而神秘學園則是神秘城的中央，神秘城正因為學園而得名；神秘城是西國的首都，西國是一個由魔法師統(tǒng)治的國度。僅就國土面積而論，西國只是多索芬大陸東南隅的邊陲小國。不過，得益于近三百年來魔法師們的經(jīng)營，西國成為了一個地緣政治上的大國，而神秘城也變?yōu)榇箨懮献罘比A的城市之一。

這一切都讓少女在恍惚間產(chǎn)生了一種處在世界中心的感覺。

如果視線可以穿越墻壁和樹木，那么要不了多遠它就會找到一條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個桅桿林立的海港——如今的威利港是大陸東海岸最大的港口，走上港口旁邊的威利街，經(jīng)常能發(fā)現(xiàn)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舶來品。有時候運氣好的話，還能見到活著的亞卡章魚。這種長著八條腿的大腦袋生物會根據(jù)所在的環(huán)境和面臨的處境改變身體的顏色和形態(tài)，模仿其他動物的樣子行動，是自然的魔法師。

「喔——我知道了！」短發(fā)少女恍然大悟一般猛然坐直身體，原本皺著的眉也瞬間舒展開來，「不是關于魔法的，是關于章魚的！『她變幻身形』這句就說明『她』是指章魚。」

「可是，」長發(fā)少女用手托住腮部，開始認真思考這個意見，「章魚怎么會飛呢？」

「這只是修辭！」短發(fā)少女一邊用手比劃一邊說道，「情況是這樣的：早上太陽光照亮了海水，一只剛睡醒的亞卡章魚從珊瑚里爬了出來，發(fā)現(xiàn)了一只還在睡懶覺的海星。于是它把觸手攢成翅膀，裝作海鷗的樣子，靜悄悄地摸過去，然后撲了上去！沒想到另一只章魚也發(fā)現(xiàn)了海星，也在這時候撲了上去！結果它們的觸須糾纏在了一起，驚醒的海星就慌忙溜走了！」

「哈哈，冥域的腦袋里總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呢?！?/p>

聽到這話，短發(fā)少女又皺起了眉，將身體轉向長發(fā)少女，微微嘟起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冥域？」

冥域抬起左手，指著長發(fā)少女：「嗯……曈昽。」

「嗯嗯，我是曈昽喲，冥域?！?/p>

曈昽臉上掛上了像春日晌午的陽光般溫暖的微笑。

「啊——不行，我還是不習慣?！冠び蛟俣雀┥砼康阶雷由?，腦袋貼在袖子上左右搖晃了一陣，隨后抬起頭繼續(xù)抱怨道，「叫真名有什么不好，為什么非要改個假名呢？」

「這是學校的傳統(tǒng)。已經(jīng)叫了快一個月了，還不習慣嗎？冥域還是早些習慣比較好哦，畢竟稱號要用三年呢?！?/p>

「你覺得習慣是因為『曈昽』這個名字是你選的，但我選的是『破曉』。」冥域用手指了指自己，「先有『破曉』——」，再用手指了指曈昽，「然后是『曈昽』——這樣不是很般配嘛！可是『破曉』卻被，被，被——」說到這里，冥域的右手狠狠地在空氣中揮舞了兩下，「被現(xiàn)在的『破曉』給搶走了！」

「人家可不是搶的，只是成績比冥域好些。再說，我覺得『冥域』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呀?！拐f著，曈昽不禁笑出聲來。冥域皺眉嘟嘴氣鼓鼓的樣子，加上說話時手舞足蹈的動作，顯得特別可愛。

這時從學園的鐘樓傳來了洪亮的鐘聲。鐘聲敲響了兩下，表示時間是下午兩點鐘。

神秘學園的學生在升入四年級的時候會被要求從代表一天不同時候的十二個稱號中挑選一個，這個稱號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里會取代學生的名字而被使用，待到升入七年級時再交還給學園，以繼續(xù)供給當年的四年級學生挑選。學生們偏愛代表早晨的稱號，所以偶爾也會發(fā)生像冥域這樣幾個人看中一個稱號的情況。這時候，在三年級期末考試中取得較好成績的學生便具有優(yōu)先選擇權。

作為在期末考中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績的優(yōu)等生，曈昽輕松挑選到了代表清晨的「曈昽」；而只考到第十名的冥域，心儀的「破曉」被第三名給挑走了，只好選擇了代表午夜的「冥域」。冥域的天賦魔法屬性是暗屬性，正好與「冥域」相合，曈昽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聽著曈昽的勸慰，冥域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待回蕩的鐘聲完全停下，她繼續(xù)抱怨道：「我搞錯了，以為也是按照中期考核的成績來決定的……」

中期考核是四年級開學后不久對學生們進行的一次全面的魔法能力考核。考核過后，學生們將根據(jù)成績選擇專業(yè)。雖然嘴上抱怨，但是冥域心里清楚，即便中期考核的考試范圍比往常的期末考試更加廣泛，自己的成績也未必占優(yōu)。如果稱號和專業(yè)都由中期考核來決定的話，對于冥域這樣成績中等的學生來說，一旦失手便是兩者皆空了?？稍捳f回來，或許這樣就只需要承受一次失落感的煎熬——想到這里，冥域再次把身子轉向窗口方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要對自己有信心，這次能考好的?！箷訒o明白冥域的煩惱。她把方才抄有《柯尼遜篇》卷首詩的紙折成紙風車，從包里掏出一塊扎滿了衣針的海綿，取出一根針固定住風車的形狀，扎到竹棒針上。

「我有信心。我只是感覺，這個世界對我不太友好……」冥域回想起不知在哪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空有自信而沒有能力，我們管這種情況叫做「眼高手低」。

「別這樣，開心起來！讓柯尼遜大師為你祝福?！箷訒o從后摟住冥域的脖子，把紙風車放到冥域面前。這時，空蕩的教室里吹起一陣微風，曈昽手里的紙風車悠悠地轉了起來。

冥域意識到這風是曈昽吹的。曈昽的天賦魔法屬性是風屬性。

把唱詞或者祝詞寫在紙或者布上，做成旗子借助風力舞動，或者做成風車借助風力旋轉，這類做法源自古老的儀式魔法，本意是讓風代替施法者進行詠唱——說穿了，只是一種偷懶的做法——后來逐漸成了一種習慣、禮儀和藝術形式，也被一部分現(xiàn)代版本的祝福魔法所采用。不過，冥域心想，這風本來就是曈昽吹起來的，跟直接念詩相比，并沒有節(jié)省力氣啊。

「如果考試也能上祝福，就沒人好好念書了。」

冥域看到就在眼前的紙風車轉得嘩嘩響，臉上卻感覺不到風——大概曈昽施展的魔法是讓空氣在風車附近打轉吧。

「話說你別給我上來路不明的祝福??！」冥域抬起曈昽的手臂，從臂彎處鉆了出來，「萬一是詛咒呢？」

回過頭時，冥域注意到曈昽的眼神有一瞬間失去了焦點。這是施展魔法時會產(chǎn)生的癥狀。由于施展魔法需要施法者將注意力引導到施法對象身上，所以許多魔法學徒和魔法師在施法的時候會短暫陷入仿若夢境的狀態(tài)，眼神會因為突然放松而變得迷離。

異常的目光會暴露施法的企圖，所以具有這個癥狀本身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在學園里，這種癥狀反倒被當作成功施法的信號，而被學生們刻意地練習。冥域自己并沒有這種癥狀，她總覺得是自己注意力始終不夠?qū)Ｗ⒌木壒省?/p>

「不會吧——柯尼遜大師在自己最重要的著作的第一頁寫了首詛咒詩？」只一眨眼的功夫，曈昽的眼睛便恢復了平時的活力。

「大家好，我是柯尼遜，是個魔法師?！冠び蚬室鈮旱蜕ひ簦７孪胂笾锌履徇d的腔調(diào)，「好不容易寫本書你們卻看不懂，讓我感受到了世界的惡意。所以我寫了這首詛咒的詩，獻給這個被詛咒的世界?！?/p>

曈昽被逗笑了，噗哧一下把臉埋在手臂間。冥域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空曠的階梯教室里回蕩起著二人的笑聲。

「說起來……柯尼遜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曈昽想了想，回答道：「估計是男的。」

「這么多人在研究他的書，結果連人家性別都沒搞清楚嗎？真滑稽。」

「大家研究的是他的書，跟他本人也沒什么關系吧?！?/p>

「那倒也是……」可再想想也不然，畢竟包括魔法學在內(nèi)，神秘學著作常常是用短故事的形式寫成的，而這些短故事又往往取材自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如果不對作者的生活狀況了解個大概，對這些故事的解讀就可能會發(fā)生偏差，不同讀者之間的理解甚至會有天壤之別。卷首詩不正是一例么？

這時候，中庭開始陸續(xù)聚集起前來上課的學生，說話的聲音也傳到了二樓的階梯教室。眼看上課時間快到了，曈昽一邊著手收拾桌上的文具，一邊提醒冥域：「時間不早了，我們快下樓去吧?！?/p>

「下午我不去了。我要留在這里復習。」

「誒，為什么？你不是想學形式魔法的嗎？」

「哎呀，就只有課的名字叫『形式魔法實踐』，其實就是花式看天。還沒當成魔法師，倒是先成了氣象專家。——這么說來倒是非常適合你，『氣』象嘛?！冠び蛴媒器锏难凵窨粗鴷訒o。

曈昽沒有理會冥域的玩笑，而是板起臉故作嚴肅地說：「不許逃課哦！即便要復習，也不差在這幾個小時嘛。」

「不不不——如果不是在上課時間復習，我就沒動力了……」

「為什么呢？」

「嗯……因為有內(nèi)疚感？」冥域感覺這個理由并沒有什么說服力，旋即豎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經(jīng)地補充道，「不上課只是少看幾小時的天，再不復習我可就真的考不上形式魔法了。再說我們已經(jīng)14歲了，按照事情的輕重緩急來安排自己的時間正是成熟的表現(xiàn)，不是么？」

「逃課還說得那么冠冕堂皇哦！聽好了，人憑借成熟的品質(zhì)安排自己的時間，而不是通過逃課來彰顯自己的成熟。冥域說反了哦！」見冥域背過身去一副假裝沒聽見的模樣，曈昽抓住冥域的肩膀，開始使勁兒前后搖晃?！覆恍校恍?，不行，不能逃課的！」

「啊啊——好吧好吧好吧！」冥域掙脫曈昽站起身來，開始整理自己的制服，「畢竟是你成績比較好，聽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