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
我的愛人,把我忘了。
不對。
嚴格意義上來講,是我的合作伙伴,兼暗戀對象,把我忘了。
他記得所有人,連初中學(xué)校門口我和他一起喂的那條黃狗都記得,卻唯獨忘了我。
醫(yī)生說,是大腦受到刺激后,選擇性遺忘了那些讓他感到痛苦的人或事。
我不理解,不是說我的存在不應(yīng)該讓他感到痛苦,而是我的存在對他來說,應(yīng)該是可有可無。感到痛苦的話,起碼說明上了心吧?
果然,不管是多高級的醫(yī)院,也還是有庸醫(yī)啊。
我在病房前看著他,我很奇怪,他記著所有與我有關(guān)的事,卻唯獨忘記了主人公。
他還在睡,車禍帶來的不止身體的疼痛,還有精神的疲憊。
明明我什么事也沒有,卻又好像比他更疲憊。
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頭往后靠著墻,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冰冷的墻讓我始終保持著幾分清醒,讓我開始思考下一步該怎么做。
我和他是合作關(guān)系,不單是指工作上,也是指感情上。那段時間他家里一直催婚,不停地給他發(fā)“家里親戚家孩子”的照片,有女的,也有男的。
他那段時間很煩躁,但又顧忌著是父母不能拉黑,整個人像吃了幾噸炸藥包似的,一點就炸。
我從朋友那得來了消息,便主動找他,和他提出假結(jié)婚,理由是我也被催婚催得煩了,找個人結(jié)婚,彼此知道分寸,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理由很充分,我開的條件也是滿足他的要求。他是個合格的商人,大致思考了幾分鐘,我和他結(jié)婚的事就這么潦草地決定了。
婚后,我們并不像小說里的那種,有什么所謂的先婚后愛的情節(jié)。我始終像合同里那樣,和他保持著距離,除了偶爾一起去看家長,其實沒什么太多的聯(lián)系,我們的相處,更像是兩個合租的室友。
不,可能比室友再陌生些。
但我挺滿足的,對于一個暗戀的人而言,我其實是成功的。只是在某些特定節(jié)假日的晚上,我縮在被窩里,整個房間只有我的呼吸聲,心里那點惆悵又偷偷上了來。
我曾經(jīng)問過自己,這樣做好嗎?以一個卑劣的借口把他綁在身邊。
但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也許我心里還有那么一點可笑又天真的想法,萬一哪一天,他也會對我有那么一點的喜歡呢?
而這個答案,卻在前幾天揭曉了。
我收到醫(yī)生發(fā)來的消息,趕到醫(yī)院卻撞進他滿是陌生和警惕的眼眸中。我往他走一步,他便排斥地皺起眉,問我是誰。
身邊的空氣好像停滯了一瞬,讓我難以呼吸。我看向醫(yī)生,他向我解釋剛醒可能神志不清。
但我很清楚,他不記得我了,因為他看我的眼神里,再沒我所熟悉的溫度。
我讓醫(yī)生先離開,站在病房門口,喉嚨的干澀讓我有些艱難開口,我強壓著不適和不安,和他解釋。
“我是你的合法伴侶?!?/p>
出于私心,我并沒有解釋這合法伴侶的緣由。
可他卻是疑惑地看向我,有些糾結(jié),輕輕搖搖頭,“你不是我喜歡的那種?!?/p>
即使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但對這件事,他卻是那樣的肯定,還說了一堆用作證明的例子。
“我的合法伴侶,應(yīng)該是我喜歡的才對,但是看見你,我沒有心動的感覺,在記憶中也沒有你的任何一個身影。剛剛醫(yī)生說我神志不清,但我記得的,我的名字,我的父母,我的好友,我都記得,如果你是我的伴侶,我應(yīng)該更加記得你?!?/p>
我對上他的眼睛,卻是感覺難堪極了,他冷靜地,一點一點地撕去我偽裝的外衣,將不堪的自己暴露在空氣。
我不記得是怎么回他的了,僅剩的理智讓我打電話給他媽媽,讓他們過來照顧,確定好一切后,我就像個逃兵一般,逃離了這個讓我呼吸困難的地方。
那之后他母親給我發(fā)了消息,有些猶豫地告訴我,他記得所有事情,卻唯獨忘了他的法定伴侶。
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沉默的吧?心尖的疼痛讓我沒有力氣去嘶吼,我也沒有資格去質(zhì)問他,憑什么忘了我。
我只是輕聲地告訴她,關(guān)于照顧他的具體事項,詳細到喝的水得是溫開水,蘋果要削皮切塊。
那幾天他們兵荒馬亂,我卻只在病房門口看過他,在他睡著的時候。
比如現(xiàn)在。
我開始想,這會不會是上天給了我第二次選擇的機會,讓卑劣的我良心發(fā)現(xiàn),自覺地離開他。
他是那樣的好,卻因被一個卑劣的人愛著,一輩子都只能和一個不喜歡的人相處。
我漸漸有些呼吸困難,但我不能否認,放開他,這是最好的時機。
我像是想開了什么,兀地起身,卻因著突然,兩眼發(fā)黑,手及時扶住了墻,才不至于那么地狼狽。
我打車去了他家,他母親在。
見我來,她很溫和地笑著,像對自己的孩子般,卻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有多么的卑劣。
我沉默地和她進了客廳坐下,垂眸看著她為我倒的茶。
她應(yīng)該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緒不對,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像是安撫。
卻又讓我心中的愧意更深了。
我抬起頭,不知道為什么眼睛很模糊,看不清她的樣子。
聽見她驚呼一聲,又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為我擦眼淚,我才恍惚間確定。
我在哭。
一個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她兒子的婚姻,卻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受害者。
不然怎么說是卑劣呢?
我抬頭阻止了她的動作,輕聲地告訴她,我和他假結(jié)婚的事。
我并沒有說暗戀他的事,小偷偷了東西,應(yīng)該收到處罰,而不是用一些所謂的理由開脫。
她好像愣住了,在消化我剛剛說的話,我便在一旁,端著她給我倒的茶,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中的茶已經(jīng)涼透了,我聽見她問我,我是怎么想的。
我告訴她,我會離開他,之前說好的,假結(jié)婚三年,到時候再商議之后的事,而現(xiàn)在,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我會離開他,離得遠遠的,不讓自己再次卑劣地使著手段接近他,但也不能太遠,起碼要能看見他。
她又沉默了,我擔(dān)心她在我走之后又繼續(xù)給他相親,便小聲地告訴她。
“要相信你兒子啊,他那么優(yōu)秀,怎么愁找不到人,讓他和不喜歡的人一起生活,難道您希望看見這樣的場景嗎?讓他慢慢找吧,他很優(yōu)秀,沒有人會不喜歡他的?!?/p>
也包括我。
這段話,是我最后的卑劣,藏著我見不得人的齷齪的心理。
但她好像被我說動了,點了點頭,又告訴我,不管怎么樣,這里還是你的家。
我低下頭,含糊地應(yīng)了兩聲。
看吧,心向陽光的人,哪怕是對再卑劣的人,也不吝惜將光照到深淵。
而卑劣的人,只會使盡所有手段,把光困在身邊。
我從不否認我是個卑劣的人,現(xiàn)在的做法也不是所謂的浪子回頭,幡然醒悟。
我還是那個卑劣的我,只是對他的喜歡,超過了我的私欲。
他那樣好,當(dāng)配上個和他般配的人。
我走的那天,又去了趟醫(yī)院,當(dāng)然,還是挑的他睡覺的時候。
他好像恢復(fù)得挺好,聽醫(yī)生說,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最后一次放縱自己,第一次踏進了這間病房。
輕聲走到他身邊,手指懸在空中,一點點地描繪他的樣子。
我俯下身,垂眸看著越來越近的臉,最后在離他幾厘米的地方停了。
手微微張開,假裝獎了自己一個擁抱。
假裝的親吻,假裝的擁抱,連結(jié)婚都是假的,又怎么能怨他忘了自己呢。
霸占了他那么多年,我想應(yīng)該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