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廢案 1/6

第一部分
幾個偉大的靈魂寄寓在大地上:
一個屬于云彩,湖泊,急湍,
精神抖擻,在赫爾韋林山巔,
從天使的翅膀取得常新的力量;
一個屬于玫瑰,紫羅蘭,春光,
友好地微笑,為自由而身系鐵鏈,
看?。∷绱藞远?,絕不采選
一聲低于拉斐爾耳語的音響。
還有一些靈魂站在一旁,
站在屬于未來的時代的額前;
他們會賦予世人另一顆心臟,
另一種脈搏。你們難道沒聽見
人間市場上大聲的嘈雜喧嚷?
普天下各族呵,聽聽吧,不必開言。
——濟慈《致海登(二)》
夜幕下的草原靜謐安詳,風仿佛仍未從不久前的大戰(zhàn)當中恢復過來似的,沒有半點刮的意思。
草兒耷拉著腦袋,在星光與月光的交織下披掛上一套套銀色的外衣。銀色的海洋向極遠處延伸,一路鋪開到山腳下,在那里,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向上刺出千萬丈,幾欲戳穿蒼穹。山的頂峰被皚皚白雪覆蓋,在月光下反射出皎潔的光芒。由峰頂向下盡是晶瑩剔透的寒冰,它們在日光的炙烤下融化成數(shù)股涓涓細流盤山而下,在山坡上幾度匯聚、離散,一直流到山腳的草海中,編織成一條藍色的緞帶,將高山潔白的身軀和玉足小心遮掩。
山的一側(cè)平滑似綢緞,另一側(cè)卻參差似犬牙——仿佛有誰將它一分兩段。
除此之外,這座山再無奇特之處了,它只是一座雪山——這個世界眾多雪山中的一座。
順著平滑的那面山坡向下,在高山與草原的交界處有一塊較為平實的土地,那里孤零零地佇立著一所客棧:原木風格、外表簡陋、緊鄰著一個小小的牧場,里面全是些雞鴨豬牛之類的家禽家畜,日復一日地貢獻著食物、叫聲和臭味。
客棧共有兩層,這個鐘點絕大部分房間已經(jīng)熄燈了。絕大部分——除了走廊盡頭的那間大屋還依舊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一陣山間的清風吹過,草兒瞬間不安分起來,左搖右晃的,好似從睡夢中驚醒。
清風肆無忌憚地前進著,一路來到客棧旁,撩動起大屋的窗簾,讓黑夜得以一飽窺伺的欲望:床頭的燭臺上閃爍著燭光,柔和的光線覆蓋在寬敞的臥室內(nèi),映射出毛皮地毯上的白絲襪、橘紅色的長裙、血紅色的長袍和幾件內(nèi)衣,還有一件金燦燦的豎琴被放在床邊,仿佛扮演著守夜人的角色。
風吹得大了些,遠處的一些草匍匐在地,發(fā)出噼啪的聲音,好似有什么東西碾過一樣。
窗簾張開得更大了,一如幾小時前某個人的雙腿。
要詳細地描述從日暮到午夜這段時間內(nèi)在這個房間里發(fā)生了什么是相當困難的——從床上一男一女精疲力竭的模樣便可看出這一點。拜兩人所賜,那張床墊已經(jīng)超越了彈性形變的極限,同時還濕漉漉的,散發(fā)著一股子怪味。
女人的雙臂環(huán)抱住男人的脖子,兩只酥胸緊靠男人的胸膛,在燭光下,那圓潤的輪廓清晰可見。男人的半個身子被女人壓住,他把頭埋在女人的毛發(fā)里,似乎在歡愉之后仍需得到那女性的溫存。兩人親昵地摟抱在一起,猶如死死捆扎的稻草,呈現(xiàn)出熾烈的情欲。
這幅景象足以讓遠處的高山赧顏,刷的一下由白色變?yōu)榉奂t;更足以讓客棧里的幾個年輕小伙血脈賁張、難以自已;事實上,連風都開始按捺不住了,猛烈的大風席卷而來,把系在一起的窗簾嘭的一聲吹鼓了,形成了兩個滾圓的形狀。
在這里,偶爾也會有大風把客棧的招牌吹得上下顛倒,但很少像今夜一樣,連牧場的柵欄都給吹翻了,幾頭牛不安地四下張望,還有頭豬哼了一聲以示不滿。
但這股妖風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迅疾的氣流撕開夜間的寧靜,在山谷尖嘯,在草原哭號,可怖的聲音不絕于耳,甚至還夾雜著金屬的碰撞聲。
滾滾聲浪向客棧襲來,伴隨著暴風中某種未名的力量,宛若一只隱形的鐵手將沿途的一切摧折,草兒被連根掘起、踏成稀泥;牧場的小圍欄裂開了、粉碎了,仿佛從未存在過;大多數(shù)牲畜來不及反應就憑空被拆解開來,染紅了周圍的土地。
迫近了,毀滅的觸須來到了客棧邊上,在地上清晰地刻下道道溝壑,如同額頭上的皺紋。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驚醒了所有人,人們紛紛穿上外衣,急欲到窗口一探究竟。
大屋的燭火驟然熄滅,然而光芒卻沒有中斷。男人在蠟燭滅掉的那一刻睜開了眼,身上發(fā)著淡淡的橙光。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沒有驚醒女人,并借著月光找到了長袍,把它披在身上,款步來到窗邊,愣在了原地。
他什么也沒看見,僅僅只是隱約地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靠近自己。他似乎聽到了什么奇怪的聲音,不過下一秒他腳下的地板就化為烏有,他驚叫一聲,墜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當他醒過來時,一個發(fā)著白光的身影正矗立在他面前,背朝著他,雙臂張開,好像在阻擋著什么。那個身影穿著一件連帽披風,披風底端拖到地面,但很快就離開了大地,向上飛去。
男人張著嘴,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白色的身影滯留在空中,其背后的夜幕被逐漸揭開,裸露出白晝的光芒;對面的黑夜越發(fā)陰暗,那種尖厲的叫聲更大了。在白晝與黑夜之間分出了一條線,正好把遠處的高山一分為二。
在身影的后面,太陽正逐漸升起,白晝的光芒更強了,向夜的黑色重重地壓過去。夜晚一側(cè)的空氣開始抖動,男人幾乎可以看見條條紊亂的波紋。
太陽已越過那身影的頭頂,一陣樂聲無端響起,黑夜幾乎是顫抖了起來,白晝與黑夜的分界線開始向黑夜那頭推進。
天空上掛著的群星毫無規(guī)則地攪成一團,一點一點地向下墜去。
月亮裂開了。
黑夜的帷幕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千萬丈光芒急不可待地向前猛沖。
聲音停頓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大、也更有激情,夾帶著勝利者的喜悅。
線一下子擠到了黑夜那邊,一道炫目的白光籠罩了一切。
清晨。
男人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隱約有點頭痛。
毫無疑問是縱欲的結(jié)果,他心想。
女人早已起床收拾屋子,作為店主,這所客棧每天都有她忙的。
男人帶上豎琴,下了樓,走到餐桌旁。那里早已聚了一群人,個個都在狼吞虎咽,只有一個穿著連帽披風的人只是喝了杯水就默默地起身走了。
我好像在哪見過他,男人心想,不過馬上就忘掉了這個念頭。
他很快入座,開始大嚼特嚼。
男人走出客棧,女主人在門口為他送別。
男人遞給她一張紙,上面是一首詩:
太陽,巨大的眼睛,
不如我視野寬廣;
月亮,驕傲的銀輝,
也會被烏云遮擋。
春天啊——春天來了,
我活得快活,像國王!
我倚在茂草中,窺見
每一個漂亮的姑娘。
沒人敢看的,我看,
沒人凝望的,我凝望;
黑夜臨近了,羊羔
為我把催眠曲歌唱。
女人吻了一下男人的臉,說:“您是詩人!這首詩多么美?。 ?/p>
男人背上豎琴,笑著走遠了。
女人捧著詩,望著漸漸模糊的背影,回想著昨天的浪漫,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
她抬起頭,對著太陽說道:“天亮了,多么美麗的早晨??!”
一聲雞鳴劃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