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馬
是《失火天堂》的后續(xù)
穿插殼第一人稱視角
我還是心軟了 給了他們一個好結(jié)局
因為我有奶茶喝(高興)
前篇在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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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少年騎著馬,逃向森林之外的人間。
他回來了。
我在心里默念一聲,躲不過。
那孩子有妻兒了嗎?
如今我仍在僥幸,明明命運(yùn)弄人,做錯的卻仿佛是我。已經(jīng)過了十年,卷恨了我十年,可恨意之下只有虛空,所以我沒有什么好怕。
他們正值壯年,而我鬢角泛白,孤單老去大約是遁入空門注定的結(jié)局,我看得很開,心境已經(jīng)不需要什么形象去引導(dǎo),例如佛祖,例如耶穌。不過心如止水并無法讓人活的多么通透,只有望不盡的無趣。
十回來了,懷里抱著一個小姑娘。
“阿卷?!?/p>
像是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卷慢慢回過頭來。
忘記一個人,最先忘記的是他的聲音,然后才是相貌、氣質(zhì)等等。起先卷并不知曉十年是怎樣的概念,他每天的生活不過是舊事物不斷地進(jìn)行重復(fù),和新鮮事物變得無趣后,不斷地重復(fù)。
卷只記得他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莊園外的天空將彩虹磨至鉛灰,將四季涂成白涎,只能眼睜睜的任其變遷,束手無策。
他看著剛到自己胯骨的小小孩子有些恍惚,那是什么?一個新生命?
卷有些驚懼的后退,他心里的熱情幾乎耗得一點(diǎn)不剩,只留下一個滴答作響的時鐘,這些事物已然讓他惶恐不安,想要逃離。
“跑什么?”
十抓住他,將他扯到面前:“不認(rèn)得我了?”
“一個晚上,就讓你想起來?!?/p>
小姑娘被關(guān)在門外,習(xí)以為常的眨眨眼,蹦跳著去找客廳里的那個老爺爺了。
卷愣愣的看著他將自己的四肢折疊打開,只覺得一切都太過陌生,他好像變化很大,曾經(jīng)熟悉的氣息早已新陳代謝去了,無法看見。
“啊…”
卷嘗到自己的眼淚,很涼,忍不住伸手抱住十的頭,刺猬似的扎人,在頸間拱來拱去。他好像沒怎么變,從前給自己的感受是疼與溫暖,如今是疼與滾燙,渾身仿佛被火燒透了一樣,筋骨快要斷裂。
他們太久沒見了。
虛偽也好,坦誠也好,他們太久沒有交錯在一塊兒了,宇宙之中也不知是誰先回的頭。
“嗚…”過了很久很久,卷只剩下無力的哭泣,眼眶鼻尖通紅一片。
“哥哥啊…”十喚著他,“很久以前我就想這么叫你。你大我三歲,卻比我像孩子?!?/p>
“……”
慌亂只涌上一瞬,瞳孔便鋪滿漆黑,意識逐漸消失。
“你還沒回答我,喜歡我叫你‘阿卷’還是‘哥哥’呢?!?/p>
十嘆了口氣,拉過被子將兩人包裹嚴(yán)實,伸手摸了摸卷的長發(fā),低頭在那雙唇上輕啄一口。
和記憶中一樣,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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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疼的看著這個孩子。
是啞巴嗎?怎么問話也不回答,倒是自娛自樂的很開心。古董架上的眼鏡被她戴在小臉上,頓時暈得走不動路,趕忙眨著眼摘下來。
這兩年我視力越發(fā)不好,那對鏡片已經(jīng)有五百度。立風(fēng)先生某一日將他家里所有的藏書都送來了我這兒,說他臨終前想安靜一會兒,省得讓人說他死在了繁文縟節(jié)中。我對此嗤之以鼻,又忽然想到他是唯一一個能讓我心緒有所波瀾的人,他不在,我就真的是孤零零徘徊在這個冷漠黯淡的世界,面對死去的天空,無話與人談了。
舊友么,不能一起死去,就得為對方送終。挺殘忍,挺悲傷,話說回來了,人能有幾段羈絆不會帶來心痛呢?
我將目光投到角落里的棉窩,兩年前這里常常睡著一只黑貓,它有一個毫無意義又神秘的名字。但是它用完了九條命,回歸天堂去了,只剩下曾經(jīng)安眠的小房子和一個緬懷他的人。
也許是兩個。
“小孩,你從哪里來?”我抱起小姑娘問。
她掙了幾下,沒掙開,鼓著包子臉瞪我。
我只好將她放下。
什么玩意,小時候的十也這么難相處嗎?
我再一次搖頭嘆息,當(dāng)年把撫養(yǎng)孩子的辛苦全推給了她,好可惜。誰都知道那些汗水里有幸福。
我煩躁的揉揉太陽穴,心想人能活成我這樣,上帝也真夠挫敗的。按照理論,我下一世還得投胎,換副皮囊軀殼,擁有新的身份,玩轉(zhuǎn)世界的同時也被世界玩轉(zhuǎn),凝視深淵的同時也被深淵凝視。
我抬頭瞥了眼二樓的房間,他們在最里面,我看不見,也聽不見。立風(fēng)先生說,裝糊涂沒什么不好的,你看佛祖什么時候現(xiàn)身出來說法了嗎?沒有。他們也只能攀附在人類世界的規(guī)則里,見縫插針的度化眾生。
“多好笑呢?!蔽艺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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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在十懷里醒來,眨巴著眼睛有些迷茫。
“哥哥,我回來了?!笔疁惤ノ撬?,嗓音比少年時低沉許多,不輕不重的敲著耳膜。
卷渾身都痛,昨天實在是太難以承受,記憶中自己不曾有過昏厥,這是頭一遭。垂眼看了看兩人赤裸的身子,想蜷縮又沒力氣,且還被人緊緊摟著,只好閉上眼睛,逃避這場敘舊。
“阿卷,你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我嗎?”十發(fā)話了,沒有剛才的濃情蜜意,帶著點(diǎn)冷。卷縮了縮,——這幾年身心都冷慣了,此刻他不該再有波瀾,靜默了半晌,才啞著聲音開口:“爸還在樓下…你要我回答什么?”
這就是他們十幾年不見、重逢之后卷對他說的第一句完整的話。準(zhǔn)確說來不叫重逢,是他單方面決定去找人,他想著他走不出來,那他便去尋他,可那人現(xiàn)在是什么反應(yīng)?
頹唐,了無生機(jī),令人失望。十盯著他想,這雙眉眼沒有多大變化,身形也是,他看到他的時候,仍覺得是個小不點(diǎn)。某種程度上重逢能夠喚醒初遇時的感受,但是心臟現(xiàn)在被苦澀填滿,悶悶的擠壓著肺部,讓人喘不過氣來,這絕不是當(dāng)初的那般驚艷喜愛。
“如果我不說話,你還要叫我走嗎?”十氣笑了,結(jié)果就是他捏著卷的下頜骨強(qiáng)迫人睜開眼睛直視自己,收回力氣時已然留下兩塊淤青。卷沒吭聲,直直望著他,望著望著眼淚就跟斷了線似的落下來,劃過鼻梁與另一條水線匯聚,打濕在被褥上。
“為什么哭?”十伸手把人抱進(jìn)懷里,“你在委屈什么?”
“還是你心里有氣?在怪昨天的事?”
“……你知道…我是你哥哥,還、還這樣對我…”卷抽噎著說,視線被眼淚擋住,什么都看不見?!靶∈沂悄阌H哥哥!”
十聞言,神情古怪的眨了眨眼,好半天沒講話。
卷閉著眼睛假寐,混沌間聽到十的聲音:“就因為這個?十年不見你一個笑臉都沒給我?是不是親的又怎么樣?你是誰跟我愛你有關(guān)系嗎?”
卷聞言頓時沒了睡意,睜大眼睛摟住身邊的人:“小十,你還沒有結(jié)婚嗎?”
“我找誰結(jié)婚去?”十蹙眉,而后又笑了:“阿卷,你不會以為我會去創(chuàng)造后代吧?讓他經(jīng)歷跟我們一樣的事?我沒那么缺德?!?/p>
“我們這樣的是少數(shù)…”卷說了一半低下頭,“對不起,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p>
“都一樣。”十去吻他的眼睛,“不比這里危險,也不比這里安全?!?/p>
“這么多年,你過得好嗎?”卷抓著他的衣角,終是開口問到。
“各占一半。”十說,“不好在于,沒辦法跟你分享?!?/p>
“森林外面有什么?”卷問。
“有天堂?!笔α?。
“嗯?”
“有許多包容我們的地方?!笔哪樀?,輕輕親了一口:“你想去看看嗎?”
“爸怎么辦?”
“有那孩子陪著他?!?/p>
“她是誰?”卷好奇的問。
“我也不知道?!笔f,“路上撿的,大約是有情感認(rèn)知障礙,不怎么愿意跟人說話,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活下來的?!?/p>
“為什么要讓她陪著爸?”
“有什么不好嗎?”十抬眼望向逐漸升起的太陽,緩慢的伸了一個懶腰。“余生多一個彼此需要的陪伴,不會太吵鬧,也不會太無聊。況且殼說過,不知道世界的真相才能活下去,那就讓他們這樣活著吧?!?/p>
“也好?!绷季?,卷說。
小姑娘取名易,十和卷計劃著初春動身,四個人便在莊園里度過了雪季。殼拿出了多年沒有使用的獵槍,偶爾帶小姑娘出門打點(diǎn)野味,順道去立風(fēng)家拜訪一趟。小易玩著十哥哥給編的小辮,眨著眼睛看他們兩人指著對方的白頭發(fā)互相嘲笑,也不明所以的咧開嘴跟著樂。
“老來得女啊,殼?!绷L(fēng)搖著扇子調(diào)侃,“這小性格跟當(dāng)年的阿火多像啊?!?/p>
“你也用起‘當(dāng)年’這個詞了?!睔u頭,“她是我的一念之間,前半生天堂,后半生地獄。”
“然后…不知從哪多了這么個小東西。”殼看向易,神色有些恍惚。
立風(fēng)笑而不語,心想春天要來,肯定是生機(jī)勃勃的。雖然不是每株植物都會開花,但是每顆種子,都會生長出一株植物。
風(fēng)雨皆為身外事,冷眼一瞥,生與死,騎者且前行。
某位詩人曾要求刻在自己碑上的墓志銘,他已經(jīng)走向未知,而我們還要在人生里繼續(xù)前行,向失火的地方奔去。
「跑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