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安德烈?！?/p>

我對自己說。他們把泥土扔在我的身上，他們叫我“波蘭雜種”。

只有我的安德烈不這樣。他用柔軟的棉布蘸著雪水，擦干凈我的臉，還有那些石頭劃破的正在結(jié)痂的傷口。

“克里斯托弗……可憐的克里斯托弗……”在擦拭我的傷口時他會這樣低聲地呢喃。他十七歲，我十九歲。在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我們會花一個上午在葉尼塞河上去追一條狗魚。有時候就這么順流而下，在守林人的小木屋里飽餐一頓。那積雪覆蓋的荒原一望無際，一直延展到天邊，就像我們曾經(jīng)以為自己擁有過不完的夏天。

到了晚上，我問媽媽，“我們?nèi)ツ睦?？“她不做聲，只是把掉出來的黑面包再緊緊地塞進那個樺樹皮籃子里。過了一會兒，她對我說，“我們回華沙，回你的外祖父那里。”

“如果爸爸回來了怎么辦？”我小聲問。

“克里斯托弗，”媽媽突然流淚了，“你爸爸不會回來了。”

可是，怎么會呢？從十二歲的時候我就在等爸爸回來了。他們說他是整個彼得格勒最好的地質(zhì)專家，所以我們才來到這里。

可我知道媽媽是不會騙我的。我接受了這件事?；蛟S他死了，或許他離開了媽媽?？傊粫貋砹?。

“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

窗外有人在叫我。我打開窗子，看見了安德烈。他穿著父親的軍大衣，懷里抱著一油紙包的香腸。

我望著這個和我玩了十幾年的伙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不知道說什么，安德烈?！蔽姨拱椎馗嬖V他。

“就說再見吧?！彼鳒I了，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他把籃子遞給我，站在窗外的花壇上親吻了我的嘴唇。

“再見！克里斯托弗！再見！”他揮舞著手向遠(yuǎn)方跑去，他的聲音和呼嘯的風(fēng)聲一樣一去不返。

“再見，安德烈，再見?！蔽以谛睦飳ψ约赫f。那件油紙包被我的眼淚弄濕了。

?

“您好，是安德烈·斯科特尼茨卡先生嗎？”

“我是。”

我接到一個電話。從俄羅斯聯(lián)邦打來的。

“我們找到了您父親斯科特尼茨卡教授的遺體?！?/p>

我望著書房里母親的照片。我想告訴她爸爸沒有丟下我們，爸爸回來了。

我在半個世界后重新踏上俄羅斯的土地，再一次見到葉尼塞河。那片森林似乎從未改變。

爸爸被安葬在葉尼塞河邊的公墓里。這里是他工作了半生的地方，長滿了柳蘭和山柳菊。在來送葬的人群里，我看見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

他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條腿。我也滿頭白發(fā)了。

“你好，克里斯托弗?！彼浦喴芜^來，微笑著望著我。

我望著他，只是流淚，我想起天上的星星。

“我不知道說什么……“

“就說’你好’吧！“

“你好，安德烈，你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