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s":[{"insert":"無臂琳達\n我已經(jīng)很多天沒能徹底地狂歡了。先是高中畢業(yè)的旅行，然后是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最后是與室友的磨合以及對本來充滿希望的大學(xué)的生活的失落。\n如今終于有機會去狂歡了。今晚要與室友暢飲一夜，明天與室友一起去沙灘曬曬太陽。\n現(xiàn)在，我們正在走出百貨店。我的室友琳達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她是一個活潑的女孩；我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竭力跟上她的步伐，期待著即將的暢飲，盡管我瘦弱的身軀難以承受這樣的重量。\n周圍的人都紛紛看著我們。準(zhǔn)確說，是看著琳達。她太顯眼了。她很美，金色的長發(fā)飄蕩，碧藍(lán)的眼睛閃著光芒，身材不高不矮，十分纖細(xì)，大小適中的某部位；我自以為我很美麗，但在她跟前黯然失色。她穿著一件寬松的純色無袖襯衫，顯得很隨意，更重要的是，她空蕩蕩的肩膀就這樣暴露在外面。是的，她沒有雙臂。她的身軀一切正常，但手臂在肩部突然消失，只有一道豎直的平面，十分的光滑，就好像一把尖刀插入她的肩關(guān)節(jié)的兩塊骨頭之間，將她的手臂一側(cè)切除而沒有傷及身軀一側(cè)，而且沒有留下一絲痕跡。\n不過，琳達似乎并沒有注意周圍的目光。她走起路十分矯健，臉上常常掛著微笑，對誰都十分友善與開朗。\n顯然，提著這么多東西的我無法走回公寓。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我打開車門，坐在后座，剩下的空間都被大包小包填滿了。然后我慢悠悠地向司機說了我們的地址。\n然后，窘迫突然襲來。琳達需要坐在前排，但是她打不開車門?，F(xiàn)在，司機透著玻璃與她面面相覷。\n??我想立刻跳下車，但是我的去路被一堆便利袋堵住了。好在司機及時緩過神來，開門下車，幫她上了車。司機是一位年輕的男士，雖談不上英俊，但舉止十分得體。他在讓琳達上車的時候用手臂墊住了車門上緣，仿佛是怕琳達一頭撞向門框。雖然這樣的動作并沒有實際意義，但這成功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好印象。\n“抱歉，我沒法開門。如你所見，我沒有手。謝謝你啦?！绷者_對坐回駕駛位的男士說道。她的語氣永遠(yuǎn)帶著一絲幽默。\n“沒關(guān)系的，小姐。和你一樣，我的一位表姐也是天生沒有手臂。我很能理解你的處境。”車子開動，男子笑道。\n“話雖如此，我本來是有兩條手臂的，但它們在兩年前的一次事故中離我而去?！盶n說實話，她的話令我震驚。她的肩膀是如此的光滑，我一直以為她是天生如此。顯然那位男士也是這么推測的。不過話說回來，我對她的了解并不深。我們共處了一個多星期，但這個星期被開學(xué)的雜務(wù)填滿了，我們幾乎沒有閑暇時間來深入地聊天。\n“是嗎？哈哈。請無視我的冒昧，抱歉了。失去手臂一定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吧?！盶n“是的。當(dāng)我從醫(yī)院中醒來，看到我肩膀被一堆紗布包裹的時候，我?guī)捉罎?。但天無絕人之路，我很快就好起來了。兩年以來，我學(xué)會了很多，現(xiàn)在和普通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的差異了。當(dāng)然，除了這光禿禿的肩膀?！彼χ柫寺柤绨颍绨蛭⑽⑸舷乱苿?，也許是下意識的。\n很快，我們到了。告別后我們下了車。公寓是城市邊緣的一座平房。雖然狹小、簡陋又有點偏僻，但是價格很實惠。我打開門后，琳達立刻沖了進去。顯然，這些包裹又得由我來負(fù)責(zé)了。\n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整后，狂歡正式開始。桌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食物，買來的，自己做的，一應(yīng)俱全，桌腿處一瓶瓶緊挨在一起的酒。我平日里是一個可樂迷，但是既然是狂歡，就應(yīng)該喝酒。琳達坐下，我拿起手機給我倆拍了幾張合照，又拍了幾張桌子上食物的照片，打算待會發(fā)到我的Facebook上。\n琳達的左腳平放在地上，右腳抬到桌上，時而拿起食物，時而拿起酒瓶與我碰杯，然后暢飲。她的腳趾十分靈活，她可以將大腳趾與其他腳趾分開，像手指一樣把瓶頸夾在腳趾之間。桌子有點矮，正好適合琳達，也許這是她挑選這一公寓的原因之一。\n隨著酒越來越少，我們的話也逐漸多了。\n“其實我一周前剛見到你的時候是很震驚的。而且，我沒想到你僅僅用了兩年時間就做的這么好?！蔽矣悬c醉了。\n“我也是慢慢的來的嘛。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好吧，琳達也醉了。\n“當(dāng)然。”\n“兩年前，我還是一個高中生。那天晚上放學(xué)，我步行回家，我的鑰匙從口袋里掉了出來。我下意識地去撿，然后就不省人事了。事實上，我的鑰匙掉在一盞地?zé)舻呐赃叄悄莻€地?zé)袈╇娏?。\n“然后我醒來就是在醫(yī)院了。截肢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它不僅僅是不方便。剛截肢的時候，我出現(xiàn)了幻肢癥狀，就是感覺手臂在癢，很癢很癢，但是沒有解決辦法；而且我截肢位置很高，我的一部分腋窩被縫進了傷口處，所以說我的斷面非常的敏感，時不時地會有瘙癢感。在兩個月的絕望之后，我決定振作起來。很遺憾，我沒有任何的殘肢，所以沒辦法安裝任何功能性的假肢，哪怕是鉤子?！闭f到這，她有點遺憾地低頭左右看了看她的光滑的肩膀，好像失去了往日的樂觀。但隨即她又恢復(fù)了那種積極向上的神色。\n“所以說，我必須學(xué)會用腳做事。我截肢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成年了，學(xué)會用腳對我這種年紀(jì)比較大的人來說其實是很困難的。我的柔韌性也不佳，在一開始，我沒辦法把腳抬到比較高的高度，用腳使用鑰匙或者從比較高的臺子上拿東西對我來說好像遙不可及。總之我的學(xué)習(xí)條件遠(yuǎn)遠(yuǎn)不及那種先天沒有雙臂或者小時候失去手臂的人。\n“康復(fù)訓(xùn)練的第一步是搭積木，用腳把積木搭在一起，像孩子一樣，但很困難，我常常失聲哭泣。還有就是用腳寫字，我媽媽給我了一摞練習(xí)本，我一筆一劃地從每個字母開始練起。但是一切都在想好的地方發(fā)展。出事一年半以后，我已經(jīng)基本學(xué)會用腳了。我用腳寫字十分流暢，可以用腳洗臉、化妝，也可以用腳玩手機，當(dāng)然需要將手機平放在沙發(fā)上再用大腳趾戳戳點點，就像我平時那樣。用腳吃飯的時候也可以把右腳抬到桌子上，靈活地伸屈，拿起刀叉，甚至我可以兩只腳一起拿到桌子上來，但是很多時候并沒有必要?！闭f到這，她把左腳也抬了起來，叉了一點沙拉送到嘴里，順便用右腳抿了一口酒。\n“你的腳真靈活，簡直比我的手還要靈敏。”我合時宜地插了一句由衷的贊美。\n“但是，腳終究比不上手的，我依舊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n“比如？”我?guī)缀豕懿蛔∥业淖炝?。但是她并沒有怎么悲傷。\n“比如掃地。拖地的話，我尚且可以用身軀推著拖把前行，掃地我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好在我可以用腳使用吸塵器。我穿脫衣服也十分不方便。上衣還好，褲子就很麻煩了。拖褲子可以借助墻壁上的鉤子，穿褲子就只能先用腳把褲子套到膝蓋，再用嘴叼著一根長鉤子把褲子提上。這也是為什么我總是穿那件寬松的褲子，當(dāng)然也有方便日常用腳的緣故。呃……而且，還有很多事情對我來說很難……”她的臉有點泛紅，不知是醉酒還是尷尬。\n我及時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們聊到了對明天沙灘之行的憧憬。沙灘距離公寓很近，步行大約只需要十五分鐘。那片沙灘景色優(yōu)美，十分有名，但上午去的人應(yīng)該不是非常多。\n我記不清我們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暢飲的。我依稀記得我們喝了好多，然后各自回了房間，很快陷入了睡眠。\n第二天早上，我的生物鐘讓我醒了過來。勉強睜開眼，看了看床頭柜上的表，時間尚早，而且我確實很困。我在床上翻了翻身，感覺翻身的過程意外的流暢。在床上躺了一會之后，聽到臥室門外有走動的聲響，應(yīng)該是琳達醒了吧，我很快又陷入了睡眠。\n我是被敲門聲叫醒的。“安娜，起床吧?！笔橇者_的聲音?！八龖?yīng)該是在用腳敲門吧。她的腳好靈活?！蔽倚睦锵氲馈Ｎ姨唛_被子，站了起來，感覺身子好輕。我得先去洗個澡，清醒一下。昨晚喝的酒實在是太多了。我站到門前，把腳抬起放到門把上。\n等等……腳……\n我知道我的背后是衣柜，衣柜的門上有一面全身鏡。\n我飛快地轉(zhuǎn)過身去，瞧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咬住嘴唇以避免尖叫。眩暈感襲來，我一屁股坐回了床上。\n鏡子中的自己沒有手臂。\n這是怎么回事？無數(shù)種聲音在我心中尖叫。在我的記憶中，我昨天晚上還擁有手臂，用手吃飯，用手拿起酒杯。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失去了手臂，在神不知鬼不覺中。\n我再次抬起頭，仔細(xì)觀察了一下自己。我穿著一條很短的睡褲，上身是一條無袖睡衣，空蕩蕩的肩膀裸露出來，豎直的斷面和琳達的一模一樣。\n這到底是怎么回事？\n敲門聲再度響起?！鞍材龋銢]事吧？昨晚喝太多了嗎？”\n敲門聲……也許……也許不是用腳？\n我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飛快地站起身來，跑到門前，再次把腳放到門把上。我突然意識到，把腳抬到這個高度是我平時絕對做不到的；就算能做到，我也會失去平衡。\n門開了一條縫之后，我放下腳，把腳伸進縫隙里，把門拉開。我又意識到，這個過程幾乎是無意識的。盡管這個動作對我來說十分陌生，但是我依舊下意識地去使用腳。我在一夜之間完全適應(yīng)無臂的生活。\n我走出門，琳達站在眼前。她昨天穿的睡衣是無袖的，而今天穿的睡衣是長袖的。更關(guān)鍵的是，她有了手臂，和常人別無二致。\n昨天，她沒有手臂，我有手臂；今天，她有手臂，我沒有手臂。這tm到底是怎么回事？\n“怎么啦，安娜？”琳達的手合抱在胸前，有點擔(dān)憂。\n“我沒事。昨天喝太多了，我去洗個澡，清醒一下?！蔽绎w速走進浴室，砰的一聲把門用腳把門推上。我想靜一會。好在浴室里有一張椅子，我坐了下來，靠著椅背沉思了起來。\n我的雙臂在夜里不知不覺地被截肢了？即便不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這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的肩膀太光滑了，傷疤早已痊愈。而且，縱使一個人可以在一夜之間失去手臂，一個人在一夜之間也不可能重新獲得手臂。更何況，琳達并沒有任何的震驚，就好像這一切都很正常，她本來就應(yīng)該有手臂，我本來就應(yīng)該沒有雙臂。難道是琳達的記憶被篡改了嗎？不過，也許是我的記憶被篡改了。\n又有一種可能性在我腦海里閃過。我把腳抬起，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很疼。好吧，我不是在做夢。\n我感覺我被搞暈了。我想把臉低下埋進手里，但是我的身體下意識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頭還是靠在椅背上，甚至連肩膀都沒動一下。我真的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無臂的生活了。\n我閉上眼睛，想再睡一會，但睡不著。漸漸地，絕望沖垮了我的心理防線。我哭了，盡量壓低聲音以防止被琳達發(fā)現(xiàn)。\n“安娜，你好了嗎？我要洗澡了?！鼻瞄T聲再度想起。\n聽到敲門聲，我好懷念我的手。但是，我還是決定開始洗澡。至少，生活仍要繼續(xù)，坐在這里不會讓事情有任何好轉(zhuǎn)。\n我的大腦向身體下達了脫下衣服的指令。我的兩只腳自然地抬起，把睡衣的紐扣擰開，然后抖抖肩膀，睡衣便脫落了下來。我想，這個椅子應(yīng)該就是這個作用。然后我觀察到墻壁上掛著一個鉤子，我湊上去，蹭了一下，把短褲脫了下來。隨后，我用腳把兩件衣服挪到了一旁。這一切都是這么的神奇。\n我上了個廁所，又意識到我已浪費了這么多時間，接下來只能簡單地沖一個澡了。我繼續(xù)以不可思議的動作擰開了花灑的調(diào)節(jié)器，并且以超乎尋常的平衡能力將水溫慢慢調(diào)到適中。\n我沖了一小會，便把水關(guān)上了。和尋常人家一樣，毛巾掛在墻壁上。我取下來，坐到椅子上，用腳慢慢地把頭發(fā)和部分身體擦干凈，然后把毛巾夾在背部和椅子中間，擦干了后背和屁股。\n我用腳穿上了睡衣，感覺確實有點麻煩。我該穿短褲了。墻上掛著一根可取下的長鉤子，我用嘴叼了起來，在它的幫助下穿上了短褲。我真正意識到了穿褲子過程的麻煩。盡管我“早已”適應(yīng)了無臂生活，我依舊消耗了將近半分鐘，只為穿上一條短褲。\n我走出門，迎面遇上了琳達。她已經(jīng)吃過了早飯，在等待洗澡，看樣子已經(jīng)等了好久了。她笑了笑，給我指了指桌上的三明治，便走進了浴室。\n我坐到椅子上，不假思索地抬起右腳，把三明治往嘴里送。感覺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一道思維的閃電擊中了我的心，我把三明治一口吞下，沖回臥室，連門都沒來得及關(guān)。\n手機正放在我的床上。我坐上去，想要解鎖屏幕。平日里我一直用指紋解鎖，盡管有面部解鎖的功能，但我從來沒有設(shè)置過。但現(xiàn)在可能只能用密碼了。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用密碼了，我需要回憶一下。但就在這時，我的面部掃過屏幕，很奇怪，屏幕解鎖了。\n我并沒有想那么多，而是立刻打開相冊，找到昨天晚上與琳達拍的合照。我的嘴再次張的老大。合照中，琳達擁有完整的雙臂，而沒有手臂的我正在用腳拿起手機，伸的很遠(yuǎn)很高，給我們兩個自拍。隨即我打開Facebook，找到我旅行時發(fā)的一系列的照片。毋庸置疑，每張照片中我都沒有雙臂。比如這張照片，我的頭發(fā)上夾著一朵鮮紅的玫瑰，背后是重疊的群峰，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張照片，但我記得我當(dāng)時把玫瑰摘下來后，拍照時是把玫瑰拿在手上的。我的迪士尼樂園之旅的照片也消失了。我在路上買過一條紀(jì)念意義的手繩，十分精致，我也發(fā)到Facebook上炫耀了一番，但現(xiàn)在這張照片展示的是一條精致的項鏈。一直往前翻，直到兩年前，照片上的我才重新?lián)碛惺直?。\n我還是需要靜一下。我抬起頭，緩了一口氣。顯然，在“這個”地球上，我在兩年前失去了手臂，就如同“那個”地球上的琳達一樣。從此之后，我的生活總體走向沒有變，但細(xì)節(jié)改變了。我沒法使用指紋，便設(shè)置了面部解鎖；我沒法手拿玫瑰，只能插在頭上；我是殘疾人，很多娛樂項目與我無緣，我沒有選擇去迪士尼樂園；我戴不了手繩，所以選擇了項鏈。\n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消除心中的恐懼。這時我注意到我的房間也和昨天不一樣了。電腦桌變矮了，墻上多了一些脫衣服用的鉤子，柜子的高層空無一物，很多物品井井有條地放在地上，那條項鏈靜靜地躺在我的化妝盒旁，那是我手繩應(yīng)該在的位置。\n門外腳步聲響起，我轉(zhuǎn)過頭去，琳達走到了臥室門前。\n“嗨。我看到你吃完早飯了。我們打扮一下，準(zhǔn)備走吧?！盶n“好的。”我回答道。接下來，一句意想不到的話從我嘴里脫口而出：“把臥室的門關(guān)上，還有，記得帶上助曬乳和其他需要用的東西，我不方便，謝謝?！盶n是的，我確實不方便攜帶東西。我用腳拉開衣柜，本應(yīng)在里面的一個手提包變成斜挎包。\n不管了，我需要快點穿衣打扮了。如今，我做這些事的速度會比琳達慢很多。唉，攻守易勢矣。我不禁苦笑一番。\n我用腳在一堆衣服里翻了翻，把計劃中要穿的比基尼撿了出來。與往常不同，比基尼的杯杯的系繩是系在一起的。我可以直接從頭上套進去，況且失去雙臂的我肩寬很窄，這樣很方便。我的衣柜里幾乎全是寬松的衣服和褲子。我撿出一件無袖襯衫，一件寬口褲，就和昨天琳達的打扮一樣，只是色調(diào)不同罷了。她喜歡黑白兩色，我更喜歡鮮艷一點的顏色。我沒有找到襪子，也從沒見過琳達曾穿過襪子。在墻壁上的鉤子的幫助下，我費勁力氣打扮好了。隨即坐到化妝臺前，化了一點淡淡的妝。我很害怕妝會因為海水而花掉。至于頭發(fā)，我沒找到任何的發(fā)卡之類的東西，可能是截肢后我就沒有精力再去打理頭發(fā)了吧。我試著理順了一下頭發(fā)，確實很難。我決定還是披著頭發(fā)。然后就是那條精致的項鏈了。我打開鞋柜，里面鞋的樣式千篇一律。以前我有各式的涼鞋，運動鞋，高跟鞋?，F(xiàn)在只有一種帶一點根的隨時可以穿脫的涼鞋。\n總之，我走出臥室門，幾乎與琳達同步。她手腕處挎著一件偌大的手提包，現(xiàn)在輪到她受累了。盡管我可以挎上柜里那個斜挎包，但我并沒有這么做。我覺得我不需要，沒什么可帶的。\n時間不早了，看來我們真的很墨跡。我們出了門，步行到沙灘。路上有稀稀疏疏的游人，每當(dāng)我們走近時，他們都會盯著我空空的肩膀看一會，然后轉(zhuǎn)過頭去假裝沒看見。我的臉火辣辣的，只能盡可能地靠在路邊行走，但沒有手臂的人總歸還是很顯眼。我后悔了，我不應(yīng)該穿著無袖的衣服?？磥恚疫€沒有獲得琳達的積極樂觀。換作她，只是笑笑而已。\n在去沙灘的最后一個路口上，我與我的導(dǎo)師相遇了。他也是在附近住，我們幾乎擦肩而過，他對我招了招手，我對著他尷尬地笑笑。他并沒有看出我與往日的不同?；蛘哒f，在他的記憶里，我往日里就是沒有雙臂。\n終于，我們到了沙灘。沙灘上人并不多，我松了一口氣。我們找了一排空的躺椅，就在太陽傘之下。我們躺了下來。她脫下外套，拿出了助曬乳，在自己的身上揉搓。\n“需要我?guī)蛶湍銌?？”琳達看著尷尬的我。\n“嗯?！蔽矣X得我需要。也許是因為我與琳達的關(guān)系比較親近，我并沒有對此感到恥辱。\n我搶在她之前把自己的襯衫脫下，但是下身就無能為力了，只能任由她來幫我。然后她開始幫我涂助曬乳。一只手撫過我的肩膀斷面，我整個人顫抖了一下。\n“抱歉?！彼p聲說道。我的斷面真的好敏感。\n她擦完了，回到躺椅上，然后便靜寂無聲了。我們都不想說話說話。這是一周以來我們首次能安心休息的時光。聽著海水與沙子之間的摩擦聲，我十分安心。遠(yuǎn)處有二三游人在水里嘻戲，他們并沒有看到我。他們的笑聲極具穿透力，我聽著聲音，出了神。\n等我回過神來，我意識到我十分需要上廁所。我向琳達打了聲招呼，站起身來離開。順著路標(biāo)的指引跑了一段路，找到了一個公共廁所。我沖了進去，用腳拉開殘疾人隔間的門，在即將走進去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在墻上沒有鉤子，我沒辦法脫下內(nèi)褲，自然也沒辦法上廁所。\n我火急火燎地原地打轉(zhuǎn)。我現(xiàn)在真的十分需要上廁所。我應(yīng)該叫上琳達一起來的。好在此時廁所里走進了一個人。她和我年齡差不多，看起來十分親切，大概是由于我的窘?jīng)r造成的吧。我把她當(dāng)作救命稻草。\n“小姐。那個，可以幫我上廁所嗎？我……”我結(jié)結(jié)巴巴的，到最后直接說不出話來了。\n她看了看我的肩膀，驚訝之后，尷尬地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她和我走進隔間。尷尬感籠罩了我們。她把我的內(nèi)褲脫下，我坐了上去。我心中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下了。\n在她的幫助下，我們終于走出了廁所。\n“你是來曬太陽的嗎？”我看到她穿著泳衣，便先開了口，試圖緩解之前的尷尬。\n“是的。我要到那邊的躺椅去曬曬太陽，我經(jīng)常來的?！盶n“好巧。我也是要去那?！盶n這個時候，我們路過了一臺自動售貨機。我停下了。我看到里面有可樂，突然想喝可樂了。果然，我是個可樂迷。\n“怎么？你想喝嗎？我也要喝?！彼χ鴨柕馈n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迫不及待。\n她看到我穿著一身比基尼，沒有任何存放零錢的地方，便從她的口袋里取出幾枚硬幣，投了進去。哐當(dāng)哐當(dāng)，是易拉罐的聲音。取貨處被一層厚厚的擋板擋著，我沒辦法一邊拉開擋板，一邊拿出可樂。好在她主動彎腰拿出了兩罐可樂，伸出手遞給我一罐。\n隨即，尷尬感又籠罩了我們。她滿臉通紅，意識到了不對，想要把伸出的手放回來。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也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將殘余的那一小截肩膀抬到最高，歪了歪頭，把它夾在了肩膀與脖子之間。我的動作如此自然，看來我“以前”經(jīng)常這么做，我默默想道。\n尷尬讓我們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霸捳f回來，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是安娜?！蔽也坏貌辉俅未蚱茖擂?。\n“我是艾拉?！彼斐隽耸?，想要握手。\n尷尬感第三次籠罩了我們。這次沒有解決方法了，她的手離我太近了，我伸出腿來只會踢到她的身體，而不是握住她的手。\n……\n我不想提及接下來的事?？傊?，千辛萬險后，我們回到了躺椅。琳達天性不安分，已經(jīng)等了我好久了。我把琳達介紹給了艾拉。話音剛落，她便蹦蹦跳跳地沖向大海，臨走前沒忘記問問我們是否要一起。我和艾拉都搖了搖頭。\n我和艾拉坐了下來，開始漫無目的的聊天。我把肩膀松開，可樂罐滑落在躺椅上，然后把它移到腳邊。我的大腳趾指甲蓋有點長，顯然是為這種事情準(zhǔn)備的。我靈活地用腳趾拉開了易拉罐，用腳用力握住易拉罐直至它有一點變形，一點可樂溢了出來。這樣，我就開始喝可樂了。\n她突然說道：“剛才真的很尷尬，好抱歉。我沒有接待像你這樣的殘……像你這樣的人的經(jīng)驗?！蔽腋杏X她這句話不如不說。\n“嗐，沒事的。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無臂的生活了?！蔽冶M力擠出一個微笑。\n“真的很難想象。你真的好堅強?！盶n“并沒有。我也是個普通人呀，只是失去了雙臂，在兩年前……”接下來，我復(fù)述了琳達對我說過的經(jīng)歷。她靜靜地聽著我說著，不時點點頭。我發(fā)現(xiàn)，我在說話的時候右腳會在胸前劃來劃去，就好像一只手在演講時做手勢一樣。我感覺她在盯著我的腳看。是的，這個動作真的很可愛，我也這么覺得。\n“我現(xiàn)在有點想體驗一下你的生活了，但我一定會知難而退的?！盶n“唉，我沒有其他的選擇。我也沉淪過，但是終究要面對生活?！盶n我感覺我在說這些的時候，她一直盯著我空蕩蕩的肩膀。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一開始很尷尬，然后慢慢習(xí)慣了。大概琳達也是這樣逐漸習(xí)慣了的吧。\n此時，琳達回來了，渾身濕漉漉的，玩的很開心。她從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頭發(fā)，然后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中午了，該吃飯啦。艾拉，和我們一起吧?！彼顫姷恼Z氣消除了我們僅剩的那一點尷尬。\n琳達幫我穿上了衣服。我和艾拉已經(jīng)很熟了，即便當(dāng)著她的面被別人照顧著，也不會有多尷尬了。我在思想上也適應(yīng)了無臂的生活，接受了我接下來一生都要被這么照顧著的事實。\n收拾好東西后，我們來到了沙灘旁的一家麥當(dāng)勞。麥當(dāng)勞內(nèi)人聲鼎沸，時不時有人看向我，但我已經(jīng)放下了思想包袱了，對此視若無睹。我們來到前臺點了點餐。我們并不餓，只點了三個漢堡和一點薯條。我意識到我在這里等餐沒有任何意義，我總不能像夾著易拉罐一樣夾著盤子。我打了聲招呼，離開了，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了。這里正好可以看到廣闊的大海。\n事到如今，我感覺依舊活在夢幻之中。一切都沒有條理。一覺醒來，世界就變了樣子?，F(xiàn)實改變了，我沒有手臂；其他人的記憶改變了，他們認(rèn)為我以前也沒有手臂。只有我個人的記憶沒有改變。而這一切都是在一次睡眠之間完成的。也許我再睡一覺就會變回來？或者，更糟？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害怕了。幸好，琳達和艾拉及時端著盤子趕來，把我從恐怖的深淵里拽了出來。\n我們?nèi)齻€人說說笑笑的。我用腳把漢堡打開，遞到了嘴里。艾拉還是很驚訝：“你的腳太靈活了?！盶n“是的。這也算是迫不得已了?！蔽倚α诵?。\n吃完飯后，我們重新回到沙灘。此刻沙灘上人已經(jīng)比較多了。在別人的注目下，琳達幫我脫下衣服。雖然有一點點尷尬，但我并沒有什么抗拒的心理，這對三個小時前的我來說是不可能的。我們?nèi)齻€沖向了大海。她們開始向我潑水。我用腳拼命地踢著水，試圖報復(fù)她們。水的阻力很大，這很困難。一道浪襲來，我一時沒站穩(wěn)，撲通一下倒進了水里，隨后才掙扎著用兩條腿站起來。她們兩個都在笑，附近的旅人也在笑，我也開始笑了。接下來，我們再向深處游去。我從小學(xué)習(xí)游泳，這是我的愛好，但我此刻不會游了?？赡苁且驗槲医刂缶蜎]有再游過泳了。不過畢竟我技藝高超，我扭動著身體，很快適應(yīng)了無臂狀態(tài)下的泳姿。其實很簡單，只要在掌握平衡以后不停地用腿把自己向前推就可以了。甚至可以說，沒有手臂一定程度上還減小了阻力，讓我更加輕松。這大概是失去手臂后少有的好處了。\n一番嘻戲之后，我們筋疲力竭，上了岸。琳達自然歇不下來，她還要繼續(xù)玩，我真擔(dān)心她會累到一頭栽進海里。我和艾拉實在是受不了了，主動到躺椅上休息。這個時候，那排躺椅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人。我們找了兩個空位置，頂著其他人的令人不適的目光，躺了下來。我的頭發(fā)濕漉漉的，粘在我的額頭上，很不舒服，但我沒有力氣去解決這一問題了。一想到我需要把身體蜷縮起來才能讓腳碰到頭發(fā)，我就覺得頭疼。我扭頭看向艾拉，她已經(jīng)合上了眼睛。漸漸地，我也撐不住了。\n我們是被琳達叫醒的?！耙呀?jīng)五點鐘，我們該走了吧。”看來我們已經(jīng)睡了好久了，我睜開眼，用手撐著躺椅邊緣站了起來，瞇著眼望了望遠(yuǎn)處的天空，太陽即將落下。\n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n這個時候艾拉也醒了，翻身站了起來。我看了看艾拉，她還是穿著泳衣，但她沒有了手臂，肩關(guān)節(jié)是一道豎直的斷面，十分光滑。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它們回來了，一切都很正常。\n“安娜，幫我穿上衣服好嗎？又得麻煩你了?！卑瓎柕溃裆雌饋聿o異樣。\n編者按：\n其實，本文并非翻譯的。編者曾經(jīng)在外網(wǎng)瀏覽過此文，十分贊賞，欲譯之；但原作者后來不知何故將此文刪除，遂不成。如今，編者憑借記憶將其復(fù)寫了出來，但對人物形象的把握遠(yuǎn)遠(yuǎn)不如原文。況且，由于國內(nèi)平臺普遍存在的某種超自然的未知的不可抗拒力的緣故，編者無法將文章的原本情節(jié)展現(xiàn)出來。編者對某些不可言說的情節(jié)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改動。同時，本文只是上半篇，但由于那種力的作用，下半篇無論如何也無法面世。也許未來編者會嘗試以另一種方式進行收尾。\n?華紅\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