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網(wǎng)三】唐毒《不亡蝶》番外一

我父親名為曲禾,是苗疆五毒前大長老的首徒,在江湖上是名聲赫赫的毒醫(yī);母親苗焉兒則是苗疆前任大長老的女兒,生得沉魚落雁,與父親自小就有了婚約。
我有一個毛病,每每在陰月之夜都會渾身刺痛不止,這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父親醫(yī)術(shù)雖高,但卻對此束手無策。
我出生的日子很不湊巧,恰恰碰上了陰月,一出娘胎,我就扯開了嗓子啼哭不止,父親娘親想盡了辦法總哄不停。唯有哥哥來抱我哄我的時候,我才會安靜下來。
后來父親才知道,我與生俱來的毛病,是與他研制的蝶生蠱有關(guān),所以我犯病的時候只要有哥哥在身旁,我就會沒事。
哥哥名喚曲知晨,我喚曲知曦,合在一起便是晨曦,很美好的寓意,父親希望我們每天都如晨曦一般,朝陽如沐。
父親說我長得隨娘,長大了肯定和娘親一樣好看,而哥哥則完美的結(jié)合了他們的優(yōu)點(diǎn)。
不管哥哥身在何處,我總能感知得到他,因?yàn)楦绺缟砩嫌械M,而我生來便與蝶生蠱有所感應(yīng),再加上我們本就血脈相連,感應(yīng)更是強(qiáng)烈,所以每次與哥哥捉迷藏的時候,他總是輸。哥哥與父親修習(xí)補(bǔ)天時,娘親會抱著我坐在屋檐下,看著院落里的他們制蠱,一看就是半天。
母親單休補(bǔ)天,父親則雙修補(bǔ)天和毒經(jīng),擁有兩支蟲笛,一支是朝云鳳,一支是絳玉撥云,父親慣用前者,后者很少會拿出來。
哥哥很寵我,總喜歡用父親的朝云鳳或是母親的楓木晚晴為我吹奏曲子,給我召來美麗的蝴蝶。
父親飽讀醫(yī)書,總在晨間抱著我,教我和哥哥識字練字。
每隔一個月,父親就會帶著藥箱出密林一次,去密林附近的小村落里進(jìn)行義診。以前是母親與他同去,后來哥哥懂事了,就是他與哥哥同去,再后來,就是父親與哥哥與我。
我第一次看到密林外的世界,也看到了那位經(jīng)常受父親照顧的白發(fā)婆婆,村里人都喊她吳婆婆。
我四歲的時候,偶然一次看見父親站在院子的籬笆外,手里拿著一封信,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父親在這片密林之外還有兩個故人,一個叫東方畫月,另一個是長歌門的弟子,父親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父親摸著我的腦袋,笑著說以后若是有機(jī)會,就帶著我和哥哥去萬花玩一玩,去長歌門看一看,讓我記得到時候叫人家叔叔。
我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這樣安逸的日子并不長久,結(jié)束在了我四歲的時候。
那一年,院子外突然來了好多人,他們每個人都劍拔弩張,叫囂著讓父親交出長生不老的秘術(shù)。
“你們這些亡命之徒,是如何找到這里的?!?/p>
“自然是有人告知。曲大夫,你可真是讓我們好找啊。”
往密林深處逃去是躲避追殺的最佳方式,母親帶著我和哥哥一直往最深處跑。我們始終沒有逃得出去,那個一身毒氣的老人把我們給截住了,后面追上來的人都把我們抓回到那個熟悉的院落里。
父親被鐵鏈鎖在木樁上,頭發(fā)散亂,渾身浴血。
院子里的開得正艷的花叢被糟蹋得一片頹敗,朝云鳳被踩入了泥里,一口冒著綠泡的毒缸矗在院子中央。
母親哭得滿臉淚痕,叫著父親的名字。那個戴著半張面具的男人合起紫色的扇子,從母親的懷里生生將我拽到父親面前,撫摸著我滿是淚水的臉。我抬頭看到父親被鮮血染紅的左半邊臉,父親的左眼沒了,只剩下一個血窟窿。
“曦兒……別怕……”父親虛弱的叫著我。
我能如何不怕,巨大的恐懼如潮汐將我淹沒至頂,我怕得都不知該如何呼吸,我怕得滿臉淚痕卻不知該如何哭泣。
“曲禾,你是想要保你的妻兒,還是死守長生秘術(shù)?”
“我說了很多次,我沒有什么秘術(shù)。對婦孺下手,你們簡直畜生不如!”
“哈哈哈哈哈,曲禾大夫,我們本來就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啊。”
“嘖嘖嘖,曲夫人真是貌美如花,不知……”
母親扇了那個捏著她下巴調(diào)戲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母親沒什么本事,但性子外柔內(nèi)剛。
“不識好歹的東西!”中年男人踹倒了母親。
“最近新制了一種毒,不知用在曲夫人和這兩個娃娃身上,會有怎樣的效果?”
“鬼姥你要是敢動他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另一個滿面疤痕的男人狂笑:“哈哈哈哈哈你都自身難保了還能有何能耐?不妨告訴你,你的頭顱早就有人出高價買下了!一萬兩的黃金啊,人人可都眼饞著呢哈哈哈哈!交出秘術(shù),我就讓他們死得痛快點(diǎn)!否則……”
“?。。。 蹦赣H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一個瘦長的黑衣男子剜去了母親的雙眼,母親捂著臉,鮮血從她的指間不停的往下流。
“焉兒!”父親嘶吼。
“嘖,我說狼屠,你怎么就那么喜歡挖人眼睛。既然你們都拿大人來練手了,那我只好拿這個小娃娃來試試了?!贝髦砻婢叩那嘁履腥俗叩搅烁绺缑媲?。
“不要!不要傷害他們!”母親伸著血手,邊爬邊摸索著尋找哥哥。她摸到了一個人的鞋尖,被那人一腳踹開,后腦直接砸到了石磨上,再沒了動靜。
我不知道哥哥被灌了什么藥,可我知道哥哥很痛苦,能與他感應(yīng)的我都疼得撕心裂肺,疼得每一根骨頭似乎都要碎了,直到哥哥七竅流血倒在地上,沒有動靜。
父親朝天怒吼,吼得肝膽俱裂,他怒目圓睜著右眼,鐵鏈被扯得錚錚作響。
我被鐵鉤吊在門梁上,被冰冷銳利的匕首一刀接一刀劃開我的皮膚。
我看著父親被他們折斷了手腳,被強(qiáng)喂了許多我不知道的毒。
父親被這群魔鬼折磨死了,尸身被浸泡在毒缸里,尸首也沒有了。
屋子內(nèi)外被翻得底朝天,他們還是沒有翻出他們想要找的東西,大火焚燒了整個茅屋。那群魔鬼放火之后離開了,他們的每一張臉,每一個聲音,都是我的噩夢。
我以為我就這樣死了,但是沒有。
鳳凰蠱讓母親活了過來,沒了眼睛的她流著血淚哭喊著尋找我們,她摸到了泥地里的朝云鳳,將笛子抱在懷里,血淚流得更加兇猛。我知道,她在為父親哭泣。
“娘……”
“曦兒,曦兒!你在哪里?!曦兒!別怕,娘在這里?!?/p>
天下起了大雨,火被熄滅了。
母親拄著拐杖,用木板拖著我和哥哥,在泥水里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在密林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拖。
雨水沖刷著我的傷口,意識模糊的我看著身邊一直緊閉著眼的哥哥,雨水將他被血污的臉洗得很干凈,很蒼白,在蒼白的脖子上有一只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黑色蝴蝶刺紋,我感受不到哥哥是生還是死,我又望著被茂密的枝葉遮擋著的天空。好冷啊。我想,我應(yīng)該也撐不了多久了。
“吳婆婆…我求你……我求求你……帶著這兩個孩子,去……萬花谷……找東方畫月……拿著這兩個笛子……去……求你……”
我睜不開眼睛,只聽見了母親的話語,虛弱得有氣無力。
那是我最后一次聽到母親的聲音。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在萬花,吳婆婆一直在照顧我,我沒有看見哥哥,感應(yīng)不到他的氣息,我也沒看見母親,他們都不見了。身邊只有一支絳玉撥云,沒有朝云鳳。
我看到了父親所說那個人,那個叫東方畫月的人。
我記得他抱著我哭了好久,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哭,他說,對不起。
在萬花,我除了看到東方畫月之外,還看到了一個女弟子,她說吳婆婆有事,她來給我喂藥,喝了藥的我睡著了。
再一次醒過來時,我已經(jīng)不在萬花,在苗疆五毒。
五毒教的大長老摸著我的腦袋,說:“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師傅?!?/p>
他笑起來很溫柔。
東方畫月說,這個人是我父親的師弟——曲谷,如果父親沒有離開五毒,大長老的位置本該是父親的。
師傅時常忙教中的事物,很少有時間陪我。東方畫月一年才能來一次苗疆,帶著許多孩子都會喜歡的玩意兒給我。
可我不喜歡這些。
我也不喜歡笑,不喜歡哭,別的孩子也不喜歡我,因?yàn)槲也粫?,也不會哭?/p>
吳婆婆常常心疼的抱著我:“曦兒啊,婆婆希望你身上的負(fù)擔(dān)沒有那么重。你還小,忘了那些吧,那些都是業(yè)障啊?!?/p>
幾個月之后,吳婆婆身染重疾沒能再熬下來,去了。
師傅和父親一樣是雙修,我沒有修補(bǔ)天訣,獨(dú)修了毒經(jīng),用父親遺留的絳玉撥云。
十歲的時候,我無意間進(jìn)入了一處古遺跡,那里被濃霧籠罩,一人高的荒草能把我淹沒,我迷路了,在遺跡之中我意外尋得一處洞穴,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具骷髏抱著一本無名的內(nèi)功心法,地上散落著許多紅色蝶翅,殘敗不堪,石墻上是數(shù)不清的深淺溝壑,有一處被人鑿刻出一面石書。
血祭鬼蝶,八方索命,霸道無阻,亡靈路開。學(xué)此心法者,無可匹敵,也必將以命祭。
命嗎?我早該死了啊。
我偷練了那本心法。
用了兩年的時間,一步一步練下來,直到練到了第四層,被師傅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以來溫柔的眼神變了,充滿了憤怒,他翻找出被我藏起來的心法燒成了灰燼。
“這本禁書你是從哪找的!你知不知道這是魔功!”
師傅揮舞著鞭子劈天蓋地的打在我身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我也跪著承受了。
師傅性子溫柔,待人謙和,他作為五毒的大長老,聲望一直很好。可是這樣有地位又得民心的人,自然會有人眼紅,我作為他徒弟,發(fā)生這樣的大事是瞞不住的,一時之間,師傅的名聲和地位都受了我殃及。
那個一直對師傅虎視眈眈的左長老借此機(jī)會以除害的名義將我抓走了,臨走前師傅看我的眼神又疼又恨,他救不了我,我被左長老挑斷了手腳筋,關(guān)進(jìn)昏暗潮濕的水牢里,手腳被長長的鐵鏈鎖住。
我以為我就這樣成了廢人,可是沒有。詭異又顯神秘的赤蝶總停留在我的傷口上,使我的傷好得很快,手腳筋竟也意外的愈合了。
我不知道這是赤蝶在救我,還是在以命作為交換的前提下,它們皆可為主療傷。
書雖然被燒毀,但書里的內(nèi)容我都已銘記于心,在水牢里我將那套心法練到了第六層,看著滿室飛舞的赤蝶,墻壁上那似被斧鑿刀砍的一道道溝壑,以及粉碎一地的碎石,我知道我已經(jīng)可以了。
我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這個心法使我的臉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更為陰柔,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我沒想到在第七層時,正巧到了陰月之時,我走火入魔了。
我飽受著萬般錐心刺骨的疼痛,疼痛至麻痹,浸泡在被血染紅的血池里,任由赤蝶們在我傷口上吸血。
不知身在何處的東方畫月在半年后才收到師傅的信件,與一個白衣道長匆匆趕來,不顧任何人的阻攔強(qiáng)行沖進(jìn)了水牢,將我?guī)Я顺鰜怼?/p>
他封住了我全身的經(jīng)脈,我躺在冰床上動彈不得,體內(nèi)的兩股力量在相縛相殺,七竅流了多少次血我已不再記得,我只知道在那一段時間里,我宛如一具無魂的傀儡一般。
我真正醒過來的時候,體內(nèi)的兩股力量已經(jīng)完美的融合。
夜深人靜之時,我悄悄去看了師傅一眼,向他跪別,師傅只給了我最后的三道鞭子便轉(zhuǎn)身走了,他沒有回過頭看我。
我知道我讓他很失望。
我離開了苗疆,去了中原,以‘嗜血蝶’的身份,去尋找那些欠了我所有的每一個人,他們還債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