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暖陽

細雪:
人流如織的街頭,我獨自站在紅綠燈下。
刺骨的冷風迎面吹來,我下意識地跺了跺腳,不情愿地將手從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來,把遮住半邊臉的圍巾纏得更緊一些。
“真冷啊。”
原本我在出門的時候并不是這身打扮,不過詩織小姐在查詢過今天的天氣預報后擔心傍晚時會大幅度降溫,在她的恩威并施之下我最終還是收下了這件硬塞到我手里的,一眼望去跟我有些不搭的色彩過于艷麗的大衣。
自口中呼出的氣體化為白霧消散在空中,我抬起頭來。
灰蒙蒙的天空,像極了我此時的心境,壓抑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在等人。
他是個守時的人,幾乎從來沒有遲到過,是我來得有些太早了。
今天一整天,無論干什么我都靜不下心來。先是起床后把毛衣穿反了,接著刷牙時用錯了牙膏,穿鞋時忘記了要先穿襪子,然后是將錢包落在了家中,左手的手套套在了右手上,在經(jīng)歷一番手忙腳亂之后才得以抵達和他約定好的地方。
東京都港區(qū)芝公園旁的這個十字路口。
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本想去公園的長椅上坐一會,卻生怕自己又會胡思亂想起來,到頭來只好在紅燈和綠燈交替閃現(xiàn)的街頭跺著腳,無處安放的視線在來來往往的人群和飛馳而過的轎車間游蕩,一圈又一圈地纏緊略微有些松垮的圍巾。
我低下頭望了望腳上的靴子。
和大衣一樣,這雙腳跟處稍微墊高的雪地靴也是詩織小姐硬塞給我的。鞋幫那里懸掛著兩個毛茸茸的小球,走起路來一蕩一蕩的,十分可愛的設計,但是一想到不久后將要見面的他,臉頰處不免有些發(fā)燙。
“……”
我盯著腳邊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球,腦海中全都是羞于向他人訴說的奇奇怪怪的想法。
“栞奈?”
“……欸”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收回停留在腳邊的視線。
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略微有些氣喘吁吁的他。
“抱歉,讓你久等了?!?/p>
他似乎覺得自己來晚了。
“啊……沒關系,我只是……來得有些早而已。”
我假裝看著不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若無其事地說道。
“是嗎……”
“那就好。”
他走到我的身邊,轉(zhuǎn)頭朝相同的方向望去。
“栞奈,你在看什么呢?”
“沒,沒什么。”
我急忙收回投向遠方的視線,慌里慌張地將大半張臉都埋進圍巾里面。
“……走吧。”
他似乎無聲地笑了笑。
“嗯。”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點一點地挪動著雙腳,鞋幫處的絨毛小球隨著我的步伐一起一落。
……
……
……
玻璃門內(nèi)的氣溫明顯比室外升高了不止一點,我將纏繞在脖間的圍巾取下,同時松開了大衣的紐扣?;蛟S是周末的緣故,又或許不論什么時候這里都有這么多人,為了不和他走散我只好緊緊地靠在他的身邊。
“怎么這么多人啊,這種天氣出門他們都不怕冷的么。”
“……”
“你說是吧,栞奈?!?/p>
“嗯,是……是啊?!?/p>
人太多的地方果然還是會令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唉……來到東京都已經(jīng)這么長時間了,跟眼前的他相比,我偶爾會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啊……
不過,這些話當然只能在心里說說,我不能再讓他徒增無謂的煩惱,給他添麻煩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了。
“嘿……”
身旁的他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擠開人群,朝著某個方向竄了出去,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景!”
情急之下,我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目光用我此時能發(fā)出的最大的聲音喊出他的名字。
“……”
下一秒,自四面八方集中過來的視線令我有些羞愧難當,我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知該如何是好。
啊……,靴子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上了一塊污漬,雖然不仔細看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但是黑色的污漬在白色的襯托下越發(fā)顯眼起來。
得拿紙巾擦掉才行……
不對不對,我在想什么呢,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
景跑到哪里去了?
那邊,還是這邊?
……
我抬起頭來環(huán)視四周,掛著各種招牌的店鋪,琳瑯滿目的商品令我有些目不暇接。迷迷糊糊間,我跟著一群像是來這里觀光的游客乘上了通往瞭望臺的電梯。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落地窗前,探頭望向下面的街道。
夜色漸濃,數(shù)不清的高樓大廈間已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每一盞燈下,都是一個故事。而每一個故事,最終都會迎來屬于它的結局。望著華燈初上的城市,我沒來由的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的我,最喜歡的時光便是父親騎車帶著我在家與學校間往返的日子。我坐在有些硌屁股的自行車后座上,兩條腿耷拉在空中晃來晃去。街道兩旁的樹木,神色匆匆的行人,散發(fā)出麥香的面包店,白色的,粉色的,還有藍色的叫不上名來的花朵,擦著我的眼角一閃而過。
裙角飛揚,季節(jié)流轉(zhuǎn)。
春天,櫻花花瓣飄落在肩頭;秋天,楓葉為狹窄的街道染上一抹濃烈的紅色。
夏日,細數(shù)天邊潔白的云朵;冬日,紛紛揚揚的雪花帶來一座銀裝素裹的小城。
唯一不變的,便是父親寬厚的脊背,以及那輛吱呀吱呀響個不停的自行車。
父親和母親,不知道他們過得好嗎?
雖然在電話里的語氣十分輕快,不過母親一向是報喜不報憂……
“呼……”
輕吹一口氣,眼前的玻璃便蒙上了一層白霧。
我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上面畫出一個笑臉。
盯著這個“泫然欲泣”的笑臉,我的心情不知為何好了起來,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輕聲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來。
“不知道繪美怎么樣了。”
“嗯……景?”
我詫異地轉(zhuǎn)頭望向身邊,他正對著窗外的天空仰頭喝下罐裝咖啡的最后一口。
“給,你的?!?/p>
話音未落,一罐有些燙手的咖啡便朝我拋了過來。
我有些手忙腳亂,好在還是順利接住了它。
“謝,謝謝……”
這個人總是讓我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辛辛苦苦攢下的學費轉(zhuǎn)手便送給了我,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為繪美跳那種奇怪的舞蹈,甚至為了無親無故的我們拋下自己求學的目標答應江老板的要求。
“你剛才跑到哪里去了?”
我別過臉去,假裝有些生氣。
其實,是為了掩蓋自己略微發(fā)燙的臉頰。
“抱歉,害你擔心了?!?/p>
“誰擔心……啊”
他將右手伸了過來,攤開的掌心里是街邊的店鋪里隨處可見的那種護身符。
“你剛才就是去買的這個?”
我有些不解。
“嗯?!?/p>
“繪美以前告訴過我,這是為他人祈福的東西吧?”
“……”
為什么妹妹和他的關系這么好,具體的原因我說不上來。
應該不是因為我在出門時總是舍不得花錢給她買冰淇淋……吧?
想到這里,我不禁無聲地笑了笑。
“收下吧,不然我不就白買了嗎?!?/p>
他用另一只手撓了撓腦袋,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啊……好,好的?!?/p>
我小心翼翼地將護身符從他的手心里拾起,放到眼前細細打量起來。
……
“撲哧……”
我一下沒忍住,不小心笑出聲來。
“怎么了?”
他一臉疑惑地望著我。
“沒,沒什么。”
我急忙擺了擺手,以示不要在意。
……他買來的護身符,是為考生祈福用的。
不過,我并不打算拆穿他。
“繪美也會感到開心的?!?/p>
這句話并不是恭維,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這樣認為。
“嗯,希望一切順利。”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星光黯淡的夜空,清冷的玻璃上倒映出哲人般的側(cè)影。
明天,是繪美開始住院的日子。在進行心臟部位的手術前,她需要提前入院觀察一段時間。
“……”
“……”
我很感謝他的善解人意。此時此刻,沉默,便是最好的回應。
兩個人無言地憑窗而立。
手捧著溫暖的咖啡,我窺探著他臉上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念自己的家人嗎?
……我很少聽他提起自己家庭的事情。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既然他不愿意說,我也不好多問。不過,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他愿意分享這些事情的對象。
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在電話里告誡我,“遠親不如近鄰”,現(xiàn)在,我似乎有些懂了。
輕啜一口散發(fā)出濃郁香醇氣息的咖啡,我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他的身邊。
“景”
“栞奈?”
“我們回去吧。”
“這就走啦?不再多轉(zhuǎn)轉(zhuǎn)?”
他投向我的目光中清晰地寫著“疑惑”二字。
“嗯,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p>
“那倒也沒差啦……你高興就好?!?/p>
他支起靠在欄桿上的身子,轉(zhuǎn)身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我低下腦袋,盯著靴子上那片黑色的污漬。
“在距離天空越近的地方許愿,愿望就容易實現(xiàn)?!?/p>
不知道是在書上看到的,還是曾經(jīng)聽某人說起過,我一直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就在剛才,我已經(jīng)許下了愿望。所以,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待在這里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夜色籠罩下燈火璀璨的都市,纏起圍巾,將大半張臉藏入其中,然后快步朝著他的背影追趕而去。
……
……
……
推開那扇將外面的世界與塔內(nèi)分隔開來的玻璃門,如刀般鋒利的寒風從門間的縫隙鉆入,徹骨的寒冷不由得令我閉上雙眼。
突然,鼻尖處感到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冰涼。
我緩緩睜開雙眼……
“啊……”
晶瑩的雪花,從天而降。
似純潔的天使一般,神圣,莊嚴,肅穆。
“怪不得今天這么冷,原來是要下雪啊?!?/p>
先我一步踏入街道的他,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紛紛揚揚的潔白,將都市的氣息隱去,不論是街道上的行人,汽車的尾燈,還是交替閃爍的紅綠燈。
“那個……”
背后傳來的陌生人善意的詢問令我回過神來。
“可以請您讓一下嗎?”
“啊,不好意思?!?/p>
我趕忙為對方閃開身位,接著便跟在她的身后沿著階梯一路向下。
“栞奈,覺得冷嗎?”
他擔心地望著我,作勢要將身上的羽絨服脫下。
“不,不用了?!?/p>
我急忙擺擺手。
“我不冷。”
我一邊說著,一邊將大衣的鈕扣扣上。
用力跺了跺腳,毛茸茸的小球在同樣潔白的雪花間飛舞。
一起,一落。
一起,一落。
“回去吧,繪美該擔心了。”
我鼓起勇氣走到他的身邊,盯著他發(fā)梢上的雪花說道。
“嗯。”
我們并肩邁開腳步。
前方會有怎樣的未來在等著我們呢?
我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答案。
可是,我們只能選擇走下去。
“繪美,我想在櫻花爛漫的時節(jié)參加你的畢業(yè)典禮?!?/p>
我在心中默念方才許下的愿望。
雪花,繼續(xù)無聲地落下。

暖陽:
“媽媽快看,下雪啦?!?/p>
“是啊,真漂亮……”
“會不會有積雪呢?”
回首往日,才發(fā)現(xiàn)真是歲月如梭……
每天都在忙碌,每天都在為生活奔波,宛若在世間的長河中隨波逐流一般。
不過,偶爾也能碰到一些好的事情。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在如此絢爛的夕陽之中眺望從天而降的雪花。
有些瞬間,會銘刻在記憶之中,永生難忘。
“好慢啊,爸爸還沒有買好蛋糕嗎?”
“現(xiàn)在人多嘛,畢竟是圣誕節(jié)?!?/p>
“喵--”
“啊,有只貓咪,是貓咪!”
“哎……貓咪?”
“媽媽快看,那里有只黑貓!”
蒂……
不,不可能,都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我搖了搖頭,卻無法阻止那些本應如過往云煙般消散的往事一股腦地涌入腦海當中。
我伸出手,貼到胸口上,感受著那份溫熱的跳動。
“媽媽,你快過來!”
小汐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前方傳來。
“知道了?!?/p>
我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襟,將提包跨在肩上,朝那里走去。
高跟鞋敲擊著地面,發(fā)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欸……”
階梯下并沒有發(fā)現(xiàn)貓咪的蹤影。
只有小汐一個人站在那里,與雪花,以及天邊的夕陽為伴。
“媽媽?!?/p>
“貓咪不見了?!?/p>
“嗯,媽媽知道。”
我蹲了下去,動作輕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剛剛還在這里的,可是媽媽一過來它就跑走了……”
“沒關系,可能它比較害怕像媽媽一樣的大人吧?!?/p>
就連只愿意靠近小孩子這點都這么像……
“走,我們?nèi)フ野职职?。?/p>
“好!”
小汐牽起我的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里緊靠著繁華的街道,卻人跡罕至。在離開之前,我又回頭望了一眼這個略顯破敗的地方。
“媽媽?”
小汐拽了拽我的衣角。
“沒事?!?/p>
我低頭對她笑笑,繼續(xù)朝前走去。
夏也真是的,買個蛋糕這么久都沒回來……
……
……
……
熙熙攘攘的人群,掛著各式彩燈的圣誕樹,原宿的街頭彌漫著圣誕節(jié)的氣息。
小汐抓著我的手,小小的腦袋不安分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個勁地打量著四周。
“媽媽?!?/p>
“怎么了?”
“那個是什么?”
“哪個?”
我順著她的指尖望去。
洋溢著溫暖燈光的玻璃櫥窗內(nèi),擺放著幾個做成馴鹿模樣的奶油蛋糕。
“你說那個啊。”
“那是蛋糕呀?!?/p>
“蛋糕?可以吃的那種?”
“嗯,爸爸去買的不就是蛋糕嗎?”
“欸~~”
小汐松開我的衣角,跑到玻璃櫥窗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里面的馴鹿蛋糕。
“……”
看著她毫不掩飾自己嘴饞的模樣,我突然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
每次出門都吵著要哥哥姐姐給我買冰淇淋,活脫脫一副小饞蟲的模樣。
“小汐,該走了?!?/p>
“好……”
她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回到我的身邊。
唉……
“我讓爸爸明天給你買吧?!?/p>
“……真的?”
“真的。”
“哇——,我最喜歡媽媽了!”
小汐高興地又蹦又跳,抓著我的手使勁地晃來晃去。
“好啦好啦,該去找爸爸了?!?/p>
“嗯!”
我牽著小汐,穿過嘈雜的人群,飛揚的白雪落在我和她的肩頭。
“啊……”
“啊……”
轉(zhuǎn)過街角,打著領帶拎著蛋糕,有些氣喘吁吁的他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爸爸!”
小汐撲到對方的懷里。
“欸,小汐?”
“慢點,慢點,我手上拎著蛋糕呢。”
“夏。”
“抱歉抱歉,店里的人把預約順序搞錯了,我只好多等了一會?!?/p>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的……”
我一邊抱怨著,一邊從他的手上接過蛋糕。
“今晚不許你看電視?!?/p>
“欸——”
正準備將小汐抱起來放到肩頭上的男人,發(fā)出一聲沒品的回應。
“這又不是我的錯……”
“不聽不聽?!?/p>
我扭過臉,兩只手捂住耳朵。
都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改不掉愛撒嬌的壞習慣。
不過,還好有夏在。
“媽媽,我們回家吧?!?/p>
夏略微彎腰,坐在他肩頭上的小汐恰好和我的視線持平。
漆黑的眼珠里,倒映出自己孩子氣的行為。
“……”
“好,我們回家?!?/p>
我輕咧嘴角,沖著夏莞爾一笑。
今年的白色圣誕節(jié),一如往常。
平淡,溫馨,有最愛的他們相伴左右。
……
……
……
第二天,雪停了。
我和夏領著小汐,坐在開往鄉(xiāng)下的列車上。
小汐的面前,擺著馴鹿形狀的奶油蛋糕。她的嘴角沾著一大塊奶油,簡直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圣誕老人一樣。
我從口袋里掏出手絹。
“我來吧?!?/p>
夏從我的手中接過手絹,輕輕地為小汐擦掉嘴邊的奶油。
“別吃太多,給晚上留一點?!?/p>
“……”
小汐只顧著埋頭同蛋糕較勁,似乎并沒有聽見夏的話語。
“這孩子……未免也太像你了吧?!?/p>
“呃……”
我假裝事不關己地望向窗外,同都市截然不同的景色擦著眼角飛逝而過。
姐姐和我不一樣,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留在家鄉(xiāng)。我不知道這樣的決定是好是壞,不過爸爸媽媽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姐姐或許是覺得自己不太適合東京這座城市吧,同逼得人連軸轉(zhuǎn)的都市生活相比,她更愿意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慢吞吞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
話雖如此,姐姐那么笨,只有她一個人想必也是無法辦到的吧。
“呵呵?!?/p>
“什么事笑得這么開心?”
夏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臉頰。
“沒什么,想到個人罷了?!?/p>
我依舊望著窗外如走馬燈般變換的景色,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
……
……
到站后,已是日暮時分。
夕陽透過窗戶灑落在車站里的地板上,為無人的長椅染上一層溫暖的橘色。不同車次的報站聲在稍顯寂寥的空間里回蕩。
我牽著小汐的左手,夏牽著小汐的右手,一塵不染的地板倒映出我們?nèi)说纳碛啊?/p>
推開車站的玻璃門,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
稀稀拉拉的行人,偶爾會有幾輛車從眼前不寬的街道中飛馳而過。難覓高樓大廈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街道旁一排排鱗次櫛比的商鋪和質(zhì)樸的住宅樓。從車站對面那家已有幾十年歷史的面包店里飄來一陣麥香,我有點餓了,不爭氣的肚子發(fā)出抗議的聲音。
“……”
“笑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p>
夏面對我徒勞的掩飾只是溫柔地笑笑。
“買點面包先填一填肚子吧。”
“小汐也餓了,對吧?”
“嗯!我要吃面包!”
“好好,爸爸過街去給你買?!?/p>
夏松開小汐的右手。
“我馬上就回來,你想吃點什么?”
“唔……”
我一時間有些猶豫。
“那我就自己決定了。”
話音未落,他便沿著斑馬線朝街對面走去。
“……”
這個人有時候還真是我行我素。
“媽媽?!?/p>
“小汐?”
“大姨她們在家嗎?”
“嗯,在家哦,這個點應該正在吃飯吧?!?/p>
“哇~~,好想快一點見到大姨和彩名姐姐啊?!?/p>
“不想見見大姨夫嗎,他會傷心的哦?”
“我不要學跳舞……”
“……”
我強忍想要彎腰捶地的沖動,摸了摸小汐的腦袋。
“那就由媽媽給他說好不好?”
“就說我家小汐不愿意跟你學那種奇怪的舞蹈?!?/p>
“嗯……”
她拽著我的衣角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在說什么呢?”
夏回來了。
“小汐在向我抱怨大姨夫非要教她跳舞。”
“欸?小汐很討厭嗎?”
“……嗯?!?/p>
“我覺得很帥啊。”
夏英俊的臉龐上露出些許詫異的神色。
“繪美呢?”
“我?我覺得還好啦……”
雖然怪是怪了點,不過確實很帥氣。
我和夏牽著小汐漫步在仍有積雪殘留的街道上,即便是這座稱不上繁華的小城,空氣里也四處彌漫著圣誕節(jié)的余韻。
走過和童年時的記憶相差無幾的街角,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時候的自己。天真懵懂,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會蹲在路邊觀察顏色各異的花花草草,會不顧來來往往的行人追著天邊的云朵,會拽著姐姐的衣角,拉著她在大街小巷間穿行。
“繪美?”
見我一直沉默不語,夏有些擔心。
“在想一些小時候的事。”
我淡淡一笑以示他無需擔心。
小汐輕輕地拽了拽我的左手。
“怎么了?”
“媽媽快看!”
語氣里帶著一股迫不及待的興奮。
我緩緩將視線移向前方。
色彩濃重的夕陽里,兩個人影正迎面向我們走來。雖然逆著光看不太清,但相扣的十指卻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真是的……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還這么膩歪?!?/p>
話是這么說,我卻知道自己已難掩爬上嘴角的笑意。
小汐已經(jīng)蹦蹦跳跳地沖了過去。
“走吧?!?/p>
夏面對我伸出右手。
“……嗯?!?/p>
我牽起他的手,向前邁出腳步。
溫暖的夕陽,在我們身后投下一片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