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痹缫讯俗谏嘲l(fā)上的艾斯沖我微微一笑，“我很高興你能準時到來。畢竟，屬于19年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我丟下碩大的背包，癱坐在另一端的沙發(fā)上。已經(jīng)成年的狗子艾登頂開背包上方的蓋子，探出腦袋來東張西望。為了搭上12的末班車，我背著沉重的狗子追了一路，幾乎跑斷了腿。艾斯遞了一杯用蒲公英泡的茶，但是我一瞅見這些日復(fù)一日飲用的各種花茶就頭疼。

“請給我來一罐可樂吧。”我拜托道。艾斯有些為難，她說：“他們叮囑過你不能喝碳酸飲料?！逼鋵嵨乙郧皩μ妓犸嬃虾翢o興趣，只是在今年，跟著了魔似的總想要來一罐。

我急迫地想要喝一罐可樂，就像之前拔了智齒不得不吃粥時，對香氣四溢的方便面產(chǎn)生的急切需求。 我再次央求艾斯，“拜托了，就喝一罐，眼看著這一年都要結(jié)束了，喝上一罐不過分吧?！?/p>

艾斯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拿了一罐給我。

“現(xiàn)在滿意了嗎？”她坐回沙發(fā)，艾登此時在她腳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聞陌生人的氣味，但她毫不在意。

我一股腦兒喝完整罐可樂，滿意地打了幾個嗝兒，然后沖艾斯點點頭。

“我希望在我們談話之前，你能向我保證，誠實地面對自己?！卑狗_了本子，拿起了筆，“如果你不誠實，我們這一次的對話就毫無意義。”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

艾斯將翻開的某一頁展示給我看，“這是你在18年底，為19年做的規(guī)劃。你完成了哪幾個？”

一上來就是這么刺激的問題。我硬著頭皮把羅列的規(guī)劃掃視了一遍，有關(guān)于工作的，學(xué)習(xí)的，還有興趣愛好方面的，唯一共同的特點是，它們?nèi)继稍诩埳希晕乙?guī)劃完以后再沒有翻出來過，直到今天才重見天日。

“至少在寫作方面，我寫了一些，還有讀書……”在艾斯的注視下，我改了口，“好吧，我確實沒達到預(yù)期想要的小說數(shù)目和質(zhì)量，書也只讀了幾本，還是最近幾個月才讀的。”

“有不少規(guī)劃是18年的，你拾掇拾掇給了19年，現(xiàn)在準備給20年嗎？”艾斯嘲諷我說，“一直跳票的《騎馬與砍殺2》都出了?！?/p>

“啊——”我雙手抱頭，不停抖著腿，充滿悔意。如果時間能暫停，我也許會趁著暫停的時間不眠不休去執(zhí)行原本的規(guī)劃……也可能即便時間暫停我也還是會拖拖拉拉。

艾斯將本子翻了一頁，然后安慰我說，“這也算是人之常情。能自我管理，有毅力的人是少數(shù)。如果所有人都是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到，世界反而會亂了套。大部分的人只是不斷的重蹈覆轍。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而已。”

“你還是不要說了，你的安慰更打擊人?！蔽掖驍嗔税沟脑?，“其實我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我一直在做著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我不僅不如那些有毅力的人，也不如只知享樂的人。會享樂的人至少能讓自己變得愉快，而我卻在不斷做著無用功。應(yīng)該休息時恐慌荒廢時間，應(yīng)該行動時因為沒有足夠的休息而精神不佳。這樣的努力分明就是自欺欺人。不止是今年，我?guī)缀跄昴甓荚谧鐾瑯拥氖?。?/p>

“也不能說是完全的無用功，無論如何，你還有寫作?！卑拐f。

“寫作啊……”我猶豫了一會兒，問艾斯，“你看過《山月記》嗎？”

“我只是聽聞過。”艾斯回答道。

“‘這都是我那怯弱的自尊心和妄自尊大的羞恥心在作怪。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于是我漸漸地脫離凡塵，疏遠世人，結(jié)果便是一任憤懣與羞恨日益助長內(nèi)心那怯弱的自尊心。’”我將一段屬于《山月記》的話背誦出來。

“我會反復(fù)去看《山月記》里的李征，從人變成虎，對昔日友人的這番對白?！蔽艺f，“有時我會感覺這番話是說給我聽的?！?/p>

語畢，我們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能聽到墻上掛著的時鐘滴答滴答走著。

“我們換一個話題，”艾斯還沒說完，艾登突然跳到她腿上，咬住本子的一角，跟艾斯爭搶起來?！八煽冢?，松口。”艾斯幾次將本子往回拉，艾登就是不松口，似乎把這當(dāng)成了拔河游戲。

我從包里找出一根牛肉味的磨牙棒，被艾登盯上的東西，指望它主動放棄是不可能的，除非你給它好吃的。我搖了搖磨牙棒，艾登立刻放過了本子，從艾斯腿上跳下來，筆直地端坐在我面前，尾巴搖得可歡快了。

“注意，”我把磨牙棒在它面前晃一晃，然后丟向房間的角落，“快去吧！”

艾登頭也不回撲向角落，它低著頭咬住磨牙棒，屁股撅得老高。總之它好一會兒不會來搗亂了。

“飼養(yǎng)一只調(diào)皮的狗子應(yīng)該會很麻煩。”艾斯瞥了一眼沉浸在磨牙棒里的艾登。

“只要它貪吃就很好辦。況且啦，”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挺懶的，只要它不把家里搞得一團糟，我?guī)缀醪还芩€不如我家里人對它的日常生活上心?！?/p>

艾斯在空白的頁面上用筆寫了幾行字，“對了，我記得你之前抱怨過睡眠不太好。最近呢？”

“好的不得了，我才知道原來睡覺這么舒服。睡覺還會帶來附屬產(chǎn)品，做夢。我近來很少做噩夢，一般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無厘頭的夢，有時還會有些令人身心愉悅的美夢，醒來后總覺得可惜?！?/p>

“多做幾個夢也許不是壞事，”艾斯又在本子上記了些東西，“但極端不是什么好事。睡得太少和睡得太多都會讓人更健忘。或許你應(yīng)該找個自己討厭的音樂設(shè)個鬧鐘了?！?/p>

艾斯不再發(fā)問了，“我已經(jīng)沒什么想問的了。也許你可以自己主動說些什么，任何你想說的事。”

“德米安。”我說。

“德米安？”艾斯疑惑地重復(fù)一遍。

“啊，我說的是黑塞的一本書——《德米安·彷徨少年時》”每次提起這本書，我都有些激動，“這是我?guī)讉€月前讀的一本書，也是少有的我能翻來覆去，反復(fù)去讀的書。書里有句話，我一定要告訴你，‘鳥要掙脫出殼。蛋就是世界。人要誕于世上，就得摧毀這個世界。鳥飛向神。神的名字叫阿布拉克薩斯?！?/p>

“聽起來很有意思?！卑褂钟浟艘恍┳郑缓蠛仙媳咀??！叭绻麓斡嘘P(guān)于讀書的談話，我覺得應(yīng)該好好聊聊這本書，還有你之前提到的《山月記》?！?/p>

我看了看墻上的時鐘，確實不早了。我喊回了艾登，對艾斯點點頭，“再見?！?/p>

“那么，你19年的計劃，我會直接替你放到20年沿用的，再見。”艾斯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