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20年2月8日，元宵節(jié)，永失我父。

? ? ? ?老媽說，老劉家都是不甘寂寞的主兒，我爺爺是中秋節(jié)走的，我爸是元宵節(jié)走的，這樣，我們就永遠忘不了他了……

? ? ? ?那天凌晨，睡夢中的我聽到從客廳傳來的“當(dāng)啷”一聲。

? ? ? ?印象中，那一聲很重。明明父親并不沉，瘦弱的身體，皮包著骨頭，那一聲可能并不是很響，卻依舊在回憶時，重重的積壓著我的胸口。仿佛他不是倒在竹木地板上，而是摔在了我的心里。

? ? ? ?緊接著，是母親聞聲出來的腳步聲。

? ? ? ?咯吱，咯吱，老舊地板松動傳出像是心跳一樣的聲音。

? ? ? ?“老劉！老劉！醒醒！老劉！你說話??！”

? ? ? ?我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意識模糊的夢境，穿著睡衣推開了臥室門，跑到了客廳，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父親，和蹲在他身旁焦急失措的媽媽，還有滾落在一旁，撒了一地水的電水壺……

? ? ? ?真的，人們總是在想如果世界末日了會如何，如果天塌了會如何，當(dāng)我們家的天要塌了的時候。我卻冷靜的可怕，再度回憶起來時，甚至覺得當(dāng)時的自己有些冷血。

? ? ? ?“人工呼吸，我打120。”我必須要冷靜，我可能是這個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我不能讓一個驚慌失措的喪夫女人來冷靜的處理一切。我也不能讓一個心臟不好的母親再離開我。

? ? ? ?如果，我還有什么最后的悔恨，那就是平時看了那么多遍的急救科普，卻根本沒有記在腦子里。也有可能是天天那么喜歡看視頻，玩手機，卻根本沒有想到拿出手機查一查怎么能夠搶救?，F(xiàn)在想想，哪怕只有萬分之一，如果我能夠再努力一下的話……
? ? ? ? 當(dāng)時的我，只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到了恐怖，到了絕情。

? ? ? ?看著手機里的時間在跳動，等待著救護車的回信，癱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拙劣的做著人工呼吸的母親，看著記憶里黃金搶救時間滴答滴答的流逝。

? ? ? ?我忘了那短短五分鐘，我在想什么，像是走馬燈一般，感覺閃回了很多畫面，我拙劣的安撫著母親冷靜。

? ? ? ?我忘了……那五分鐘對我來說，就如同上輩子一般……

? ? ? ?緊接著，電話傳來，因為疫情，小區(qū)封閉，救護車找不到進來的門。

? ? ? ?我仿佛是想要逃離這個屋子一般，又仿佛是找到了最后的希望，只要我能夠跑快一點，救護車來了！雜亂的思緒并沒有拖住我的腳步。

? ? ? ?我穿著睡衣，踏著拖鞋，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清晨，飛奔。唯一開啟的大門離我們這棟樓很遠，我奔跑著，祈求上蒼如果可憐我，就賜我翅膀，就讓我的雙腿能繼續(xù)動起來。我發(fā)誓，我一定會努力鍛煉，不再做一名宅男……

? ? ? ?我接到了救護車，脫力的我坐在沙發(fā)上，和母親木然的看著在地板上搶救父親的醫(yī)護人員，和便攜式心電圖，那平的，平的冰冷刺骨的線條。

? ? ? ?我起身，戴上了口罩，也給母親一個。

? ? ? ?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能是有外人一定要注意疫情防護，我們現(xiàn)在的情況不能經(jīng)受這樣的雪上加霜。也可能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臉。

? ? ? ?媽媽緊緊的攥著我的手。很緊，她明明沒有用力，但我卻感覺說不出來的疼。我咬住了嘴唇，從齒縫間感覺到了咸腥如同鐵銹一般的味道。右手緊緊攥著，因為懶惰沒有剪掉的指甲，狠狠的嵌在肉里，嵌在掌心。

? ? ? ?但眼神里卻不能表現(xiàn)出一絲軟弱。無論是醫(yī)護人員，還是聞訊趕來的親戚，我如果軟弱了，他們就可能會欺負我們……

? ? ? ?我的左手輕輕撫摸著媽媽的手背。

? ? ? ?“媽，你一定要挺住，你還有我，你不能一起走了……”我知道，這是一句很自私的話，明明已經(jīng)是二十多歲的男人了，應(yīng)該不這么依賴父母，但我的腦子里可能也只剩下這句話了，只有這句話，這句不要臉，無恥，甚至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這個人渣到一定程度的這句話，才能留下媽媽，留下這個責(zé)任心強，留下這個愛我的人。

? ? ? ?“我，已經(jīng)沒了父親，如果你也沒了，我就連家都沒有了……”我用近乎是威脅的語氣，說著冷酷的話，我本來應(yīng)該掩面痛哭，我本來應(yīng)該是不諳世事的孩子，本來應(yīng)該在母親的安慰下，睡著……忘記……

? ? ? ?但，我看著地板上父親的臉，閉上了眼睛，強忍住眼角劃過的淚水，忍到鼻涕充斥著鼻腔，沾到了口罩上，忍到不知是什么液體回流到了胃里，讓我干嘔，忍到那一下下心肺復(fù)蘇仿佛是按在我的胸口一般。

? ? ? ?那種混合著鼻酸，嘔吐，反胃，仿佛全身所有的液體包括血液都在我的意識下強行靜止了流動一般。

? ? ? ?但我的臉，在口罩外的，依舊是一張冷酷的臉。

? ? ? ?我不能哭，如果我哭了，我旁邊的這個人，會更加崩潰。她心臟不好，我不能哭。我知道我應(yīng)該哭，我很想哭。但我不能哭……

? ? ? ?后面的事情，就又模糊了，忘了是如何送走了父親的遺體，是如何去警局錄口供辦理死亡證明。是如何回到這個空蕩蕩冷冰冰的家里。是如何躺在父親的床上睡去。

? ? ? ?后面的幾天，我會經(jīng)常在睡夢中驚醒，我會去思考太多有的沒的。

? ? ? ?父親的猝然離去，讓我開始思考，生與死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或許有一天，我也會突然離去？

? ? ? ?而母親，則是更加“恐怖”，她會莫名其妙的放空自我，她會干活干著干著扶著窗臺，看著遠方，仿佛誰會來帶走她一般。

? ? ? ?我開始和母親聊天，這是一種強迫性的，明明不想聊，只想自我封閉，但身體卻告訴我你必須去和她聊天的行為。

? ? ? ?我和母親聊了很多……也聊到了很多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 ? ? ?說到父親，我對老劉的情感，是復(fù)雜的，在我最早期的印象里，老劉是一個負責(zé)任的男人，是一個會早上六點起來做早飯，下班把晚飯做好，騎著自行車，讓我能把頭靠在背上的頂天立地的男人。雖然會不正經(jīng)的捏我的臉，雖然會在飯桌上講我的糗事，會在路過橋邊，突發(fā)奇想像是神經(jīng)病一般把我抱到橋邊，看著下面湍流的江水告訴我他要松手了的老不正經(jīng)，雖然會在我考試成績不理想的時候二話不說的抽出皮帶揍我一頓。

? ? ? ?但在我最早期的印象里，他就是一個負責(zé)任的好爸爸的形象。

? ? ? ?后來，忘了是什么時候，就像是突然那么有一天，他變了，變得愛喝酒，愛打牌，喝多了還會撒酒瘋，跟母親會吵架，甚至?xí)邮执蛉?。會在喝多了之后睡死在床上，會在夢話里，說著這樣那樣不堪入耳的話語。

? ? ? ?總之那時候，我是恨他的，恨他不正經(jīng)，恨他糟踐自己，恨他打媽媽，恨他給這個家庭帶來的只有爭吵。

? ? ? ?我想回憶就是這么片面的，你無法完整的客觀的敘述一個人的好壞，因為你只會記住你想要記住的事情。

? ? ? ?再然后，就是到了大學(xué)的我，又有了新的感覺。大二的一天，父親腦梗摔倒在了路上，雖然搶救出院，但是身體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起來，那是我印象里第一次去摸父親的手，薄薄的，脆脆的，仿佛輕輕一摸就會碎掉的皮，還有凹凸不平，雖然不能確認但就是感覺很脆弱的骨頭。

? ? ? ?因為母親要上班，而正放假的我，便待在家里照顧父親，陪他打針，吃藥。

? ? ? ?我握著爸爸的手，想起了很多，想到了就是這雙手帶著我上學(xué)，放學(xué)，帶著我洗澡，吃飯。打完了針，我提議一起吃個飯，吃的是烤肉，用獎學(xué)金，我請客~。

? ? ?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不正經(jīng)的如同是老小孩一般的笑容。

? ? ? ?他打著電話，跟母親炫耀著我請他吃了烤肉，不帶母親。

? ? ? ?我一揪心，才發(fā)現(xiàn)。我好像好久沒有看到這個笑容了。

? ? ? ?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其實很可愛，甚至有些可憐。

? ? ? ?人嘛，只有去經(jīng)歷，去反思才會覺得，看待事情的方式是不是過于片面。就像直到父親死后，我才開始思考，父親到底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

? ? ? ? 和母親聊了很多，再結(jié)合自己的回憶，再去給父親做一個畫像。那么他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私鬼”，他曾經(jīng)咬著牙與生活斗爭，也曾不堪重負，躺在墮落的深淵里妥協(xié)，他酒后的暴力，都是他對生活的報復(fù)和發(fā)泄，但當(dāng)一切都過去，掀開他身上所有好的不好的標(biāo)簽。他也只是一個孩子。

? ? ? ?那么，再度回想，他酒后撒酒瘋，他躺在床上說著夢話咒罵著領(lǐng)導(dǎo)和同事。他在樓下牌局里樂不思蜀的流氓樣子。也不再那么可恨，甚至說，可以稱得上可憐。

? ? ? ?而這一切，可能都是因為我……

? ? ? ?年少不知愁，可能這一切都是父親的愁，只不過他不像是文學(xué)作品里的父親那么內(nèi)斂，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會在困難面前想要放棄，會沉浸于生活的各種誘惑之中，但他是愛我的，所以，我沒有資格去恨他…… 甚至覺得所有人都沒有資格去恨他……他雖然是個敗給了生活的懦夫。但卻是我的英雄。

? ? ? ?撫摸著媽媽的手，我問出了幾個我最想要知道的問題：

? ? ? ?“你們當(dāng)時每天吵完架，打的不可開交，為什么，第二天就像是沒事人一樣？”

? ? ? ?“因為你爸爸其實人不壞，他就是喝完酒控制不住自己，他不喝酒的時候，我還是很開心的！”

? ? ? ?“你恨他嗎？”

? ? ? ?“恨，我到現(xiàn)在還恨他，我恨他不死，又恨他這么隨便的就走了，他倒是享福了，說走就走，不負責(zé)任的丟下這堆爛攤子……”

? ? ? ?我想，當(dāng)我知道了這些答案的時候，我就知道父親真正的形象，也知道該用如何的態(tài)度來面對明天的生活了。

? ? ? ?生或死，對于二十多歲的我來說，不該去思考，也沒必要去思考，我能做的，就是將父親留給我的好的地方繼續(xù)發(fā)揚光大，不好的地方作為我的人生警鐘，長鳴不息。

? ? ? ?太陽明天還會升起，你可以在家里發(fā)泄，但睡醒后，明天依舊是要擔(dān)起責(zé)任的一天。

? ? ? ?那么，做到這些，我想父親九泉之下也會欣慰。

? ? ? ?我不會成為像他一樣的“失敗者”，我會吸取他的教訓(xùn)，然后成功。

? ? ? ?人總是會在失去后，去信些有的沒的，后來，我的大姑問我，你父親離開前有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 ? ? ?我想了想，離開前的那個晚上，他很溫柔的撫摸著我的手，而一向討厭他碰我的自己竟然沒有把手甩開，任由他摸著。就這樣撫摸著，讓我的手背感受著他的掌紋。

? ? ? ?那么，如果可以回到年初……

? ? ? ?罷了，生活沒有如果，我能做的就是繼續(xù)笑著生活下去，笑著去面對接下來的挫折，笑著迎接新的生活，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 ? ? ?然后在某一天，或許按照家族遺傳，會是在某年某月的某個端午節(jié)，離開后。

? ? ? ?在別人的腦海里留下的都是美好。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20年10月21日隨筆

后記：后來，在服喪期間，我參加了專欄區(qū)的反轉(zhuǎn)故事活動，想要通過文字講我的所思所感記錄下來并分享給大家，《普度》這個小故事在很多大佬看來，劇情或許過于稚嫩，文筆也不夠老練，但我就是想通過這么一個故事，講述一下我對生與死，父與子的思考。

或許，我只是單純的想讓所有人知道，我愛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也愛我，超脫輪回，超脫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