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雨灑在船團國群的泥濘戰(zhàn)場上。

這是為了進行機動防御而在防御陣地帶腹地待命的「破壞神」炮戰(zhàn)式樣機撒下的八八毫米燒夷彈雨。

無論是以戰(zhàn)車炮彈或榴彈炮彈而論，這都不算是常用彈種。燒夷火焰對機甲兵器效果不彰，對「軍團」此種無人機也一樣。然而，理應效果有限的燒夷彈卻像大雨一樣不停灑落。

這場火焰之雨，燒毀了戰(zhàn)場的一個角落。

阻電擾亂型薄紙般的蝶翼怕火。它們很容易就著了火，一邊失去可見光的散射能力一邊燒毀，逐漸暴露躲在底下的東西。

那東西甩落銀翅余燼，現(xiàn)出原形。它有著令人聯(lián)想到貓科動物的敏捷四肢、宛如鳥羽般互相重疊的銀色裝甲，以及背后如蜥蜴逆鱗般伸長的一對高周波刀。這種令人厭惡的家伙──這群家伙接二連三，陸續(xù)出現(xiàn)。

『蕾娜的預測成真了呢。』

「說是敵軍有可能投入量產(chǎn)型的高機動型，是吧……但沒想到真的被她說中了?！?/p>

雖說身處同一個防衛(wèi)線，但之間隔著肉眼無法看見的距離。滿陽與瑞圖各自待在不同戰(zhàn)場，從碉堡暗處注視著那些家伙，透過知覺同步你一言我一語。

機體似乎稍稍做了大型化。從聯(lián)合王國開始裝備的流體裝甲維持不變，但依然不攜帶火炮。唯一的固定武裝換成了具有多個關節(jié)而行動自如的輔助臂，以及前端的一對高周波刀；難以控制的鎖鏈刀似乎是省去了……可能是為了利于量產(chǎn)，而摒棄了過于復雜的功能？

還是說就跟火炮一樣，容易對敵機造成意外損害的鎖鏈刀也「在量產(chǎn)化的過程中被判斷不適于它們的職責」？

「而且好像連『目的是「獵頭」』都被猜中了……她又沒親眼見到，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瑞圖忍不住低聲咕噥。

「獵頭」是藉由吸收戰(zhàn)死者腦部構造的方式去除自身受限的壽命枷鎖，同時得以強化性能的「軍團」，為了追求更高性能處理系統(tǒng)而大肆獵捕人類的行為。無論在聯(lián)邦還是聯(lián)合王國，更常見的是在第八十六區(qū)，每天都能看到機械亡靈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行徑。

就在高機動型的隊伍后方，跟隨平常絕不會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的回收運輸型，恐怕是要代替不具操縱器的高機動型撿拾砍下的頭顱，把活捉的人拖走。腦組織十分容易受損，視氣溫而定有時半天不到就會腐壞到提不起來。所以才要讓它來趁新鮮時迅速回收。

瑞圖不悅地皺起鼻子。

「……未免也把我們看得太扁了吧?！?/p>

明明才剛被「破壞神」的炮擊──無論從機甲或榴彈炮而論「都不屬于常用彈種」的燒夷彈火焰，三兩下就扒掉了光學迷彩。

之所以能灑下不屬于常用彈種的大雨，是因為他們有備而來。他們的女王對于高機動型的量產(chǎn)型投入戰(zhàn)場早有提防，并在這次的戰(zhàn)場上做好了對策。

難道敵人以為所謂的對策──就只有剛才那場燒盡光學迷彩蝴蝶的火海嗎？

「……來吧?！?/p>

『敢來就來吧，就是這樣?！?/p>

高機動型──奇形怪狀的獸群讓身軀一彎，下個瞬間如箭矢般飛出。

兩人率領的「女武神」也做出回應，投身業(yè)火的戰(zhàn)場。

?

而與遙遠陸上的戰(zhàn)場一樣……

就在這時，「那種東西」成群結隊地帶著一身搖曳的折射光，沖過母艦的高大炮塔、長條炮身，跳上了海上要塞。

?

辛第一個察覺到了。

雷達不會顯示，光學感應器也會被騙過。即使如此，他的異能可以聽見不絕于耳的亡靈叫聲，精確地捕捉到那玩意兒的出現(xiàn)與接近。

「各機，保持警戒！是光學迷彩機──很可能是高機動型！」

蝶翼的細微振翅聲與身纏同一種搖曳光澤的某種東西沖過要塞外墻。它們憑著狙殺獵物的猛禽速度，頭下腳上地一直線奔行于幾乎垂直的鋼骨。被踢踹的外墻面板沿著移動軌跡破裂剝落。數(shù)量有──四架！

待在預測前進路線附近的「破壞神」掉頭，算準它們通過的瞬間開炮射擊?！钙茐纳瘛褂冒税撕撩讘?zhàn)車炮打破外墻面板，接著用機炮與霰彈炮于前進路線上展開彈幕。

賽歐沒能參加這場迎擊行動。辛發(fā)出警告時，搖曳的機影位于上方并即將抵達第三層，他構不到──剛才他判斷部隊全機降落于第三層會無法完全散開，于是運用鋼索鉤爪一口氣降落到第二層，沒想到會在這時得到反效果。

無論敵機如何以高機動性為傲，畢竟就是在違反重力垂直攀爬，無法像水平移動時那樣做出不合常理的閃避動作。彈幕射落了三架敵機，一架突破火網(wǎng)。穿越彈幕的一架敵機不理會眼前的「破壞神」，持續(xù)不斷地沖向塔頂。

目標是……

『又是辛啊──你還真受歡迎耶！』

「被煩人的白癡喜歡又能怎樣？」

「狼人」與「送葬者」互開玩笑，一同擺好架式。抓準敵機跳進他們目前所在的最高的樓層──第三層三樓的瞬間，兩機一同開炮射擊。

還是一樣看不見敵機的身影。然而，不曾中斷的亡靈悲嘆把它的動向告訴了辛。敵機躲掉炮擊往側面方向跳躍，順勢繼續(xù)奔跑后垂直往上跳，做出縱然是「女武神」也辦不到的動作──以天花板為立足處疾走，迫近「送葬者」──

這招……

「……你以為我猜不到嗎？」

整批八八毫米霰彈到達頭頂上方，炸裂開來。反人員霰彈灑落在整座要塞上。

辛一聽出高機動型的出現(xiàn)，由維克報告給蕾娜后，她即刻讓炮兵部隊展開一齊射擊。沒錯，就是蕾娜原本為了對付它們而加入戰(zhàn)線的炮兵式樣機。

遮擋炮彈的上層早已被原生海獸與磁軌炮的炮擊轟去了一半?；鲣撹F驟雨灑落的反人員霰彈，把阻電擾亂型的光學迷彩撕成四處飛散的碎片。

在飛舞散落的銀翼碎片后方，一窺見銀色流動裝甲的瞬間，「狼人」立即從側面開炮射擊。從車體上方足以射穿戰(zhàn)車裝甲的四○毫米機炮炮彈形成彈幕，將敵影連同阻電擾亂型一并撕裂。

迷彩在他們眼前剝離脫落。

銀色的機影現(xiàn)形。有著敏捷的野獸軀體、鳥羽般的流體裝甲、蜥蜴尖刺或蝙蝠翅膀般的一對高周波刀……如今已空虛地被機炮炮彈撕裂而頹然逝去……果然是高機動型。

然而，趴在它背上的另一頭機械銀獸卻打破沉默隆隆吼出機械性的尖叫，讓光學感應器亮起幽藍燈光爬了起來。

「什──……！」

聽不清楚的機械悲嘆于眼前消失了一個，又增加了一個──辛沒辦法感應到休眠狀態(tài)的「軍團」，直到它啟動為止。

背上翅膀般的高周波刀高聲叫喊著燒到白熱。踢踹第一架充當盾牌被機炮炮彈撕裂的機體，第二架迫近而來。

寄望萊登的掩護，正準備展開追擊的「送葬者」無法完全躲掉這個突擊。

磨亮的骨白，與流動的銀白──兩架機甲兵器從正面爆發(fā)了激烈沖突。

賽歐在第二層──遠離瞬息死斗的下方位置看著那個場面。

「送葬者」于交錯的瞬間扭轉機身，保護駕駛艙免受高機動型高周波刀攻擊的同時，讓自己的刀刃刺穿了敵機。但光憑這樣，還不足以抵銷慣性?！杆驮嵴摺贡粵_刺的力道狠狠撞飛。

即使被高周波刀刺入己身，高機動型依然與「送葬者」纏斗不放?！杆驮嵴摺惯€沒來得及分離刀身，其流體裝甲已在極近距離內(nèi)自爆?！杆驮嵴摺乖獾秸痫w，被拋出要塞外頭。

簡直就像為了在龍牙大山據(jù)點底層，被「送葬者」以推落熔巖湖的方式擊毀的原版高機動型報一箭之仇。

折斷而彈開的刀刃帶著尖銳的異樣聲響飛上半空。

『…………！』

即使如此，「送葬者」仍勉強踢開高機動型──它的殘骸，射出左右兩把鉤爪纏住外墻面板剝落露出的鋼骨吊在半空中──……

緊接著視野下方，電磁炮艦型的艦艏磁軌炮開火射擊。

八○○毫米炮彈這次僅僅擦過了第三層的一根柱子就飛往遙遠的彼方。盡管只是擦到一下就飛去，帶來的激烈震動仍搖晃了鐵塔。鋼索松開，「送葬者」向下摔落。就像讓敵人替墜落熔巖湖的高機動型報了一箭之仇。

追過在激烈震動下，松脫掉落的鋼骨與外墻面板──……

「──辛……」

扛著鐵鍬的無頭骷髏識別標志，就這么輕易地沉入了幽暗海底。

知覺同步中斷。它只有在同步對象失去意識──或是戰(zhàn)死時才會中斷。

與辛同步時從未間斷過的「軍團」尖叫，這時倏地斷絕──接著就是一片無情的寂靜。

第八卷 ─Gun smoke on the water─ 第五章 塔（逆位）

「……啊……」

賽歐一瞬間呆住了。他不懂發(fā)生了什么事。

其實不可能不懂。當時「笑面狐」正仰望著「送葬者」，所以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辛?！?/p>

沒人回應。

知覺同步斷訊了。

就跟那時……

就跟他對戰(zhàn)隊長見死不救，聽完最后的遺言，無線電也就此斷訊一樣。

他忘記了。

戰(zhàn)隊長他……

明明身為白系種卻自愿返回戰(zhàn)場的戰(zhàn)隊長就死在那個戰(zhàn)場上。

他有珍愛的妻子，有剛出生的孩子。他如果死了，有人會為他悲嘆。有人原本能與他共度一生。他明明可以選擇活下去擁抱幸福和未來──但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他死了。除了笑臉狐貍的識別標志之外什么也沒留下。

而沒有未來，沒有人能共度一生的自己卻活了下來。

沒有人會為自己的死惋惜。賽歐已經(jīng)沒有家人，甚至沒有能回去的故鄉(xiāng)了。別人反而還叫他去死。雖然他并不會因此就想死給他們看，但……如果說誰該活下來，那應該是隊長才對。

同樣地，辛也是……就連這個好不容易找到共度一生的對象，期望能獲得未來與幸福的同胞也走上了同一條路。

再次留下至今仍不抱半點期望的自己。

他忘記了。

然后，現(xiàn)在他想起來了。

想起無論是生命的價值、祈求平安歸來的心愿或是生者的肝腸寸斷，都與索命的鐮刀無關。

說不定反倒是越有價值的人、有越多人為他們悲嘆的性命越是優(yōu)先奪去。

那種令人束手無策的──世界的惡意。

「啊……」

蕾娜也看著那光景，茫然佇立。

「送葬者」撒出一堆細小碎片向下墜落。給人的感覺慢得仿佛萬物靜止，實際上卻極其短暫的墜樓時間以激烈掀起的水柱作結。它就這樣無力地，沒做任何掙扎便沉入幽暗的海水中。

「啊……啊……」

芙蕾德利嘉撞開椅子沖出去的腳步聲聽起來很遙遠。

她沖得太快，也不顧自己焦躁得差點絆倒，全速飛奔。她那砰砰乓乓的腳步聲之間交雜拚命呼喊的叫聲──「救難艇。落海者的安危由余來看，快救人，動作快！」

蕾娜耳朵聽著，身體卻無法動彈。

「送葬者」……辛落海了。

可是，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希望如此。盡管被推落的高度相當高，但墜落處是水面。運動性能極強的「女武神」具備強韌耐撞的避震裝置。更何況在墜樓過程中「送葬者」還用鋼索鉤爪勾住鋼骨減緩墜落速度且控制了姿勢，并不是頭下腳上地墜落，所以一定不會有事。

為了預防戰(zhàn)斗中墜樓，「海洋之星」已事先在據(jù)點周圍部署了救難艇，這種小型艦艇原本是用來打撈降落母艦失敗而落海的戰(zhàn)斗機。換成重量更輕的「破壞神」，一定立刻就能救起來了。

可是……

真的只要下面是水，就能緩和從那種高處墜落的沖擊嗎？

鋼索也在完全減緩墜落速度之前就松脫了。無論避震裝置的效果多強，難道就能將墜落沖擊減到零嗎？真要說起來，在那之前高機動型于極近距離內(nèi)自爆造成的傷害呢？

更重要的是，假設他平安無事……

為何到現(xiàn)在知覺同步還是連不上？為何告知自己位置的求救聲音沒傳到蕾娜這里──……？

「不要……！」

辛說過他會回來。

他們說好了。在那雪地戰(zhàn)場上，說好不會丟下對方一個人。

辛對她說過，想跟她共度一生。

忽然間，這場作戰(zhàn)即將開始前，她與辛的對話重回腦海。

這次換辛主動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像是粗暴啃咬，帶點鬧別扭的味道，但卻甜蜜無比。

辛對她說：

──等蕾娜你愿意回答我了……再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蕾娜到現(xiàn)在還沒給他答覆。

蕾娜還沒給他答覆，把她該表達也很想表達的心意告訴他。

可是現(xiàn)在……

她全身失去力氣，險些搖晃癱坐在地。血壓像貧血發(fā)作般下降，眼前又白又暗、模糊不清。

身為指揮官，在艦橋……不只部下，還當著外國軍人的面前……鮮血女王該顧及的身分體統(tǒng)，或是某種類似尊嚴榮譽的問題閃過腦海，但現(xiàn)在仿佛都事不關己。膝蓋支撐不住體重。無論大腦還是身體，都忘了平常是如何站立。

頭暈使得她纖瘦的身子一個搖晃。馬塞爾轉頭來看，發(fā)現(xiàn)她有危險而站了起來。

突然間，知覺同步另一頭傳來本來沒聽見的聲音：

『──振作點啦，女王陛下！』

蕾娜像是吃了一巴掌般回過神來，晃蕩的雙腳勉強踩穩(wěn)地面。這個聲音是……

「西汀……」

聽到蕾娜仿佛大夢初醒般茫然的低喃，西汀似乎呼出了一大口氣。

知覺同步能經(jīng)由雙方意識互相傳遞聽見的聲音，即使將同步率調(diào)至最低，也能感覺出像是面對面交談程度的感情。這時蕾娜才終于發(fā)現(xiàn)，西汀才是處于焦躁緊張的精神狀態(tài)，只是勉強壓抑住動搖。

兩人每次碰面總是吵架，好像真的天生個性就不對盤，但西汀仍然用她的方式認同了辛，因此想必也在為他擔心。

『那家伙不會有事的。因為他不是說過會回來嗎？你不相信他說的話怎么行？沒事的。那家伙可是連特別偵察行動都活著回來了耶?！?/p>

蕾娜猛一回神，倒抽一口氣。

那是在第八十六區(qū)的絕命戰(zhàn)場，存活下來的八六的最終處置場──東部戰(zhàn)線第一戰(zhàn)區(qū)第一戰(zhàn)隊「先鋒」最后進行的生還率為零的敵境行軍任務。

那原本會成為今生永別，但他卻跨越了死亡的命運。

『你應該也知道吧，八六都是些覺得好死不如賴活的家伙。我們被丟進第八十六區(qū)，人家叫我們死在那里，但還是沒死。而我們當中最強悍的那家伙怎么可能撐不下去嘛?！?/p>

怎么可能，不活著回來……

蕾娜拚命地點頭。一次又一次地點頭。

「你說得對。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蕾娜打起精神，抬起頭來。她對著憂心地注視自己的馬塞爾，以及沒有盯著她出丑的模樣，但用眼角望著她這邊表示關心的以實瑪利點了點頭，高聲說道：

「華納女神呼叫各位人員。先鋒分隊的指揮權移交給萊登，變更作戰(zhàn)目標?！?/p>

不知不覺間，她握緊了披在身上的鐵灰色聯(lián)邦軍服衣襟。

「機動打擊群的任務是排除威脅船團國群海上安全的『軍團』。出現(xiàn)的新型『軍團』電磁炮艦型同屬必須排除的威脅。萬一讓這個超長距離炮獲得海上移動的自由，不只船團國群，所有國家都會深受其害。因此──……」

蕾娜瞪著螢幕中央顯示出的巨大機影。

「將電磁炮艦型設定為最優(yōu)先擊毀目標──動用全軍力量予以殲滅！」

敵艦──而且是以兩門磁軌炮為主炮的犯規(guī)級巨大戰(zhàn)艦之姿現(xiàn)身，雖然對征海艦隊的組員造成了沖擊，但比起遭受到八○○毫米磁軌炮的突襲，而且還失去了總隊長的八六來說，動搖算是比較輕微。再加上為防一開始的作戰(zhàn)目標電磁加速炮型再次開火，他們早已維持半圓陣形包圍摩天貝樓據(jù)點，做好了炮擊準備。

「『海洋之星』呼叫各艦！──目標是電磁炮艦型，一修正好準星就各自展開炮擊！」

因此，海戰(zhàn)的戰(zhàn)端由征海艦隊的主炮開啟。

遠制艦兩門、征海艦四門的主炮──四○公分多管炮發(fā)出咆哮。重量足足有一噸的炮彈撞破海風，殺向電磁炮艦型。

只是征海艦隊主炮的用途原本是將深水炸彈投射并散布于遠距離之外，對付海上的移動目標命中精度算不上高。由于船團國群幾乎無法擁有昂貴的導引兵器，因此射出的炮彈只能直接飛往瞄準的位置。

電磁炮艦型以巨艦不該有，但卻是「軍團」特有的異常急遽加減速與急速掉頭，在海面激起閃電狀船波，悠然地躲掉錯開時間發(fā)射的總共十發(fā)四○公分炮彈。戰(zhàn)艦在磁軌炮炮塔上張開四對翅膀掉頭，艦艏的幽藍光學感應器映照著「海洋之星」。

慢了一拍后，兩門八○○毫米磁軌炮改變方向。

艦艏那端的磁軌炮準備瞄準「海洋之星」──未曾想定軍艦之間的炮戰(zhàn)，轉向半徑較廣，不擅閃避敵艦炮擊的征海艦……

『──休想……！』

霎時間，遠制艦「五帝座」結束射擊的同時對敵艦側腹部靠近，順著最大戰(zhàn)速的氣勢展開了突擊。

這一下正有如上古時代劃槳戰(zhàn)船的撞角撞擊。任由艦艏在電磁炮艦型鋪設裝甲的舷側撞爛，讓艦體本身在發(fā)出金屬擠壓的哀鳴，刮削得火花四濺的同時?？吭谒赃?，射出所有系泊用的鋼索。它讓前端的錨勾住電磁炮艦型，并且讓輪機改往反方向運轉。

艦艇用上全副推力，拖住滿載排水量恐怕超過十萬噸的電磁炮艦型。

『「海洋之星」，兄長！快趁現(xiàn)在──！』

快趁現(xiàn)在什么，永遠沒有人會知道了。

兩門磁軌炮轉向「五帝座」。啪哩一聲，紫色電光填滿了一對磁軌之間的夾縫。

炮擊。

響徹四下的極近炮響，過大的聲響劇烈到反而像是無聲。

被打個正著的「五帝座」艦橋整個燒光。震天駭?shù)氐呐陧懮w過了充滿戰(zhàn)場的所有喧哄。

即使如此，「五帝座」仍在繼續(xù)移動。

它讓輪機逆向航行，猛力地拖曳電磁炮艦型。畢竟是不下一倍的重量，它不可能強行讓敵艦后退，但仍成功充當重物拖住了巨艦的腳步──將脆弱的側腹部……左舷側暴露在其余三艘友艦眼前。

對電磁炮艦型而言「五帝座」占據(jù)的位置很糟。這艘體型超越「海洋之星」的大型艦由于艦炮位置較高，對于緊貼舷側的「五帝座」就算用磁軌炮壓至最低俯角也只能射中艦橋。

艦艇輪機部由于與螺旋槳相連的關系，都設置于艦底附近──低于水面。在這極近距離內(nèi)，電磁炮艦型無法用它最大威力的武裝排除拖延腳步的重物。

在那突擊的一瞬間，「五帝座」連這個都計算好了。

艦橋燒光消失的前一刻，無線電另一頭傳來「五帝座」艦長（弟弟）的聲音。

『征海船團，榮耀永──………………』

那不是在說給任何人聽。只不過是在最后的最后一刻，選擇的一句話語罷了。

在那即使口吐怨言或憾恨也無人能責怪的瞬間，仍在為祖國與故鄉(xiāng)……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歷史道賀。

那種壯烈，讓以實瑪利把牙齒咬得軋軋作響……早就有所覺悟了?？v然要讓艦隊全軍覆沒──縱然將再次失去征海艦隊（家人），這次作戰(zhàn)都只準成功不許失敗。

他硬是咽下心痛與悲憤，抬起頭來。

「繼續(xù)炮擊！──打的是固定的靶子，下次一定要射中！把它打回海底去！」

「炮兵戰(zhàn)隊，準備射擊！彈種，燒夷彈──先讓敵機的光學迷彩失效！」

蕾娜號令一出，齊射的火線從「海洋之星」的甲板上描繪出弧線，讓暴風雨剛走的如洗碧空產(chǎn)生短暫的陰翳，殺向電磁炮艦型。

到達電磁炮艦型上方的燒夷彈直接在高空中炸裂，潑灑內(nèi)部裝載的黏稠劑后點火。不顧炮身過熱的猛烈炮擊，對鐵青色軍艦灑下一場暗紅火焰的豪雨。

這場大火延燒到鋪設裝甲的甲板、堡壘般聳立的炮塔群間縫隙以及兩對磁軌炮的炮身。銀翅燒盡化為銀灰色灰燼，在飛散于海上強風的灰燼與火星后方，流動的銀色機影成群現(xiàn)身。

蕾娜定睛注視它們，咬牙瞇起眼睛。

確認敵機機型。果不其然。

「高機動型……果然做了量產(chǎn)。」

在這次作戰(zhàn)開始前她就已經(jīng)料到敵軍可能會量產(chǎn)這種機型。

她猜測可能會在這次作戰(zhàn)投入戰(zhàn)場，于是追加攜帶了燒夷彈和反人員霰彈以剝除光學迷彩，且超前增設裝備易于應對的「破壞神」人員數(shù)量。

在大規(guī)模攻勢后，船團國群與周邊國家的戰(zhàn)況突然急轉直下。

有鑒于大規(guī)模攻勢的失敗，「軍團」變更了戰(zhàn)略。從兵員數(shù)的增強變成提升性能。

在列維奇要塞基地，維克看到高機動型時曾說過不明白這種機種的用途。揮劍馳騁戰(zhàn)場以一擋千的英雄在現(xiàn)代戰(zhàn)場過于缺乏效率。他表示對人類來說就罷了，對「軍團」而言應該毫無價值才是。

然而「軍團」變更了戰(zhàn)略。從增加士兵數(shù)量變成提升性能。

它們毀滅了共和國，擄獲了該國國民?！杠妶F」已將改造戰(zhàn)死者受損大腦制成的「黑羊」成功升級成保留生前智力但不具人格，性能更強大的「牧羊犬」。高性能的小卒首級已足夠。

接著它們要的──是菁英的首級。

──現(xiàn)代的戰(zhàn)場不需要英雄。

「軍團」卻并非如此。它們改變戰(zhàn)略，變得需要英雄了。為了從脆弱的萬千人類兵士中，獵捕如新星崛起般缺乏效率但實力強大的英雄首級──需要狩獵英雄的英雄。

為此，這是最適合的兵種。

它能技壓人類中的佼佼者，但不會用火炮破壞遺體──損害腦部。是一種為了特意進行在現(xiàn)代戰(zhàn)場大致上已經(jīng)廢除的近身肉搏戰(zhàn)中最適合的兵種。沒錯。

「為了進行『獵頭』以獲得提升性能的材料──它們一定會量產(chǎn)高機動型?！?/p>

明明……早已預料到了這點……

與辛同步的期間，震耳欲聾的臨死尖叫聽在維克的耳里一樣難受。電磁炮艦型這種多個人腦交相混合般的異樣叫喚更是如此。

諷刺的是如今這個負擔與同步一起消失，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能在某種程度上聽懂那些尖叫。原本只以為是不具意義的叫聲，其中有幾個回想起來其實是具有意義的語言。

當時他還小，在「軍團」戰(zhàn)爭還沒爆發(fā)的時候，他在某場典禮上聽過那種語言。

不是大陸西方的主要語言。是在橫跨聯(lián)邦與大陸東部各國之間的礫漠，掌握其貿(mào)易路線的林柳貿(mào)易聯(lián)邦與它周邊國家及部族使用的語言。他曾聽其中一國的武官說過向他們軍神──戰(zhàn)女神祈禱的詞句。

維克回想起這些，瞇起他的一只帝王紫眸。

「混入其中的是東方的將軍啊……原來如此，用以提升『軍團』們的性能，是吧。」

若要將作為原料的共和國民因不懂戰(zhàn)爭而不具戰(zhàn)場知識的「牧羊犬」改良成最適應戰(zhàn)斗的存在……如果要提升作為原料的八六由于不懂戰(zhàn)略，實質(zhì)上不適合擔任指揮官的「牧羊人」的指揮能力……

接著要抓的就是軍人──而且是其中受過高等教育及訓練，也因此受到保護而不易在前線入手的高級軍官首級。

為了打破防衛(wèi)線，以大肆獵捕在后方指揮部隊的高級軍官──防衛(wèi)線易于突破的小國就被選為了獵場。

例如船團國群。請求派遣機動打擊群的各國也是。只不過是阻電擾亂型的電磁干擾導致聯(lián)合王國與聯(lián)邦都得不到消息，事實上可能已經(jīng)有幾國被滅了。

電磁炮艦型那種異樣的尖叫也是──恐怕是將多達幾十人的臨死吶喊連同腦部構造一并連結、混合而成的成群哀鳴，很可能也是把擄獲的校官或?qū)⒐俚挠洃涍B同腦部構造一并接到不具指揮官知識的「牧羊人」系統(tǒng)中所導致。

「……真是棘手?！?/p>

「海洋之星」進入與電磁炮艦型的炮戰(zhàn)在遭到「五帝座」的特攻拖延腳步之前，電磁炮艦型的閃避機動動作已讓它稍稍遠離摩天貝樓據(jù)點，因此攻堅的「女武神」等同被孤立于海上要塞。從距離來說完全在戰(zhàn)車炮射程內(nèi)，但縱然是「女武神」也很難光用跳躍的方式登上電磁炮艦型。

至于在電磁炮艦型的甲板上，高機動型渾身一抖甩落阻電擾亂型的灰燼與殘骸，然后直接陸續(xù)登上母艦炮塔。它們沖上位于海面數(shù)十公尺高的塔頂，順勢一躍，抓住摩天貝樓據(jù)點的外墻猛然往上沖。

待在第三層──如今變成摩天貝樓據(jù)點最高層的萊登以俯瞰姿勢目睹這一切──它們將炮戰(zhàn)交給母艦，自己則負責登陸。目的是收復要塞，還是蕾娜預測的獵頭行動？

無論是哪個……

「──尤德！高機動型由我這邊負責迎擊，第三層的人借我用一下！」

剛才為了以全員退避為優(yōu)先，戰(zhàn)隊與小隊都四處分散，散開到兩個樓層總共六層樓的各處。沒那個閑工夫重新讓各個部隊會合再作對應。

在第二層，尤德駕駛的「烏魯斯拉格納」瞥了萊登一眼，似乎輕輕地點了頭。替換麾下的人員對萊登或尤德來說都不是新鮮事。

因為在第八十六區(qū)，所有人都死得仿佛理所當然。每當有人陣亡，身為戰(zhàn)隊長或副長的他們就得重新考量每個小隊的平衡。

『麻煩你了──第二層各機，你們今后由我指揮。火力拘束機與大范圍壓制機戒備高機動型，保護配備戰(zhàn)車炮的前衛(wèi)和狙擊手。前衛(wèi)、狙擊手排除電磁炮艦型的機炮與多管炮……我們要支援征海艦隊進行炮戰(zhàn)。』

「海洋之星」與兩艘遠制艦持續(xù)開炮，攻擊被「五帝座」困住而無法行動的電磁炮艦型。他們一面采取機動動作以免被瞄準，一面在炮線不會波及友艦與摩天貝樓據(jù)點的位置旋轉炮塔，再度展開炮擊。

雖然是命中精度較差的火炮，但還不至于連固定不動的目標都打不中。四○公分炮彈這次終于沿著必中軌道殺向電磁炮艦型……

然后全被空虛地彈開了。

『怎么可能……！』

『好硬……！』

裝甲很厚──可能是由于省去了組員此一多余的裝載量（Payload），于是便將重量分配到裝甲上。

他們對彈速極快的磁軌炮提高戒備，與敵艦拉開了距離造成威力不足。為了接近敵艦以從極近距離開炮打破裝甲，「軒轅」調(diào)轉方向。

緊接著電磁炮艦型反擊了。

遭到固定而以左舷對著征海艦隊的巨艦，左舷側的十一門一五五毫米速射炮猛然吐出火線。中彈面積較大的舷側雖然是軍艦的弱點，但同時將舷側朝向敵艦的姿勢卻也能將最多艦炮朝向敵艦，發(fā)揮最大的火力。

被堪稱彈幕的密度、發(fā)射速度加上火炮遠不能及的彈速追殺，「軒轅」急忙轉舵。這種速射炮跟八○○毫米主炮一樣都是磁軌炮。

這下子，根本無從接近。

看著這種苦戰(zhàn)場面，先鋒戰(zhàn)隊中唯一改由尤德指揮的賽歐咬牙切齒。

電磁炮艦型就只有一架，移動還遭到封鎖，但征海艦隊與電磁炮艦型的戰(zhàn)斗卻強弱懸殊到活像一群老鼠狩獵老虎。

只因它裝載了比征海艦隊殘存全艦加起來還多的艦炮，又能用彈速極快的磁軌炮張開彈幕，使得征海艦隊無從進攻。二十二門的一五五毫米速射炮與兩門八○○毫米主炮交織出惡夢般的猛烈炮擊。

于摩天貝樓據(jù)點第二層展開的賽歐等配備著八八毫米戰(zhàn)車炮的「破壞神」也瞄準了速射炮反覆射擊，但敵艦擁有五十多門的四○毫米六管對空炮。在這種酷烈的彈幕下別說瞄準射擊，連停下腳步開炮都有困難──部署這種對空炮就是為了保護八○○毫米磁軌炮主炮，以及一五五毫米速射炮。待在能夠瞄準速射炮的位置，必然會暴露在對空炮的交叉火力下。

就算碰巧能夠跟速射炮之間拉起炮線，正面還有堅硬的炮盾。從這個距離打不穿。

若要確實排除……

「看來非得接近它──跳上去才行了?！?/p>

他們與電磁炮艦型之間的距離比「女武神」能夠跳躍的最大距離遠了些。光靠跳躍是上不去的。賽歐東張西望，在視野下方尋找能用的立足點。

──找到了。

「『笑面狐』呼叫各機──我要跳過去！麻煩掩護我！」

賽歐將操縱桿狠狠推向前進方向?！感γ婧箍烊缂傅叵蚯皼_去。

與其一層一層下樓，擅長立體機動的自己沿著外側一直線往下跑比較快。他一路用鉤爪勾住東西支撐機體，沿著高塔的垂直側面一口氣往下。

萊登嚇了一跳，岔入通訊：

『賽歐，不要亂來！慌了手腳會自曝弱點的！』

「我知道……不要緊，我沒有慌。」

其實賽歐在騙人，他心里很慌，也自認有自覺。為了不讓自己被情緒吞沒導致做不出冷靜判斷，他不會否認灼燒內(nèi)心底層的那塊疙瘩。

就連本來能得救的，本來能放眼未來的……本來能獲得幸福的人都喪生了。無情地、輕而易舉地、突如其來地──作為這世上唯一的平等現(xiàn)象。

那么自己……連救贖都得不到的自己與其他人──鐵定更是輕而易舉且無情地……

他不會被吞沒。一旦被吞沒，就真的會沒命。

「可是……我不能不亂來?！?/p>

好讓他壓抑住這份燒灼內(nèi)心底層，讓他想放聲大叫的感情。

目標是視野下方，被墜落的構材或某種東西激烈撞上而攔腰折斷彎曲，變得像跳臺一樣斜向突出海上的鋼骨。

「跳上……去吧！」

賽歐準確無比地降落其上，維持著墜落速度疾速奔馳，在最大戰(zhàn)速下踢踹前端跳向了半空。

「──炮兵戰(zhàn)隊，變更彈種。反人員霰彈，裝填后立即射擊！」

眼看「笑面狐」跳了出去，蕾娜即刻做出反應下令。這種彈種與燒夷彈一樣，都是帶來應付高機動型的光學迷彩。盡管不足以打破電磁炮艦型能撐過艦炮射擊的裝甲──至少能用爆炸火焰騙過感應器。

跳躍的過程中無法進行閃避。這么做是為了不讓電磁炮艦型趁機射落賽歐。

爆炸光華在遠處覆蓋了電磁艦炮型的艦影。在這個距離下，還要等一會兒才會聽到爆炸聲。

「繼續(xù)射擊！──維持彈幕直到命令變更！」

賽歐喊著要跳上敵艦的聲音和蕾娜的命令都透過知覺同步傳到了可蕾娜耳里。她退避至第三層逃過磁軌炮的炮擊后就一直呆站原地無法動彈。

盡管腦中某個角落想著「我也得去掩護他才行」，身體卻動不了。

十字線隨著搖晃不定的視野在頭戴顯示裝置里到處亂跑，讓她莫名覺得十分礙眼。右手格格打顫使不上力，連握著操縱桿的感覺都沒有。

因為，辛被擊墜了。

她一直以為只有他不會消失。

不會像她遇見辛的之前與之后，那許多死去的同袍一樣。不會像兩年前先鋒戰(zhàn)隊的凱耶、悠人、九條或奇諾，或是被人當好玩凌虐至死的雙親，或是──她曾經(jīng)那么喜歡，卻沒能回來的姊姊那樣。

只有辛「絕對」不會丟下自己……

不會死才對──……！

「不要……我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呆站在原地。身體使不上力，思考停擺使她無法動彈。然而手卻在發(fā)抖，視線無法定焦，連一枚炮彈都別想打中敵人。

因為……因為只有他的身邊，才是可蕾娜的歸宿。就算其他一無所有，就算連一份驕傲都保不住，至少他們是同胞，至少只有這點，應該是不會改變的。

某個東西沖上樓來到「神槍」旁邊。好白，像磨亮的骨頭，像白骨死尸尋找失落的頭顱匍匐爬行于戰(zhàn)地的機甲?！概渖瘛?。

……尋找失落的頭顱，失落而被人奪走的哥哥的頭顱。像那樣徘徊戰(zhàn)場只為了尋找一個人，換成這樣的自己絕對辦不到。

一旦辛離開她──她就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女武神」的赤紅光學感應器朝向她這邊，宛如某人眼睛顏色的紅。

識別標志是長有鱗片與翅膀的少女，是夏娜駕駛的「蛇女」。

看來是布里希嘉曼戰(zhàn)隊判斷現(xiàn)有人手不足以對付高機動型，于是全機爬到了第三層來。知覺同步連上，夏娜用她特有的冷漠聲調(diào)說：

『可蕾娜，你在做什么？快掩護──……』

話講到一半，夏娜似乎會過意來了。

她毫不隱藏，在知覺同步的另一頭嘖了一聲。

『開不了槍的話就別擋路──下去吧?！?/p>

這句話比什么都更強烈──打擊了正如她所說，變得毫無用處的少女的心靈。

「笑面狐」超過十噸的機體，在深不見底的藍色地獄上方描繪出和緩的拋物線。在達到頂點后，它在沒有立足處可做支撐的空中進入墜落軌道。

還差一點，構不到電磁炮艦型的甲板。賽歐射出鋼索鉤爪勾住突出的雷達桅，卷動鋼索爭取不足的距離──對空炮的準星轉向愚拙沖鋒的機體。

就在進入炮線的瞬間，飛來的成群榴彈在周圍接連自爆。爆炸火焰與沖擊波遮斷了炮線，隱藏了「笑面狐」的機影不讓電磁炮艦型捕捉到。

同時賽歐收回纏住敵艦的鋼索鉤爪，射出另一具鉤爪。

鉤爪卡住舷側因而固定，緊接著收回的另一具鉤爪應聲回到發(fā)射器內(nèi)。藉由這個反作用力與重力，「笑面狐」被甩向反方向。它脫離對空炮的炮線，在固定住的鋼索往回拉扯下，一面往下描繪弧線一面在海上移動。

賽歐卷起鋼索并利用轉為上升的軌道跳到了電磁炮艦型的甲板上。

他躲開不惜打穿甲板只顧追蹤、掃射而來的對空炮，躲進甲板上層層重疊，原本似乎是要塞構材的鋼骨暗處──難怪電磁加速炮型沒有積極出手弄垮樓層，原來是因為下面有這家伙在。

緊接著同樣是運用鋼索鉤爪，蕾爾赫的「海鷗」、尤德的「烏魯斯拉格納」，幾架擔任前衛(wèi)的機體以及幸存的「阿爾科諾斯特」跳到船上來。它們藏身在反人員霰彈的煙幕中穿越對空炮的迎擊，鉆進同一處遮蔽物的后面。此時，轟然一響，只見賽歐和后續(xù)跟上的他們當成立足處的彎曲鋼骨承受不住負荷而松脫，從塔上滾落下來。

躲藏位置離「笑面狐」最近的「海鷗」帶著譴責意味看著他。

『您也真是愛亂來呢，狐貍閣下……！下官真希望此種有勇無謀之舉僅只限于死神閣下一人即可?！?/p>

「晚點再說教吧，小鳥閣下……大家都知道該怎么做吧。把磁軌炮擊毀，征海艦或遠制艦就能接近它了?？梢宰屗麄冇门炁谏鋼艚鉀Q掉它?！?/p>

電磁炮艦型全長三百公尺的龐然巨軀用「破壞神」的八八毫米炮亂射一通就跟用玩具槍打人沒兩樣。想擊毀它必須精確破壞控制中樞，不然就得請人用更大口徑的艦炮射擊，從極近距離痛擊它。

只是光憑「破壞神」的八八毫米炮，不從極近距離內(nèi)開火很難貫穿磁軌炮的裝甲。而想接近它必須先排除保護磁軌炮的敵方戰(zhàn)力。所以……

「所以首先，要優(yōu)先處理礙事的速射炮──……」

『先排除對空炮才對，利迦──電磁炮艦型上的戰(zhàn)力就只有我們幾個，不太可能期待會有后續(xù)戰(zhàn)力。憑這點人數(shù)勉強對速射炮下手，只會全軍覆沒?！?/p>

聽到尤德淡然指出錯誤，賽歐發(fā)現(xiàn)他說得對，刻意呼出一口氣。立足處已經(jīng)沒了。更何況，這種特技表演在前衛(wèi)當中也只有擅長機動戰(zhàn)斗的人才辦得到。尤德冷靜到讓人誤以為是在跟機器說話的語氣在這種時候特別值得感激。

『要塞那邊也收到指示優(yōu)先對付對空炮。反正也不能擺著不管，不如我們也來動手排除比較有效率?！?/p>

『至于速射炮，妾以為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請征海艦隊處理無妨──只是縱然是艦炮的零距離射擊，要擊毀如此龐大的軍艦，恐怕還是得瞄準控制中樞才能辦到……』

畢竟敵艦可是全長三百公尺的龐然大物。即使是「海洋之星」或遠制艦的四○公分炮，恐怕也只能造成針孔般的損傷。既然是軍艦，在損害管制方面──船體中彈時將進水控制在最小限度的機制想必也很完善。

此外他們聽以實瑪利說過，包括「海洋之星」在內(nèi)，核動力艦船在動力裝置周邊的防御做得十分堅固，就算動力系統(tǒng)遭到戰(zhàn)斗機的特攻──相當于魚雷的沖撞攻擊──反應爐也不會因此損毀。這艘電磁炮艦型看起來沒有煙囪，動力很有可能一樣是采用核能。就算針對動力裝置下手，效果也不大。

控制中樞──只有這唯一一處，是能一擊讓這鋼鐵怪物陷入沉默的弱點，盡管從外觀無從判斷它的位置。

大概是透過蕾爾赫聽見了，維克與他們連上知覺同步，說道：

『關于這點，由我這邊負責調(diào)查與分析。既然已經(jīng)有高機動型出現(xiàn)，憑「西琳」的尺寸可以入侵?！?/p>

「阿爾科諾斯特」的駕駛艙門打開，呈現(xiàn)少女外型的機械人偶們陸續(xù)降落到甲板上。

『雖然不太可能有一條走道直達中樞處理系統(tǒng)，不過只要進去看看，總能看出從外面看不出來的一些東西……雖然是「軍團」，但只要按照常理配置，艦內(nèi)設施的位置應該會跟既有軍艦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把它當成戰(zhàn)艦或是兩棲突擊艦來想，就能大略猜出配置的位置?！?/p>

雖然賽歐完全聽不懂什么叫做兩棲突擊艦……

「……我聽不太懂，總之可以的話就拜托你嘍，王子殿下。」

『不如說，只能由我來做。米利杰跟管制官們都忙不過來，除了我以外沒人能做這件事?！?/p>

他淡淡地說，然后又有些忿忿地接著道：

『要是諾贊在的話，不用費這個工夫就能知道控制中樞的位置了?！?/p>

「…………」

被他這樣毫不客氣、隨隨便便地挖傷口，賽歐用力咬緊牙關──還真是只冷血無情的蝰蛇，他到這時候才實際體會到維克本人說過多次的名詞含意。

「有什么辦法，就是不在啊……只能我們自己設法解決吧?！?/p>

賽歐繼續(xù)躲在遮蔽物后方，窺視了一下情況。在對空炮與速射炮的針山地獄深處，造成將「送葬者」推落海中的最后一腳──殺害他的磁軌炮就在那里。

為了報這個仇，首先必須……

「先對付對空炮?！?/p>

『沒錯──我們可不想被它們從背后開槍。先從艦艏的那些開始排除?！?/p>

對高機動型而言，這座鋼骨要塞滿是立足處。

高機動型們在三維空間中來回跳動，從包括上下的全方位展開攻擊；而充當誘餌的「破壞神」帶著它們疾速奔馳。這種機體裝備著重視穿透力的戰(zhàn)車炮，能一口氣掃蕩大范圍的武裝只有格斗輔助臂的重機槍，因此與高機動型適性不佳，但駕駛員是擅長機動戰(zhàn)的前衛(wèi)人員處理終端。

論速度與運動性能，高機動型原本就遠勝于「女武神」。

這些量產(chǎn)機的機體大小也變大了一圈──重量似乎有所增加，但速度幾乎與原版高機動型相同。除了框架與裝甲，輸出功率似乎也做了強化。八八毫米戰(zhàn)車炮縱使彈速快，但設計成將破壞力集中于針尖般一點之上，因此無法期望能射中它們。

所以……

『──萊登！拜托了?！?/p>

「好！」

誘餌「破壞神」一通過眼前的下一秒，萊登與歸他指揮的臨時小隊站起來，用機炮與格斗輔助臂的兩挺機槍掃射過去──是背部炮架裝備著四○毫米機炮的機炮式樣機臨時小隊。

這場鋼鐵彈雨連預料到的閃避范圍都覆蓋到了，不可能讓它們逃走。自以為追上獵物而被引誘進炮擊范圍的高機動型們被這場掃射打個正著。

戰(zhàn)車炮與它們適性不佳。既然速度又不如人，被盯上追殺的話就別想逃掉。

所以要利用它的追殺──將其引入同袍的殺傷區(qū)中。

這是早已明確訂立的對策。

況且蕾娜早已料到敵軍可能將量產(chǎn)型投入戰(zhàn)線，而幫忙增加了配備適合武裝的「女武神」。除了機炮之外，每個戰(zhàn)隊全都新增了裝備霰彈炮的「破壞神」，并將高機動型的資料設定為大面積壓制小隊的多管飛彈追蹤目標之一。

再加上，全「破壞神」共享的從原版高機動型推算出的動作預測數(shù)據(jù)。

一群高機動型像自己跳進彈幕似的被撕裂，頹然倒地……至于聲音，因為辛不在所以本來就聽不見。他確認吃了掃射的所有敵機已經(jīng)大破──沒有一架在裝死，然后才別開視線。

──下一批。

他擦了擦汗，喘了口氣。幾個動作下來讓他知道自己呼吸變得急促。對策早已確立，對抗手段也很齊全，但絕不是一場輕松的仗。

即使如此，事前想好對策已經(jīng)算不錯了。與賽歐還有尤德他們必須在初次遇見的狀況下，還得對付裝備磁軌炮的戰(zhàn)艦這種怪物相比已經(jīng)好多了。

更何況──……

「安琪、達斯汀，這里已經(jīng)可以了?！?/p>

『萊登？可是高機動型還……』

「麻煩你們?nèi)ブг旅?。去掩護賽歐……幫助他?！?/p>

安琪咦了一聲，倒抽一口氣。她似乎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賽歐不見了，「雪女」的光學感應器顯得有些錯愕地注視著電磁炮艦型與甲板上四處跳動的「女武神」白色機影。

『……收到。賽歐他怎么這么亂來……』

『修迦、艾瑪，我這邊會做掩護，但請你們盡量動作快?！?/p>

聽著對話的處理終端主動提供幫助，跟「雪女」與「射手座」屬于同個小隊的「破壞神」轉身離開。

在它的前方，可以看到歸西汀指揮的布里希嘉曼戰(zhàn)隊比萊登更像頭餓狼，把四處跳動的高機動型逼入絕境，包圍起來予以痛擊。

布里希嘉曼戰(zhàn)隊的副長夏娜并未加入此一戰(zhàn)斗隊形。她駕駛的「蛇女」目前在變成要塞最高層的第三層三樓，負責狙擊來自上方的對空炮。

本該擔負此一職責的「神槍」到現(xiàn)在仍顯得極度混亂，無法動彈。

……這也不能怪她。無論是可蕾娜也好，賽歐也好，視野罕見地變得狹窄的安琪也好；或是現(xiàn)在還好，但在墜落的瞬間明顯陷入恐慌的蕾娜也是。

萊登自己也在動搖。他有所自覺。

只因他們聽不到聲音──聽不到之前縈繞耳畔的那種可恨的亡靈之聲。就連前一刻的電磁炮艦型那種異樣的尖叫也是。

已經(jīng)多年與他們同在的──率領他們戰(zhàn)斗至今的紅瞳死神……

……那個笨蛋。

很遺憾地，自己是那個笨蛋的副長。

萊登決心盡量彌補他不在的漏洞，銳利地瞇細了鐵青色雙眸。

為了削減對空炮與速射炮數(shù)量，「破壞神」從摩天貝樓據(jù)點反覆開火，甚至還有幾架機體跳上電磁炮艦型；征海艦隊也在用艦炮射擊將速射炮一一擊潰。

然而，從極近距離炮擊摧毀控制中樞的任務只有威力強大的艦炮才能辦到。由于不能讓自軍有更多艦艇遭到擊沉，他們不得不在炮擊的同時保持足夠閃避敵彈的距離，還得反覆改變航向以免被瞄準。

即使如此，猛烈到讓炮身過熱的炮擊，加上預測將與電磁加速炮型展開炮戰(zhàn)，不惜削減本來的殺手锏──而且諷刺的是，早知道會與電磁炮艦型交戰(zhàn)就帶來了的──削減魚雷數(shù)量而帶上的大量炮彈，眼見著越來越少。

兩艘速度較慢的救難艦終于追上他們。透過救起「五帝座」少數(shù)生還者的兩艘艦艇，遠在他方的國內(nèi)捎來聯(lián)絡，表示將派遣支援艦隊前來。

至于電磁炮艦型也并非毫發(fā)無傷。

八○○毫米磁軌炮宛如一對長槍的炮身內(nèi)側，用以形成電磁場的銀色流體金屬在射擊的后座力下激烈吹飛──這代表了炮身的磨耗。

恍若細雪或燃燒飄落的灰燼，銀滴墜入海洋的深藍底層。

可能是判斷雖然數(shù)量不滿一個戰(zhàn)隊，但也不能放著爬上船的敵人不管。登陸摩天貝樓的一部分高機動型回到了電磁炮艦型上面來。

對于這個堪稱合情合理的判斷，賽歐不禁粗魯?shù)貒K了一聲。這些家伙到底要妨礙他們到什么程度？

跳到電磁炮艦型上的「破壞神」盡是負責前衛(wèi)位置，以戰(zhàn)車炮為主武裝的兵種。他們是八六當中尤其擅長機動戰(zhàn)斗的一群人，所以才能靠著少許立足處跳上敵艦……但全都不太適合對付高機動型。

幸虧有歸蕾娜指揮的炮兵戰(zhàn)隊，以及留在要塞的某架「破壞神」送來的反輕裝甲霰彈猛烈炮擊作為掩護。兩者都轟散了高機動型的流體裝甲，似乎多少對敵機造成了打擊，至少成功拖延了它們的腳步。

爆炸火焰散去，似乎又有新的高機動型回到艦上，跳到艦艏那端的磁軌炮炮塔上，從頭頂上方襲向「笑面狐」的模樣顯示在光學螢幕中。

「……！」

看到螢幕畫面，賽歐才終于察覺到敵襲。接近警報響起。而他聽不見對方的機械悲嘆。

完全不知道敵人躲在哪里。

都是因為辛不在。

因為能聽見「軍團」們的聲音提供警告，或者至少能以知覺同步分享，讓大家掌握周圍敵機大略數(shù)量的辛不在這個戰(zhàn)場上。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打過沒有他在的戰(zhàn)斗了。

賽歐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想不起來以前到底是怎么戰(zhàn)斗的。

可見他有多長的時間都在全心依賴辛。

賽歐將敵人引誘到最后一刻，然后向后跳開。他用格斗輔助臂的重機槍掃射墜落般著地的高機動型。憑著殺戮機器特有的異樣反應速度，高機動型像皮球彈跳般跳躍著逃開。它逃向遠處，在同種銀色群集之處著地。

在它的腳下……

躺著一把高周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