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青色头像情侣网名,国产亚洲av片在线观看18女人,黑人巨茎大战俄罗斯美女,扒下她的小内裤打屁股

歡迎光臨散文網 會員登陸 & 注冊

鄉(xiāng)里奇談2019十一特別賽入圍33號《超脫》

2019-10-15 00:52 作者:鄉(xiāng)里奇談--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1.

下午,我在妖怪網絡上收到一條信息。

無需查看,我便知道所寫的是什么。它只不過是在形式上做了個了結罷了。

我將書放進架子里,停在鏡子前發(fā)了會兒呆,平復心情。走入院子,藤椅上躺著一位老人,頭發(fā)零零碎碎地掉光了,滿臉的老人斑,皺紋也松垮地像要掉下來。

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年紀大了之后,他的人生中,有很長很長的時間都留在這張?zhí)僖紊?,有多少次我都以為,他躺下了,便不會再醒來?/p>

但我又明白,他是不可能在這一天到來前離開的。

我不愿將他吵醒,于是沏上了一壺茶,茶香逆著水流飄出,似是飄進了他的鼻子里,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然后那對渾濁的珠子轉向了我。

他露出老人常見的笑容,道:“慧音老師?!?/p>

他堅持用這個名字稱呼我。

“今天,村里舉辦御阿禮神事了。”

“是嗎?”

他點了點頭,表情并沒有多大變化。已經過去了一百年,他也已經一百二十歲——放到一百年前,有誰能相信人類能活到這個歲數呢?他太老了,無論再執(zhí)著,也已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將其表達出來。

“按你的說法,是你贏了?!蔽艺f。

聞言,他皺起了稀疏的眉毛,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我向他遞過茶杯,他伸出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接過,茶水我只盛了半杯,因此并不會灑出來。

我啜了一口茶,感受著口舌的淡淡澀味,等待鼻尖的茶香緩緩散去。末了,我忽然嗅到了一股不一樣的香氣,微微疑惑了會兒,我抬起頭,發(fā)現是院子里的桂花已陸陸續(xù)續(xù)地開了。

好一會兒后,他問:“我贏了什么?”

“你忘了?”我愣了下,不覺笑了,“這一百年,你在等什么?”

“不記得了,就是不記得了,我不記得的東西,應該有很多吧。況且我都這把年紀了,忘點東西,不害臊?!彼f得很慢,笑得露出了嘴里僅剩的幾顆牙,“哪像老師您,一點兒都沒變化?!?/p>

我搖了搖頭,我并非沒有變化,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只是壽命越長的存在,受時間的影響就越小。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鳖D了頓,我又添一句,“不算大事?!?/p>

“這樣啊。”

他點頭,喝了一口茶,茶杯里不知何時飄了一片桂花。

?

2.

那一天的交談其實很普通,放到他的百年歲月里,不值一提。但自從那天起,他的記性就變得越來越差,直到最后,開始遺忘過去的事——其實,作為一名一百二十歲的老人,直到今天才出現這種癥狀,已是萬幸了。

本就不怎么能出門的他,如今連動都沒法動了,整日癱在床上。偶爾,會挪到院子里的藤椅上,曬曬太陽。有時,他會盯上一個地方好長時間,喚他吃飯也沒反應,需要走到他面前來。我明白是時間快到了,于是暫請了先生來負責寺子屋的教書,自己待在屋里陪他。

有一天,他叫我給他沏茶,我像往常一樣沏了普洱。我自認泡得不錯,水溫也把持得準確無誤,但他卻喝了一口,便不再要喝了。我卻怎么也喝不出問題。

我以為是老人的味蕾淡了,于是調了許多次味,也換過烏龍茶、綠茶……

他都覺得不對。

于是我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了給他沏新茶喝上,倒也一無乏味。幾乎要以茶當飯。

有一天,他突然看著我問:“你是誰?”

我沒法回答。

爾后他笑了,說:“逗你的?!?/p>

我說:“為老不尊?!?/p>

他反駁道:“誰老?”

于是,我相信他還記得我。

3.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fā)現他的狀態(tài)似乎好了一些,因為他開始讀起書來了。他伸手招呼我過去,指著書說:“慧音老師,還記得這段嗎?”

他看的,居然是寺子屋的幼教課本。

我笑起來,回憶起那段日子,說:“當然?!?/p>

“老師,可以一起唱下這段嗎?”

“沒問題呀?!?/p>

“好。一,二,三——”

?

櫻花啊,櫻花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

萬里無云多明凈,

如同彩霞如白云,

芬芳撲鼻多美麗,

快來呀,快來呀,

同去看櫻花。

?

我輕聲唱著,明明已經教過學生無數遍了,心中卻仍然莫名生出了一股陌生感。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么蒼老的聲音,唱這首童謠。

?

4.

多數老人,年齡越大就越在乎尊嚴。但有些時候也會反過來,比如他。他越來越依賴我了,不愿讓我離開他的身邊,有時還會為此撒起嬌。與孩子不同,老人撒起嬌來就是另外一種威力了,但我覺得確實可愛。

他開始讓我替他讀故事,他以前最喜歡讀的是史書和外界的科普讀物,但他現在不要我讀這些了,說是枯燥,讓我讀些孩子愛聽的民間故事,比如輝夜姬物語、酒吞童子之類的——他們可都住在幻想鄉(xiāng)呢,他覺得這樣聽起來格外有趣。

但他最喜歡的故事,卻是浦島太郎。沒多久,就讓我再讀一遍。問他為什么這么喜歡,他也回答不出來。其實我不太喜歡讀這篇故事,因為結局總讓我覺得難受。

“浦島在絕望中打開了匣子,匣子里冒出了一團紫色煙霧。這時,他看見自己的手突然皺縮起來,他跑向一條小溪,發(fā)現溪水里的自己已經老得不像樣子……”

“他拖著疲蒼老的身軀,回到海邊,大聲呼喚著海龜??墒呛}斣僖矝]有回來,他孤獨地坐在巖石上,饑餓而絕望地死去了?!?/p>

讀完,我看向他,卻發(fā)現他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眼里裝滿了驚恐、不安、迷茫,那一刻,我覺得他是在用眼神向我求助。

“啊——呃——”

他不斷張著嘴,發(fā)出毫無意義的音節(jié)。很快,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如何都止不住。

他開始放聲哭泣,這好像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他已經一百二十歲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住他。他非常瘦弱,我稍微用力,就摸到了他凸出的骨節(jié)。他開始在我的耳邊,哽咽著重復著什么,含糊不清。

他說:

“呼——”

“矣——”

“衣——”

過了好久,我才聽明白了。

他說的是:“慧音。”

我在他耳邊輕聲地說:“老師在這兒。一直在這兒?!?/p>

他笑了起來,把眼淚和鼻涕都吃進了嘴里。

?

5.

他忘記怎么說話了。這時,我才明白他為什么總叫我讀那些孩子的故事,他在學習、在回憶。試圖喚醒那些兒時就習會的技能。但他失敗了。

他忘記了怎么用筷子,所以我用勺子喂他。他還是總想喝茶,所以我依然給他沏。他失去了所有自理能力,像個大嬰兒,只能由我照顧他的吃喝拉撒。

到后來,他甚至連我都有點不認得了。

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開始后悔,總是指責自己。明知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為什么卻仍想著蒙混過去,自我欺騙呢?他的確忘記了,但心中一定仍執(zhí)著著。

我不愿放棄那一點點的僥幸心。

直到有一天,有人給我送了一罐桂花茶。我望向院里那棵桂樹,桂花早已凋謝,桂香也已無處可尋。我沏了一壺普洱,再放入一片桂花,作為今天的早茶。

他啜了一口,笑容舒展。

我終于找到了他想喝的茶,可我卻怎么都笑不出來。

“賭約,還記得么?”

他看著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一百年前,你對我說,歷史是假的。”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恍惚間想起當年學堂里的那個無禮的小男孩,笑了笑,“我們下了個賭約,如果你贏了,我就得完成你的要求?!?/p>

“我?guī)慊厝タ纯窗伞!?/p>

?

6.

我的名字是上白澤慧音,被稱作半獸白澤。

白澤乃上古神獸,古載“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透過去,曉未來”。我的能力雖沒它那般通曉天地,但有其一星半點,也足矣。

我坐在書房中,桌上是數不清的案卷。窗戶之外,一團云悠悠地飄過,露出一輪滿月,瑩白的光芒透過窗戶,落到我的身上。我的外貌漸漸發(fā)生變化,衣裙由藍轉綠,頭上也長出了一對牛角,吸收著月光。

“百歲。”我輕聲道。

這是他百歲時的一晚,我回憶著那晚發(fā)生的事情。

咯吱——

他推開木門,借著屋內的燭光,我看清了他的模樣,與一百二十歲時并無多大變化,但卻還能夠獨自行走,眼神中仍帶著神氣。

他見到我的一瞬,愣住了。我知道是他在處理未來二十年的記憶。不久后,他露出了笑意:“慧音老師,看來是我贏了?!?/p>

“按照賭約,我會回答你的一切問題?!?/p>

他想了想,問:“何為妖怪網絡?”

“這個問題,可真是直指核心啊。”

我笑了笑,突然發(fā)現夜空中逐漸聚集了濃郁的妖氣,生出一片籠罩了整個村子的烏云,一場磅礴大雨,沒有任何預兆地傾盆而下。

“我記得,今晚是百鬼夜行?!?/p>

“是的,出去看看?”

“就這老胳膊老腿的,可別折騰我這糟老頭子了吧?!?/p>

“我們現在在歷史中,老與不老,只是你心中所想罷了?!?/p>

二人各自撐起一把竹傘,走出寺子屋。雨點打在傘面上,像是落在鼓面上的錘,密集的鼓點讓人不禁憂心,雨傘是否能夠支撐得住。

村民們驚惶的聲音在雨中無法傳得很遠,偶爾有人打開窗戶往外瞧,立馬就會被風雨扇回屋內。燈火一間接一間地熄滅,黑暗也一點點降臨。眼前的雨點連成了線,雨線又化作雨幕,遮擋著視線,因此眼中的街道顯得很不清晰。

這時,遠處出現了一團團黑影,這黑影有大有小,奇形怪狀的。接著又彷佛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嬉鬧聲,和詭異的譏笑聲,可仔細去聽時,卻感覺聲音變得越來越弱、像是馬上要消失了。一個未留神,一道黑影就瞬間來到了身邊。約是人形,卻從脖頸處如蛇般伸出了長長的一條脖子,頭顱在半空中飛舞。

一團青火帶著尾焰呼嘯而過,仿佛那傾盆大雨不存在似的,一邊飛,一邊發(fā)出了凄厲的尖笑聲,火球中隱約可見一道老婦人怨毒的面孔。

一道矮小的黑影,明明只長著一只腳,卻讓人感覺他在奔跑,如風般從身邊掠過;黑暗中靜靜站著什么模糊的存在,長著一張巨口,似乎只要一靠近,就立刻會將人吞入口中;許多擺放在門口的家具,如椅凳、掃帚之類,都冒出了白光,顫顫地移動起來,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一名身著納衣、頭戴斗笠的小僧走過,手中提著的竹籃發(fā)出了嬰兒的哭聲。

數不清的、認都認不出的妖怪。

我緩下腳步,他也隨我停了下來,眼中帶著驚奇。

“這可真是壯觀。”

“是很壯觀。但若是能利用妖怪網絡,像這樣壯觀的景象,隨時都可以出現?!?/p>

即便心中有所準備,他仍然震驚于我所說的話。

為證實我所說不假,我向前方一招手,一只妖怪便如定住了般,不自然地轉過身,停在了我的面前,她的上身是一位美艷婦人,但下身卻是巨大的八只蛛腿。若是放到平時,必然是十分恐怖的,但此刻,她卻神態(tài)詭異,仿佛一只提線木偶。

“其名絡新婦,喜惑男子,將男子誘惑后,會將其首級取走食用。最為怕火?!?/p>

我手上燃起一團火焰,向她丟去,她卻不閃不躲,任由火焰在自己身上蔓延,劇痛使她表情扭曲,發(fā)出凄厲的吱鳴聲,如同指甲刮擦鐵片般刺耳。

他看著絡新婦被燒成了炭火,在雨中塌成一灘泥灰,沉默。

“妖怪網絡,能夠控制幻想鄉(xiāng)內除人類外的一切生命。”

我轉頭看他,卻無法從他蒼老的面孔上讀出多少想法,只覺得他平靜得有些異常。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何為妖怪?”

“關于妖怪,我無法與你詳說,大約說了你也不懂。但你可將其當做一種,人類為達成某種目的,所創(chuàng)造的特殊生命?!?/p>

“由人類所創(chuàng)造?”他笑了起來,“可笑,由人類所創(chuàng)造,如今卻用來囚禁人類。”

“我從未想過囚禁人類……”

“慧音老師,我明白的?!?/p>

我忽然有些煩躁,覺得環(huán)境過于嘈雜了,于是便一揮手,夜行的百鬼驟時少了大半,化作黑霧消散在空氣中,余下的妖怪卻似一點都沒察覺,仍狂歡著。

“妖怪中,還有許多是虛幻的,這一點你早就知曉了。”

“是啊?!彼驗橄肫鹆四谴朗露行┚狡取蛘哒f,恨其不爭,“呵呵,如果最初您就將這些告訴我,又何苦受百年累呢?唉,丟臉喲?!?/p>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二十年的記憶,搖了搖頭:“賭約為百年,賭了便要履約,況且我并不覺得累?!?/p>

“那么,我只剩最后一個問題了:何為真假?”

我皺了皺眉,道:“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況且你應當知道答案?!?/p>

“我是知道了,可老師您呢?”

“什么?”

沒等我說話,他便截斷我:“我問完了,您該走了,讓我這個糟老頭子靜會兒吧?!?/p>

“……好?!?/p>

我沒再多說什么,邁步離去。他停留在原地,扔掉了雨傘,張開手臂,用枯瘦的身軀去迎著漫天大雨。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好像非常高興。

大雨中,百鬼夜行,有人混在其中,比鬼還高興。

?

7.

我走在小吃街上,香甜酸辣的氣味隨著風在街道上愈飄愈遠,人們手攜著手,聊著家常逛著街,陽光灑在身上,絲絲溫熱。

我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我應該曾經聞過,但這香味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只存在于記憶中了。我循著香味來到一間拉面鋪子,掀開暖簾,老店主見了我,嘿嘿笑道:“上白澤老師,還是蕎麥面嗎?過了今晚,可就沒有這福分吃到我親手做的了。”

“八十歲。”

我想起了眼前的拉面鋪老板,他已經老了,打算過幾天就將鋪子交給他的兒子經營。但他的兒子不擅于廚事,沒多久就將鋪子重新修葺,做起了木匠生意。

我的視線轉過頭,望見了店里的老人,餐桌上已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蕎麥面,想來是給我也留了一份。他同樣也發(fā)現了我,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我笑了笑,朝店主說道:“已有人替我買了?!?/p>

老板愣了愣,看了眼店里后,一拍腦門,笑道:“哦!瞧我這記性!”

我坐到了他旁邊,仔細端詳他的模樣,八十歲的他仍是個老頭子,但卻是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子,他眼中的迷茫漸漸褪去,視線聚焦在我的臉上。

“我贏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點驚訝,“我以為我贏不了?!?/p>

“但你的確贏了?!?/p>

“可我沒什么想問的。”

“那就一起吃碗面吧。”

“好?!?/p>

這家店的蕎麥面其實很普通,但勝在正宗,老店主揉的面,是整個人間之里最為滑嫩的。也正是如此,他的兒子才無法繼任這份手藝,他是個急躁的小伙子。

他知道我的口味,給我點的是碗素湯蕎麥面,面上灑上蔥花、菜葉,唯一的配菜是一塊鱈魚天婦羅。我拿起筷子,夾起面送入口中,嚼著。一股淡淡的咸味浸沒了舌頭,然后是一點點魚的鮮味。緊接著,蔥香不緊不慢地,從口中漫延到了鼻腔。

每當這時,我都會慶幸歷史的記憶是那么真實,使我可以品嘗到早已消匿的美味。

我看見他往湯中加了不少的調料,清湯像染墨的水一樣變得愈加深沉。我曾說過,多數老人,年齡越大就越在乎尊嚴。其實八十歲的他也是這樣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似乎意識到我在笑什么,有些尷尬:“我可不承認那是我?!?/p>

“記憶來自未來的你,代表著你的所思所想。假如沒有我的介入,那么這段記憶就會真實發(fā)生在你身上。”

“但我是現在的我,并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段記憶,”他對這一點特別執(zhí)著,表情異常認真,“因此我不能夠認同這段記憶?!?/p>

我嘆了口氣:“你還是這么認為?!?/p>

我回憶起八十歲的他,那段時間,他的性格變得灑脫了許多,因此精神也變好了些。我曾以為這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放下了許多執(zhí)念。但結果正相反,他并非放下了執(zhí)念,而是放棄了希望,因此選擇了釋然,以求讓自己能活得不那么辛苦。

直到這一天,在拉面鋪。

他像此時一樣,安靜地吃著蕎麥面,可吃著吃著,他突然就哭了,眼淚一滴滴落進面湯之中。他握住我的手,哽咽地說:“八十歲了,我要死了。”

人間之里,從未有人類能活過八十歲。

他聽了我的話,開心地笑了:“反正,最終是我贏了?!?/p>

“是,是?!?/p>

我無可奈何,隨口敷衍他,繼續(xù)吃起面。沒多久,碗中就僅剩了湯水。

他挑了挑眉:“要走了?”

“也沒什么好說了吧?!?/p>

“也是。下一站是幾歲?”

“六十歲左右吧。”

“那么,替我罵他幾句?!?/p>

我點了點頭,正要走,他卻又叫住我,露出了那副異常認真的表情。

“我在歷史中,你走了,我是不是就不再存在了?”

“……是?!?/p>

他釋然一笑:“那就好?!?/p>

?

8.

魔法之森,視線所到之處都彌漫著瘴氣、水霧,高大的樹木接連著聳入天際,樹葉將一切光線阻擋在外,灌木上的荊棘,將衣服劃開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六十歲?!?/p>

我默念著,聽見不遠處傳來了爭吵聲。

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撩開雜草,我看見了另一個我。她正拉著一根繩子,繩子的一端是一名老漢,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只是,他此刻的模樣卻無比凄慘。身上滿是豁開的傷口,混雜著泥土與灰塵,血液浸透布衣,凝成了暗色的血痂。

他看起來年輕了些,臉上的皺紋不是那么明顯了,頭發(fā)似是因為扎入了泥水,干燥后,黏成了一團。但即便已經臟得發(fā)黑,也仍看得出來,那黑發(fā)中混雜著不少白發(fā)。

“松開!”

他憤怒地扭動著身子,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口。

“你若放下,我便松開?!?/p>

我說著,走上前去。另一個我則在看見我的瞬間,化作了一團光霧。

他掙扎的動作驟然凝固,我看見他的瞳孔逐漸放大,爾后又恢復了原狀。我重復道:“你若放下,我便松開?!?/p>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復雜的情緒。我一晃繩子,它便像蛇般自行蠕動起來,將他松開,自己疊成了一圈。他沉默著坐起來,良久,道:“我不會后悔今日所為。”

“我也不會要求現在的你悔改,”我淡淡地說,“六十年了,你從未為此事向我道一次歉,只當時間會將往日的錯誤消磨干凈。”

他哼了一聲。

“你這個混蛋?!?/p>

我淡淡地說,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罵他,表情詫異。

“這是八十歲的你,托我給你捎的一句話?!?/p>

“那他們應該也與你說過,未來的我是代表不了我的?!?/p>

“爭辯這點沒有意義?!蔽覔u了搖頭,“要不要隨我去一個地方?”

“隨你。”

語落的瞬間,眼前場景便發(fā)生了變化。四周仍舊是樹木、灌木叢,但卻多了一人、一獸,一只惡狼正趴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身上,尖利的犬齒刺進他的體內,左右搖晃著頭部,將血肉強行分離開,爾后用力一甩,撕下一大塊血肉脂肪,血液漸漸溢滿空缺處,淌入血泊。

男人穿著廉價的獵衣,已被浸紅,佩劍摔在數米遠的地方。

不難看出,他一名自警隊的成員。

我說:“他是來找你的?!?/p>

男人的頭顱歪向我這一邊,瞳孔渙散著,無神而空洞。突然,他咳嗽了起來,口中涌出一灘烏黑的血。似乎已經無法感覺到痛苦,他憑著這最后一點清醒,他抬起頭看了眼那頭狼,面無表情地,看它蠶食自己的血肉,一絲一絲。無力地抽搐。

我攔住了想要沖出去的他,道:“這已經是歷史了,而且不是你的?!?/p>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他才咽下最后一口氣,腦袋無力地垂下。那雙眼睛失去了焦點,可我卻總覺得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我的身上。

他的身體因憤怒而顫抖,我看著他說:“你的歷史中不存在他,但他的歷史卻因你而終結。你所做的一切,在我看來,不過是在滿足自己的私欲,從未考慮他人是否會因為你的任性,而付出代價。”

“慧音老師,以前的你可不喜歡講這些大道理?!彼托α艘宦?,吼道,“我已經六十歲了!我無法就這么等待下去!我甚至都不明白,為什么當初要與你定下那個賭約。一百年,一百年!我是人類,如何等得到?!”

“若不是因為你,我怎會選擇深入魔法之森,去尋那些妖怪!”

“你……”

我欲言又止,深呼吸平復著情緒,低聲道:“你應當明白,即便你找出那些假妖怪,也無法改變什么,村民不會相信你所說的話。我也多的是方法,讓此事仿佛從未發(fā)生?!?/p>

“你掌握著歷史,自然有恃無恐??晌铱傂璞е┫M判??!?/p>

“你為何會變得如此極端?你的希望,毀了多少人……”我搖了搖頭,自嘲一聲,“也罷,如今再爭也已經毫無意義了?!?/p>

“你有問題需要解答嗎?”

他沉默一會兒,問:“為何限制人類,卻放任妖怪?”

“人類太聰明,若不施以拘束,他們遲早會發(fā)覺的。而妖怪……”我閉上了眼睛,不愿回憶那些歷史,“人類是不可能在純粹的和平中生存下去的,他們需要恐懼,不然他們會不斷索取,直到自取滅亡。”

他反駁道:“你將生存看得比自由重要?若是如此,還不如隔斷人類的文明,和野獸一起回到茹毛飲血的日子,豈不更好!”

即便我性子再好,也有些惱怒了:“你若是再胡攪蠻纏,那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p>

“這怎能說是胡攪蠻纏……”

嗷——

他正想再說,卻聽到了一聲低吼,止住了嘴——原來是那只惡狼發(fā)現了我們,壓著身向我們示威。他目光觸及男子殘缺不堪的尸體,紅了眼,搬起一塊大石就朝惡狼砸去。

惡狼嗚咽一聲,被巨石嚇到,躥進了森林里。他的身體本就已精疲力竭,此刻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雙拳緊緊捏起泥土,碎石嵌進指甲中也不知。

一滴滴血淚落下,他顫著聲。

“我……只是不甘罷了。”

?

9.

“六百零四年,圣德太子頒布‘十七條憲法’。一曰,以和為貴,無忤為宗;二曰,篤敬三寶,佛法僧;三曰……十七曰,夫事不可獨斷,必與眾宜論?!?/p>

渾厚的聲音隔著一道墻,傳到我的耳中,緩慢地敘述著歷史。

我來到窗旁,看見他正站在講臺上,腰身筆直,黑發(fā)濃密??磻T了年老力衰的他,如今見著他年輕的模樣,我一時竟還有些不適應。

“四十歲?!?/p>

講桌之下,孩子們大多顯得意興索然,有些拿著炭筆在課桌上涂涂畫畫,有些則直接打起了瞌睡。對于這個年紀,生性好動的他們來說,歷史確實十分枯燥。更別說,這些歷史與他們所生活的地方根本毫無干系了。

“是上白澤老師……”

幾個孩子注意到了我,竊竊交換著聲音。他自然也聽著了,視線朝我掃來,一時間陷入了迷茫的狀態(tài)。很快,他微微一笑,朝我伸出食指,比了個“1”。意為“最后一節(jié)課”。

孩子們還在奇怪老師剛才為何呆住了,就見他放下了書,笑道:“老師我,突然不想講歷史了。我們來聊些有趣的,如何?”

孩子們面面相覷,爾后發(fā)出一陣歡呼。

他取出紙,用炭筆寫下四個字,舉起紙示意:“何為‘孤證不立’?意為:如果只有一條證據支持某個結論,那么這個結論,就不能被確立。有人可以反駁嗎?”

一個男孩飛快舉起了手,老師點了點頭。

男孩答道:“老師,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偷吃了家里的米餅,不小心被娘看到了,但爹和弟弟都沒看到,可最后他們都認定是我偷吃的。要是老師是對的,那就不應該這樣啊。”

課堂中響起了笑聲。

老師笑道:“那你以前有沒有偷吃過米餅?”

“沒……沒有!”他囁嚅一會兒,又小聲道,“只吃過柿子……”

“這就是輔證。”

“可我以前偷吃過,不代表我現在會偷吃啊!”

“家里可還丟了其他物品?遭了小偷嗎?你的父親和弟弟,他們有承認吃了米餅嗎?”

“沒……”

“這也是輔證?!?/p>

孩子們間竊竊私語起來。

“呵呵,這個案例其實比較牽強,也值不起推敲。我再告訴你們另一種情況:眾證定罪——這聽起來就不太像歷史的東西了。假如,你并沒有偷吃米餅,是另一個人偷吃的。但他誣陷是你偷吃的,還聯合了其他幾個人一直誣陷你,最后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你干的,那么你該如何是好?”

“這還不簡單,只要……只要……”男孩漲紅了臉,卻怎么都說不出辦法,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可是,是我做的我就會承認!我說不是我,那就肯定不是我!”

“如果沒有人相信你呢?哪怕是你的父母?”

“這……那……”

老師搖了搖頭,說:“好!這個問題就當作這周的作業(yè)吧,下課?!?/p>

他收拾起書本,走出教室,猶有余味地朝我一笑,說:“明明只過了一瞬間,我卻感覺我已有好久好久沒上過課了。”

“你給孩子們講那些,是想向我暗示什么嗎?”

“不愧是慧音老師?!彼Φ酶訝N爛了,“只是沒想到六十歲的我,竟然干了那等蠢事,有感而發(fā)罷了?!?/p>

“你只是提前知道了結局,才會這么說。”

“是,慚愧?!彼呛且恍?,好脾氣地說,“我感覺那么多時期的我,你最討厭的就是他,但你還是忍不住為他辯護?”

“沒有什么討厭之說,任何時期的你,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也并未替六十歲的你辯護……不如說作為老師,我其實很高興你想要揭示歷史的真相,只是你的手段,過于激烈了?!?/p>

“那么,若是老師您,面對那后一種情況,會如何做呢?讓我猜猜,是篡改那段歷史,讓男孩被誣陷吃米餅的歷史直接消失?不不,您不能對事件的參與者施加影響。那么,您是會讓更多人的無關者‘看見’是誣陷者偷走了米餅,爾后迫使群眾改變意見?”

“都不對,我不會讓這件事發(fā)生?!?/p>

他一愣,突然大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笑得使我有些不舒服,我說:“你有些過于興奮了?!?/p>

“抱歉,只是想到一切都結束了,我就忍不住?!?/p>

他停了下來,但眉宇間還留著一股躁意。

“這個問題到此為止吧,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有一個,但卻怎么算問題吧,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彼麑⑹种械臅f給我——《日本書紀》,“您為什么要讓孩子們學歷史呢?它們已經不存在了吧?!?/p>

我想了會兒,究竟是為什么呢?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當初選擇了這么教,于是就一直這么教了下去。我說:“也許是因為這些歷史是真實的吧。”

“老師!老師!”

稚嫩的聲音高喊著,我看見剛才課堂上的男孩正往這兒跑過來,十分興奮的樣子。

他迎上去,摸摸他的腦袋說:“怎么了?這么開心?!?/p>

“我想出來啦!證明我沒吃米餅的辦法!”

“哦?”

“我只要把肚子剖開,讓他們看看,就能證明我沒有吃!”

男孩沾沾自喜的,覺得自己找到了個絕妙的主意。他嘴里夸贊了幾句男孩,轉過頭來,朝我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

10.

“二十歲?!?/p>

稗田家,二十歲的他與阿求相對而坐,不斷講述著什么。

他少年的臉龐上帶著困惑、恐懼和迷惘,似是發(fā)生了什么令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但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卻是一臉平靜,不為所動。

我停在門前,不由得生出一絲猶豫,但這絲猶豫很快便被我截斷。

“這是最后了?!蔽覍ψ约赫f。

我推開門,兩對視線同時轉移到了我的身上,少年臉上露出了錯愕,而阿求卻仍平靜如一灘死水。我看著他的眼睛,腦海中回憶起我所陪伴這百年的他。

二十歲的無措,四十歲的自信,六十歲的不甘,八十歲的壓抑,百歲的釋然。

以及一百二十歲時,那個幼稚的老頭子。

少年將雙手伸到自己的眼前,又看向自己的雙腿、軀干,它們正緩緩地化作光點。他茫然無措地伸出正在化光的手,想觸碰我,卻在走動的一瞬,跌倒在地。

他抬頭看我:“慧音老師,我是假的?”

我抿著嘴,看了眼阿求,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去,好似一瞬間明白了許多事情,他開始大笑,笑著笑著便成了哭,淚水變成光點飄升空中。

“老師,對你來說,我算什么?”他看著我,眼中滿是懇求,“您的學生?陪伴您百年的伴侶?一個過客?還是說,只是虛假的一段歷史?”

我沉默不語。

“您答應了我,只要我贏了,就回答我的一切問題!”

“……都是?!?/p>

“都是?都是……那就好,那就好……”

他喃喃自語著,消逝不見。

我躑躅了許久,心中仍然不得平靜,只得強行壓下情緒,坐到了阿求的面前?;秀遍g,我好像回到了他一百二十歲的那天下午,只是面前的對象,變?yōu)榱苏嬲乃?/p>

阿求問:“結果如何?”

我將妖怪網絡開放,將那道信息展示給她看。

她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p>

“那么按照賭約……”

“按照賭約,我將成為這一代御阿禮之子?!?/p>

“你確信,即便刪去所有記憶,現實的你,也會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嗎?這百年來……大多數時間的他,都無法認同我的選擇。”

“他的選擇與我無關,他只是我在歷史中的副本罷了?!?/p>

“只有這點,你們是一模一樣的?!?/p>

想起他的模樣,我苦笑了一聲,苦澀得仿佛在干嚼茶葉。

?

11.

“慧音老師,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

“明明只過了一瞬間,我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啊?!?/p>

(全文完)


鄉(xiāng)里奇談2019十一特別賽入圍33號《超脫》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延边| 大余县| 云林县| 阜宁县| 茌平县| 外汇| 桃园县| 望奎县| 濉溪县| 鱼台县| 大邑县| 广灵县| 平遥县| 香港 | 光泽县| 赤水市| 恩平市| 获嘉县| 利津县| 滨海县| 屯昌县| 广昌县| 苍溪县| 正阳县| 奈曼旗| 永靖县| 龙口市| 东源县| 阿拉善右旗| 伊吾县| 洞口县| 临漳县| 鄂州市| 阜城县| 河北省| 平舆县| 鹤山市| 金堂县| 五家渠市| 繁昌县| 石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