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將君》(20)
【四】
? ? ? ?宮人入報(bào)北陸鄂倫部使節(jié)一行已入王城時(shí),先行策馬馳歸的天翎軍參軍正單膝跪在殿中,一字不漏地向孟守文回報(bào)葉增迎使諸事始末。
? ??? ?孟守文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坐著,只在聽到博日格德與葉增城外刀槍相峙時(shí)笑了幾聲,末了問道:“他走前有囑咐什么?”
? ? ???參軍道:“葉將軍讓末將帶話給王上:臣之奏議與前夜無異,倘能與北蠻定盟,此臣之幸,亦淳國之幸,王上可自斟酌之?!?/p>
? ? ? ?“退下罷?!?/p>
? ? ? ?待人被屏退,孟守文喚過立在殿角的齊凜,面無表情道:“國之大事,他葉增倒是說得果決,莫非以為我不知他心中圖的是什么?”
? ? ? ?齊凜臉上掛起笑,“葉將軍所圖無非為淳國強(qiáng)兵而已?!?/p>
? ? ? ?孟守文思慮良久,抬眼問:“你以為如何?”
? ? ? ?齊凜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王上想必心有定數(shù),何必再問微臣?!?/p>
? ? ? ?數(shù)月前葉增奉諭出巡淳國南面五大邊營,只有包括他在內(nèi)的少數(shù)幾個(gè)人知道,葉增此去的真實(shí)目的乃是于永沛、西川、劍閣、河南、河北幾個(gè)大營中擢選精兵、交由親將分部嚴(yán)練;另又掩人耳目地在泉明齊家業(yè)下分設(shè)軍器監(jiān),日夜鍛甲造鏃。
? ? ? ?至于為何南面承平卻仍要秘密練兵,已是無需多言。
? ? ? ?淳國自菸河一線經(jīng)古戈壁、岐水、銘濼山南下,至天啟一路綿延數(shù)千里,倘是一朝舉兵,莫論過長的補(bǔ)給線難以繼足,便是數(shù)萬大軍亦難快速統(tǒng)協(xié)推進(jìn)。
? ? ? ?葉增想要的無非三樣:一群能夠耐苦快進(jìn)、攻城陷地的精兵;足夠堅(jiān)韌卻又不會增添輜重負(fù)擔(dān)的輕甲利鏃;以及能夠長馳不休、血統(tǒng)純正的上等軍馬。
? ? ? ?這前兩樣孟守文能應(yīng)允的自當(dāng)滿足他,既予他時(shí)間和機(jī)會由他親赴邊軍選兵分練,又由齊凜牽線出力使齊家同意業(yè)下秘設(shè)軍器監(jiān),可唯有這上等的戰(zhàn)馬良駿——便是倨傲成性的孟守文也不得不承認(rèn)——是淳國出產(chǎn)不了的。
? ? ? ?北陸雄駿,九州聞名。
? ? ? ?單是葉增的這一匹當(dāng)年從休國山寇手中剿來的北陸戰(zhàn)馬,便已令淳國王廷上下的世家武臣們羨煞多時(shí)。
? ? ? ?然而北陸雖多產(chǎn)駿馬,卻也非出錢便能買得來的。
? ? ? ?鄂倫部過去七年間吞并了瀚州南部七個(gè)蠻族部落,幾乎掌控了整個(gè)瀚州南部的草場牲畜,兼又派兵控扼了瀚州通向東陸的數(shù)個(gè)港口,若想從北陸跨海購買軍馬,不論是向鄂倫部還是向更北一些的呼布什、沙馳、烏咶等大部落,都避不開要與鄂倫部打交道。
? ? ? ?可鄂倫部在過去數(shù)十年間,除了十年前那一次因與寧州羽族戰(zhàn)事膠著、欲請休國出兵襲擾瀾州羽族而同意跨海賣了一批軍馬給休國之外,便再也沒有向東陸的諸侯國賣過一匹馬。
? ? ? ?孟守文仍舊是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坐著,久而輕抬眼皮,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情愿:“他葉增此番是想要我做一回叫花子,去為他向鄂倫部討要戰(zhàn)馬?!?/p>
? ? ? ?齊凜垂首笑道:“想來鄂倫部此番亦是有請于淳國,王上去討這馬也算不上難堪。更何況,王上若欲南圖天啟,亦不得不防身后北陸出事,倘能與鄂倫部定盟,則可放心起兵南下?!?/p>
? ? ? ?“道理自然如此?!泵鲜匚牡秃咭宦暎翱梢驳每纯炊鮽惒看朔烤故窍胍獔D淳國什么好處?!?/p>
? ? ? ?齊凜頷首:“王上說的是?!?/p>
? ? ? ?“任是撒手不管使節(jié)宮宴,只愿回家坐擁嬌妻,他葉增也真是做得出來啊?!泵鲜匚牟[了眼,神情似笑非笑:“倘非看在他初得愛子的份上,我必不饒他此等輕君怠上的行徑。”
?? ? ? 葉府后院,青苔橫生。
? ??? ?高高的朱墻一端忽而掃過一陣細(xì)風(fēng),一襲素紗逾墻而入。
? ? ???秦一立在梅枝下,不動(dòng)聲色地注視著面前這個(gè)細(xì)腰輕骨、萬分熟悉的女子背影。
? ? ? ?女子緩踱兩步,悠然轉(zhuǎn)過身,卻在觸上她目光的一剎那愣住,半晌才眨了眨眼,有些無奈地笑道:“一兒?!?/p>
? ? ? ?“老師?!鼻匾淮故仔卸Y,又直身望她,語氣淡然:“葉府正門大開,老師為何偏翻后墻?”
? ? ? ?云蔻靜了靜,不答反問:“我自入城以來便未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你如何知曉我的行蹤?竟能在此處等著我?!?/p>
? ? ? ?“我已等了老師一個(gè)時(shí)辰,老師何來遲也?!鼻匾欢⒅?,“北陸鄂倫部派人出使淳國,老師又豈能忍得住不回來看看?老師之所以不過葉府正門,是不想讓將軍知道老師回來了,以免被鄂倫部的人探得端倪;只是將軍出城迎使尚未回府,老師大可放心。”
? ? ? ?云蔻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索性攏起袖口,坐在了院中石凳上。
? ? ? ?秦一走近她,低眼打量著她的神情,“北陸鄂倫部的大王子博日格德,可是與鄂倫部的主君哈日查蓋長得很像?”
? ? ? ?云蔻臉色微微一變。
? ? ? ?秦一又問:“老師有沒有想過,倘使當(dāng)年不曾遇見那個(gè)人,現(xiàn)而今便不會落到這種境地?”
? ? ? ?云蔻垂睫,掩去眼中奔涌流淌的情緒,平靜地答:“當(dāng)你生在亂世,有時(shí)便只有一種可能,而你也毫無選擇的余地?!?/p>
? ? ? ?“老師當(dāng)初不辭而別,如今闊別兩年又見,卻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么?”秦一的聲音低下去,“老師這兩年,定是回了瀾州的擎梁半島罷。”說到這里,她又皺起眉,“瀾州的云氏家族當(dāng)年是怎樣對待老師的,老師為何還愿意再回去……”
? ? ? ?“你有時(shí)真不該如此聰明。”云蔻微笑著喟嘆,“淳國畢竟不是我能久留的地方。當(dāng)年你祖父在我最苦難無依的時(shí)候施我以援手,此恩我今生都不會忘。如今你已嫁人,我若仍留在秦府,豈不奇怪?可倘若要我待在這葉府中,又實(shí)在是擔(dān)心有朝一日會連累你與葉將軍?!?/p>
? ? ? ?“老師……這兩年在瀾州還好么?”
? ? ? ?“怎會不好?!痹妻⒌男σ獾诵?,“他們既然能摒棄前嫌舊怨、在兩年前主動(dòng)來找我,便是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p>
? ? ? ?秦一不發(fā)一言地看著她的雙眼,似乎想從其中讀出一絲言不由衷的意味。
? ? ? ?云蔻卻將目光移向碧空淡云,緩緩道:“瀾州的擎梁半島,畢竟是我生長的地方,他們也還是我至親的兄弟們吶。就算是恨,可這恨又能維系幾時(shí)呢?”
? ? ? ?“那老師對鄂倫部主君的恨,”秦一忍不住問:“可有消解的一日?”
? ? ? ?云蔻的臉色瞬時(shí)變得晦暗。
? ? ? ?秦一卻緊逼道:“老師心中其實(shí)從來就不曾忘卻過他,何苦還要繼續(xù)騙自己?”
? ? ? ?云蔻猛地站起來,身周騰起薄風(fēng),一襲素紗驀然高揚(yáng),怒意似湍流般不為所控,緊咬的牙間迸出三字:“他不配?!?/p>
? ? ? ?秦一無聲輕嘆,“莫非老師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惦念么?”她又道:“從前我未婚配生育,不能明白老師的心情;可如今我亦生子,自然了解老師心中的苦楚和悲痛?!?/p>
? ? ???“別說了?!痹妻⑥D(zhuǎn)回頭,臉上怒色仍存,可目光卻已屈軟。
? ? ???秦一低眼,“此番鄂倫部大王子出使淳國,恐怕不僅是為了國事。老師亦是聰明人,無須我再多言。只是希望老師莫要再做悔事,重蹈當(dāng)年覆轍?!?/p>
? ? ???云蔻深深閉上眼,卷長的輕睫在微微顫動(dòng)。
? ? ?? 秦一以為她會落淚,半晌后卻見她睜開雙眼,目光水潤淡然,好似苦痛已洗,儼然已回復(fù)了平靜。
? ? ???云蔻開口:“站著說了這么久的話,不帶我去看看葉家的小將軍么?”
? ? ???這稱謂讓秦一抿唇而笑,“不過是才滿月大的孩子,老師這話非要折煞了他不可?!?/p>
? ? ? ?“他是葉將軍的種,又有你這樣的娘,焉有不成材之理?”云蔻的話頗有些肆意,倒像是在打趣。
? ? ? ?秦一臉紅,笑著拾裙讓路,引她向西院的暖閣走去。
? ? ? ?入得門內(nèi),云蔻便放輕了腳步。秦一則屏退乳娘,親手將襁褓抱過來給她瞧。
? ? ? ?云蔻甚為期待地向襁褓中張望,就見一張肉嘟嘟的小臉露在外面,又聽見秦一在她耳邊道:“雙名存囂?!?/p>
? ? ???“好名兒?!痹妻⒋蛄恐⒆樱滩蛔∩焓侄号艘幌滤男∧?,笑道:“已能看出長得有幾分像你。卻不知這孩子的脾性,是不是會跟了葉將軍?!?/p>
? ? ???孩子似乎被她二人的說話聲擾到,開始極不安分地在娘親的臂彎里扭動(dòng)起來,力氣之大,讓秦一幾乎抱他不??;未幾,他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聲音之高,驚得屋外鳥雀俱飛。
? ? ???秦一久哄未果,累得額角滲出細(xì)汗,禁不住想要喚乳娘進(jìn)來。
? ? ???可云蔻卻攔住她,注視了這孩子一陣兒,抬起手臂,將左腕上從不離身的那只云紋石鐲褪了下來,然后輕輕放入襁褓中。
? ? ???秦一看清,驚詫地抬眼,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被云蔻止住。
? ? ???孩子一下就被這從來都沒見過的物什吸引住了,目光粘在那石鐲奇特的云狀花紋上,漸漸忘卻了哭泣,水汪汪的眼睛眨巴了幾下,嘴角流出一縷口水,恰滴在那石鐲上,最后又“咯咯”地笑起來。
? ? ???“從瀾州動(dòng)身時(shí)沒帶什么好玩意兒,”云蔻看著孩子的目光柔軟溫善,“這個(gè)便當(dāng)是給囂兒的見面禮罷?!?/p>
? ? ? ?“太貴重了……”秦一喃喃道。
? ? ? ?她自然知道這鐲子對于云蔻而言意味著什么——云蔻的飛風(fēng)流音術(shù)能夠修習(xí)得出神入化,絕少不了這只石鐲的功勞。
? ? ? ?“收下罷。這鐲子自我祖母傳給我至今,已有快三十年了。倘非當(dāng)年因緣得識你,我也無人可送。有時(shí)想想,若是能夠做個(gè)平凡人,也許活著就不必那么辛苦?!痹妻⑻ь^,“可我的祖母卻要比我幸運(yùn)多了,她在最好的年華,遇上了她覺得最好的那個(gè)男人;而我的祖父,至死也不曾辜負(fù)過她一分?!?/p>
? ? ? ?秦一默然。
? ? ???云蔻又道:“我累了,它陪了我這么多年也該累了,便讓它在你這里歇一歇罷。倘能幫到你一二分,亦是它的福分?!?/p>
? ? ? ?秦一笑得有些澀然,“可老師卻不知,我如今也只想做個(gè)平凡人罷了?!?/p>
? ? ? ?“哦?”云蔻有些詫異,“莫非葉將軍至今依然不知你通秘術(shù)一事?”
? ? ? ?秦一緩緩點(diǎn)頭,“他掌攥重兵,平日里所參所議者多為國之機(jī)密,在府上也不曾多與我談及軍中大事;倘是讓他知道我能聽旁人所不能聽、知旁人所不能知,老師覺得以他忠君恪己、磊落直白的個(gè)性,該將如何對我才好?”
? ? ? ?云蔻稍一回想當(dāng)初,不由笑了笑:“既如此,那一直瞞著他也好?!?/p>
? ? ? ?“但……”秦一有些猶豫,“曾有一事,我一直未和老師說過?!彼坪跤行╇y以啟齒,斟酌許久才道:“先王長子不知因何緣故,知道老師的身份過往,亦知我通飛風(fēng)流音術(shù)一事。”
? ? ???云蔻皺眉,片刻后低嘆:“新王即位之初,竟沒有殺了他?!?/p>
? ? ? ?“雖說王上將他軟禁在城北、即位兩年來都不曾去探視過他一回,人皆言王上只是因顧及自己身后名聲才未下狠手,可我卻擔(dān)心有朝一日……”
? ? ? ?“擔(dān)心又有何用?”云蔻打斷她,“縱是有朝一日先王長子能得機(jī)會密告淳王,那也需淳王愿意相信他的話。
? ? ? ?“你若是擔(dān)心此事會連累葉將軍,那則是大可不必。以淳王今之雄心,便是知曉此事,也不會罷撤葉增兵權(quán)——他若罷了葉增,淳國的這些世家武臣卻有誰人愿為他所驅(qū)而南下?”
?? ? ? 王城中宮宴將畢,殘羹已撤,多半文武臣僚業(yè)已按諭退殿。
? ??? ?淳國幾個(gè)位高權(quán)重的老臣因得孟守文特諭乃得留殿,與鄂倫部使節(jié)人等分坐大殿兩側(cè)。
? ? ???齊凜則因早先奉命記修起居注,雖然位低,卻從不需避嫌于朝會廷議,故而也留了下來,如往常一般立在距離孟守文上座不遠(yuǎn)的殿幔旁。
? ? ???待殿門被人重重推合,大殿中霎然變得森暗陰冷,唯高燭亮光搖搖曳曳,將居于上座的孟守文映得面目斑駁。
? ? ? ?他沖下開口,聲音不冷不熱:“我知蠻族人向來不屑于繁禮空話,大王子此番出使淳國所圖為何,不如就開門見山罷?!?/p>
? ? ? ?博日格德爽朗地笑,飲了一口酒,倒也真就開門見山地從嘴里吐出幾字:“聯(lián)姻,定盟?!?/p>
? ? ? ?孟守文目光微動(dòng),神色好似這話正在他意料之中,然而語氣卻略為訝異:“鄂倫部如今稱霸瀚州南部草原,何必要與東陸諸侯國定盟?而淳國為東陸諸侯國,未得皇帝御旨,焉有擅自與北陸結(jié)盟之理?!?/p>
? ? ? ?“王上要我開門見山,自己卻在裝傻充愣——”博日格德粗直的眉毛重重一揚(yáng),語氣有些不屑:“你淳國又何時(shí)將天啟的裴氏當(dāng)作皇帝過?!”
? ? ???孟守文不言,口中卻輕輕地笑了一聲,臉龐本就瘦削的棱角因這輕笑竟變得有些鋒利。
? ? ???博日格德看懂他的神色,語氣便愈發(fā)直白起來:“我鄂倫部想要北擴(kuò)、你淳國想要南下,結(jié)盟一事正可互為倚力、不用擔(dān)怕背后有人趁機(jī)放火,這里面的道理王上心中定如明鏡一般,何必再裝?!?/p>
? ? ? ?“說到底,大王子是想要我淳國的海軍替鄂倫部守這天拓海峽?”孟守文倏然抬眼,“瀾州的晉國亦是臨海,鄂倫部怎不去找晉國定盟?”
? ? ? ?“晉王——王紹威那個(gè)熊包軟蛋嗎?”博日格德的嘲笑張揚(yáng)而放肆,“東陸天仁八年的宮變一事,可謂是九州皆知啊。賁宣帝被宦官挾持到瀾州彭國,晉王受宰相楊元密詔卻因怠戰(zhàn)而不肯出兵救主,白讓當(dāng)時(shí)還是休王的裴禎撿了個(gè)大便宜!這還不算什么,天仁十一年,晉、彭兩國因裴禎在天啟勢力滔天、恐休國在瀾州坐大,王紹威便與彭王朱翔通謀,糾合二國之兵、趁裴禎人在天啟而出師共伐休國,以為休國無主便會輕易飲敗,誰知卻被裴禎千里之外急遣回師的援軍打了個(gè)翻身仗!瀾州三國戰(zhàn)逾四年,休兵先后屠滅晉、彭二國共十六城,晉王、彭王連敗乞和,從那之后便對裴氏俯首稱臣——如王紹威般的窩囊廢物,這世間怕也少見,王上竟問我鄂倫部為何不去找晉國定盟?!”
? ? ? ?孟守文一時(shí)笑得開懷,“我倒要感謝大王子不以我為熊包軟蛋,頗看得起我淳國了?!?/p>
? ? ? ?博日格德哼哼道:“淳國之硬在氣骨,多年來能不向天啟裴氏低頭亦讓人所欽佩。王上雖然自己不擅兵事,但好在懂得識人知用——淳國有葉增這樣不世出的名將,我若是天啟的裴沂,只怕夜里連覺都睡不穩(wěn)當(dāng)。”
? ? ? ?孟守文并不以博日格德說他不擅兵事一話為怪,只是笑容輕斂,“鄂倫部倘若能出戰(zhàn)馬十萬,我便與大王子歃血為盟?!?/p>
? ? ? ?博日格德略略一愣,隨即皺眉:“王上未免過于貪婪。我鄂倫部近些年正是用兵之際,戰(zhàn)馬自用且患不足,何來如此多的余數(shù)能夠供給淳國?”
? ? ? ?孟守文不說話,只是不急不緩地盯著他。
? ? ? ? “五萬?!辈┤崭竦鲁了荚S久,略一松口。
? ? ? ?孟守文搖頭,語氣堅(jiān)不可撼:“十萬,一匹都不能少。鄂倫部倘是有急,可緩備之,每年予淳國兩萬便是。而我淳國則保鄂倫部南海門戶無憂——莫論是瀾州擎梁半島的羽族抑或是天啟的裴氏,只消淳國海軍一日在,便一日無人能縱軍跨海、踏上北陸一兵一馬?!?/p>
? ? ? ?“大王子殿下!”烏赫曼坐在一邊有些發(fā)急,緊扯博日格德的衣袖。
? ? ? ?博日格德緊咬牙槽,半晌道:“好,十萬便十萬,王上欲以何為誓?”
? ? ? ?孟守文笑意凜然:“便如大王子先前所說,聯(lián)姻為誓。淳國先王尚有遺女十一個(gè),都是我的親妹妹,大王子可擇一帶走?!?/p>
? ? ? ?博日格德挑眉道:“我已有妻妾,不愿多娶,淳國的翁主倒是可以許給我的幼弟——鄂倫部的世子札兒赤兀錫·畢勒格·鄂倫臺,想來王上不會覺得自己的妹妹委屈罷?”
? ? ? ?孟守文依舊是笑:“如能嫁與鄂倫部世子,此亦吾妹之福,又何來委屈一說?!?/p>
? ? ? ?“不過,”博日格德話鋒一轉(zhuǎn),“東陸的諸侯向來不以女子為貴,縱是嫁之聯(lián)姻,亦多有背盟毀誓之時(shí)?!?/p>
? ? ? ?“那大王子想要如何?”
? ? ? ?“我也有一個(gè)妹妹,自小深受我父親寵愛,只是出身低賤,又因幼時(shí)痼疾而多年不能開口說話,以致她年歲已長,卻沒有鄂倫部的貴族子弟愿意娶她。此事是我父親一塊心病,此番派我出使淳國,便是想讓我為她在淳國找個(gè)好夫婿。”
? ? ? ?孟守文輕輕瞇眼,“倒也好說,淳國世家年輕子弟未婚配者甚多。只是東陸世家門風(fēng)森嚴(yán),敢問令妹出身究竟如何低賤?”
? ? ? ?博日格德看了烏赫曼一眼,見他只顧一個(gè)勁地擦拭額頭冷汗,便微笑道:“她的生母,是我父親當(dāng)年在寧州戰(zhàn)場上抓的一個(gè)羽族女人,沒什么身份家世,生出她沒過幾年便死了?!?/p>
? ? ? ?孟守文臉色有些不明,靜默了許久都沒有吭聲,儼然是覺得一個(gè)如此出身的女子——縱然她是鄂倫部主君的親生女兒——也實(shí)在是有些低賤了。
? ? ? ?博日格德久等不到他答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語氣頓時(shí)變得輕慢了些:“我曾聽人說,今之東陸,兵強(qiáng)馬壯者為天子耳。淳國如今不缺強(qiáng)兵,但這壯馬——王上是真心想要鄂倫部的十萬戰(zhàn)馬嗎?”
? ? ???孟守文冷哼一聲,“大王子此番看上了淳國哪個(gè)世家子弟,我必為鄂倫部的公主許這一婚?!?/p>
? ? ???博日格德的目光中透著深意,“東陸的世家子弟我卻看不上。此番出使淳國,我為妹妹看上的男人只有兩個(gè)。”
? ? ? ?“大王子但說無妨。”
? ? ? ?“一個(gè)是淳國的鷹沖將軍葉增,可惜他早已娶妻,且將自己的妻子視若瑰寶、寵愛有加,我只有遺憾的份兒了?!?/p>
? ? ? ?孟守文輕皺眉頭,“那另一個(gè)呢?”
? ? ? ?烏赫曼看見這位年輕的淳王臉色愈發(fā)黑了,頓時(shí)感到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也是越冒越多,就聽見博日格德在旁邊悠悠然地開了口——
? ? ? ?“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