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fēng)颯爽而涼凄，挑撥街上熙攘的人群，像銳利的鞭，使其少些抱怨和懶惰。 一個莫約十幾歲的人在擁擠的氣氛中格格不入，他左顧右盼，尋找著什么，突然發(fā)現(xiàn)一張破損的招人啟示貼在藥店的門前，整個人一激靈，隨即鉆了過去。 藥店門口是個高大肥胖的女人，在她面前，少年感覺自己是個小不點。 “你要買藥嘛？”與外表不同，這個人發(fā)出的是溫柔和舒緩的聲音。 “不，我來找工，我看見門口的招人啟示?！鄙倌曛噶酥?，然后低下頭，“我什么都能做，現(xiàn)在很缺一份工作?！?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嘆了口氣：“抱歉，孩子，你不適合，雖然我覺得你可能還未成年，但我并非因為年齡而拒絕你?！?少年依然低著頭，他大抵明白是有什么原因，但他還是揪著衣服，仿佛想再說些什么。 “不過，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女人看著少年，猶豫地轉(zhuǎn)頭向前臺要了張紙，寫著什么，然后遞給少年，“這是我朋友開的超市，也許還要人，可以去碰碰運氣?！?少年謝過，女人擺出平和的微笑，說：“我是西塔，到時候記得報我名字！” “嗯！” 畫面轉(zhuǎn)向西塔寫下的地址處，算是個繁華的小地段，但由于不熟悉加格市的路，少年也廢了好大的勁才找到。 超市名是“美樂道”（BAH），少年站在超市門前，看著不大的店面，透著玻璃，柜臺上零零散散的小物件顯得稀奇而朦朧。 少年走進店鋪，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身著工作服的只有一個女生，并且正在收銀臺工作，他便上去詢問有關(guān)店主的事。 “如你所見，這家超市只有我一個經(jīng)營者，只有我這一個勞動力?！蹦s二十的女生邊說邊繼續(xù)替客人算賬。 少年遞出藥店女人的紙條，女生只是瞥了一眼就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帶著一種好奇的目光看向少年，玩意道：“呦！看不出來??！” “什么？……” “沒事，我是桑尼亞！你呢？”沒等少年回應(yīng)，旁邊等待結(jié)賬的顧客便開始催促，少女只好移回視線，繼續(xù)收銀，“抱歉啊，這邊暫時抽不開，你先在周圍轉(zhuǎn)轉(zhuǎn)等會吧。” “嗯……” “我叫……莫茲奇。”他丟下一句。 等到過了該過的時間，人流開始疏散，昏黃蓋過一側(cè)天空，莫茲奇也得到了他該做的工作——收銀員。理由是，桑尼亞想休息休息。的確，這樣一個店，地處位置不差，人流也不少，卻僅僅只有一個人忙上忙下實在吃力，但是現(xiàn)在輪到莫茲奇一個人體會體會這樣的感覺了。只是他現(xiàn)在無法拒絕任何一份較為穩(wěn)定的工作，更何況，桑尼亞承諾了“包吃包住”，雖然因此給的工資也少得可憐，不過對莫茲奇來說這已經(jīng)是很好的選擇了。 桑尼亞樂觀積極，且與柔弱敏感的莫茲奇不同，她可以很輕松地接受現(xiàn)實，也可以在看似沒有出路的未來中規(guī)劃出最理智的一條路。而莫茲奇卻很容易被情感左右，容易共情也容易痛苦。 幾天前，他出于悲傷選擇了終結(jié)生命，卻被機緣巧合地救下，或者說，是被必然地救下了，因為當(dāng)他沉入湖底時，原本模糊的意識悄然被喚起，足以窒息的湖水變得如空氣一般，它們順暢地流入皮膚的毛孔再無損地流去，仿佛莫茲奇成了一種特殊的介質(zhì)，一種類似于網(wǎng)格的結(jié)構(gòu)，它們流通、交匯，卻毫無壓力，一切都顯得那么自然、通透。無論原因是什么，這也終究讓莫茲奇認(rèn)識到自身的無助和難以言喻的悲傷，他在湖底無聲地嘶喊、發(fā)泄，卻連一點點湖面的波紋都不能驚起。“無法自主死亡”的殘酷的現(xiàn)實幾乎將他逼瘋，他無法忍受這種痛苦，也是頭一次如此渴望死亡，仿佛從前對生命的熱愛一掃而空。 他終究還是被迫選擇了生命，他活下去，卻變得壓抑，他無法再忍受青少年部任何一角所帶來的熟悉感，無法忍受這不可見的鞭撻。這迫使十七歲的莫茲奇提前走出來，走入加格市熟悉卻陌生的街道。 因此莫茲奇羨慕桑尼亞，他也想有所釋懷，有所輕重，不被過重的情感負(fù)擔(dān)壓垮。當(dāng)莫茲奇向桑尼亞提及這家“美樂道”（BAH）時，桑尼亞像只是平靜地闡述——這家店是她父母合伙開辦的，也是他們家的經(jīng)濟支柱…… 她的家庭殘破，像張沾滿油污的抹布舊衣，比母親更“好”的女人縫進了家，比父親更高的病壓垮了他，原生家庭的破敗由親母的車禍開始，并由自己的意愿向更遠(yuǎn)處更深處延展。 桑尼亞的敘述讓莫茲奇心里一揪，他略帶些憂傷問起了桑尼亞的后媽。 “當(dāng)然在家啦，她確實是個好人，雖然是個盲人，但有愛心有能力也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不離不棄，我大抵也能明白父親為什么喜歡她了?！鄙Ｄ醽喌拿嫒萜椒€(wěn)地吞噬掉憂傷，仍然笑著回答。 出于共情，莫茲奇更加難以自拔。隨后，桑尼亞將他帶到家里，一是因為答應(yīng)了包吃包住，二是讓家里多些煙火氣。 路上，她提及后媽姓吳，莫茲奇由此知道，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卡爾曾借助書籍向他點明過——如今空島區(qū)域的各國雖各自為政，形似分離，實際人口流動卻并不少，政府也默許，歸根到底是搶奪稀缺的人力資源的需求，無論是從事農(nóng)業(yè)還是經(jīng)商，在現(xiàn)在這個世界都極為重要，盡管機器能替代許多，但制造和維修機器的原料也同樣稀缺，有必要投入更有價值的區(qū)域。這么說來，桑尼亞與藥店的西塔相互認(rèn)識大概也有這一影響，外地的人當(dāng)然會自主地報團生存，又或許桑尼亞的父親也是這樣考量，不過已經(jīng)不得而知，也沒必要隨意猜測。 桑尼亞的家是公寓的二樓203室，門是空心木，上了簡單的鐵鎖。 卡其色的工裝褲看起來干凈親和，有一種土實的寬慰，與身形的輕巧達(dá)成微妙的平衡。她從口袋中掏出鑰匙，又將口袋拍得扁平，對著門捯飭幾下，鎖便開了。 莫茲奇稍稍瞥見門縫內(nèi)投射的微黃的光，宛如殘破夕陽虧藍(lán)的灣。神情不自覺恍惚，腦袋斷了線般回望到頻閃的影，恰如那天晚上昏黃的夜晚。 “今天，是最后一晚，”親柔的手將被子拉起，蓋到略涼的脖頸。 “晚安?！?“咔！”燈光被關(guān)掉，眼睛傳來對黑暗的舒適，身體沉溺于潮涌的安逸。窺探不到的，他微笑，他落淚，他拖著惶恐的軀殼默默離去，如白凈曇花般凋謝，如絢爛流星般過隙，在不可知中隱密，在死沉的湖水中逝失。 鼻子怎么如此酸痛，眼淚怎么如此止不住，身體沒辦法動彈，臉龐被悲傷繃出溫紅的血絲，割裂情緒的殘暈。 “對不起……”喉嚨無助地發(fā)聲。 桑尼亞卻在莫茲奇平復(fù)前就推開門，然后牽著莫茲奇的手臂就向屋內(nèi)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