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鉛華 后記 作者七月荔
上篇「若是無事奏請,便退朝吧?!怪傧缙鹕矶读硕兑滦?,正欲抬步離開,突然堂下一名老臣「噗通」一聲跪下。仲溪午腳步一頓,看到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有些頭疼,但又不能裝沒看到,就只能耐著性子開口:「李愛卿又有何事?」李繼已經年近六十有余,顫巍巍地磕了幾個響頭才開口:「回皇上,這國不可一日無君,后宮也不可久日無主啊……皇上登基以來,這后位空置已久,微臣斗膽請皇上……早日立后……」果然還是差不多的說辭,仲溪午幾乎每隔幾日就要聽上一遍,也就這個李繼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仲溪午雖然煩他,但知道李繼是個忠君的孤臣,所以也不會是非不辨地處罰他?!鸽拗懒恕!怪傧玳_口回答,抬步就想走,卻又被那李繼嚎聲喝住?!富噬习 @番話老臣可是聽了很多遍了……」言下之意是說,仲溪午每次都是應下而無動作。這個李繼還真是會倚老賣老,仲溪午心里也有了些怒意,而李繼此時聰明地跪在地上抖了起來,看著真是年邁得「弱不經風」。仲溪午只得壓下怒氣開口:「那依愛卿所見,這后位……誰坐合適?」這句話問得頗為危險,李繼卻未有絲毫遲疑:「先前皇上說國庫虛空,選秀已經停了有五年之久,如今國泰民安,也該恢復了……」殿堂上一片寂靜,大家頭都不敢抬,只是一個個默默跪下不語,表達自己的立場。一旁的仲夜闌見此嘆了口氣,并沒有隨著跪了下來,而是向旁邊移了幾步,對上仲溪午看過來的目光。他聳了聳肩,表示無奈。之前他已經幫著仲溪午擋過很多次官員的勸諫了,這次是真的無能為力。過了許久,直到官員們的膝蓋都跪疼了,才聽到仲溪午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好,恢復吧?!构賳T們一愣,本以為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沒想到仲溪午終于松了口。一片磕頭謝恩聲響起,其中李繼的聲音顯得中氣十足:「謝皇上?!怪傧缑榱艘谎鄯讲胚€奄奄一息,現在卻精神抖擻的李繼,幽幽地開口:「李愛卿已經六十有余,這馬上就到了致仕的年紀,還是多多看顧些自己的身體為好?!估罾^聞言,掩面虛弱地咳嗽了幾聲,看著好像又恢復了最初的老態(tài)。仲溪午并未過多追究,抬步離開,將一片謝恩聲甩在身后。已是日落黃昏,華淺伸腿坐在庭院樹下的秋千上,悠閑地翻看著一冊話本。她身下坐的那個說是秋千,卻如同一個躺椅一般,不但有靠背,還十分修長,人都能躺在上面睡覺。說起這個秋千,還是華戎舟來這個小鎮(zhèn)的第一個月時,不知道從哪自己哼哧哼哧扛來了一棵大樹,然后栽在本來就不大的院子里的。等樹成活了后,華戎舟就動手打造了一個可以供人躺上去的秋千,捆在樹干上。剛做好華淺還嫌棄地說:「我又不是小孩子,做這沒用的干什么?平白在院子里占地方?!谷欢锴ё龊玫牡谌?,華淺就口嫌體直地抱著靠枕在上面不下來了,華戎舟見此也沒多說什么,華淺就更是厚著臉皮,當自己之前不曾嫌棄過它了。話本翻了一半,門被推開了,只見華戎舟灰頭土臉地走了進來,配上那張俊美的臉蛋,顯得格外可憐。華淺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是不是那群熊孩子又折騰你了?」華戎舟用力點了點頭,華淺強忍著笑開口說:「趕緊先去屋里換身衣服吧……」華戎舟在這小鎮(zhèn)也待了一年多了,成功收獲了小鎮(zhèn)上下男女老少的歡心,畢竟裝乖賣巧可是他最擅長的手段。女人喜歡他就不用多說了,連男人也喜歡他,只因為他有著一身好武藝,每次其他人打獵或者砍柴都會拉他出去,有他在就會事半功倍,還能滿載而歸。至于小朋友嘛……那是因為鎮(zhèn)里見他武藝好,便請他在武館里教小孩子習武健身,于是他一天到晚沒少被折騰,偏偏對方是小孩子,也沒辦法還手。其實本來華戎舟是可以拒絕的,從未有人逼迫他,可他卻從頭到尾都沒多說什么。華淺看出來他是因為想在這個小鎮(zhèn)留下來,才會努力地和每個人交好,所以也沒有插嘴,畢竟華戎舟處理事情的能力她還是很清楚的,比如徐茗的事情都是……「華淺,我?guī)煾的??」說曹操,曹操到。只見徐茗火急火燎地跑進院子,像是被狼攆了一樣。華淺伸頭朝屋里努了努嘴:「一樓他房間里呢……」然后徐茗就一頭跑到屋里去了,他口中的師傅自然是華戎舟。當初得知徐茗斷腿一事和華戎舟有關,華淺也并未插手,而是任由他們自己去解決。也不知道華戎舟找徐茗說了什么,從那以后徐茗就天天跟在華戎舟屁股后面,叫他師傅,明明華戎舟比徐茗要小上兩三歲,徐茗叫師傅倒是叫得心無芥蒂。不過一刻鐘,白洛也出現了,站在院子里叉著腰說道:「華淺,徐茗人是不是在你這里?」華淺并未著急回答,反而揚了揚手里的話本開口:「你給我的這個我都看完了,有沒有新的?」白洛深吸一口氣,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新話本,甩給華淺。真是學聰明了,還知道有備而來,華淺滿意地點了點頭,才開口說:「人在華戎舟房間里。」白洛進去片刻,華戎舟就出來了,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華淺見此,縮起了伸直的雙腿,給華戎舟在秋千上騰了個地方。華戎舟坐下來后,自然地抬手,把華淺縮起來的雙腿搭在自己腿上。華淺也不介意,就勢又伸直了腿,開口問:「他們又怎么了?徐茗找你做什么?」華戎舟雙手枕在腦后,開口:「徐茗說讓我教他一種能讓白洛追不上的輕功?!谷A淺一愣,下一秒就笑出聲來:「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小了還這么幼稚,尤其是徐茗,要是不想見白洛,不是有千萬種法子嗎?偏偏自己還當局者迷。」華戎舟默默點頭應和,華淺繼續(xù)看起話本,而華戎舟則是坐在她身側閉目養(yǎng)神。剛翻了幾頁話本,華淺就又忍不住開口:「你說為什么這些寫情情愛愛的話本里,大多都是富家小姐喜歡上窮書生,或者是貴女愛上戲子的橋段呢?我看了這么多都是女子下嫁,好像很少有皇親國戚喜歡上平民女子的?!谷A戎舟睜開眼,棕色的眼眸眨了眨,像是在認真思考。他回答道:「可能寫這些話本的都是男子?!谷A淺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幅摳腳大漢扭扭捏捏,寫著你儂我儂的話本的畫面,樂得腰都彎了。華戎舟見她笑得開心,面上雖無過多表情,可棕色眼眸像是化了一樣柔和。察覺到華戎舟的目光從自己臉上移到腰際,華淺心里一突,還未來得及坐直就聽華戎舟開口:「這一年多你是不是吃胖了?」問得十分認真,華淺也看到了自己腰上比之前多出來的一圈肉,沒辦法,這個小鎮(zhèn)太小,她憂心有人監(jiān)視也不敢出鎮(zhèn)子,自然要比之前胖上一圈。只是女生永遠對體重問題都格外敏感,華淺抬腳就踹向華戎舟的肚子:「你眼睛是不是有問題,誰說我吃胖了?」被踹了一下后,華戎舟趕緊把手放下來,握住華淺的腳腕開口:「好好好,是我說錯了……」被握住了腳腕,華淺還是不甘心地掙扎著要踹他。直到又有人進了院子,華淺才趕緊收回腿,盤起腿正襟危坐。來的是白洛的母親白夫人,她裝作沒看到秋千上那兩個人方才的「打情罵俏」,開口問:「淺淺,我家洛丫頭是不是在你這里?」華淺還未開口,就看到徐茗和白洛從屋里走了出來,徐茗看著表情頗是頹廢。「娘,你怎么來了?」白洛上前幾步開口。白夫人回道:「家里來了客人,我特地來尋你。」白洛有些不情不愿,似是不想放過徐茗:「什么客人啊?」「就是你祖母妹妹家的女兒,也是你的姨母。」白洛凝了眉開口:「這是什么親戚?我都沒聽說過,隔了這么遠。」白夫人見此,毫不含糊地揪著白洛的耳朵說道:「你姨母之前在京城里,她服侍的主人家遭了難,前幾天主人家都故去了,碰巧趕上今年的選秀大典,皇家開恩才放她們那些奴才歸鄉(xiāng)?!拱茁咫p手護著耳朵,嘴上還不服氣:「哪個主人家啊?之前富貴的時候也沒見念過我們。」白夫人一步步向外走去,嘴上還是解釋道:「話不能這么說,富貴可不見得是好事,你姨母之前是在京城里的華府,你看那前華相和他夫人,到頭來連個送終的人都……」徐茗看到白洛離開后,才又昂首挺胸地和華淺他們告別。一時之間院子里安靜極了,只剩了兩人。主人家、故去、華府……華淺看了看手里撕成兩半的那一頁紙張,轉頭對華戎舟笑道:「看我多不小心,這可是白洛的心肝寶貝,我去給她粘好,不然她要是知道了,就有得鬧騰了,今天換你去做飯吧?!谷欢掷锏臅乱豢瘫怀樽?,華戎舟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來粘就行?!谷A淺還是保持著低頭的姿勢,看著空蕩蕩的雙手。秋千一動,華戎舟坐近了些,開口:「你若想回去,我有的是法子避開監(jiān)視的人,把你毫發(fā)無損地帶回去?!沟攘嗽S久也不見華淺說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想起華淺的眼睛不好,華戎舟便起身準備去點上燈火。然而人剛站起來,就感覺到衣服被人從后面拉住,就只揪住了一點點,華戎舟稍微一動就能掙脫。華戎舟沒有再動,就這樣靜靜站著,很久之后才聽到身后華淺的聲音響起,微弱得像一只貓:「我可以抱你嗎?就像之前在華府里……我兄長去世時你抱我的那樣……」
下篇「皇上,這是禮部呈上來的選秀名錄,秀女們都已進宮了……」高禹彎著腰,將一本冊子放在案上。仲溪午拿起來隨便翻了幾下,就看到一頁是戚家的人??粗傧绲膭幼?,高禹趕緊開口:「這是戚家今年送來的秀女,正是戚貴妃的嫡親妹妹?!怪傧缰S刺地勾了勾嘴角,這戚家還真是能下血本,知道戚貴妃已經毀容失勢,便趕緊又送了個人進來。不過這也算是一種示弱,這幾年戚家被打壓得日漸式微,竟然狠心將家里僅剩的一個嫡女也送進宮?!讣热皇瞧葙F妃的妹妹,那便直接冊封為美人,住在凝芳宮的側殿吧。」仲溪午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凝芳宮主殿住的正是戚貴妃?!甘?,奴才這就去傳旨?!垢哂砉笆?,「那其他秀女,皇上……」仲溪午合上冊子,開口:「其他人等等再說?!垢哂硎掌饍宰泳碗x開了,宋安一路小跑跟著自家?guī)煾?,去了秀女住的地方。路上,嘴碎的宋安又忍不住念叨:「這皇上對貴妃娘娘可真是好啊,這還沒見過秀女們呢,就冊封了貴妃娘娘的嫡親妹妹,還體諒她們姐妹情深,讓兩位主子同住一殿?!垢哂砺朴频刈咧?,臉上的笑讓人琢磨不透:「是啊,皇上對貴妃娘娘可真好啊……」只是,讓一個毀了容的貴妃,日日面對著自己年輕貌美的嫡親妹妹……入了后宮還哪里有什么姐妹情深呢?獨自一人的仲溪午又喚出了林江:「人……送出去了嗎?」林江半跪著回道:「約莫著明日就能送到境外了,屆時陳淵就能趕回來?!怪傧琰c了點頭,起身開口:「那朕就先去母后殿里一趟,接下來有段時日都見不到了?!箘偺みM太后殿里,就聽到一陣歡聲笑語傳過來。一個清脆伶俐的女生響起:「太后娘娘此話差矣,為人子女自然是以父母為天,可是出嫁后可不能只以夫君為天,臣女覺得,夫君主外已是事務纏身,為人妻還是能同夫君一起扛起半邊天的好?!怪傧缑碱^一皺,這宮里什么時候多了一個這么口無遮攔的人?大步走進去,看到一個衣著鵝黃色羅裙的女子坐在太后身側,面容清麗,尤其是一雙眼睛,像狐貍一樣滴溜溜地轉。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仲溪午心里下了定義?!阜潘?,你自己什么身份,敢在太后面前大言不慚?」仲溪午厲聲開口,殿內的笑聲頓時一停。太后見此打圓場開口:「這是李太傅之女李婉儀,今年剛進宮的秀女,我看她聰慧伶俐,便特地叫她來陪我解悶了?!固髲膩聿辉绱丝溥^剛見面的人,更別說面對一堆剛進宮的秀女,唯獨特殊的召見她來閑談。如今這般言辭肯定,一則可能是這李婉儀當真聰穎討喜,二則便是李婉儀是太后早就暗中選好的人,至于選的目的嘛……不言而喻。果然李繼在前朝那般倚老賣老、撒潑打滾,原來是身后早已有了靠山。想明白這層道理,仲溪午的臉色不是很好:「李太傅年僅五十才得一女,他過些時日就要致仕,怎么此時還舍得把自己的獨女送進宮來?」李婉儀并未被仲溪午冰冷的臉色嚇到,反而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然后說:「家父說皇上是真龍?zhí)熳?,能進宮服侍皇上是臣女百世修來的福分,又怎么會舍不得呢?」這裝模做樣的做派,可真是和她父親一模一樣,仲溪午仍是不留情面:「誰說你能被冊封了?等到二十五被送出宮的秀女也大有人在?!估钔駜x抬眸,毫不閃躲地回道:「能在這皇宮里離皇上近一些,沾點皇上真龍?zhí)熳拥母?,臣女也知足了?!骨裳粤钌=K究是太后看不下去了,插了一嘴:「在這宮里,難得有人愿意真心誠意陪我這個老婆子說上幾句話,皇上就不要再苛責她了?!怪傧缫活D,對上太后略帶惆悵的目光,心頭也不由得一顫,頓時失了所有想繼續(xù)斥責下去的心情。曾幾何時,也有那么一個人,待太后以真心。其實仲溪午如此看李婉儀不順眼,不只是因為她方才那幾句不當之詞,更多地是因為他心底里清楚太后的心思,可是他還是控制不住的……不想有人坐上那個位置。仲溪午不再看旁邊站立的李婉儀,轉而對太后說:「那新晉秀女冊封之事就勞煩母后多多看顧,兒臣接下來應是會……比較忙碌……」太后垂眸,手指摩擦過腕上的白玉鐲,說:「皇上既然如此忙碌,那我就代俎越庖?guī)湍愣ㄏ逻@些秀女的事,皇上專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埂敢磺新爲{母后安置?!怪傧绱故妆?,頭深深的低了下去。僵持了快三年,做兒子的守著自己后宮自欺欺人,做母親的挾持著遠方那個鎮(zhèn)子里的人以退為進。如今母子二人終于達成了共識,旁人可能聽不出這幾句話里的含義??墒撬麄兌硕记宄闹?,這是仲溪午主動選擇了妥協,為此才換取了一個……處理自己事情的機會。言罷仲溪午垂手告辭,宣完旨在門口候著的高禹見此趕緊跟上。剛走了幾步就看到身后跟著那個鵝黃色的身影,仲溪午忍不住停了腳步,轉身冷眼看著那人:「你跟在朕身后做什么?」李婉儀被突然的呵斥嚇了一跳,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說:「回皇上,方才太后說身子乏了,便讓臣女先行回去,而這條路正是臣女回去的路。」仲溪午眉頭越皺越深,李婉儀見此又試探性地開口:「皇上若是不信,那臣女走前面?」「大膽!」不等仲溪午開口,高禹就開口呵斥,「你一個秀女也敢走皇上前面?」李婉儀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跟后面不行,走前面也不行,這就一條路,要不皇上先走,臣女在這先等著?」看著模樣委屈,這說的話可是大膽,能被太后看上的人,又怎會如此莽撞?看來又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角色。仲溪午被噎了一下后,深吸了口氣甩著袖子就走,嘴上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真跟她父親一樣,潑皮無賴。」林間溪水旁,一群姑娘媳婦圍坐著洗衣服,只是她們時不時看向一個方向,眼里滿是羨慕,那個方向有兩抹身影。一個是正在洗衣服的華戎舟,一個是坐在溪邊泡著腳,又抱著一小筐櫻桃吃的正香的華淺。本來是華淺在洗衣服,她手剛碰著水,華戎舟就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端著一筐櫻桃,換走了華淺的一盆衣服。這一筐櫻桃個個晶瑩剔透,看著就是剛摘下來洗干凈的,華淺腳掌拍著水面,一邊吃一邊說:「這是哪來的櫻桃???看著挺新鮮?!埂笘|邊打獵的那座山,我上個月無意看到一處野生的櫻花林,于是沒事就去等它成熟。」華戎舟一邊勤勤勉勉地洗著衣服,一邊回答。怪不得今天剛吃完午飯就看他跑得沒影了,原來是摘櫻桃去了??粗A戎舟洗衣服的動作愈發(fā)熟練,華淺也不由得嘖嘖稱奇,感嘆他學習能力之強,剛來的時候他要洗衣服,那時候經他之后的衣服,可沒一件能完好無損的。不過之前那些洗壞的衣服也沒浪費,全被華淺拿來教華戎舟縫紉了。華淺越看越滿意,挑了一顆又大又紅的櫻桃遞過去:「給,賞你的。」華戎舟雙手握著衣服,伸頭過去銜走了華淺手里的櫻桃,軟軟的嘴唇擦過華淺的手指,像是指尖溜走了一個棉花糖。華淺便又拿了一顆遞過去,華戎舟還是乖乖張嘴吃了。像是投喂寵物一樣,華淺倒是覺得比自己吃都開心。只是隱約感覺氣氛有點不太對,余光瞥見那一群嫌棄地看著她的媳婦姑娘,華淺頓時感覺臉上有點臊得慌,趕緊老實坐好,不作妖了。只是坐得久了,屁股都有點麻木了,華淺挪了挪身子,不小心把放在岸邊的鞋子碰掉一個,順著河流就流走了:「我的鞋……」話還沒說完,岸邊響起了一陣小姑娘的歡呼聲,只見華戎舟一個翻身從河面掠過,落到岸邊,手里便多了一只鞋,這一連串動作使得那叫一個行云流水。華戎舟把鞋子放回岸邊,說:「你小心點,老實坐著吃東西還能把鞋子掉水里?!谷A淺一愣:「你這話是在說我笨手笨腳?」華戎舟沒回話,繼續(xù)洗衣服,表情卻是默認的。華淺惡從心頭起,放在水里的腳一挑,一片水就朝華戎舟潑了過去。只見華戎舟身子一側,沒沾上半分,他便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洗衣服。華淺不服氣,繼續(xù)用腳掌擊打水面,幾個回合之后終于有人說話了,是一同洗衣服的其他婦人?!刚媸强床幌氯チ耍推圬撐覀冞@些一個人來洗衣服的人……」「就是,走走走,咱們趕緊走……」……一群婦人端著盆浩浩蕩蕩地離開了,華淺這才后知后覺地有些尷尬。抱歉地笑了笑,轉頭目送那群人離開時,華淺身子突然一僵。華戎舟飛快地察覺到了,順著華淺的目光,他看到了河流斜對面……有一個他們都熟悉的身影。華戎舟垂下了頭,片刻后開始收拾身邊的衣物,然后他半蹲下來,撩起自己衣服下擺,伸手將華淺還泡在水里的雙腳撈了上來,擦干凈后給她穿上鞋子。華淺回頭看著他,目光似乎有些疑惑,只見華戎舟拿起洗衣盆說道:「衣服洗完了,我先回去掛起來晾曬……」然后伸手拿走了華淺懷里的櫻桃筐,又說:「你等下……記得回來……」華戎舟轉身離開后,華淺這才反應過來,又看向那個方向,那個人影還在。仲溪午已經站了有小半個時辰,可能是華淺過得真的太安逸了,他看了這么久,華淺都不曾察覺,之前在京城里他不過是看了她兩眼,就差點被她捕捉到。果然……這里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才能由之前的聰慧靈敏,變得如今這般慵懶遲鈍,看著似乎還……吃胖不少……華淺抬步向他走了過來,走了一座橋,跨過一條河?!覆欢颊f國不可一日無君嗎?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走到面前后,仲溪午才發(fā)現方才還淳樸得像個鄉(xiāng)村姑娘的華淺,一瞬間好像又變成了那個防備心重的相府千金。他心里發(fā)苦,嘴上卻笑著說:「可是君王也會生病。」華淺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是稱病罷朝才偷偷來了這里,可真是……胡鬧。兩人面對面站了很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似乎他們之間是沒什么話可說了。眼見著華淺還是目含警惕,仲溪午慢慢將發(fā)抖的手背到身后,站直了脊背說:「華相還活著?!怪灰娙A淺的眼睛驀然睜大,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皇家的套路還真是一模一樣。一霎那華淺明白了仲溪午此次來的目的,因為華相「死」了,她就徹底自由了。華淺低頭輕笑了起來,笑得仿佛方才對岸那個抱著筐吃櫻桃的傻姑娘?!钢x謝?!怪傧绺杏X眼眶發(fā)熱,那些困擾他幾年的心緒,也消失了個干凈。她相信他,問都不問就相信了他。華淺回到庭院時,里面一片寂靜。看到還堆在盆里的衣服,華淺心里不由得好笑,正欲進屋,卻看到樹上落下一人,正是華戎舟?!负煤玫纳蠘渥鍪裁矗俊谷A淺皺眉?!刚镜酶?,就看得遠了。」華戎舟向來淡漠的棕色眼眸此時顯得流光溢彩起來,似乎從未見他這么開心過。華淺心頭一柔,抿嘴笑著說道:「趕緊晾衣服去,我去……煮碗面?!谷A戎舟收拾好之后,就看到華淺提著一個密封好的食盒,說:「他應該還沒有走遠,你把這個……謝禮給他。」華戎舟未有絲毫遲疑地點頭接過去,正準備走,卻聽到華淺的聲音響起,帶著讓人不忍離開的眷戀:「早去早回?!埂负??!谷A戎舟啞著嗓子開口。多少年了,都不曾有人說過等他回來。如同被點燃的炮仗,華戎舟只用半刻鐘就趕上了仲溪午一行人。仲溪午皺眉還未開口,就看到華戎舟在地上放了一個食盒,然后丟下一句話就沒了人影?!附o你的,謝禮,她說的?!怪傧缃议_蓋子,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面,薄弱的熱氣卻輕易熏紅了他的眼眶。他想,這碗面……若是吃了還放不下那個人該怎么辦?可若是吃了……就放下了又該怎么辦?最終他還是一言不發(fā)的合上蓋子,起身登上馬車離開。隨行的林江想,那碗面肯定很好吃,不然主子怎么會沒有吃就紅了眼呢?馬蹄聲揚起,片刻后這里恢復了安靜,仿佛從來都沒有人來過,只留下空中飛揚的塵土,和地上半舊的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