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津濤

公元前 265 年，彌留之際的秦宣太后想起了情人魏丑夫。她 希望情人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立刻下令 ：“我死之后，一定要讓魏 卿殉葬?！蔽撼蠓驀槈牧耍腥藙裾f宣太后 ：“太后，您也知道，人 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為什么還要白白犧牲自己所愛的人呢？ 如果人死后還有另外的世界，您還要陪伴您的丈夫秦惠王，還有 閑暇同魏丑夫談情說愛嗎？”一番話竟說得宣太后改變了主意， 可見她對魏丑夫的愛是真實的。?

不知道宣太后有沒有想起義渠王——那個鐘情于她的美貌， 和她私通生下兩個孩子的男人。然而，當義渠王最后一次滿心歡 喜地來到秦宮，等待他的不是情人的擁抱，而是大秦甲兵。義渠亡 國了，宣太后會不會覺得自己愧對義渠王？

宣太后，或者是“羋八子”，這個我們已經(jīng)沒法確定其名字的 秦國太后，掌控秦國整整 40 年，留下的不只是風(fēng)流故事，還有一 個稱雄列國的大秦。如果沒有她，她的玄孫嬴政能不能成為秦始 皇，也是未知數(shù)。作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太后，宣太后為后世留 下了一個有為但“荒淫”的經(jīng)典范本。

太后 ：艱難的“皇權(quán)守護者”?

歷史上有多少個太后曾掌握政權(quán)？據(jù)《臨朝太后》一書作者 周錫山統(tǒng)計，從戰(zhàn)國時的秦宣太后，到晚清的慈禧老佛爺，中國歷 史上臨朝或干政的太后達 43 人。其中東漢最多，先后有 7 人 ；北宋 次之，有 5 人。西漢呂太后、東漢鄧太后、北魏馮太后、唐朝武則天、 遼國蕭太后、清朝慈禧太后等，無論知名度，還是治國能力，都超 過了歷史上大多數(shù)男性皇帝。這些實權(quán)太后的出現(xiàn)，有其必然性。?

在皇位世襲制下，常會出現(xiàn)皇帝駕崩時，太子只有幾歲、十幾 歲，甚至身在襁褓的情況，那么就需要有人替小皇帝暫時行使權(quán) 力。能承擔(dān)這個職責(zé)的，首先是年長的皇族，但他們本來就是皇權(quán) 最大的威脅，是重點防范對象，極少有機會出來攝政 ；其次是有 名望的大臣，這些人手握大權(quán)后，又很可能上演“禪讓”大戲，干 脆改朝換代。數(shù)來數(shù)去，能托付大事的只剩下小皇帝的母親—— 太后。同皇族和權(quán)臣相比，太后的地位來自丈夫、兒子，維護王朝 正統(tǒng)，最符合她的利益。?

女人干政本來是為儒家禮法所不容的，但在“家天下”的觀 念下，國事其實也是皇帝的家事。太后作為皇帝的母親，在丈夫去 世后，以家長身份，替兒子處理政務(wù)，可謂理所當然。因此，那些信 奉儒家理念的大臣，并不質(zhì)疑太后攝政的合法性，他們只會拿不 同于往常的標準，非議自己的女主。?

比如，皇帝在位久了，大臣們都想他活到“萬歲”，要是太后 當權(quán)的時間長了，他們便憂心如焚。比如范雎看秦宣太后長期掌 權(quán)，就唆使秦昭襄王奪回權(quán)力 ；在東漢殤帝、安帝時臨朝稱制 16 年的太后鄧綏，治國有方，又注意約束同族，但因為她生前沒有歸 政給安帝，稱制到死，備受非議。

北魏太后 ：多情的未亡人?

馮淑儀 15 歲當上北魏文成帝的皇后，24 歲丈夫去世，太子 拓跋弘即位，是為獻文帝（北魏實行“子貴母死”制度，拓跋弘 的生母早已被賜死）。最初輔佐小皇帝的是權(quán)臣乙渾，但他上臺后 排斥異己，圖謀不軌。馮太后當機立斷，誅殺乙渾，控制了朝局。馮 太后并不貪戀權(quán)力，僅僅過了 18 個月，就宣布歸政了。?

意氣風(fēng)發(fā)的獻文帝一掌權(quán)就迫不及待地趕走了馮太后任用 的人。這還不夠，他竟然還要干涉太后的私生活。大臣李弈長相俊 美，最被馮太后寵愛。在另外一些大臣看來，這無疑“有傷風(fēng)化”， 要求獻文帝出手“整治”。很快，獻文帝借一個由頭，處死了李弈， 而負責(zé)審理此案的官員則獲得高升。?

馮太后很不高興，發(fā)起反擊，逼迫 18 歲的獻文帝禪位給了 5 歲的太子拓跋宏 ——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北魏孝文帝。太上皇獻文 帝沒有就此屈服，他依舊批閱奏章，下發(fā)詔書。馮太后越發(fā)不爽， 終于發(fā)動宮廷政變，毒殺獻文帝。她被尊為“太皇太后”，又一次 面對朝臣，代替孫子孝文帝管理國家。?

這時馮太后找情人，再沒人敢說三道四。太原王叡相貌堂堂、 隴西李沖風(fēng)度翩翩，被馮太后相中，成為其情人兼心腹。需要說明 的是，這兩人都頗有能力，都是北魏的一代名臣。因為馮太后有這 么幾個情人，并有毒殺獻文帝的“劣跡”，以致被史家剝奪了原本 屬于她的功勞—— 所謂“孝文帝改革”，其實主要由馮太后策劃 和推動。?

515 年，孝文帝的孫子孝明帝元詡即位，胡太后臨朝稱制。論 能力，她不比馮太后差，但奢侈無度，又確屬“荒淫”。胡太后第一 個情人是孝明帝的叔叔清河王元懌，元懌人長得帥、有才華，在朝中很有名望，被胡太后“逼而幸之”。另一名大臣鄭儼日夜在宮中 陪伴胡太后，即使是放假，胡太后也要命一個太監(jiān)隨鄭儼回家進 行監(jiān)視。于是鄭儼只能和妻子聊聊家事，而不敢有什么親昵舉動。?

將軍楊白花與胡太后發(fā)生私情后，害怕引來殺身之禍，一路 南下，投靠了梁朝。胡太后思念心上人，作了一首《楊白花歌》，讓 宮女時時演奏 ：“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fēng)一夜入閨闥，楊 花飄蕩落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秋去春還雙燕 子，愿銜楊花入窠里?！?

胡太后的這些作為，引起大臣的不滿。北魏宗室元順在朝上 直言 ：“婦人死了丈夫，自稱‘未亡人’，要不戴首飾、不穿華麗的 衣服。太后母儀天下，現(xiàn)在都快四十歲了，還打扮得這么嬌艷，讓 后世怎么看？”胡太后回到宮中，斥責(zé)元順 ：“我千里迢迢地把 你找來做官，難道就是讓你當眾侮辱我嗎？”元順回答 ：“太后 您連天下人的恥笑都不怕，難道還怕我這一番話嗎？”胡太后無 言以對。北魏政局此時已然大亂，權(quán)臣爾朱榮起兵殺入京師，胡太 后及幼主元釗一起葬身黃河。

女皇武則天的兩個丈夫、四個情人?

武則天 13 歲入宮，25 歲丈夫唐太宗去世 ；27 歲再次入宮， 丈夫是小她 4 歲的唐高宗。武則天先后嫁給父子兩人，這當然很不 合禮法，但在這兩段婚姻期間，武則天都沒有外遇。683 年，唐高 宗去世，中宗李顯即位，尊武則天為皇太后。?

貨郎出身的馮小寶長相英俊、身材健美，被千金公主偶然發(fā) 現(xiàn)后，獻給了武則天。武則天對馮小寶一見鐘情，為了方便以后見 面，就讓他削發(fā)為僧，改名薛懷義，讓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紹稱他為“叔父”。薛懷義從此和各位大唐高僧一起宣揚佛法，出入宮中。武 則天后來修建了一座白馬寺，由薛懷義做住持。?

在武則天寵愛薛懷義的這十年間，她自己成了大周皇帝，而 薛懷義幾次奉命征討突厥，幸運地建功，最后官至右衛(wèi)大將軍， 封鄂國公。薛懷義這時已經(jīng)厭惡進宮，更喜歡住在白馬寺，顯然 是不耐煩去討好 70 多歲的女皇帝了。他選拔數(shù)千名力量過人的 和尚，招到寺里。御史周矩判斷這是陰謀作亂的前兆，提醒武則 天，沒想到反被薛懷義誣陷，丟了官職。?

老太太回護情人，但總也不見情人來，寂寞難耐，又看上了 御醫(yī)沈南璆。薛大將軍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失寵了，一怒之下，放 火燒了兩座宣揚佛法的殿堂。武則天知道是情人耍小性子，并沒 有 追 究，只 是 令 薛 懷 義 監(jiān) 督 重 建。誰 知 薛 懷 義 變 得 愈 加 有 恃 無 恐，讓武則天對他日益厭煩。不久，薛懷義的陰謀被告發(fā)，武則天 下令勒死了這個情人。?

薛 懷 義 死 后，太 平 公 主 給 母 親 推 薦 了 張 昌 宗，張 昌 宗 又 讓 兄 弟 張 易 之 一 同 侍 奉 女 皇 帝。張 易 之 當 時 20 多 歲，史 稱 他“ 白 皙 美 姿 容，善 音 律 歌 詞 ”，是 一 個 多 才 多 藝 的 美 男 子。兄 弟 倆 平 時 臉 上 涂 著 粉，身 上 穿 著 華 麗 的 衣 服，到 宮 中“ 侍 寢 ”。他 們 的 官 職 一 升 再 升，很 快 追 上 當 年 的 薛 懷 義，當 上 了 國 公。好 景 不 長，705 年 張 柬 之 等 發(fā) 動 政 變，迫 使 武 則 天 恢 復(fù) 大 唐，張 昌 宗、 張易之被殺。

武則天見于史書的情人，也即所謂“面首”，僅有以上這四 人。她動過“多選美少年”到宮中陪伴的念頭，但經(jīng)大臣一勸， 也沒有堅持。正如趙翼所說 ：“人主富有四海，妃嬪動至千百，后 既身為女主，而所寵幸不過數(shù)人，固亦無足深怪。”

蕭太后 ：同情人一起建設(shè)大遼?

對于蕭太后，中國人并不陌生，她是《楊家將》故事里的重 要人物，宋朝的最大對手。蕭太后名叫蕭綽，小名蕭燕燕，嫁給遼 景宗耶律賢，父親是遼國的北府宰相。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政治 婚姻，蕭燕燕被迫離開了自己鐘情的韓德讓。韓德讓的爺爺韓知 古是被契丹人掠來的漢人奴隸，后來憑著本事，官至中書令。?

遼景宗體弱多病，登基后不久便將大權(quán)交給妻子蕭燕燕，并 允許她在詔書中自稱“朕”。正是在蕭燕燕的堅持下，遼軍在高梁 河大破宋軍，穩(wěn)定了幽云十六州。982 年，遼景宗病重，留下遺言 ： 軍國大事聽皇后命。隨后 12 歲的遼圣宗耶律隆緒即位，30 歲的 蕭燕燕以太后身份臨朝主政。?

蕭太后需要有人幫她一起管理朝政，韓德讓當然是最好的人 選。蕭太后話說得很直接 ：“吾嘗許嫁子，愿諧舊好，則幼主當國， 亦汝子也?！币馑际钦f ：咱們本來就有婚約，現(xiàn)在我的兒子，也是 你的兒子，咱們一起輔佐他。蕭太后為再續(xù)情緣，甚至不惜下毒殺 死了韓德讓的發(fā)妻。在這對情侶的配合下，大遼國勢蒸蒸日上。?

王學(xué)權(quán)在《“鐵血巾幗”—— 蕭綽》 一文中舉了蕭太后與韓 德讓“秀恩愛”的幾個例子。說是涿州刺史耶律虎古是韓德讓父 親的仇人，韓德讓在大殿借故公然打死耶律虎古，蕭太后不聞不 問。又有一次，大臣們一起打馬球，韓德讓技不如人，被大臣胡里 室撞下馬來，眼看情人受傷，蕭太后二話不說，當即下令斬了胡里 室。蕭太后還為韓德讓賜姓“耶律”，讓他成為小皇帝的“叔叔”。?

1009 年，56 歲的蕭太后去世 ；一年多后，韓德讓也隨之而 去。遼圣宗將他安葬在蕭太后的陵墓邊，為世人留下了一個浪漫 的傳奇。

本文選自新周刊作品集《顯微鏡下的古人生活》

《新周刊》雜志社 編著 / 岳麓書社 / 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