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電話那頭閔玧其先是一頓，再是遲疑。涼透了，她的聲音涼透了。聽得他不由地心頭一緊，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悸。

前篇指路

“從今天開始我就不是金家人了。我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這幾天你應該會收到離婚協(xié)議書，到時候記得看仔細點，別讓我逮到訛錢的...”

“喝酒了？說話不過腦子？”

此言一出，那頭瞬間安靜下來，話筒里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小雨淅瀝的嘈雜聲音。金婉暗暗垂眸，說的也是，他現(xiàn)在哪有閑心聽她在這講瘋話，估計還在因為她浪費了他寶貴的工作時間而煩躁得想罵人呢吧。

“我沒喝酒，我說的話都是發(fā)自內心的。”

“哦。發(fā)自內心的覺得被趕出家門很開心，也是發(fā)自內心的想和我離婚，是這個意思么？”

“...”

金婉訕誚的冷笑因為閔玧其犀利的總結瞬間凝固，這般少見的認真鎮(zhèn)靜成功把她堵得啞口無言。

“怎么不說話？不說話就和我當面聊?！?/span>

相處過這么長時間，金婉自然知道閔玧其的脾氣，一旦他將一件事說出口，就必定會做到?，F(xiàn)在他說要見自己，那么不論怎樣，他都會想方設法找到她。但她害怕，因為害怕，所以她要逃避。逃避他的追問，逃避所有人的指責，既然他會想方設法的找到她，那她就把自己藏起來，藏到永遠沒人能找到的地方，一了百了。

“我不想見你。”

聽見金婉的聲音，那頭頓時沒了聲響，就在她欲要掛斷之際，他沉穩(wěn)堅定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想見你?！?/span>

慵懶的嗓音回蕩在耳邊，金婉的大腦頓時陷入空白，半晌，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像是放棄了掙扎，因為寒冷而近乎顫抖的聲音在風雪的呼嘯中顯得那樣卑微又薄弱，

“那就來找我吧，只要你找得到。”

雨雪還在下，空氣中依舊彌漫著凄冷的氣息。一束煙花升至夜空，隨之綻放出絢麗的色彩。耀眼的光芒倒映在靜謐的江面，將她灰暗的眼眸點亮。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金婉眼睜睜地看著街道上的行人逐漸消失，繁榮的夜市逐漸進入冬眠。這場雪下得過于熱情，分明冷得可怕，卻又像夏夜的晚風，溫柔地填平了世界的橫縱溝壑，將這個世界染成了無暇的純白。她那堅定不移的決心也似乎被一并填埋了。

金婉邁不開步子，雙腳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她承認自己在期盼著閔玧其能夠找到她，期盼著這個說想見她的男人，真的可以讓她所愿，在這場漫天大雪帶她回家。她靠近街道，試圖站在顯眼一些的位置，讓他更容易找到她?？伤谘┑乩锏?，一直等到路燈暗下，還是沒有等到心中的那個人。

她昏昏沉沉地蹲在路燈旁取暖，望著夜空中零星幾點的星芒想起了兒時童話書里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曾是她最不喜歡的童話故事，太過悲情以死明志的劇情和對窮人充滿冷漠的世界都讓她感到憤怒，因為世界絕不會真是那副模樣。

可在如今的某刻她卻忽而有些覺得，自己或許就是那個悲慘得令人心疼的孩子，這個世界也比童話書中更加殘酷無情，那個孩子最終因為嚴寒失去生命，卻也因為點燃最后一根火柴而見到了自己最愛的人。

被創(chuàng)造于悲慘中，最終卻在愛中死去，多么令人羨慕的結局?？伤?？既沒有火柴也沒有愛她的人，終究是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在曾經(jīng)充滿期盼與向往的世界中孤獨凄慘地隨風而去。

無數(shù)輛黑色轎車從眼前駛過，就在她數(shù)不清那是第幾輛即將放棄之時，車輛緩緩碾壓雪地的細響從遠處傳來，虛弱的女人抬起頭，隨著視線追隨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幾乎瞬間僵直。

“終于找到了?！?/p>

站在不遠處的男人薄唇輕啟，吐出一句無奈，隨手關上車門朝她走近，言語中的不耐煩卻絲毫沒有影響那雙握住她的極其溫柔的手，

“回家吧?！?/span>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牽人的方式很生澀，修長的指生著一層薄薄的繭，輕輕摩擦著她的手背，沒有顯兀的觸感，只有不可逾越的安全感。

家...

金婉鼻尖一酸，淚意頓時涌出心頭。她抬眸望向男人的側臉，輕柔沙啞的聲音問著這么一句話，

“我還有家嗎？”

他望著被她眶在眼里搖搖欲墜的淚珠，心臟某處猛地一下塌陷下去，不由分說地握緊她的手，堅定不移地回答，

“一直有?！?/span>

不經(jīng)意的一個回答，卻徹底擊潰了金婉心底的最后防線，她滾燙的淚止不住地流，極力回應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就這樣被帶上車，重新回到了他口中所謂的“家”。

車里開了暖氣，緩解了一些冷意，金婉一些冷，剛才吹了太久的雪，導致她有些頭暈。她緊緊握著手，手心里還殘留著閔玧其留下的溫度，好像一松開就會全部消失一般，無比珍惜著自己被愛撫過的每一寸肌膚。

“你...不生氣嗎？聽見我那么說。”

猶豫了很久，金婉還是問出了那個無法過去的問題，這次她要他正面回答，沉默不行，草率也不行。

“你就是為了讓我生氣才那么說的吧?！?/span>

“都是真的，我真的被他們趕出來了，我和你，也真的會離婚?！?/span>

“是么?！?/span>

閔玧其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短暫的凝視后繼續(xù)不咸不淡地開口，

“我確實很生氣，因為說了很多廢話，做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事。你把離婚想得太簡單了，既然要裝就裝到底，有始有終?！?/p>

“有始有終？我們真的配得上這個詞么？”

“我們可是敗給利益的惡徒啊?！?/p>

金婉勾唇吐出一句輕薄。像她這樣的人，真的配得上這個辭藻么。她從開始到現(xiàn)在所走的每一步，有哪一步有過正式的開始？沒有預兆的走進豪門成為上流圈的名媛金婉與陌生的他成婚，現(xiàn)在是沒有防備的被內涵，被指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突然而來的，該怎么擁有一個完整的結局？

回憶一幕幕浮現(xiàn)，金婉的心臟依舊在隱隱作痛，可悲的自尊感不給退路，不屈不饒地折磨著她。苦澀地閉上眼，金婉試圖讓周圍的暖意逼自己變得困倦，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墜進了夢里...

她站在海邊，咸咸的海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龐，很溫柔的感覺。在淺灘的一抹身影，很渺小，卻很清晰。他朝她招手，嘴里呢呢喃喃著，不知在念些什么。

“小婉！小婉！”

那個人的聲音和倒影都好溫柔，攜著那抹金燦燦的夕陽一起灑在她心上，好溫暖。可一眨眼，她又跌進了一片漆黑的靜謐深林，空中飛行的雀鳥靜止不動，刺骨的冷風拂過，她的眼前忽熱出現(xiàn)了一只兇猛的野獸。

“金婉？金婉？”

到家了，閔玧其卻怎么也叫不醒車里睡著的人，他瞥見她眼角的淚痕與潮紅的臉頰，這才意識到不對勁，抬手摸了她的額頭，果真是一陣滾燙。

剛才哭著吹了那么久的冷風，估計是發(fā)燒了...

想到這里，閔玧其皺起眉頭，下車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宅邸，不料剛踏進大門便聽見了從不遠處傳來的一聲叫喊，

“怎么這么晚才...金婉？”

聲音并不陌生，是樸智旻。他前來看見昏睡在他懷里的人兒，神情又是驚愕又是疑惑。閔玧其聞聲對上他的視線，本想說明情況，卻被他臉上的傷口吸引住了注意力，

“..怎么受傷了？老頭子又讓你去幫他做事了？

“嗯..”

“誰幫你處理的傷口？”

“自己啊...傷勢不重..”

樸智旻極不自然地逃避他的目光，吞吞吐吐地回答問題。閔玧其沒時間多問，只是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便擦過他的肩膀走上了樓。聽著漸遠的腳步聲，樸智旻這才緩緩轉過身來望向二樓亮起的走廊燈，他的神情愈發(fā)凝重，一個稱不上好的想法開始在心中蔓延開來。

金婉睡得很沉，緊緊擰著眉心，嘴里時不時吐出幾個含糊無力的字眼，閔玧其坐在她身邊，冷靜耐心地替她揩著額角不斷滲出的汗粒。

“不要...”

閔玧其停下動作認真聽著，極力想要聽清金婉的聲音，她似乎正在做一個噩夢，很痛苦很難清醒過來的噩夢。她微微睜著眼，灰蒙無光的眼睛像是遮著一層濃霧，沒有焦點，沒有生色...被噩夢魘住了。

怎么會這樣...

閔玧其眉頭緊皺，緩緩停下擦拭的動作。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因為精神壓力過大，這種情況...他要怎么做才能幫她脫離現(xiàn)在的困境....

就在他怎么也不是辦法的時候，房間角落那架陳舊老化的鋼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

一片混沌的夢境，一簾濃霧望無邊際的深林。金婉漫無目的地奔跑，企圖甩掉身后那只緊逼不放的野獸。忽然，她跌倒在地，身后步步緊逼的腳步聲意味著危機正在不斷靠近，正當她準備放棄掙扎時，她的耳畔忽然傳來了一悠遠飄渺的鋼琴聲。

頓時，周圍的迷霧開始退散，眼前的深林逐漸被光芒淹沒，隨著那陣琴聲的愈發(fā)清晰，一片花白的天花板即刻映入眼簾。頭痛欲裂的感覺讓她無法集中思考，一片嘩然中，她望見了坐在鋼琴前的閔玧其。

夢里的鋼琴聲就是從這里傳來的。

是他把自己從那場噩夢中救了出來。

“閔..玧其..”

金婉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呼喚閔玧其，舒緩柔美的琴聲戛然而止，閔玧其立刻起身走來，緊緊皺起的眉頭一刻也不舍得松開，

“怎么樣？頭還疼嗎？”

語畢，金婉的額頭貼上一陣冰涼。閔玧其重新拿起手邊的冰毛巾仔細擦拭她的汗水，所有動作都無比細膩，與昔日的他完全不同。

“你發(fā)燒了，剛才還做了噩夢，”

“夢見什么了？”

閔玧其聲線低柔，絲毫感受不出距離感的存在，金婉回憶著，垂下眼簾不敢與他對視。

第二次，這是你救我的第二次。

你到底還要救我多少次？

“夢說出來就不會成真?！?/span>

“告訴我?！?/span>

他耐心地重新詢問，直至他發(fā)覺自己離她越來越近，早已超出了平常的交談距離。正當他想起身遠離時，他卻與她那雙水霧茫茫的眼眸深深交匯在了一起。

哐地一聲，他的理智被砸了個粉碎。

“我夢見我和...！！”

一個突如其來的吻降臨在了她的唇上，克制又放肆。溫熱的鼻息打在她的臉上，有些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驚慌地推搡著他的肩膀，卻被一下壓在了枕邊。他的手悄然無聲地包裹住她的整只手掌，寂靜的空氣中彌漫起曖昧的氣息，隨著耳尖的逐漸發(fā)熱，閔玧其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唇。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就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起身繼續(xù)拿起毛巾替她擦汗，一陣冰涼觸碰耳根，金婉反射性地躲了開來。他對她做出這樣的事，卻還能假裝若無其事，這不得不讓她懷疑這是他蓄謀已久的計劃，可是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就連反問他的勇氣都沒有。

“你在怕我？”

他那不像問句的問句。

方才的記憶還歷歷在目，金婉慌張地搖搖頭，閔玧其卻更靠近了幾分。

“這樣呢？”

蒙上一層沙啞，他的聲線更低沉了，簡直就是迷惑人心的一大兇器，讓她不禁失措。他冷靜得可怕，仿佛他對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一樣。金婉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不點頭也不搖頭，膽怯又期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看著我，金婉?！?/span>

她猶豫地抬起眼眸，不料卻一眼望穿了身前人眼底暗涌的欲望。還未等她反應，一個綿密的吻便又朝她襲來了，這次帶著些許侵犯的意味，更瘋狂地朝她進攻了。

不知是否只是她的心理在作祟，她總覺得閔玧其的身上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逃離喧囂都市的煙塵俗氣，宛如童話世界里的白馬王子一般，像蝴蝶，像鮮花，像陽光。身在迷惘中的她無比渴望這般溫暖的味道，無法抗拒地想要接受他，靠近他。

他們吻得渾身燥熱，他望著她的眼睛，心底那股沖動控制不住地撞擊他的理性，腦子一熱，便造就了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局面。他終于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無法挽回的局面，也終于有了，對愛情從未有過的看法。

她說，像他們這樣半吊子的人，配不上“有始有終”這個嚴肅華麗的高級辭藻，他們只是服從欲望的惡徒，爛人，適合他們的結局除了墜落，就是消失。他認可這個觀點，但這一刻，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卻忽然跳進了腦海。

煙火哪怕是轉瞬即逝的，也曾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就像枯萎的薔薇花，意味著滅亡也意味著重生。既然他們無法成為溫暖燦爛的陽光，那就在日落后的黑夜成為夜空中最盛大的那束煙火，安靜地共墜黑暗，化作塵埃繼續(xù)相愛。

“惡徒不會輕易分手，因為壞事做盡的他們對待感情的態(tài)度也很堅毅?！?/span>

“所以比起這么快就想放棄的你來說，”

“我更適合這個頭銜。”

從現(xiàn)在開始，他不會輕易放過她，想從他身邊逃跑，也絕不會再是簡單的事。

“好好休息，吃了退燒藥再睡?！?/span>

語畢，他勾起唇角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將她耳畔的碎發(fā)挽到耳后，在她身上停留的每一秒鐘，都帶著依依不舍的意味。他就這樣離開了，桌上放著的水杯和退燒藥似乎成了他留下的暗示，暗示這場覆水難收的感情正式開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