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小說《藥山》-薩仁的故事
山市(一)
?在天晴的時候,這里能遠遠的望見那座大山,但它往往會沉浸在霧氣里,終日不見真容,那座山叫哈倫阿爾,意為“溫熱的圣水”,有熱泉常年不斷,即使在冬天也會沖破冰川順勢而下,此山山勢高聳,其間湖泊星羅,泉眼棋布,景色十分秀麗。薩仁家就住在它的一條支脈附近,往東北方向走兩天,翻過重巒疊嶂就會到達榆木溝,每年興安杜鵑開放的日子,就是薩仁的父親去榆木溝藥山采藥的時間,雖然現(xiàn)在是烏云搶日的年景,山外兵荒馬亂,但這里人跡罕至,只有幾個村子加起來不足三十戶人家,倒也難得的太平。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依山傍水,地里吃光了還有山里,山里吃光了還有河里,人是餓不著的。眼看著晚霜漸漸薄了,杜鵑花也吸飽了消融的雪,這就是要到進山采藥的日子了,幾個村子加起來只有薩仁的爸爸一個醫(yī)生,他叫阿古達木,雖然說是醫(yī)生,但平時也是耕地放羊和村民別無二致,只是有人找上門看病的時候,薩仁的父親就會將病人帶回家,從供養(yǎng)處拿下一個木箱,木箱內(nèi)是一件由很多細小獸皮拼接縫制的大袍,大袍疊的整整齊齊,在最上面放著一個發(fā)著油光的古銅鈴,待到病人坐定,他就會穿上那件皮袍,在薩仁幼年的記憶里,這時父親在忽閃的火光下變得像一只黑壓壓的大山鬼,像換了一個人,他嘴里哼唱著古老的山謠,那歌唱作:從長生天降下的藥山,黃的綠的白的泉,我輩來了九萬九,皆數(shù)流離無居安。吉祥如意寶格達,慈悲大力長生天,讓雪山來了六師尊,教我引泉行三澗,無衣無帽九萬年,頭白齒黃墜老淵。吉祥如意寶格達,慈悲大力長生天,六師尊來了又走,草豐果美拜泉邊,哈倫阿爾用此名,鑄寺獻果乞長安。吉祥如意寶格達,慈悲大力長生天。。。。。。。。。。吉祥如意寶格達,慈悲大力長生天。。。。。。。阿古達木哼唱的時候手也不會停下,各種精致的草藥會在研磨下變成粉末,再用泉水熬煮,等到變得些許粘稠的時候就讓病人喝下,這時他會拿出那個古銅的鈴鐺,搖一下跳一下,圍著病人轉(zhuǎn)圈,薩仁這時就會在父親的授意下點上熏煙,只要一會,家里就會充滿草藥和熏煙混雜的香氣,那鈴鐺聲音不大,但卻清脆悅耳,那感覺像漂浮在草原四月的微風里,經(jīng)過薩仁父親的治療,不管傷風感冒,還是急疹惡瘡,隔幾天就好,確實有真本事。久而久之薩仁父親的醫(yī)術(shù)就成了田間村頭的傳奇故事,老人說他的醫(yī)術(shù)來自藥山的天授,所謂天授那肯定不是人教的,傳說那深山里有一處藥泉,泉水初出時顏色湯黃含有劇毒,但行三澗過五山后就變得透明清冽,所經(jīng)之處也滋養(yǎng)了仙草妙藥,那水人喝了自然也是身體康健百病全無。再說這泉水源頭也是一個妙處,此泉水初生于一片怪石地,有毒霧環(huán)繞不能近人,那地方最高處有自然堆疊而成的一處石洞,洞內(nèi)有石臺,上篆銘文,石洞旁孤零零的生著一棵大桑樹,故此洞謂之桑宮,每年泉水在夏末會固定停歇一次,屆時霧氣消散就有萬鼠獻果,那老鼠會在行敬神大禮之后將山珍野果整整齊齊的碼在石臺上,待泉水復涌,毒霧彌漫之時萬鼠已經(jīng)盡然散去不見了蹤影,老人說此地為百藥之源,那阿古達木年輕時遇見了大機緣,在桑宮內(nèi)被天授了醫(yī)術(shù)。阿古達木深知那哈倫阿爾那有什么毒泉,對此自然是一笑了之,不過這段經(jīng)歷也頗為神奇,他從沒向外人說過,那還要從一次大災說起。
話說那年月里連年大旱,就連這平時水草豐美的哈倫阿爾也不能幸免,草木因干燥而化為齏粉,滿眼望去盡是枯黃,村里子別說牛羊了,就連人喝水都成問題,眼見附近的河露了底,水井也只剩下一層泥漿,族長在家愁的整日唉聲嘆氣,過了幾日族長把各家當家的召在一起開了一個會,族長說想去逃荒的我也不攔你們,只怕你們是走不出這片山便會死里面,想留下的就和我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水,只挑十幾個漢子跟我去山里找,剩下的留在村里,只帶兩天飯食,活人總不能等死,土哈拉都要拱幾下。眾人互相看了看,真要逃荒怕不是和族長說的一樣,沒走多遠就被這天抽成干尸,不如留下去山里碰碰運氣,再說世代留居此地,相互有個照應也都不想走,宜早不宜遲,也沒啥好收拾的,一人一副擔子,幾包火把的羊油布,武器也是不能少的,每人還帶了幾個火石和一把小土炮仗,第二天早上天剛亮,一行人就從村子出發(fā)了。眾人行了半日,滿目皆枯槁,平時被遮蓋的巖石也都裸露了出來,河溪盡數(shù)斷流,頭上的烈日像火,遠處的地面隨著熱浪涌動,像被融化成了液體,若有人瀕死,就會以為是水源,只是那里永遠在遙不可及的地平線。阿古達木從帽子的縫隙看了眼遠處的山,那山竟然飄渺間像頂著一個白色雪頂,他揉了揉眼睛,只見雪頂消失,變成了玄色的巨巖,哪里還有什么雪。走了半日,隊伍里有人晃蕩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族長趕忙上前查看,給他灌了一口水,呼吸一順,就算是吊住了一條命,“不能再走了,前面不是人走的路”,隊伍里有人喊道,“往碑子坡吧,那邊樹多,休息到晚上再走”,族長看了看眾人,眼下只能這樣了,一路無話,再說眾人已經(jīng)到了碑子坡,碑子坡是山里的一處谷底,古樹參天,那谷地兩旁的山坡上,歪歪斜斜豎著很多石頭,像碑卻沒有雕刻的痕跡,像石頭卻又插到地里的,顯然非自然所為,只是那些豎石十分古老,像和山體長在了一塊,碑中有一塊特別大的,足足3人多高,立在眾碑的中心,有一道白色云紋貫穿上下,這座大碑一直是異常干凈,就像有人擦拭過,碑子坡下有一處洼地,常年積水,樹木不多,經(jīng)此大旱,那里竟然變得干爽宜人,眾人就在那里扎營休整,只待晚上。
??眾人休息間,一輪皓月早掛上山頭,地面的熱氣也漸漸的消散了一些,樹林斑駁里灑下灰白色的月光,竟亮的不用打火把,真是一輪詭異的旱月。肚里沒食,歇也歇不安穩(wěn),站起來更是渾身酸痛,不過也沒有辦法,眾人互相攙扶起身,在族長的帶領(lǐng)下就要往榆木溝走,“不好!干糧讓老鼠偷了!”隊里有人大喊,眾人轉(zhuǎn)眼看去,幾群老鼠一溜煙的鉆入草影里,包袱里只剩下些渣滓,哪里還有干糧,族長拍了拍大腿,“哎呀,趕緊看看還剩多少”,眾人紛紛解下包袱,來時一共十五人,每人帶了兩小包干糧,不多不少加起來正去一半,但是也沒辦法,正所謂人盜可循,鼠偷無痕,這上哪找去,只能自認倒霉,只是在夜里走,往榆木溝至少還要兩天,這樣等回村就可能還要五天,眾人只能盤算著先去桃兒澗試試運氣,借著月關(guān),眾人穿行于密林,邊走邊歇整整兩三個小時,夏天夜短,東方已經(jīng)漸漸發(fā)白,幸運的是再走一個小時就能到桃兒澗,就在這時有人拍了一下族長的肩膀,“先住住,有東西跟著我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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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市(二)
??族長喝了一聲,有狼?眾人聽到有狼也都停了下來,早有人摸出柴刀,有人拿著炮仗說著就要點,拍族長肩膀的不是別人,正是阿古達木,“族長你看看,好多老鼠,從碑子坡一路到這”,聽聞是鼠,眾人大松了一口氣往,繼而四周查看,大旱之年的山林里特別安靜,只聽隊伍兩邊不遠處有息息簇簇的聲音,再定睛,灌木和矮草也有些許晃動,只見兩旁各有一隊老鼠隱現(xiàn),眾人停下后,那隊鼠卻沒有停留的意思,只是為首的一只灰毛大鼠跳到眾人前面的路中間,那只鼠奇大無比,像個半大貍貓,兩只黑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身上的毛也脫落了一些,像極了斑禿,眾人也都看呆了,心想世間哪有這么大的老鼠,不多時那禿鼠尾巴往下一搭,就挺胸蹲在了路中間,它看了看眾人,將嘴里銜著的一根草放在了地上,做了兩揖,轉(zhuǎn)頭加入鼠群不見了蹤影。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說什么,呆了這時間,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隊伍里的獵戶去旁邊查看了一番,那草里竟跑出一條鼠道,蜿蜒消失在了密林里,阿古達木走到了那顆草邊,將他撿起來看了又看,表情由詫異變?yōu)榱梭@喜,轉(zhuǎn)而又跳又笑,他朝眾人大喊,跟上,跟上那些老鼠。
??老鼠雖小腳卻不慢,這一會功夫,早已消失無影,辛虧獵戶機敏,常年的經(jīng)驗讓他能找到獸道,追蹤剛過去的群鼠自然也不在話下,不過此時烈日已經(jīng)開始燒灼,樹蔭下勉強能行腳,
族長頂著粘結(jié)在一起的嘴唇開口道:“阿古達木,阿古達木,追那老鼠難道要燒來吃嗎?”,
阿古達木這時才緩過神來,雖然上氣不接下氣,嘴角還是不住的往上揚,“那鼠昨夜吃我們一頓糧食,今天來報恩了,那草是通泉草,族長不明白,這是讓我們跟著找水??!”,“天底下有會報恩的老鼠?那平時吃我們倉里的糧怎么不見報恩???”阿古達木讓這話一噎,收住了笑臉,嘴長著半天說不出話來,心想,難道只是我一廂情愿?那天底下確實沒聽說過老鼠能報恩,“罷了,罷了”老族長擺擺手說到,“這路我看也是往桃兒澗走,這鼠報恩我們就收著,沒恩我們就自去桃兒澗找?!?/span>
??桃兒澗是一處山澗,南邊入口處有一塊破落牌坊,因年代久遠已經(jīng)倒塌,只是依稀能看到上面刻著“東市”的字樣,沒有人知道是何人修建,長久以來一直當作一個歇腳的坐標,傳聞此處在古代逃入一伙拖家?guī)Э诘谋?,時間長了變成了一個村落,因山上不宜耕種,便和山下的村子以物換物維持生計,久而久之便形成一個山中之市,聽說還繁榮了一陣,但故事不過是道聽途說,實際已遠不可考,只剩下這一節(jié)牌坊和幾個石柱躺在那里。眾人到了這里已經(jīng)個個神疲體乏,走路都是拖著腿,見山澗已經(jīng)在眼前,就找了處陰涼地休息了下來,眾人帶的水已經(jīng)不多了,都見了底,想去榆木溝已經(jīng)不可能了,要是這里找不到水,就要返程了,村子里各家老小最多還能撐個把星期,難道逃難是唯一的路了嗎,想到這里眾人無不垂頭喪氣,心里暗暗罵這災年。
??休息了不多時,眾人在老族長的號召下紛紛起身入澗,四處尋水,剛一進澗眾人的心就涼了半截,以往的溪水早已斷流,歇腳的涼水洼內(nèi)死魚堪比枯樹枝,想是也干涸了很久。桃兒澗尋常年間也是個涼快的去處,如今巖壁上的苔蘚結(jié)為干皮,不見絲毫潮濕的意思,再往里兩旁草樹也沒有生氣,以往人高的雜草也間可行人,老族長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晃晃悠悠就要倒下,阿古達木見狀趕緊攙扶著坐在旁邊,眾人站在四周,舉目四望也沒有了繼續(xù)尋找的動力?!跋刃?,我和昂沁再往前找找”,阿古達木還不死心,“再往前要是沒有,我們就回去另想辦法。”老族長瞪著紅彤彤的眼睛失了神,恍惚的點了點頭,于是阿古達木就叫了獵戶繼續(xù)往前。
??再往前走半個時辰就是桃兒澗的頭了,那里是溪水發(fā)源之地,源頭是一片亂石堆,會有潺潺流水進入一個幾米見方的小潭,水深也不過半米,想來那里也是沒有水的,不過總要去看看,說著兩人就放下東西輕裝簡行,走了一會,獵戶昂沁叫住阿古達木說:“你看,鼠道還是往前,這里還有?!卑⒐胚_木抬頭往前看了看,只見前方草樹枯槁,烈日正在頭頂投下一道光線,并沒有什么鼠道,真是隔行如隔山,他說:“那我們追著往前看,看那些老鼠到底去哪了?!备讷C戶后面細看,那鼠道也不是全無蹤跡,有些矮草被壓趴,斷斷續(xù)續(xù)的有些痕跡,又走了一會,就聽見前面嘰嘰喳喳,鼠聲鼎沸,兩人停住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繼而三步做兩步,搶上前去,轉(zhuǎn)過一個巨石,眼前的景象著實讓他們震驚,只見小潭邊上密密麻麻全是老鼠,數(shù)以萬計,眾鼠多而不亂,看見兩人也沒有逃跑之意,只是皆抬頭向那潭邊的亂石堆上看去,石堆上赫然站著那只灰毛大鼠,那大鼠見了他們便點了點頭,瞬間群鼠沸騰,把兩人嚇了一跳,獵戶知道其中利害,傳言災年有狂鼠噬人,一只老鼠不可怕,這上萬的老鼠怕不是幾十只野豬也頃刻啖盡,獵戶拉著阿古達木扭頭就要跑,卻被阿古達木拽住,“你看!”,這時獵戶才敢回神觀望,只見眾鼠紛紛鉆入亂石堆的石縫里,不多時就只有灰毛大鼠站在外面,嘰嘰喳喳的聲音也消失了,瞬間山澗寂靜的像扣在一個碗里,只有風吹行澗的嗚嗚聲,又少時,只聽有摩擦斷裂噼噼啪啪的聲音從石堆傳出,那嘰嘰喳喳的聲音又像由遠及近從地下傳來,突然幾串老鼠從石縫中鉆出,相繼越來越多,樣子滑稽,連滾帶爬,兩人看呆了,獵戶卻發(fā)現(xiàn)了端倪,阿古達木像獵戶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后出之鼠身上的毛皆被水打濕,“有水!有水!”,阿古達木驚叫一聲,再看那鼠,出來的已經(jīng)不多了,眾鼠已經(jīng)紛紛趴在潭邊觀望,少頃,只聽有水擊石發(fā)之音,那清冽的泉水便復涌而出,待水出時那老鼠個個跳躍打轉(zhuǎn),卻并不飲水,只見那灰毛大鼠看向兩人,做了兩揖,就蹲在石頭上看著他們,阿古達木早已看呆,人鼠四目相對時,阿古達木才回過神來,他一拍獵戶,“快,快去找人來挑水!”,這時獵戶才收起下巴,連滾帶爬的回去報信,到了之后剛才的神奇遭遇也來不及講了,眾人紛紛撇下行李,只帶水桶前去打水,這眾人取水不表,單說老族長,兩人這去時不長,老族長已經(jīng)暈倒了,雖說吊著一口氣,但這連續(xù)的打擊加上水食短缺,老人的身體實在是扛不住,此時已經(jīng)恍恍惚惚不能起身,因為阿古達木有些醫(yī)術(shù)就留在族長身邊照顧他,待眾人回來,老族長也喝上一點泉水,那泉水清冽甘甜,老族長算回了一半的魂,只是全身沒有半分力氣,只能躺著,老族長見眾人回來了,便睜眼看了看說:“你們回去,不要等我,多一個人多挑一擔水,村里人等不了?!卑⒐胚_木見族長恢復了一些,也放了一點心,但是留族長自己在這是絕對不行,便說到:”你們回去,我守著,等你們送水完了再回來,一起抬族長回村”,“你回去能多一擔水,我自己在這你們放心,我這把骨頭也喂不飽幾頭狼。”老族長說話氣若游絲,阿古達木按住他的手也沒說什么,他示意眾人先走,跟著獵戶也不會迷在山里,獵戶看了看他們,知道事已至此,村里還有老少婦孺都等著吃水,就讓眾人留下干糧羊油布還有柴刀鞭炮,一行人整了個水飽,封好水桶,挑著水就走,走的時候獵戶故意留到最后,他蹲下看了看四周,跟阿古達木說:“我們過去的時候沒有一只老鼠,你晚上別省,火一直點著,我們會盡快回來接你,入夜不要睡,災年狼也兇,鞭炮攥在手里,你千萬保重,我們走了?!卑⒐胚_木點點頭,看了看老族長,向獵戶揮了揮手,見一行人漸行漸遠,阿古達木就帶著東西背著老族長到了潭邊,倚靠澗壁用石頭圍了一個半人高的圈,半日無話,老族長還是緊閉口舌,皺褶眉頭,勉強吃了一點東西,說時已是太陽西沉,天色暗了下來,只聽那過澗風呼呼作響,吹的火苗一閃一閃。
山上不比村里,村里常年勞作煙火,比山上多了一些人氣,這深山老澗雖也有些人走,但所謂道為獸道,徑為鳥徑,畢竟不是人居住的地方,這一入夜就感覺陰森恐怖,跟諾大的山比起來,火把還沒有個螢火蟲亮,不過驅(qū)散野獸是夠了,再加上有一堵圍墻,旱年蛇蟲也少,阿古達木就放下一點心,老族長已經(jīng)呼呼睡去,阿古達木脫下衣服蓋在了他身上,旁邊有潺潺的水聲,此時估計泉水已經(jīng)溢滿水潭開始往下流到?jīng)鏊萑チ?,下次取水就可以直接到澗口,阿古達木還記著昂沁的話,不可睡覺,于是他就托著腮,盯著一閃一閃的火苗,那羊油耐燒,再有兩根就能頂?shù)教烀?。阿古達木看的呆了,想到了以前小時候,他并不是村里生人,他是父親在路邊撿的,那年父親講,他去山里采藥,在路旁聽見有孩童啼哭,聽聲尋過去,見那嬰兒身上早已被蚊蟲叮的全是大包,聲音也有氣無力,就撿回家撫養(yǎng),草藥涂了個把月才恢復,村里時無降生的孩子,所以沒有人奶,但巧在村里有幾只母牛生崽,阿古達木就跟著小牛喝著牛奶長大,村里一直風調(diào)雨順,一晃20多年過去,阿古達木也吃著百家飯長成了一個精壯的小伙子,而且跟著父親耳濡目染,也識得百草,治得百病,也是成了村里的醫(yī)生,他還記著父親的一句話,治病不治命,正所謂治病在人,生死在天,盡人事就好。然而五年前父親生了急癥,不到一星期就歸了長生天,只給他留下祖產(chǎn)和一個鈴鐺,父親去世前抓著他的收千叮萬囑此鈴一定保管好,不一會便咽了氣。自此之后阿古達木就成了村里唯一的醫(yī)生和薩滿,但他治病分文不取,算是報答村里衣食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外面的風似乎小了,火漸漸平穩(wěn)了一些,阿古達木又想起來那位叫諾敏的姑娘,經(jīng)此一劫,定要回去娶她,火苗里似乎映出了她明亮的眸子和火火的嘴唇,他多么希望諾敏就在身邊,想著想著竟笑了起來。就在這時,旁邊老族長躺著的位置坐起一個人,阿古達木以為是族長醒了就趕緊轉(zhuǎn)頭攙扶,那人坐在陰影里看不清相貌,阿古達木卻感覺手中瘦削,不似村長,但分明穿著族長的衣服,只聽黑暗中那人怪笑一聲“你再仔細看?!?/span>
?山市(三)
阿古達木像觸電一樣把手彈開,驚叫一身,連滾帶爬翻出圍石,手中的炮仗卻早掉落在地,他坐在地上還沒等緩神,就退著蹬到火把那里,抄起火把就喊“族長,族長?。 ?,只見里面那個人影站起來,半捋著山羊胡,這時阿古達木才看清此人的臉,只見此人是個佝僂老頭模樣,卻光滑白凈臉上全無皺紋,正是尖嘴猴腮,沒掛半兩肉,瘦脖大頭,只吊兩根筋。那老頭邁著步子從里面走出來,阿古達木還是驚魂未定喊道,“你把族長放哪去了,你怎么穿著族長的衣服!快說不然我就不客氣了!”,那老者也不看他,只道“你隨我來”,便邁著四方步就往牌坊方向走去,阿古達木爬起來往圍石方向照去,哪還有族長的影子,“你把族長還我,我就和你去,你到底把族長怎么了?!”,那老頭仍然邁著步子,不急不徐,聽見這話也不回頭,“老族長吉人自有天佑,你放心隨我來便是,我若想害你,早就下手,何必等到這時?!?/span>
阿古達木喘了口氣,自知只有隨他去這一條路,便捏著刀爬了起來往老頭方向走,走了一會他就感覺不對了,不管他是疾是緩,是跑是走,他永遠隔著老頭百步之遠,然而那老頭一直在慢慢邁著四方步,阿古達木心想,難道是碰見山中仙人了?想著就拜了拜長生天,走了一會,就見前面不遠處燈火通明,聲音鼎沸,卻似以前去過的廟會般熱鬧,那牌坊也遠遠豎在那里,朱漆碧瓦哪還有半點破敗的樣子。那老頭停住腳步說,“你上前來”,阿古達木就覺腳下生風,一步五六丈遠,火把也滅了,兩旁景物似排排倒下,只一飄搖,就到了老頭身邊。
?老頭依然笑瞇瞇的捻著胡子,指著前面說到:“你所見之處即為山中之市”阿古達木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無懼意,只覺眼前這位果然是山中仙人,心中甚是激動,便說道:“我們村也有很多牛羊糧食可以買賣,正愁沒有地方,鎮(zhèn)上太遠,這里反而更近一些,只是現(xiàn)在大災,等災情過了,正好讓村里人也來”,那老頭轉(zhuǎn)身向阿古達木說道:“此為山市,非人市,你等斷不可尋,只是你我有此機緣,故引你來觀市?!卑⒐胚_木便點點頭,向那邊仔細看去,只見那里雖然燈火通明卻似罩在霧氣里,里面似人非人,說話似懂非懂,熙熙攘攘,有爬的有站的,有飛的有攀的,說不似人形卻出價劃價,再看那叫賣的,說似器物,卻未曾在人家見過,果非人市。觀看間那老頭又開口,我說與你,你且聽,不要回話,捻著胡子便徐徐道來:“此市所在之山為藥山,這山中有處藥泉,起初此泉劇毒,山中寸草不生,便有仙人命我輩來此行泉引澗,布樹種草,又過了些許年月,才有此秀麗豐美,我輩此間死傷無數(shù),但也值得。今年大災,藥山山門也未開,我家小隨我行于那碑坡,幾近餓死,所幸遇到閣下一行,便偷了糧食,我為報恩,以通泉草為信讓你隨我來,才有此泉破石復涌一事,但你切記,此泉為救命,災后不可來取,你我此番雖再無相欠,但卻機緣未盡,你若再來尋我,便于十五到碑坡,老族長我自喂了湯藥,多說無益,山門將開,我輩自前去藥山避難,期間我會派人給你送些山果吃食,只是這山果為藥山生藥山長,現(xiàn)世半天即化水入土,你切記須快吃。再見面有玄石為信,你去吧?!闭f完這句便一抬手,阿古達木手中那火把忽閃了一下又燃燒起來,火苗甚旺,似燎了他眉毛一下,一撲騰便醒了,身上一身汗,但覺身體輕盈精神百倍,這才想起來原來是一場夢,此時已經(jīng)天明,他忽然想到老族長還生死未卜,便驚坐起身,幸好老族長此時還在酣睡,呼吸平穩(wěn),臉上已經(jīng)有了血色,他放下心來,看了看四周,卻見那石圍前放了一堆桑葚杏子各色野果,又覺嘴里有異物,他往外一吐,赫然吐出一塊黑的透亮的小石頭。
桑宮(一)
接下來兩天皆安穩(wěn),想來晚上有這山中仙人庇佑,也無豺狼毒蟲之類騷擾,每天夜里都有野果相送,老族長的身體一天好似一天,這泉水莫不是果真有治療之功效,人喝了通體暢快。這天下午來接應的村民們也風塵仆仆的趕到了,最先到的是昂沁,果然常年行走大山腳力非凡,足足早到了半天。昂沁一到就見老族長在外伸著懶腰,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只是不見阿古達木,老族長說他去了潭邊采藥去了,原來這阿古達木每日都去泉邊守著,生怕這泉水斷流,無意間發(fā)現(xiàn)那泉邊竟然一夜間生滿草藥,有通泉,驢蹄,沙參之類,那草藥與這神泉有感,一天長兩寸,不過兩天就郁郁蔥蔥,阿古達木采的不亦樂乎。接下來村民取水返鄉(xiāng)不提,單說到村之后,安頓好老族長,阿古達木也回到了家,這一去七八日,家里也如往常無二,村民個個喜笑顏開,說著就到了晚上,阿古達木正在處理草藥,雖然采了一些,但這草藥經(jīng)熏蒸炮制也剩不下多少了,他嘆了一口氣,想這災年還未過去,又想起那山中老仙的話,心似乎又懸了起來,不知又會出什么岔子,但諾敏大約后天就能回來了,聽村里人說她和幾個人一起去了鎮(zhèn)上換糧,經(jīng)此一劫他多么想見見這個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正托著腮瞎尋思呢,就有人敲門了,“是我,昂沁”,門外有人喊,阿古達木起身開門就見昂沁提留著一只大哈拉,嘴都咧到后腦勺了,“你看我逮了啥了,咱哥倆腸子也好過過油了吧,哈哈”,“你不去給族長補補,倒是拿我這偷著吃?”阿古達木嫌棄的看著灰頭土臉的昂沁,“你就放心吧,族長那我都送去兩只了,不枉我守了半天,一窩端!哈哈”,其實阿古達木的口水都快放了閘了,連著咽了好幾口,“快快,我都收拾好了,你等吃吧”,昂沁一推門,照著鍋灶就去了,烤半只煮半只,鹽巴子一放也不用佐料,不多時冒著熱氣就上來了。兩人也不多廢話,擼起袖子就開啃,啃得沒了鼻子,骨頭都快咽了。
?啃完大哈拉,兩人拿出旱煙就吧嗒上了,這煙是從興安收藥老孫頭那要的,那老頭每年都來村里收草藥,阿古達木就會從他那里要點煙草,那煙號子響亮,名叫一金線蛤蟆頭,抽一口就似飄到腦門,最解乏。阿古達木正吧嗒呢,昂沁的嘴終于有個空閑了,“你說那老鼠是怎么回事?”“那誰知道,想是那群老鼠也口渴了,百獸生于天地間,自有尋水法,讓我們趕上了唄,占了個大光”,“我覺得不像,那只大灰老鼠根本就是七分像人,哪有畜生的樣子,我可沒見過這樣的,你是不是知道點什么?”,阿古達木心想哪里是鼠,分明就是云中圣山里仙,幸虧了這大老鼠,但他還是記著老仙的話,嘴上說:“別一口一個畜生,沒那老鼠咱們都要逃荒,改天我們一起去拜拜”,昂沁笑了笑,“我們的阿古達木本事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豺狼虎豹什么都不怕,,區(qū)區(qū)老鼠而已,哈哈哈”阿古達木看了看他,肉絲還在牙縫里,“行了吧,水也有了,過幾天換糧的回來,我們?nèi)ソ咏?,路上碰見哈拉你帶我也去抓幾只”,昂沁這一口煙差點沒笑噴,“你是去接糧?就差那幾步用你去接,你當馬馱回來?你嫂子都跟我說了,一提你,諾敏就臉紅,回來就跟族長說說,娶了她吧,我都替你著急,哈哈!”,阿古達木一巴掌就拍過去了,“行了吧,我就是去接糧,我一個大老爺們就這點出息。。。?!保澳愕昧税?,你想諾敏想的做夢都能笑醒,別以為我不知道”。兩人就這樣嘻嘻哈哈聊到半夜,待送走昂沁,阿古達木只留下床頭一盞燈,他掏出那塊小黑石頭左看右看又細細端詳了一陣,就將它放在枕頭下,睡了過去。
??之后每天他們兩人都到十里外土山頭等外出換糧的隊伍,哈拉是再也沒有了,這千里赤地也找不到什么獵物,眼看著一天天過去,阿古達木的心就擔心起來,說好的兩天,怎么五六天了還不見人影,這兵荒馬亂的年景,別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他就和昂沁商議,帶上幾天水食就要出去尋人,昂沁當然同意,于是他們兩人就打包好行李上了路,走出不遠,回頭望去還能看見芝麻大的村子,這平地一陣風,就見遠處的天色暗了下來,雨腥氣漂浮在空氣里,天邊云氣涌動著滾滾悶雷,眼看一場好雨就要下下來。
桑宮(二)
??山人不驚雨,常年的野外經(jīng)驗讓兩人是不怕雨的,甚至有了一些欣慰,行不多時,剛過了土山頭,那風停了,豆大的雨點啪啪的落在兩人臉上,干渴的土地終于得到喘息,雨點激起的塵土不多時就化為泥漿。再往前就是草原了,缺少哈倫阿爾的滋養(yǎng),這里已經(jīng)是一片荒蕪,只見上方云層暗涌,遠處的雨幕里有一個快速移動的點,昂沁眼神好,“快看那邊!”阿古達木就見有一騎在大雨中躍動,看那馬的顏色,正是諾敏!
兩人也顧不得,就拼命往那邊跑去,邊跑邊喊,諾敏也看到了他們,策馬疾馳,只一會三人碰面,停馬住腳,就見那諾敏,藍巾束首,上飾珍珠瑪瑙,長袍加身,左右佛手加持,腰間一條九尺帶,腳蹬飾紋馬上靴,再看那臉,明眸慈眉,好似西天菩薩,玉顏朱唇,堪比下凡九天,好一位馬上巾幗。阿古達木看呆了,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夜里想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只戳在那里,動彈不得,諾敏見他直愣愣的看著自己,想來大災已過又多日未見,如今這心上人就在眼前,不覺百感千愁涌上心來,眼淚就控制不住的打轉(zhuǎn)了。昂沁見兩人都不動,就拍了一下阿古達木,“哎!干嘛呢,下著雨呢, 諾敏,別人呢,怎么就你自己?”,諾敏經(jīng)他這一喊,回過神來,“對!我們趕緊回去,路過嘎啦山的時候,救了一個當兵的,水米不進,眼看要不行了!”,阿古達木抹了一把臉,轉(zhuǎn)身跨上諾敏的馬,“我們先回去準備藥,你跟在后面吧?!卑呵邤偭艘幌率郑骸靶邪?,你們策馬奔騰,留我一個人往回干跑,走吧”說著拍了一下馬屁股,那馬馱著兩人向村里奔去。
?半日后那馬隊也回來了,眾人將那兵從馬上抬下來扶到了阿古達木家里,由幾個漢子燒了熱水,將那兵滿身泥垢擦拭干凈,阿古達木查看了一番,見那兵出氣多,進氣少,面色瘦削蒼白,心里有了數(shù),別的病沒有,這分明是餓的。但如此虛弱的人不能馬上進食,只能慢慢調(diào)養(yǎng),阿古達木先給當兵的喂了藥糖水,能不能頂過去就看他的造化了,就給他蓋好了被子。阿古達木打了地鋪,熄燈合眼,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阿古達木醒來查看,見那人呼吸也平穩(wěn)了,就讓昂沁家嫂子熬了一些稀奶面糊給他喂了下去,老族長也來了,他看了看那當兵的,又看了看那人放在一旁晾曬的衣服,就把阿古達木叫在一邊,“應該是個被打散了的,這災年迷在山里,逃不出來,留著這個人日后定是個問題,去年我去鎮(zhèn)上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傳聞,說山外打仗,不出多時就要打到這里,只是當時沒有理會,沒想到這就到了眼前?!卑⒐胚_木愣了一下接著說:“那族長你說怎么辦?!薄耙粫猩洗謇锶宋覀円黄鹫f說,看看怎么辦,總不能剁了喂鷹吧?!?/span>
?午飯過后,大家就齊聚老村長家開始研究這個事,眾人七嘴八舌,最后老村長決定等這人恢復個五六分,就綁了蒙上眼,扔了鎮(zhèn)上就不管了,如此這般,眾人都同意,但是昂沁還是心有不安,索性他就住在了阿古達木家,日日夜夜看著這個半死的兵,時間就這樣又過了五六天,那兵也能睜眼了,嘴里嘰里咕嚕不知道要說啥,偶爾很激動,只是由于身體還無半分力氣只能這樣躺著,昂沁也去找過族長,族長說現(xiàn)在綁了像什么話,他也沒把你怎么樣,等他再恢復兩天就送到鎮(zhèn)子上。昂沁罵罵咧咧的就回到了阿古達木家,此時阿古達木正在和諾敏聊著天,不知說了什么,諾敏照著阿古達木胸口就是一拳,差點沒把中午飯打出來。阿古達木見昂沁來了整了整帽子就說到:“你別擔心了,這人現(xiàn)在床都起不了。”“你等他起來還不翻了天”昂沁沒好氣的說,“那你就住這,你看著他,你總放心了吧?”“我肯定得看著,一起床我就綁了他!留村里就是個禍害?!绷牧艘粫Z敏起身要回家,阿古達木想再聊會,只是昂沁已經(jīng)鼾聲漸起,也不早了,就送走諾敏,回到了家里。
??就這樣又過來七八天,那兵有天早晨翻下床,偷偷的穿上衣服,就在阿古達木家翻找著東西,那聲音把昂沁驚了起來,昂沁機靈了一下,一個挺子翻身上前,那兵見被人發(fā)現(xiàn),就要抄阿古達木掛著的佩刀,說時遲那時快,昂沁飛起一腳直踹那兵肋下,那兵吃不住,抱著肚子在地上嗷嗷亂叫,昂沁拿住他肩膀,繩子早備好了,直接手腳一捆蒙上眼,就拖出去仍在地上,接著就去了村長家把情況一說,村長點了點頭,昂沁把他往馬上一搭,收拾了干糧,就要往鎮(zhèn)上趕。此時正巧阿古達木采藥回來,昂沁又把情況跟他說了一邊,阿古達木也沒攔,只是看了看那人臉色,示意昂沁趕緊走,昂沁剛要翻身上馬,這可就出事了。
桑宮(三)
???草原地廣平坦,就在上馬這陣子,外面就起了槍聲,一開始零零星星,到后來噠噠噠連成一片,爆炸聲也不絕于耳,這兵聽見聲音,就和案板上的魚一樣不老實了,哼哼唧唧的來回扭動。忽然一聲爆炸,似乎很越來越近了,這馬一驚,那兵就從馬上下來摔了個結(jié)實,因為虛弱的原因,竟沒了聲,阿古達木趕緊上前查看,試了試呼吸,看來只是暈了,還有氣。當前是走不了,昂沁罵了一聲,就和村里的漢子們前去查看情況,阿古達木和村長把那人扶到屋里,把嘴里的布扯下,依然蒙眼綁著。過了半個時辰,昂沁就滿頭大汗的回來了,神情慌張,說那打仗的已經(jīng)不遠了,在土頭山山那邊,不過看意思不會往這邊來,村長懸著的心放下半截,就讓昂沁留下,讓另一個漢子繼續(xù)去查看動向,最后命阿古達木去挨家挨戶傳達信息,讓眾人收拾好東西,把牛羊趕到北澗里以防萬一,咱們先看看情況,實在不行就去山里先躲著。那槍打的一直到了半夜,村里人熄燈滅火都在等著,只見很遠的地方火光閃閃,那人似乎清醒了一些,只是還沒力氣,阿古達木給他喂了水食,就又重新堵上嘴。
?眾人提心吊膽全不敢睡,就這樣到了三更天,外面那雨還在下著,村里那個探查的漢子也還沒回來,那老嫂子就坐不住了,讓族長派人去尋,族長也心急,昂沁就自告奮勇穿上披子就要出去,族長將柴刀按在他手里,他自帶了短弓,昂沁點了點頭,奪門而出,正走到村口,就聽有人吆喝,嘰里呱啦不知所云,他定睛一看,后面一個當兵的攙扶著一個人,前面一個兵拿槍指著一個漢子,那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同村的。昂沁剛想要喊,那后面的兵見著村前站著一個大漢,半蹲抬手就是一槍,不偏不倚正打在昂沁大腿上,那子彈穿過皮肉,叮的一聲碰在石槽上,昂沁悶哼一下,應聲倒地。他也不叫,就要抬手拉弓還擊,只是疼痛難忍,正說著那兵已經(jīng)到了眼前,一槍托就打到昂沁臉上,昂沁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昂沁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第二天早上,頓覺頭疼難忍,剛要活動,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人綁到了村口的拴馬柱上。大腿的血已經(jīng)將袍子干結(jié),他動了動,所幸子彈只是穿過肌肉并未傷骨,只是此時反上疼來,他見前面坐著一個人,正是前些日子被他們所救的那個餓死鬼,那個兵朝他笑了笑,一拳懟到了肋骨上,昂沁大罵一聲,朝那人吐了一口血水,那人冷笑一聲,抬手揍破了昂沁的鼻子,便轉(zhuǎn)身向村里走去。昂沁頓覺天旋地轉(zhuǎn),睜不開眼,他努力的向前看,只見村里老少都被叫到了村前,加上那個餓死鬼一共三人,其中兩人手中拿槍,來回跺著步子。過了一會,就見阿古達木從村長家走出來,手上全是血,向那個餓死鬼搖了搖頭,那餓死鬼一棍子打到阿古達木腿上,阿古達木便倒地不起,諾敏見阿古達木被打,就從人群里跑出來,但被另外一個兵一槍托打倒在地。昂沁看在眼里,怒火攻心,又開始大罵不止。
?阿古達木見諾敏被打,急忙爬起來,雖三尸神暴跳,但他明白自己現(xiàn)在已為魚肉,便向那餓死鬼說到:“如今這里只有我一個能治槍傷,但現(xiàn)在已無草藥,血已經(jīng)止住了,但是后面生火出膿才是要命,你讓我上山采藥,我一家老小都在村里,我去了就回,只要三天。”那餓死鬼五短身材,好不威風,叉著腰,用蹩腳的話說到:“你地快去,兩天不回,一天死一個?!?/span>
阿古達木看了看諾敏和眾村民,又看了看昂沁,說到:“我做藥需要幫手,你給那邊的漢子松綁,他現(xiàn)在傷了腿,我回來他要是死了,我就做不出藥,我猜你們也不敢出去,我只有這一個要求。”那餓死鬼瞪著眼看著他,“屁話,快去快回?!闭f著就很不情愿的讓另外一個兵去給昂沁送了綁。
阿古達木計上心來,摸了摸石頭,就只身前往碑子坡。
桑宮(四)
阿古達木一路心急火燎,三步并作兩步,到了碑子坡已是晚上,此時正值十五,雨也停了,就見一輪皓月掛在天上。三轉(zhuǎn)兩轉(zhuǎn)進了林子,遠遠的就看那塊云紋巨石頭,他掏出玄石攥在手里,只是不明白怎么用。只能蹲坐在巨石之下四處觀望,繼而大喊那山中老仙,喊了一會卻絲毫沒有回應,真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額頭竟冒出汗來。阿古達木正著急,就見碑上起了一陣風,突然有個尖利的聲音說到“往這看”,那聲音正來自阿古達木的頭頂,他急忙向上看,就見一只灰色巨鼠趴在云紋大石的頂上,鬼頭鬼腦的盯著他,“你過來”,那鼠開口道,阿古達木心想,原來剛才那聲是這巨鼠所發(fā)。他小心的向上看去,待走到跟前,只見那巨鼠忽然把魄門轉(zhuǎn)向他,放了一團白煙,阿古達木冷不丁一聞就覺芳香撲鼻,繼而天旋地轉(zhuǎn)一頭栽倒在地。
過了一會阿古達木醒了,并無異樣的感覺,還是身在巨石旁,那山中老仙卻從石碑后饒了出來,說到:“貴人所求何事?。俊卑⒐胚_木心中狂喜也來不及客氣,就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邊,卻聽那老者說到:“老朽修行尚淺,況且我輩只行救人之法,絕無害人之術(shù),但念到你我機緣未盡,我就授你一道,你且看!”那老頭說著,就憑空抖出一件黑色翻皮袍,阿古達木細看,那袍子竟是一張張黑色鼠皮拼成,不由大吃一驚。那老者繼續(xù)說:“此袍名“鼠行”,穿此袍者可去桑宮拜經(jīng),世間共三件,另兩件贈與黃楊二氏,其后桑宮藥經(jīng)二人各得半行,便懸壺濟世,成一代名醫(yī),由此只余一件,我自授你。穿此袍者邪祟不侵,五毒不入,且可進入藥山之界,但有一事我須說在前面,此袍為我輩有修行者百命所制,得此袍者須在下次桑宮開啟之時還命,你想好了嗎?”阿古達木定了定神,他的心里想起了諾敏、昂沁還有老族長,村里得老幼婦孺也在等他,于是他開口道:“想好了?!蹦抢险呖戳税⒐胚_木一會,點了點頭,說到:“貴人果真豪杰,你細聽,穿上此袍后,你圍云紋巨石左繞三周,右繞三周,邊走邊念此文:祭鼠投石,可循桑宮,藥泉歸引,可得一經(jīng),桑宮復啟,前來還命。
然后閉眼投石,就往石落方向一直走到天明,即可尋得桑宮。念你有難,我再授你一個障眼法,你回村后穿上此袍念聲“疾”,在外人眼里你就化作一只黑鼠,但只能行百步,百步后即重現(xiàn)人形,你可記住了?!卑⒐胚_木心里默念了幾遍,道了聲記住了,就見那老頭抬手一揮,就起了一陣讓人睜不開眼得狂風,再定睛細看時,那老頭已了無蹤跡。
??阿古達木就按照老頭之法投石問路,往前行了幾個時辰,走到天剛蒙蒙亮得時候,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座大山,此山直插云霄,全無草木,光禿禿一個頂,山腳下有片黃霧繚繞之地,只在那霧里孤零零生著一顆大樹,就見那樹底下枝葉新生之時頂上已是秋葉飄落,如此往復不停,果真妙哉妙哉,但阿古達木已經(jīng)等不及這奇景,待他走到近前,那黃霧已經(jīng)散去,才看看清是一顆十抱之圍的大桑樹,那飄落的樹葉落地即化,了無蹤跡,樹下有個似亂石堆砌的小石殿,一人高半人寬,其內(nèi)有個石桌,阿古達木走上前去,見那石桌上有部書,正被風吹的亂翻,那書上似乎有字,他靠近一看,頓覺金光入腦,心繩迸裂,一股靈氣自心中開枝散葉,好不快活,再定睛時只見那黃霧已經(jīng)蔓延到眼前,書不見了蹤影,他正要尋書,就覺有人拉他的衣領(lǐng),叫聲“快走”,再睜眼,他已經(jīng)回到了云紋巨石那里。他上下亂摸,驚魂穩(wěn)定,過了一會,他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只是身上多了一件怪袍,那袍無袖無領(lǐng),似一個披風。
事已至此,阿古達木已經(jīng)無心細想,收好黑袍,這就要打道 回村。
?還命
??一路無話,到了村里已經(jīng)是中午,他故意在周圍躲起來等到了晚上,這夜里烏云又上來了,眼看就要下雨,阿古達木偷偷摸進村里,就發(fā)現(xiàn)眾人都被趕在羊圈,有一個倭兵端著槍正在看守,村里老幼無不垂頭喪氣,他仔細看了看,昂沁也在里面,計上心頭,于是他套上黑袍,繞到村口大踏步的走到族長家門口,高叫一聲,就見那另外兩個倭兵從里面端槍出現(xiàn),看樣子正吃的滿嘴流油,“你地,藥呢?”餓死鬼開口道,阿古達木挺起胸拍了拍背包,“就在這”,“你地,趕快!”,阿古達木看了看那個不足一米五的倭子,轉(zhuǎn)頭進了屋,那個受傷的倭兵現(xiàn)在正躺在床上哼哼,阿古達木從包里拿出幾味草藥,用臼子碾碎,涂在了那倭兵的傷口處,果真藥到止疼,那人便不在哼哼,似沉沉睡去,那餓死鬼還不放心,去試了試脈搏,就向另外一人點了點頭,阿古達木便說:“這個藥只是消腫止疼,并不救人,我今天要和被你綁的那個漢子一起制救人的藥,你要是不信,可以找人看著我們?!蹦丘I死鬼朝另外一個兵嘀咕了幾句,就押著昂沁和阿古達木去了他的家,果真那人端槍頂在身后,阿古達木向昂沁使了一個眼色,昂沁看了看牛棚,阿古達木便知道了,兩人就用家中干藥和剛采的鮮藥熬了一鍋糊糊,待糊糊放涼,昂沁又被押回羊圈,阿古達木則端著藥去了族長家里,他跟餓死鬼說:“這藥明天一早給他涂上,之后每日早晚涂一遍,還有一味藥待傷口收斂方可用?!别I死鬼冷笑一聲:“諒不敢騙我,你吃一口我就不殺你”阿古達木冷笑一聲,便吃了一口卻只咽下多半,剩下那些藏在牙齦邊上。
就這樣阿古達木也被押到了羊圈里,偷偷給昂沁上了藥,果真神藥,只過了一個時辰昂沁的腿就輕松了大半,他就像阿古達木遞了一個眼色,阿古達木也會意的輕點了一下頭。待到半夜,阿古達木就挪到后面假裝躺下,待到眾人都相互依靠著睡了,那兵正轉(zhuǎn)身之際,他暗暗叫了聲疾,就見從那羊圈洞里跑出一只老鼠,先去牛棚,50步,拖了一把柴刀,此時還剩50步正好返回,然而昂沁并沒有睡,他看見一只大老鼠拖著柴刀從側(cè)面繞到了羊圈的樹后,震驚之余沒有出聲,卻聽羊圈后面一聲大叫,那餓死鬼和屋子里的兵應聲跑出來,那守羊圈的兵并不敢離開,就向后面指了指,此時又是一聲大叫,那兩人便知道有人躲在羊圈之后,就端槍去尋,然而并不敢向前,離遠一看,并沒有人,只有一把柴刀落在地上,那兩個倭兵確認了好一會,又放了兩槍,見沒有動靜便前去查看,就在兩個倭兵走到近前,阿古達木向前一步,叫聲“一了百了!”,那倭兵就見土下蹦出一個黑山鬼,只白光一閃,兩人脖子上各多了一道口子,擠壓氣管的聲音伴著血滋滋冒出,兩人應聲倒地。前面看管那兵,被這一聲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向那邊放槍,卻只覺頭上一個金光乍現(xiàn),便被翻出羊圈的昂沁用石頭開了瓢,紅的白的留了一地。
?這一下可透了昂沁和阿古達木的力,兩人坐在地上呼呼喘氣,眾人從羊圈翻出來扶起兩人回屋,兩人喝了幾口水,就見諾敏一下?lián)湓诎⒐胚_木身上大哭起來,阿古達木也抱著諾敏眼淚不住的流,眾人收尸打掃不提,卻說那個受傷的倭兵被阿古達木涂了那慢藥,第二天就全身青紫而死,真乃天道昭然,該死該死。
?再之后,風調(diào)雨順,戰(zhàn)火也再沒有蔓延到哈倫阿爾,起初阿古達木想那老頭還命一說不知何時,并不同意和諾敏的親事,但這五六年過去了,諾敏一直非他不嫁,這還命一事也慢慢淡了,有天夜里,阿古達木叫了諾敏,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向她細細說了,諾敏便低下頭,再抬頭已經(jīng)淚眼婆娑,阿古達木緊緊的抱住了諾敏,心事皆以明了,天命自會理順,何不珍惜當下,且行珍惜。
“然后呢薩仁媽媽?”
“然后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薩仁,阿古達木把畢生所學醫(yī)術(shù)都交給了他們這個可愛的女兒?!?/span>
“這個人和你重名哎薩仁媽媽!然后呢 然后呢?”阿木爾拖著腮幫子看著眼前這位慈祥的老婦人
“然后在薩仁成年那年,阿古達木去了哈倫阿爾再也沒有回來”
“好了睡吧孩子,長生天保佑你”
“那好吧。。。。晚安薩仁媽媽”
“晚安”
此文為東部車站薩仁的番外,業(yè)余時間瞎寫,感謝閱讀,下篇名字暫定《蝦蟆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