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忘】待花開時
? 春寒未退,藍湛推開那扇封了許久的的窗子,帶著寒意的冷風(fēng)吹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低咳兩聲,問向身邊的思追,“那花開了嗎?”
? ? “公子,還未,如今還未過正月,或許還要月余?!彼{思追拿過一頂純黑的披風(fēng)給藍湛披上,上面用金絲銀線繡著朵朵純白的梨花。
? ? 藍湛握緊手中的衣領(lǐng),蒼白的臉色緩和了些,他輕咳一聲,“隨我去走走吧?!?/p>
? ?“是,外面風(fēng)大,您當(dāng)心身體?!彼{思追看著自家公子越發(fā)虛弱的樣子,心中升起濃濃的無力感,他在心底暗道,王上,您快些回來吧。
? ? 藍湛步伐緩慢,不知不覺中竟又走到了那棵梨樹下,他看著光禿禿的枝椏上什么也沒有,藍湛伸出手撫過粗糙的樹身,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身后的人聽,“我記得那時,他說花開了就會回來,如今也快了吧?!?/p>
? ? 藍思追垂下眼點頭,“是的,王上已經(jīng)離開一年了,打了勝仗,也快回來了?!?/p>
? ? ?藍湛苦笑,“回來了又如何?!?/p>
? ?“公子,您莫要多想,王上他是愛你的,他走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子?!彼{思追知道藍湛肯定又忍不住心傷,他家公子本來就體弱,這一年來又心緒過重,身體更加不好,大部分的時間都與藥石渡過。
? ? 藍湛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他伸出手,卻沒有花瓣落下,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當(dāng)年年少的自己偷滿著父兄爬上這棵梨樹想要跑出府去,卻因體力不支摔下樹來,被來丞相府的魏無羨抱了個滿懷,那時的魏無羨還是太子,他也并不是這深宮里的一只囚鳥,可是后來為什么一切都變了,魏無羨娶了他,卻又害的他失去父兄,魏無羨說愛他,卻又將他永遠困在這里,可仍然是如此,他還是那樣沒有出息,心心念念的還是魏無羨,他忘不了那個翻墻帶他夜游京都的魏無羨,他忘不了那個會在危險時為他擋劍的魏無羨,更忘不了那個承諾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魏無羨。
? ? ?“公子,回去吧,天寒,您身子受不了?!彼{思追打斷藍湛的回憶,藍湛轉(zhuǎn)身,臉色比之剛才似乎又白了幾分,他沒有再看一眼身后的梨樹,在藍思追的攙扶下慢慢離開。
? ? 這一次過后,藍湛的身體更加不好,常常整夜的咳嗽,靜室的燈火幾乎是整夜的都沒斷過,藍湛拿著沾血的手帕,對藍思追淡淡道,“不必再折騰了,我的身體我知道?!?/p>
? ? 藍思追幾乎要落下淚來,他眼睛通紅,跪在床邊,“公子,您說什么傻話?王上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您只是風(fēng)寒,會好的。”
? ?藍湛緩緩起身,走到燭火前,他單薄的身體仿佛隨時都要倒下,將手中的帕子點燃隨手扔進火盆里,藍湛看著燃燒的火焰,“我走后,將我葬在那棵樹下,他若回來,便告訴他,天高地遠,我自由了?!?/p>
? ? 藍思追只覺得眼眶一酸,忍了半天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下了,是啊,他比誰都知道,藍湛的身體恐怕是等不到魏無羨了,他起身扶著藍湛坐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公子,您又何必這般逼自己,丞相與大公子的事不怪您,也不怪王上,只能說是造化弄人,您又為何不能想開些。”
? ? ?藍湛沒有開口,他只是靜靜看著逐漸燃燒殆盡的火焰,直到徹底熄滅,藍湛才道,“把我的琴拿來?!?/p>
? ?“是?!彼{思追轉(zhuǎn)身抱來藍湛的琴,悠悠的琴音傳來,只讓人覺得苦澀心傷??稍诖_鑿的證據(jù)面前,卻又不得不相信。
? ?藍湛的思緒放空,是啊,他怎么能怪魏無羨呢,父親造反,本就是死罪,魏無羨已經(jīng)給足了面子,任由父親自裁,沒有牽連九族,已經(jīng)是極大的慈悲了,他要有什么資格去怪魏無羨,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理智卻又是另一回事,他就是在怪魏無羨沒有救下他的兄長,在怪魏無羨不肯放他離開,逼的自己心神具傷。
? ? 當(dāng)初事情發(fā)生后,藍父自盡的消息傳入宮中,本就體弱的藍湛根本就受不了,當(dāng)既便昏倒,醒來后卻得知兄長已逝,一連失去所有至親的藍湛是怎樣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父兄會造反,可是確鑿的證據(jù),卻讓他不得不相信,在一連躺了幾天后,藍湛請求魏無羨廢后,放他離宮,魏無羨自然是不允許,兩人成親這么久以來,魏無羨第一次對他用了暴力,強要了他,此后兩人便常常冷戰(zhàn),無論魏無羨怎樣討好,藍湛始終要出宮,被憤怒沖昏頭腦的魏無羨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強迫藍湛,最后邊疆戰(zhàn)事告急,魏無羨不得不御駕親征,他走之前兩人還大吵了一架,那時正是初春三月,滿樹梨花盛開,在這棵被從丞相府移過來的梨樹下,藍湛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對魏無羨緩和了態(tài)度,柔聲問道,“什么時候回來?”
? ? 已經(jīng)穿上了披甲,只是想再來看一眼心愛之人的魏無羨聞言心中雖有再多不舍,最后還是化作一句,“明年它再開時,便是我歸來之時?!?/p>
? ? 一曲未了,琴弦忽然崩斷,也打斷了藍湛的回憶,藍思追迅速上前,他抓住藍湛流血的指尖,用軟帕包住,“公子,疼嗎?”
? ? 藍湛搖頭,“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p>
? ?“我扶您。”藍思追扶起藍湛,藍湛搖頭,掙開藍思追的攙扶,“下去吧?!?/p>
? ?“是?!彼{思追點頭退下,可他還沒有走出兩步,邊聽見身后傳來噗的一聲,轉(zhuǎn)身便見漫眼血紅,刺痛了他的眼睛,也讓藍湛再也無力支撐。
? ? 半月后,那一樹梨花終是開了,潔白如雪,清香隨風(fēng)襲來,可惜最想看到的那人,卻再也沒有機會,藍思追跪在樹下,眼睛通紅,他親手將藍湛永遠埋葬在這棵他最愛的樹下,他家公子終究還是沒能等來,那個他最愛的少年啊。
? ? ?魏無羨一路風(fēng)塵仆仆,他帶著滿心歡喜,終于在花落之前趕了回來,這一次在邊疆,他帶回了一種花的種子,一種可以在冬天也會盛開的花朵,藍湛素來喜歡這些花花草草,見了一定歡喜,回宮之前,魏無羨特意換了件衣服,他怕身上的臟腥之氣會熏著他的小公子。
? ? 回了宮,魏無羨還未來得及詢問,便見跪成一片的宮人,他笑容僵在臉上,心中隱約有些不安,“這是做什么?”
? ?眾人低著頭,卻無一人敢回答,終究還是藍思追走上前來,跪在魏無羨面前,“王上,您回來遲了,我家公子他去了?!?/p>
? ?“去了?去哪了,不是說了等朕回來?”魏無羨心中的不安放大,藍思追卻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王上,自您走后,公子一直憂思過重,他身體本就不好,幾日前已經(jīng)去了,公子吩咐我將他葬在梨樹下,并讓我將此信給您?!?/p>
? ? 藍思追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件,這些天來他一直貼身保存,如今魏無羨回來了,他才仿佛松下了一口氣。
? ? 魏無羨只感覺整個腦子都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木木的接過信,耳邊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一切寂靜,他是在做夢嗎,怎么會做這么可怕的噩夢?就這樣維持著拿信的動作僵了許久,魏無羨才開口,聲音嘶啞難聽,“湛兒一定是又調(diào)皮了,又在和我開玩笑。”
? ?魏無羨終究還是打開了那封信,信上內(nèi)容如下:
【魏嬰親啟: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我已經(jīng)離開,天高地遠,我終究是自由了,我曾經(jīng)以為我在怪你,可后來想想,我不怪你,也不曾后悔,自你走后,我看滿眼星辰是你,拂過的清風(fēng)是你,聞過的花香是你,四季輪轉(zhuǎn)也是你,行至的每一步都是你,我走后你不要難過,人生經(jīng)有一別,以后不能再陪你了。】
? ? 紙張無聲滑落,魏無羨臉上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嘴巴張張合合,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原來人在極度的悲傷之下,真的會失聲,他踉踉蹌蹌的推開想要來攙扶的藍思追,狼狽至極的摔在地上又立馬爬起,終于奔至樹下,果然見一個鼓起來的小包,魏無羨瘋了一般徒手將土包挖開,十指都磨的出血才挖出一個玉盒,這一瞬間,魏無羨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聲嘶力竭的喊道,“不,湛兒!”
? ? 沙場上的冷面帝王,此時哽如孩啼,魏無羨只感覺天地旋轉(zhuǎn),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 ? 一月后,滿樹梨花皆落,魏無羨胡子拉碴的躺在樹下,他抱著一壺天子,透過碧綠的樹叢,仿佛看見了了那個白衣少年拎著酒壺,對他輕笑道,“魏嬰,天子笑送你?!?/p>
? ? 十年后,仍舊是孤家寡人的魏無羨站在樹下,花又開了,他在樹下種的龍巖花也在隨風(fēng)擺動,不過而立之年的魏無羨已經(jīng)兩鬢斑白,一雙眼睛黯淡無光的看著樹下的墳塋,“湛兒,十年了,我可以去陪你嗎?我真的想你啊?!?/p>
? ?